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
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
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
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
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
道之不行也,已知之矣。
在这几节里我觉得末了一节顶好玩,把子路写得很可笑。遇见丈人,便脱头
脱脑地问他有没有看见我的老师,难怪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忽然十分恭敬起
来,站了足足半天之后,跟了去寄宿一夜。第二天奉了老师的命再去看,丈
人已经走了,大约是往田里去了吧,未必便搬家躲过,子路却在他的空屋里
大发其牢骚,仿佛是戏台上的独白,更有点儿滑稽,令人想起夫子的“由也
喭”这句话来。所说的话也夸张无实,大约是子路自己想的,不像孔子所教。
下一章里孔子品评夷齐等一班人,“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发
中权”,虽然后边说我则异于是,对于他们隐居放言的人别无责备的意思,
子路却说欲洁其身而乱大伦,何等言重,几乎有孟子与人争辩时的口气了。
孔子自己对他们却颇客气,与接舆周旋一节最可看,一个下堂欲与之言,一
个趋避不得与之言,一个狂,一个中,都可佩服,而文章也写得恰好,长沮
桀溺一章则其次也。
我对于这些隐者向来觉得喜欢,现在也仍是这样,他们所说的话大抵都
不错。桀溺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最能说出自家的态度。晨
门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最能说出孔子的态度。说到底,二者还是一个
源流,因为都知道不可,不过一个还要为,一个不想再为罢了。周朝以后一
千年,只出过两个人,似乎可以代表这两派,即诸葛孔明与陶渊明,而人家
多把他们看错作一姓的忠臣,令人闷损。中国的隐逸都是社会或政治的,他
有一肚子理想,却看得社会浑浊无可实施,便只安分去做个农工,不再来多
管,见了那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却是所谓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想了
方法要留住他。看上面各人的言动虽然冷热不同,全都是好意,毫没有“道
不同不相与谋”的意味,孔子的应付也是如此,这是颇有意思的事。外国的
隐逸是宗教的,这与中国的截不相同。他们独居沙漠中,绝食苦祷,或牛皮
裹身,或革带鞭背,但其目的在于救济灵魂,得遂永生,故其热狂实在与在
都市中指挥君民焚烧异端之大主教无以异也。二者相比,似积极与消极大有
高下,我却并不一定这样想。对于自救灵魂我不敢赞一辞,若是不惜用强硬
手段要去救人家的灵魂,那大可不必,反不如去荷蒉植杖之无害于人了。我
从小读《论语》,现在得到的结果,除中庸思想外,乃是一点对于隐者的同
情,这恐怕也是出于读经救国论者“意表之外”的罢?(二十三年十二月)
□1935 年1 月刊《水星》月刊1 卷4 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茶随笔》
逸语与论语
前日买到北平图书馆的一册《善本书目乙编》,所列都是清代刻本之精
善希少者,还有些稿本及批校本。在仿佛被放弃了的北平,几时有看图书馆
善本的福气我简直就不知道,看看书目虽不能当屠门大嚼,也可以算是翻食
单吧。全书目共百四十五叶,一半是方志与赋役书,但其他部分却可阅。我
觉得有趣味的,寒斋所藏的居然也有两部在选中,一是曹廷栋的《逸语》十
