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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馆》所写的只是来理发的客人,或是日常无事也来闲坐的闲汉,没有像
澡堂里面出入的人花样繁多,男男女女,尽有好玩的事可以描写,因此未免
显得有些单调,虽然理发馆里有主人鬓五郎,是经常在里边的,可以做一条
线索,贯串到底,只是他毕竟是陪衬人物,不能担任主要脚色的。理发馆中
没有女人小儿,这也使得减色不少,于是作者苦心安排,无中生有地写出“婀
娜文学”、“泷姑的乳母”和末节“女客阿袋”这三段文字来。此外又将社
会上的杂事也拉到故事里来,如写巫婆关亡的情形,至有两场,而一是写一
只花狗,一是写被妖怪拐了去的老头子的。于了解特殊的风俗之外,也很有
滑稽的风趣。初编卷中描写上方商人也是很着力的,这是江户戏作中的好材
料,因为借此写江户工人与上方商人比武,结果是上方人出丑了,鬓五郎在
这回的书上,总算卖了气力,替江户人争了气。本编中净是长篇的讲谈,显
得颇少活泼之趣。如论“阿柚的戒名”,差不多是作者对一件事情的批评,
但里边很有点独立的意见,不过借了钱右卫门的口来发表罢了。又“谈论女
人”这一段,在理发馆是常见的实事,因此可以说是适当的材料,但这却是
受了上方文学的影响,西鹤在贞享三年(1686)著《好色五人女》,第三卷
中有“姿色的关官”一节,叙说在京都四条河原的茶店的情形。这样地说来,
那气质物的原祖也是上方的东西,那么在这一点上江户前的三马未免输了一
年了。
文字的游戏是日本人所很喜欢的玩艺儿,而在滑稽本上面尤其是不能免
的,因此翻译上也就特别觉得困难。但是既然担当了这个差使,也只有如俗
语所说,有如”蛤蟆垫床脚”,竭力来支撑,而无如力不从心,未能加工得
很漂亮,特别是注解原想减少,但结局还是不能办到,比起《浮世澡堂》来
是有增无减,因为参考不够,有些风俗习惯还未能必要地予以释明,这是我
对自己的工作所感觉不满意的事。
(一九五九年八月一日)
□1959 年作,1989 年刊“人文”版本书,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扶桑两月记
阅罗叔言《扶桑两月记》,所记盖是光绪辛丑冬东游视察教育事,罗君
本是读书人,故文多可读,与王韬王之春等均不同也。有云,“于书肆中购
得宋闻人耆年《备急灸法》,内载妇人难生,宜灸右脚小指尖三炷,如妇人
扎脚,则先以盐汤洗脚令温,气脉通疏,然后灸之云云,据此则宋代妇人尚
非人人缠足可知。”此一则故是《存拙斋札疏》中材料。
又云,“毛子晋刻《津逮秘书》,实是用活字。儿时读《毛诗陆疏广要》,
见其中有横植之字,始悟毛氏刻字原是活板,特排印精工,与刻板骤不能别
耳。”不佞乃取《陆疏广要》考之,在卷上之下第四十六叶,“颜如舜华”
条下,子晋引《尔雅》“榇木槿”,槿字倒植,稍偏近左下,但非是横植,
此外亦并无有,疑罗君所说即指此。但仔细考察,只此一例实不足证明系是
活板,盖寻常木板剜改处亦偶或脱落,匠人不谨慎辄颠倒错乱嵌之,正是可
有的事,非活字始会有倒植也。曾见《明斋小识》后印本,有多处文字凌乱,
意不可通,盖均是此例,不过是绝端的例,亦不可多见者耳。
□1940 年2 月4 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销夏之书
大暑中从名古屋买到一包旧书,书有三部,都是关于图画的,颇可销夏,
但因此也就容易看完。其一是《集雅斋画谱》四册,原板本有六种,这是“图
本丛刊”重刻本,只有“五言唐诗画谱”,“木本花鸟谱”,“草本花诗谱”,
“梅竹兰菊谱”等四卷,缺少六言七言唐诗,可是刻印均佳,四大册只要三
元钱,亦大廉矣。
其二是《彩画职人部类》二册,橘珉江画,风俗绘卷图画刊行会重刻。
共二十八图,写百工情状,木板着色,甚为精致,阅之唯恐其尽,虽然看完
