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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马小波已经不能专心地寻找庄丽,他开始寻找走出公园的路,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想到可能因此影响明天的工作,马小波不由咬了咬牙,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令他烦躁不安,他明白,只要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一定能走出公园,但那也可能是他回家的相反方向,并且要走完一段相当长的路,同时,他要浪费掉大量的时间。而他却急于回到家里,享受一个充足的睡眠来保证明天的工作状态不是很差。就是这遥远的路途或者大量的时间囚禁了他,于是他发现,并非狭小的空间才能囚禁人,有时候空间和时间上的自由也能使人陷入囚笼。
马小波找到了此刻的目标,他需要一个方向,不得不问一位生意萧条的碰碰车老板:“麻烦问一下,哪个方向是北?”那个平头方脸的中年人反问他:“你玩不玩?”马小波摇摇头。中年人垂下眼皮,抬手指指马小波的来路:“北在那边。”
马小波谢过人家,向北走去。现在他在一门心思寻找出路了,庄丽的去向已经没有必要去确定,无论她已经回了家,还是迷失在公园里要呆到明天早上,都不再使他惊讶和担忧。她已经不再遵守那个规则,一切便都不同了。马小波如释重负,轻松地向前走,一直走到路灯的尽头。前面黑洞洞,已经无路可走,他茫然四顾,发现了一块立着的牌子。凑上去看,正是公园地形图,红色的圆块表示他目前所在的方位。马小波上北下南地比划了一番,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一直在朝南走。他没有气恼碰碰车老板的歹毒,摇摇头,折向西北方向。
只走了十几分钟,马小波就看到了夜班警察的巡逻车,他得意地挑了挑嘴角,走上去问道:“请问,最近的出口在哪里?”
警察打量他一眼,指给他一条路:“顺着这路一直往前走,一会儿就出去了。”
“得多长时间?”
“十几分钟吧。”
马小波谢过人家,笑嘻嘻地上了路。他有点讶异自己的麻木,竟然没有向警察打听是否看到一个单身的年轻女人。果然,十分钟后,他来到了大街上,刺眼的车灯,让他感到了自由的快乐。
马小波站在人行道上,回头望望公园,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口,公园的开放是彻底的,连个栅栏都没有,从哪里都走得出来。这很出乎他的意料,奇怪两个人进去时怎么就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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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双双出门时不同,紫红色的夜空下,马小波一个人靠着站牌等末班电车,与城市交换冷漠的表情。在毫无感情色彩的报站声中,电车终于滑行而至,一位穿连衣裙的少妇走下车门,瞥了他一眼,飘然而去,给凉爽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夹竹桃的香味。上车后,马小波坐到了一个女人的对面,望着车窗外那少妇已为夜色消融的背影,马小波想,也许,庄丽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里,再也不会出现了。
投射进车窗的光影游移变幻,很长时间后,马小波才发觉对面的昏光中,那个女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下意识地感到他们可能认识,赶紧收拢纷乱的思绪,定睛辨认了一下。那个女人冲他莞尔一笑——正是那个曾给过他无限温暖的笑容,他还发现,这笑容跟几年前一般无二。不期的邂逅,令马小波有些慌乱,甚至莫名地有点感伤。同时,他又很庆幸没有找见庄丽,因为他想起来,这个女人正是庄丽盘问过的,那个曾经和他来过公园的女人。马小波本来已经把她淡忘了,可她在庄丽的怀疑中再度出现,马小波搞不清,这是上帝的玩笑还是女人的第六感在作怪。
一瞬间,马小波想起许多事来,并想起来是他对不起她,这个叫刘阿朵的女孩。不过三五年的时间,马小波发现她已经有些憔悴了。而且没来由的,心头升起一阵温暖,他下意识地用很洒脱的神态向她暗示自己值得骄傲的一切,潇洒地笑道:“朵朵啊,这么巧?”
意外的相逢,使刘阿朵惊喜,并甚为羞涩,她目光喜悦地盯着马小波的眼睛,思考了半天才问道:“小波?你一上车我就看见是你了,真的是你!”
