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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们如为儿童的福利计,则童话仍应该积极的提倡也。研究,编写,
应用,都应该有许多的人,长久的时间,切实的工作。这个年头儿,大约有
点儿不容易,那也难怪,但是也不见得便不可能,耐寂寞肯辛苦的人到处随
时总也是有的。点一枝寸金烛,甚至于只一根棒香,在暗星夜里,总是好的,
比不点什么要好,而且吃旱烟的也可以点个火,或者更可以转点别的香和蜡
烛,有合于古人薪传之意。
因此我对于近时在做童话工作的人表示敬意,他们才真是有心想救救孩
子的人。这《儿童故事》的编述者翟显亭先生即是其一。给儿童编述故事已
是胜业,而其编述的方法尤可佩服。编述童话有两件大困难,其一是材料的
选择,其二是语句的安排,这是给儿童吃的东西,要他们吃了有滋味,好消
化,不是大人的标准所能代为决定的。两年前我曾翻译几篇儿童剧,便很尝
过这种困难。我第一怀疑所选的能否受到儿童的爱顾,觉得没有什么把握。
其次,“我所最不满意的是,原本句句是意思明白文句自然,一经我写出来
便往往变成生硬别扭的句子,无论怎样总弄不好,这是十分对不起小朋友的
事。我的希望是满天下有经验的父师肯出来帮一下子,仿佛徘难解纷的侠客
似的,便是在这些地方肯毅然决然的加以斧削,使得儿童更易了解。”去年
买到英国新出的《安特路阑的动物故事》,系选自阑氏两本故事集中,共五
十二篇,小引云,“编这册书的时候,将全部动物故事凡百十一篇都交给一
个十岁的小姑娘,请她读过之后每篇给一个分数,表示她喜欢的程度。总数
算是十分,凡是她所打分数在七分半以上者才选录在这里边。”这个办法我
觉得顶好。翟先生所录的十篇故事却正是用同样方法试验过的,这在中国恐
怕是得未曾有罢。有孔德学校和市立小学的许多小朋友们肯做考官,给过及
格的分数,那是天下最可靠的事,比我们老人话靠得住多了,我在这里无须
多话,只是来证明这件事实实在在是如此而已。
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二日,记于北平。
□1934 年12 月26 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茶随笔》
古音系研究序
建功将刊其所著《古音系研究》,不佞即答应为作序。但是,我怎么可
以给建功作序呢?盖建功绩学多才艺,而其所专攻者则为声韵之学,在不佞
听之茫然,常与玄同建功戏语称之为未来派者也。虽然,我与建功相识十年
矣,自民六由中学教员混入大学,十七八年间所见海内贤俊不可胜数,但因
同学的关系而相熟识,至今往来谈笑通询者才四五人耳,建功其一也。此诸
公有所作述,我乌得不论懂得与否而题记之,故今日之事志在必写,虽或建
功力求勿写而亦不可得也。
民国前四年曾在东京《民报》社从太炎先生听讲《说文解字》。那时我
的志愿只是想懂点“小学”罢了,而且兴趣也单在形体训诂一方面,对于音
学就是那么茫然。一九0一年我考进江南水师学堂,及读英文稍进,辄发给
马孙(C。P。Mason)的英文法,我所得者为第四十版,同学多嫌其旧,我则颇
喜其有趣味,如主(Lord)字古文为管面包者(hlaford),主妇(Lady)字
为捏面包者(hlaefdige),最初即从此书中看来。一九0四年严复的《英文
汉诂》出版,亦是我所爱读书之一,其实即以马孙为底本,唯译语多古雅可
喜耳。以后常读此类书,斯威忒(H。Sweet)、叶斯伯生(C。Jespersen)的
文法,威克莱(E。Weekley)、斯密斯(L。P。Smith)的英语诸书,近来还在
看巴菲耳特(O。Barfield)的《英字中的历史》以消遣。因此我与文字之学
并不是全无情分的,不过我的兴味盖多在其与民俗学接触的边沿一部分,与
纯正的文字学故不甚相近也。日本《言语志丛刊》的发刊趣旨中云,在言语
的发达与变迁里反映出民族的生活,我所喜欢的就只是这一点。我最爱丛刊
中柳田国男氏的《蜗牛考》,他说明蜗牛古名“都布利”(tsuburi)与草囤