卷,一是陆廷灿的《南村随笔》六卷。我买这些书几乎全是偶然的,陆幔亭
本来我就不知道,因为想找点清初的笔记看,于刘献廷、傅青主、王渔洋、
宋牧仲、冯钝吟、尤西堂、王山史、刘在园、周栋园等外,又遇见这随笔,
已经是雍正年刊本了。序中说他是王、宋的门生,又用《香祖笔记》《筠廊
偶笔》来比他的书,我翻看一过,觉得这还比得不大错,与宋牧仲尤相近。
虽然这种琐屑的记录我也有点喜欢,不过我尤喜欢有些自己的意见情趣的,
如刘傅冯尤,所以陆君的笔记我不很看重,原来只是以备一格而已。
曹慈山有一部《老老恒言》,我颇爱读,本来七十曰老,现在还差得远
哩,但是有许多地方的确写得好,所以很觉得喜欢。这部《逸语》因为也是
曹慈山所辑注的,便买了来,价也不大便宜,幸喜是原板初印,那《恒言》
的板却很躄脚,是《槜李丛书》本而又是后印的,《逸语》三大本的外表的
确是颇为可观,内容稍过于严肃,盖属于子部儒家,而这一类的书在我平日
是不大看者也。
现在又取出《逸语》来一翻,这固然由于书目乙编的提示,一半也因为
是“上丁”的缘故吧。曹君从周秦两汉以讫晋宋齐梁诸子百家的书中辑集所
记孔子的话,编为十卷二十篇,略如《论语》,而其文则为诸经之所逸,因
名曰《逸语》。我刚才说不喜读四库的子部儒家类的书,但是《论语》有时
倒也看看,虽然有些玄妙的话,古奥或成疑问的文,都不能懂;其一部分总
还可以了解而且也很赞成的。《逸语》集录孔子之言,不是儒教徒的文集,
所以也可以作《论语》外篇读。我因为厌恶儒教徒,而将荀况孔鲋等一笔抹
杀,也是不对,这个自己本来知道。平常讨厌所谓道学家者流,不免对于儒
家类的《逸语》不大表示尊重,但又觉得《论语》还有可看,于是《逸语》
就又被拉了出来,实在情形便是如此。老实说,我自己也是儒家,不过不是
儒教徒,我又觉得自己可以算是孔子的朋友,远在许多徒孙之上。对于释迦
牟尼梭格拉底似乎也略知道,至于耶稣摩罕默德则不敢说懂,或者不如明瞭
地说不懂为佳。
《逸语》卷十,第十九篇《轶事》引《吕氏春秋》云:
文王嗜菖蒲菹,孔子闻而服之,缩頞而食之,三年,然后胜之。
曹注云:此见圣人于饮食之微不务肥甘以悦口,亦取有益于身心,与不撤姜
食其旨相同,且事必师古之意,于此亦可见耳。”这件事仿佛有点可笑,有
如《乡党》中的好些事一样,我却觉得很有意思。菖蒲根我知道是苦的,小
时候端午节用这加在雄黄酒里喝过,所以知道不是好吃的东西,但如盐腌或
用别的料理法,我想或者要较好,不必三年才会胜之亦未可知。我们读古书
仿佛也是这个情形,缩頞食之——这回却不至三年了,终于也胜之,辨别得
他的香,也尝透了他的苦及其他的药性。孔子吃了大有好处,据《孝经纬》
云,“菖蒲益聪”,所以后来能编订《易经》,了解作者之忧患,我们也因
① 《宇宙风》题作《〈逸语〉与〈论语〉并说到孔子的益友》。
此而能尚友圣人,懂得儒道法各家的本意,不佞于此事不曾有特别研究,在
专门学者面前抬不起头来,唯如对于一般孔教徒则我辈自称是孔圣人的朋友
殆可决无愧色也。
《逸语》卷一有引《荀子》所记的一节话云:
子曰,由,志之,奋于言者华,奋于行者伐,色智而有能者,小人
也。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
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则智,行至则仁,既仁且智,夫恶有不足矣哉。
这话虽然稍繁,却也说得很好。《论语·为政第二》云: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意思正自相像。孔子这样看重知行的诚实,是我所最佩服的一件事。《先进
第十一》云: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事死,曰,
未知生,焉知死。
《子路第十三》云: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子曰,吾不如老圃。
又《卫灵公第十五》记公问陈,孔子也答说“军旅之事未之学也。”这种态