不厌重看,但可惜还是只有这几叶耳。
其三稍为特别一点,是《和译桐阴论画》一帙四册,本田成之译,大正
三年(一九一四)出版。《桐阴论画》原本原来也很容易得到,不过那多是
初编罢了,若要三编全部,便多与《画学心印》在一起,于我别无用处。我
不懂画,看《桐阴论画》实在只看文章而已,此外则取其注中多举出画家生
卒年月或年岁,这在普通书上是极少见的。和译共有三编,价又不过一元馀,
得了来也可备参考。
但是我立即想起的是原本错字之多,如画字往往作昼,龚芝麓还写作袭
方伯呢。我翻开译本来看,果然说顾眉生袭方伯芝麓之妾,而这袭字是译作
一个动词了。随后是李因的一节,译文末云:
在海宁之光禄葛,没有奇妾。
觉得文句太奇,查原文则云:
海宁葛光禄无奇妾
也,此外类例尚多。翻译可见不是易事,像我这样想利用译本不去找原书,
也证明是弄巧成拙了。
□1940 年7 月28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武藏无山
《日本考》五卷,明李言恭郝杰同著,万历年刊,北京大学图书馆曾有
一部,只存一至五卷,北京图书馆有全本,影印收入《善本丛书》第一集中,
据谢刚主跋,明末讲日本的书颇不少,惟记日本名物风俗语言文字,则无逾
是书之详矣。
案卷三有歌谣三十九首,卷五中有山歌十二首,中国介绍日本诗歌恐当
以此为最早。原书刊行年未详,若以万历中年计算,正当丰臣秀吉时代,较
隆达百首或尚在前也。
歌谣首列原文,再注读法即对音,释音即译语,末为切意即是意译,惜
多谬误,今录其三十七于后,题曰《武藏无山》:
木索失那外,
紫气那一而别纪,
阳脉木乃失,
骨萨摇里一迭铁,
骨萨尼个所一而。
(武藏山,
无山岛,
月出出野草,
月入入野草。)
案原意云,武藏野无有月亮可入的由,出从草里出,入便向草里入。卷四分
天文等五十四项,列记语言,对音之外并注平假名,亦多不确,颇有《英语
入门》之概,阅之亦可发笑,可见古今人情相去不远。卷二记风俗亦未免多
耳食,或是根据华商所谈,故非是直接见闻也。
村濑栲亭著《艺苑日涉》卷六“民间岁节上”,凡引用《全浙兵制》日
本风俗记三处,今悉见此书“时令”项下,《全浙兵制》不知何书,或其中
风俗记即以此第三卷充之耶。所引第一节云,“新正名曰少完之,以正字呼
为少音,完之即月也。朔日贺岁,从尊至卑,礼节如口云红面的倒,乃阳光
普照之言,千首万世乃千春万岁,华盖华盖盖长此少年,乃通国俗语也。”
栲亭注曰。“熙按,寄译通言,不过影响,明人虽颇通晓我邦事,犹尚讹谬
如此,译北狄西竺之言,亦可以类推耳。聊录以备搜览。”此处批评甚是,
记述异地风俗者不可不注意,大抵须有科学之真,文学之美,始能有济,必
不得已而去,文章或可不讲,惟趣味仍不可少,盖如此则记录乃有品格,说
到底亦还是属于美的领分者也。
□1940 年10 月22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元元唱和集
前回在一篇关于朱舜水的文章里,引用《先哲丛谈》,牵连的说到陈元
赟。据芳贺矢一的《日本汉文学史》,今关天彭的《日本流寓之明末诸士》,
小畑利三郎的《淮王常清与陈元赟之诸研究》,查出陈氏的生平约略如下;
陈元赟,字义都,别号既白由人,又称菊秀轩,浙江杭州人,生于万历十五
年。天启元年与沈茂人共随单翔凤至日本京都,持福建总兵公文,来议倭寇
事,留三月馀,不得要领而回,曾与林罗由唱和,见罗由集中。归国后应会
试不第,崇祯十一年再至日本,遂留住不去,其后为尾张藩主毛利义直客,
居于名古屋,与诗僧元政相识,作诗唱酬,著有《元元唱和集》,二人诗各
一卷。宽文十一年(清康熙十年)卒,年八十五年。元赟多才技,能拳术,
知建筑及制陶,均传于日本,又名古屋有茶食曰板元赟,亦其所创制也。他
在日本的影响,与朱舜水的不同,大抵不在学术方面,我觉得一块点心的流
传,实在要比一卷书还有意味,不过这里也还只是且谈谈他的诗文耳。