马小波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找到了作为男人的感觉——人就是这么奇怪,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就是不同的角色和自我感觉。一见到庄丽就有些不知所措的马小波,在曾经被他拒绝的刘阿朵面前,从容得令自己都感到惊奇。马小波问:“你毕业了吧?”
刘阿朵笑道:“毕业好几年了,我老当学生啊?!”
马小波自嘲道:“可不是,我们认识的时候你都大四了!看我这脑子,都是忙的。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刘阿朵又笑了笑说:“在十四中当美术教师。”
马小波先说:“当老师好啊,现在教师待遇越来越高了。”转念又问:“十四中?在郊区啊?”
刘阿朵说:“就是,买东西很不方便。不过,我倒喜欢那里的清净,你了解我,我性格太内向,不适合到那些大公司打工的。”她笑笑问马小波:“你呢,挺好的吧?”
马小波不易觉察地叹口气说:“还行,就是太忙,每天累得跟孙子似的。”
刘阿朵被逗笑了:“你以前从来不说粗口的。”马小波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刘阿朵突然看看窗外说:“哎呀,我要到了,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匆匆忙忙把包放在膝盖上拉开,从里面翻出一个通讯录来,翻到其中一页,递给马小波。马小波接过来,借着掠过车窗的灯光,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留家里电话。刘阿朵接过来,准备撕下一页给马小波写自己的地址,电车到站了。马小波说:“赶紧先下车,回头有事你找我就得了。”
刘阿朵在电车的报站声中匆匆下车了,她回头望望,招招手,走了。上来一个男人,坐在刘阿朵刚才的位子上,看了马小波一眼。马小波扭头看窗外,窗外,刘阿朵已经消融在斑斓的夜色里,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马小波想:“这是今天被夜色吞噬的第三个女人了。”这次,他的眼没看到,但心看到了。
电车再次开动了,马小波展开五指,理了理自己纷乱的头发和心绪。
邂逅刘阿朵,知道她生活得挺好,马小波有一些释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对她很愧疚,只不过深深地掩藏着,连自己都没发觉,或者一直在假装没发觉。马小波仿佛刚从一个梦里醒转,又想起了庄丽,猜想她是否已经回到了家里。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庄丽出门时没带手机——没有人接听,马小波只听到自己设置的录音:您好,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马小波侥幸地认为庄丽很可能已经睡下了,懒得接听他的电话。既然已经不再把她放在心上,她同样可以把他抛在脑后。
上了楼,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马小波突然想起,庄丽不但没带手机,而且没带钥匙。马小波不由出了一头冷汗,张望了一下楼梯口,但他没有跑下楼去,而是开了门,走了进去。走了大半夜的路,他需要在沙发上靠一靠,然后再尽一个做丈夫和亲人的责任:去寻找庄丽。
马小波很疲惫,坐下就睡着了。可他提着心呢,梦见自己跑回公园去找庄丽,庄丽就在湖边那块大石头上,他悄悄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庄丽吓了一跳,“咯咯”地笑着跳下来追他。他不停地跑,怕被追到,庄丽不停地追,嘴里喊着:你站住,吻我,吻我五分钟……
在梦中,他们像两只蝴蝶,翩翩追逐,玩得很快乐。
幸福要靠痛苦和牺牲来换取
马小波是被吓醒的,小区里有谁家办喜事,子时燃放烟花爆竹,跟打雷似的,附近的车都开始拉响防盗警报。马小波一下站起来,心跳得快爆出胸腔了。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果然刚刚十二点,也就是说睡了不足五分钟,但是马小波已经感到精力充沛了,同时头脑也变得冷静。他决定出门去寻找庄丽,然后向她温柔地忏悔自己的不解风情,如果她还要求他吻她,他就毫不犹豫地把嘴唇贴上去——有个啥嘛!马小波为自己表现出男人的胸怀和头脑感到骄傲,心中充满了自信,他把茶几上果盘里的水果刀揣兜里,准备去公园里最黑暗、最不安全的地方寻找庄丽,心中充满了神圣感。
准备停当,马小波拉开门,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只脚去,一个人影从身边轻轻地飘进去,像一片羽毛那样不易觉察。马小波赶紧关上门,回身追上她,从后面一把抱住,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对不起,宝宝,你担心死我了。”马小波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庄丽一动不动,任凭马小波一个人趴在自己肩膀上忏悔,良久,她轻轻地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向洗手间。马小波不甘心地又抱住她,庄丽语调平静地说:“行了行了,我累了,洗洗睡吧。”推开马小波,去了洗手间。马小波震惊了,他想过庄丽会哭会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冷漠,仿佛心如死灰了。马小波陡然被抽去了刚刚积蓄起来的热情和力量,他软软地坐到沙发上,脑子里一片混乱。看来庄丽没有打算草草结束他们的不快,她要用女人的心死来对他进行惩罚。马小波仰靠在沙发上,听着庄丽在洗手间里发出来的声音,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干着她该干的,完全忽略了这个男人的存在。马小波望着前面的白墙发呆,他希望庄丽看到他可怜的样子和脆弱的内心,放过他。他急于寻求结束的方法,真想给她跪下!