度我也觉得很好。虽然樊迟出去之后孔子数说他一顿,归结到“焉用稼”,
在别处如《泰伯第八》也说,“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可见他老先生难免有
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的意思,觉得有些事不必去做,但这也总比胡说乱道好。
我尝说过,要中国好不难,第一是文人不谈武,武人不谈文。盖《大学》难
懂,武人不读正是言之要也,大刀难使,文人不耍便是行之至也,此即是智
与仁也。《季氏第十六》又有一节云: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更为之辞。
下文一大串政治哲学大为时贤所称赏,我这里只要这一句,因为与上面的话
多少有点关系。孔子这里所骂的,比以不知为知以不能为能,情节还要重大
了,因为这是文过饰非。因为我是儒家思想的,所以我平素很主张人禽之辨,
而文过饰非乃是禽以下的勾当。古人说通天地人为儒,这个我实在不敢自承,
但是如有一点生物学文化史和历史的常识,平常也勉强足以应用了。我读英
国捺布菲修所著《自然之世界》与汉译汤姆生的《动物生活史》,觉得生物
的情状约略可以知道,是即所谓禽也。人是一种生物,故其根本的生活实在
与禽是一样的,所不同者,他于生活上略加了一点调节,这恐怕未必有百分
之一的变动,对于禽却显出明瞭的不同来了,于是他便自称为人,说他有动
物所无的文化。据我想,人之异于禽者就只为有理智吧,因为他知道己之外
有人,己亦在人中,于是有两种对外的态度,消极的是恕,积极的是仁。假
如人类有什么动物所无的文化,我想这个该是的,至于汽车飞机枪炮之流无
论怎么精巧便利,实在还只是爪牙筋肉之用的延长发达,拿去夸示于动物,
但能表出量的进展而非是质的差异。我曾说,乞食是人类文明的产物。恐要
妨害隔壁的人用功而不在寄宿舍拉胡琴,这虽是小事,却是有人类的特色的。
《卫灵公第十五》云: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
施于人也。
《公冶长第五》云: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也。子曰,赐也,
非尔所及也。
孔子这种地方的确很有见解。但是人的文化也并不一定都是向上的,人会恶
用他的理智去干禽兽所不为的事,如暗杀,买淫,文字思想狱,为文明或王
道的侵略,这末了一件正该当孔子所深恶痛疾的,文过饰非自然并不限于对
外的暴举,不过这是最重大的一项罢了。
孔子的话确有不少可以作我们东洋各国的当头棒喝者,只可惜虽然有千
百人去对他跪拜,却没有人肯听他。真是了解孔子的人大约也不大有了,我
辈自认是他的朋友,的确并不是荒唐。大家的主人虽是婢仆众多,知道主人
的学问思想的还只有和他平等往来的知友,若是垂手直立,连声称是,但足
以供犬马之劳而已。孔子云: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僻,友善
柔,友便佞,损矣。
我们岂敢对圣人自居于多闻,曰直曰谅,其或庶几,当勉为孔子之益友而已。
[附记]文中所引《论语》系据《四部丛刊》影印日本南北朝正平刻本,
文字与通行本稍有不同,非误记也。
(廿五年二月丁祭后三日记于北平)
□1936 年4 月刊《宇宙风》15 期,署名知堂。王霞
□收入《风雨淡》
食味杂咏注
今年厂甸买不到什么书,要想买一本比较略为好的书总须得往书店去
找,而旧书的价近来又愈涨愈贵,一块钱一本的货色就已经不大有了。好在
有几家书店有点认识,暂时可以赊欠,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几本来看罢,
有看了中意的便即盖上图章,算是自己的东西了。这里边我所顶喜欢的是一
册《食味杂咏》,东墅老人嘉善谢墉撰,有门生阮元序,道光中小门生阮福
刊。据石韫玉后序,乾隆辛丑主会试,士之不第者造为蜚语云,谢金圃抽身
便讨,吴香亭到口即吞,坐此贬官,但此二语实出《寄园寄所寄》中,两公