元赟著有《老子通考》四册,只在图书馆看到,我所有的只是一部两册
的《元元唱和集》。集内元政、元赟诗各一卷,二人互为序,题宽文二年,
次年刊行,即西历一六六三年。我这一部新从名古屋买来,旧敝多虫蛀,末
叶有墨笔题记二行云:此书上下二册,以清酒一升,从僧贞中易得。贞中不
知是何时人,盖亦是风雅和尚,配得读元政诗者,唯清酒时价一升值至十元,
亦已大不廉矣。《先哲丛谈》卷二纪元赟能娴此邦语,故常不用唐语,引元
政诗。今案原诗悉见《唱和集》中,其一人无世事交常谈,客惯方言谈每谐,
原题云《谢元赟翁来访》,其二为《送元赟老人之尾阳诗》十首之三,全诗
凡五韵,今录于下:
“邂逅遇尾城,至今已四载。今年会洛阳,来往劳孤拐。清谈无点俗,
相忘如痴ɑ。君能言和语,乡音舌尚在,久狎十知九,旁人犹未解。”元赟
和诗,其一云公是道安能说法,我非曼倩好诙谐,尚有意趣。其二末四句云:
“方言不须译,却有颖舌在。坐久笑相视,眉语神自解。”有如角觝,
工力便不能相敌。盖元政受五山文学的流派,自有洒脱之趣,元赟则乙榜出
身,犹多絷缚,二人虽同是景仰袁中郎者,其造就自不免有异也。《唱和集》
中元政《送元赟之尾阳》十诗,有小序云系用袁石公《别陶石篑》韵,文中
说明其缘起云:
“余尝暇日与元赟老人共阅近代文士雷何思、钟伯敬、徐文长等集,特
爱袁中郎之灵心巧发,不藉古人,自为诗为文焉。今兹九月之初,既夜正长
而风遽冷,寂寂不睡,灯下拥被,独阅石公之集,读至别石篑诗,忽感近日
老人将有尾阳之行矣,因效石公韵,缀狂斐十首,以拟阳关曲。”《先哲丛
谈》卷二云:
“元政诗文慕袁中郎,此邦奉袁中郎盖以元政为首,而元政本因元赟知
有中郎也。元政书曰:数日之前探市,得袁中郎集,乐府妙绝,不可复言,
《广庄》诸篇识地绝高,《瓶史》风流,可想见其人,又赤牍之中言佛法者
其见最正,余颇爱之,因足下之言知有此书,今得之读文,实足下之赐也。”
元政所著《草山集》前后三十卷,仓卒不得见,《唱和集》中有《和李梁溪
戒酒诗》,小序云:
“余尝答人书漫论文章曰:所谓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盖流
自性灵者有德之言也,出自模拟者不必有德之言也。流自性灵者或虽不整齐
而无痕,出自模拟者虽是整齐未必无痕,余虽不知文章,于此二者暗中摸索
亦可知也。何者,言即心之迹也,因迹求心,虽不中不远矣。由此言之,世
之好文章者,不本道德,徒拾古人之唾馀,以为得巧,可耻之甚也。”此意
亦原本公安,而说得颇妙,以道德与性灵合为一,尤有意义,其时钱受之辈
正在力斥袁钟,而深草上人乃能知爱好,大可佩服矣。日本汉文学中一时亦
盛行七子派拟古典诗文,山本北山著《作诗志彀》等书,尊中郎而反于鳞,
排斥模拟,提唱性灵,开辟一新途径,《志彀》序题天明壬寅,距元政时盖
正是甲子一周。元政本名石井吉兵卫,二十六岁出家为日莲宗僧,居深草之
瑞光寺,供养父母竭尽孝敬,后两亲同年以八十七岁殁,阅二七日元政亦卒,
年四十六。作辞世和歌,意云:深草的元政和尚死了,虽是自家事,也觉得
可哀。又遗命不建石塔,但于墓上种竹二三株。元政有《竹叶庵诗》十首为
世所称,见《唱和集》中,其一云:
屋前竹叶垂,屋后竹叶隔,
屋上竹叶覆,中有爱竹客。
此盖足以为其墓志铭矣。(廿九年八月廿四日)
□1940 年10 月刊《中国文艺》3 卷2 期,署名知堂
□收入《药味集》
如梦记
《如梦记》九篇,约四万馀言,文泉子著,明治四十二年己酉东京民友
社刊,菊半截一册,红洋布面,定价金三十五钱。案文泉子本名坂本四方太,
明治六年生,三十二年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出身,追随正冈子规,为新派有名
俳人之,又与子规提倡写生文,多所写作,单行本有《写生文集》,《帆立
贝》,《如梦记》等,大正六年(1917)卒,年四十五岁。