洗手间的门开了,庄丽从容地走过马小波面前,苦瓜洗面奶淡淡的香味让马小波感到了对女人的温柔格外强烈的渴望,他望着庄丽,像一个饿极了的婴孩望着散发着奶香味的妈妈。但是庄丽没有看他,她径直走进了卧室,轻轻地把门关上,然后,马小波从门上的毛玻璃看见她开了灯,片刻,又关了灯。
马小波最后一个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他闭上了眼睛,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他很想走进卧室,给她耍点赖皮,请求她原谅他,或者故伎重演,用暴力来进入她,让她最终变得像水一样的温柔。但他站不起来,他第一次想到了“尊重”、“尊严”这些不该在夫妻之间强调的字眼,庄丽的举动让他感到了被人轻视的糟糕感觉,这种感觉像水银一样往他的骨头里渗透。“这样下去,她早晚会把我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人,一个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没有主见的人。”马小波的心头开始升起恼火,他仿佛看到煤气灶被打着了,蓝色的火焰一跳一跳地升腾。
而且,马小波开始拿不准庄丽是否真的爱着他,庄丽诸多的不满和怨恨,以及她的冷漠,是由爱而生,还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个。“而且,无论如何,她不该打破游戏规则,置自己的安全、家庭的幸福、丈夫的前程于不顾,任性地在午夜到处乱跑,这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绝对不应该做的事情!”怒火燃烧在马小波的胸中:“我必须警告她,以后再也不允许这么做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马小波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卧室门口,“嗵”地推开门,开灯的同时大喊一声:“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庄丽微微睁开眼睛,不屑地望着马小波,眼神里充满了蔑视。马小波居高临下,指着庄丽,激动得语调都变了:“你、你凭什么这样?三更半夜乱跑,出了事怎么办?!”庄丽垂下眼帘,轻轻地说:“行了行了,三更半夜大喊大叫,你别在这里丢我的人了,我要睡觉。”四两拨千斤,马小波突然就没词了,他哆嗦着问道:“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肯饶过我?我明天还要上班,还要给你挣钱,你能不能体谅我一次,不要毁了我!”庄丽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我毁了你?这像个男人说的话吗?小肚鸡肠!要毁也是你自己毁你,别什么事都怨我,像个怨妇!”
马小波突然就失去了理智,扑过去扳过庄丽来,狠狠地扬起了巴掌,使足力气向那张写满了轻视的脸上打了下去。但是,就在要打在庄丽脸上时,马小波硬生生地收住了手,没有完成这个可能打碎一切的动作。庄丽一闭眼睛,准备接受重创,然后开始跟他创纪录地大闹。可是那巴掌没有下来,她的脸只是感到了掌风。庄丽睁开眼睛,看到了马小波无奈、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可惜她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的软弱可怜,只看到了他的可恶和凶狠,她愤怒了,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你他妈的竟敢打我!”与此同时,她响亮地给了马小波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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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波没有还手,他像一座坍塌的大山,轰然倒地,瘫软在庄丽身边。卧室里突然出奇地平静。马小波的脸火辣辣的,他不是被庄丽的巴掌击倒,而是被极度的绝望打昏了。马小波躺在那里,努力地保持着理智,他等待着,等待着。终于,他感到两颗热热的水珠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同时,一个绵软而温暖的身体在抽泣的伴奏下抱住了他,庄丽把湿淋淋的脸贴在他脸上说:“宝啊,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不该折磨你,不该不体谅你……”
马小波悄悄地笑了,他幸福地想:“感谢上帝,终于结束了!”同时,他感到自己的眼泪也小心翼翼地流出了眼眶,脸上痒痒的,很舒服。马小波享受地躺在庄丽的怀抱里,心里偷偷地乐,暗想:“真有意思,男人打一次女人,后果可能就是离婚,而女人打男人一百次,打也就打了,有时还需要人家打。嘿,其实男人比女人贱多了!”