之姓相合,故毷氉者移易其词以腾口说耳云。东墅老人自序云:
乾隆辛亥夏养疴杜门,因思家乡土物数种不可得,率以成吟,于是
连续作诗,积五十八首,而以现在所食皆北产也,复即事得四十三首,
共成一百一首,各系数言于题下。盖墉家世习耕读,少时每从老农老圃
谈树艺,当名辨物,多以目验得之,又邻江海介五糊,水生陆产咸易致
之,考其性味,别其土宜,不为丹铅家剿说所淆。中年以北游之后食味
一变,而轺车驿路,爱好咨诹,京城顾役者无问男女皆田家也,圉人御
者皆知稼穑,下至老妪亦可询之,以是辨南北之异宜,析山泽之殊质。
又少多疾病,时学医聚药,参之经传,证以见闻,或有疑义辄为诠注。
陶斯咏斯,绝无关于喜愠,游矣休矣,非假喻于和同。诗成,汇录之,
方言里语,敢附博物哉,庶其以击壤之声,入采风之末云尔。
序文末尾写得不漂亮,也是受了传统的影响,但是序里所说的大约都是
实情,我所喜欢的部分实在也还是那些题下的附注,本文的诗却在其次。古
人云买椟还珠,我恐怕难免此诮,不过这并无妨碍,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椟要
好得多,要比诗更有意思,虽然那些注原是附属于诗的,如要离诗而独立也
是不可能。阮云台序中有云:“此卷为偶咏食品之诗,通乎雅俗,然考证之
多,非贯彻经史苍雅博极群书者不能也。”可谓知言。我同时所得尚有王鸣
盛《练川杂咏》,并钱大昕王鸣韶和作共一百八十首,朱彝尊《鸳鸯湖棹歌》
百首,谭吉璁和作百十八首,杨抡《芙蓉湖棹歌》百首,并刘继增《惠山竹
枝词》三十首为一卷。这些诗里也大都讲到风物,只是缺少注解,有注也略
而不详,更不必说能在丹铅家剿说之外自陈意见的了。以诗论,在我外行看
去,似朱竹汀最佳,虽然王西庄钱竹汀的有几句我也喜欢。如朱诗云:
姑恶飞鸣逐晓烟,红蚕四月已三眠,
白花满把蒸成露,紫葚盈筐不取钱。
注云:“姑恶鸟名,蚕月最多。野蔷蔽开白花,田家篱落间处处有之,蒸成
香露,可以泽发。”又云:
鸭馄饨小漉微盐,雪后垆头酒价廉,
听说河豚新入市,萎蒿荻笋急须拈。
注云:“方回题竹杖诗,跳上岸头须记取,秀州门外鸭馄饨。”王诗云:
西风策策碧波明,菰雨芦烟两岸平,
暮汐过时渔火暗,沙边觅得小娘怪。
注引宋吴惟信元王逢简句外,只云“俗呼蛏为小娘蛏”。以上注法或是诗注
正宗亦未可知,不过我总嫌其太简略,与《食味杂咏》相比更是显然。“南
味五十八首”之十六曰《喜蛋》,题注甚长,今具录于下:
古无蛋字,亦无此名,经传皆作卵,音力管反。《说文》,■,释
云,南方夷也,从虫延,声徒旱切,在新附文之首,是汉时本无此字,
故叔重不载而徐氏增之。《玉篇》仍《说文》不收,《广韵》则亦注为
南方夷,至《唐书》柳文皆以为蛮俗之称,《集韵》并载■■,要皆不
关禽鸟之卵。今自京师及各省凡鸟卵皆呼为蛋,无称为卵者,字从虫从
延,本以延衍卵育取义,蛋则■省也,考《说文》卵字部内有■字,卵
不孚也,徒玩切,与蛋为音之转,盖古人呼不以之孚鸡鸭之卵而徒供食
者即以孚之不成之卵名之,因而俗以蛋抵■也。隋唐前无■字,亦无此
名。元方回诗曰,秀州城外鸭馄饨,即今嘉兴人所名之喜蛋,乃鸭卵未
孚而殒,已有雏鸭在中,俗名哺退蛋者也。市人镊去细毛,洗净烹煮,
乃更香美,以哺退名不利,反而名之曰喜蛋,若鸭馄饨者则又以喜蛋名
不雅而文其名,其实秀州之鸭馄饨乃《说文》毈字之铁注脚也。
诗中又有注云:
“喜蛋中有已成小雏者味更美。近雏而在内者俗名石榴子,极嫩,即蛋
黄也。在外者曰砂盆底,较实,即蛋白也。味皆绝胜。”第二十九首为《鲜
蛏》,注云:
“蛏字《说文》《玉篇》俱无,亦不见他书,《广韵》始收,注云蚌属,
盖即《周官》狸物蠃■之类,味胜蚬蛤,若以较西施舌则远不逮矣。”诗中
注云:
“蛏本江海所产,而西湖酒肆者乃即买之湖上渔船,乘鲜烹食极美。同
年王谷原与麴生交莫逆,每寓杭乡试时邀同游西湖,取醉酒家。有五柳居酒
肆在湖上,烹饪较精。谷原嗜食蛏,谓此乃案酒上品,即醉蛏亦绝佳,因令
与煮熟者并供之。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