我于丙午年(1906)到东京,其时子规已卒,杂志《保登登岐须》由高
滨虚子编辑,俳句写生文小说正大发达,书架上现存一册九卷七号,夏目漱
石的小说《匐将》就发表在这册里边,《我是猫》的第十回也载在卷首,可
以想见当时的形势。匐将在中国普通译作“哥儿”,但方言中似别有较适合
的名词,如越中之“阿官”是也。那时候在东京,遇着写生文与自然主义的
潮流,自然主义的理论甚可佩服,写生文则成绩大有可观,我不很懂《保登
登岐须》上的俳句,却多读其散文,如漱石、虚子、文泉子以至长冢节的著
作,都是最初在那里发现,看出兴会来的。其中文泉子最为特别,他不像别
人逐渐的变成小说家,却始终只以写生文为范围,他的《写生文集》与《帆
立贝》等,从前也曾搜得,回国时不知怎的遗失了,如今所有的就只是这一
小册追忆儿童生活的《如梦记》而已。
庚戌年秋日从本乡移居麻布赤羽桥左近,与芝区邻接,芝公园增上寺为
往来经由之路,买杂物则往三田庆,应义塾所在地也,《如梦记》即在三田
所购得,而此书店又特卑陋,似只以小学儿童为主顾者,于其小书架上乃不
意得见此书,殊出意外,以此至今不忘,店头情形犹恍忽如见。三田虽是大
街,唯多是晚间去散步,印象总是暗淡萧寂,与本乡不同。辛亥初冬回故乡,
作小文记旧游,只写一则而罢,题诗其后,有云,寂寂三田道,衰柳何苍黄,
盖慨乎其言之。今亦已是旧梦矣,读文泉子之记,更有云烟之感,文章之不
可恃而可恃,殆如此也。
□1940 年11 月5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如梦记译者附记*
上文系二十九年八月二十日所写,曾收入《药堂语录》,盖已是三年前
事矣。那本红面小书在我手边则已历三十三四年之久,只是常常想起,却总
未能决心着手,至于今日。
翻译不易,才力不及,这理由是容易明白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想要翻
译的呢?在日本有过明治维新,虽已是过去的事,但中日两国民如有互相理
解之可能,我想终须以此维新精神为基础。我们在明治时代留学日本的人,
对于那时自然更多有怀念。文泉子此书写儿童生活与明治风俗,至为可喜,
又与我有不少情分,因此总想译述出来,虽然自己深知这是很不易的事。语
学与文才俱优的可以委托的人,找起来未必没有,只是他们所知的大抵是近
今更西洋化了的日本,对于明治时代恐怕有点隔膜,有如请西装的青年陪了
穿茧绸夹袍的老人谈话,这其间有三四十年的空气间隔着,难得谈的投机的。
我之所以不顾能力不足,或闲暇不多,终于决定自己来动手者,其原因即在
于此。文章译得很粗糙,未能把本来的趣味恰好的传达出来,但是凭了平时
对于东京与明治时代,写生文与《如梦记》的好感,总之想以理解之心,运
笨拙的笔,一句句的写下来,至于力不从心,那是没法子的事。全书共计九
章,希望每月能译出一章来,那么到了明年夏天,全部译完了,可以出一小
册单行本子。假如我在文学上有野心的话,这就是其一,此外是想把希腊神
话的注释做成,这已写了一部分三万字,下馀的大约也还有十万字之谱吧。
这工作中途搁下来,一转眼就已是五个年头,想起来更有岁月不居之感,亦
正是所谓如梦也。
(民国癸未九月十日)
□1943 年12 月刊《艺文杂志》1 卷6 期,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如梦记译本序
《如梦记》一卷九篇,文泉子著,明治四十二年(一九○九)日本东京
出版。文泉子本名坂本四方太,生于明治六年(一八七三),大学国文科出
身,追随正冈子规,为新派有名“俳人”之一,写了许多“写生文”,大正
六年(一九一七)卒,年四十五岁。
在明治末年日本文坛上盛行着法国自然主义的潮流,子规等新派俳人是
俳句的革新家,可是也感受着时代思潮,成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