第四章 分居
痛苦的根源或许就是爱
星期六,两个人终于有时间在一起了,却吵了两次,原因都很无聊。中午的一次是因为马小波做饭时放多了油,庄丽嫌腻,把饭碗推到一边投入地抱怨起马小波来。马小波央求庄丽将就一些,晚上出去吃,庄丽照例不屑一顾,不依不饶,于是马小波就发了火,叫庄丽滚。庄丽把筷子摔到桌子上,拧身去了卧室。庄丽刚走,马小波就后悔了,跟到卧室哄庄丽。庄丽当然不肯饶马小波。马小波的示弱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想到庄丽从来不肯饶恕自己,每次总要搞到心力交瘁,心里就难过起来,趴在庄丽旁边呻吟。庄丽起初置之不理,后来发觉马小波真的不对劲了,这才着慌,抱着马小波安慰起来。
后来,两个人都冲动起来,开始抚摩和做爱。每次吵架之后,他们总是情绪高涨,做爱质量很高,庄丽顺利地有了高潮,马小波表现也出色。休息了片刻,两个人都感到很饿,匆匆洗过,马小波又去把饭改造了一下,添了水,打了个蛋花。庄丽说这次很香,吃得很投入。马小波很释然,脸上微笑着,心里充满了忧伤。
一直到晚上,两个人都没吵架,其间出去遛大街,给马小波养的观赏龟“独孤求败”买了两角钱的小鱼苗。晚饭后,收到一个手机短信,马小波正在卧室看电视,庄丽替马小波看了,完后把手机拿过来给马小波。马小波看了看,是办公室一个实习生发来的圣诞祝词。庄丽在客厅擦地板,随口问马小波:“男的女的?”马小波怕庄丽又要瞎猜忌,又怕浪费看电视的时间,随口答应:“男的。”马小波以为就过去了,庄丽却跑进来,手里提着抹布,居高临下盯着马小波问:“你说实话,男的女的?”马小波皱起眉头说:“男的,骗你干吗?”庄丽很难看地笑了:“男的?你不是告诉过我这个名字是女的吗?”马小波冒了汗,想起以前的确告诉过庄丽这个实习生是女的。马小波难为情笑笑说:“怕你多心,没别的意思。”庄丽扭身出去了,在外面大声说:“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马小波的心向下坠去,他只是不想让庄丽再度猜忌自己,只是被庄丽误会怕了,谁能想到越怕越出事。
于是电视看不成了,马小波又追着庄丽去解释,庄丽当然不肯听,又翻出以前的一些事情来指责马小波。马小波劝庄丽不下,痛苦地蜷到沙发上,突然就想到了死。庄丽这次很平静,仿佛看穿了马小波。马小波百口莫辩,同时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他和庄丽之间为什么会如此脆弱,一个普通的祝福的短信就引爆了一场战争。马小波感到了绝望和累,冲动之下说出了一个庄丽说过无数遍的词:“离婚!”庄丽不屑地说:“同意。”然后去了卧室。但马小波马上就后悔了,爬起来追过去求饶。因为马小波发现,自己连想象一下没有庄丽的日子都不能,他太爱庄丽,没有庄丽真会活不下去。马小波不停地请求庄丽的原谅,并许诺愿意承受一切跟庄丽在一起的痛苦,包括庄丽的坏脾气和铁心肠。一直闹到半夜,两个人才勉强睡去。马小波祈祷着,但愿庄丽明天不会再跟自己闹。
第二天平安地过去了,彼此相安无事,马小波暗自高兴,觉得老天爷真是有求必应。
然而,躲了初一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