“都具拉”(tsugura)的关系,觉得很有意思。越中多以草囤暖茶,或冬日
坐小儿,称曰囤窠,这个制法的确与蜗牛壳是颇相像的。书中又讲到水马儿
的名称,这在所著《民间传承论》第八章言语艺术项下说得更是简要,今抄
录于下:
命名者多是小孩,这是很有趣的事。多采集些来看,有好多是保姆或老人替小孩所
定的名称,大概多是有孩子气的,而且这也就是很好的名字。例如东京称为“饧糖仔”(amemb
ō,即水马儿)的虫,各地方言不同,搜集来看就可明白命名者都是小孩,特别有意思的
是并不根据虫的外形或其行走的状态,却多因了它的味道或气息给它取名字。“卖盐的”
(shiō uri),“卖盐大哥”(shiōuritarō )。“盐店老板”(shioya)这些名称都因为
放到口里有点咸味而起的。“饧糖仔”,“卖糖的”(ameūri),“凝煎”(giōsen,即
地黄煎,一种药糖),这大约因为虫的气味有点像饧糖吧。这样的名字大人是未必会取的。
水澄虫(mizusumashi,即豉虫)也有许多小孩似的方言名字,这又大抵是说写或洗,多
因虫的举动而加上去的。如“写字虫”(jikakimushi),“伊吕波虫”(irohamushi,
犹云“天地玄黄虫”,意即“写字”),“洗碗的”(Wanārai), “洗木碗的”(gokiarai),
这些名称分散在各地方,是可以注意的事,“拌糍团的”(Kaimochikaki)的名字则盖是
由于虫的右转的运动而起的了。”《蜗牛考》中关于这个名称有说明云:“从写(Kaku)
这字,小人们的想象便直跑到糍团(Kaimochi)去。实在这虫的旋转,的确也有足以使他
想起母姊那么搅拌米食的手势的地方。
这是颇有趣味的例,只可惜经过重译外国语便失了原有的香味,假如对
于名物又稍生疏,那就更没有什么意思。在中国这种例原亦不少,我常想到
那蠼螋,我们乡间称作“其休”,殆即原名的转变,他处名钱串子,或云钱
龙,则是从形状得来的名字。又如《尔雅》云科斗活东,北京称虾蟆骨突儿,
吾乡云虾蟆温,科斗与活东似即一语,骨突与科斗亦不无关系,至虾蟆温之
温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不能知道。虾蟆骨突儿这个字的语感我很喜欢,觉得很
能表现那小动物的印象,一方面又联想到夜叉们手里的骨朵,我们平常吃的
酱疙瘩和疙瘩汤,不伦不类地牵连出许多东西来。
不过要弄这一类的学问也是很不容易,不但是对于民俗的兴趣,还得有
言语学的知识,这才能够求其转变流衍,从里边去看出国民生活的反映。我
正是一个白吃现成饭的,眼看着人家火耕而水耨,种出谷子来时讨来磨粉做
糕吃,实在是惭愧得很。但是,我总是知惭愧的,知道这谷子是农夫所种而
非出于蒲包,因此对于未来派之学术虽然有似敬畏却亦实在未敢菲薄者也。
昔者建功作《科斗说音》,盖可与程瑶田之《果赢转语记》相比,唯深
通言语声音转变之理者始能为之耳。《古音系研究》六篇,又建功本其多年
攻治教学之所得,写为一卷书,在音学上自成一家之言,而治方言考名物者
亦实资此为钥牡者也。我于声韵之学不敢赞一辞,但愿为建功进一言,理论
与应用相得而益彰,致力于“声明”愿仍无忘“风物”之检讨,将来再由音
说到科斗,则于文字学民俗学二者同受其惠施矣。是为序。
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记于北平苦茶庵中。
〔附记〕俞曲园先生《茶香室三抄》卷二十九云:“褚人获《坚匏集》
云,禽名山和尚,即山鹊也。滇中有虫名水秀才。杨升庵《鹧鸪天》云,弹
声林鸟山和尚,写字寒虫水秀才。水秀才状如蚊而大,游泳水面,池中多有
之。按此虫所在皆有,不独滇中也。”水秀才即取其写字之意,但此非指豉
虫,乃是水马耳。
(五月二十四日记)
□1935 年2 月刊《文饭小品》创刊号,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茶随笔》
画廊集序*
说到画廊,第一令人想起希腊哲人中间的那画廊派,即所谓斯多噶派
(Stoikoi)是也。他们的师父是从古地恩来的什农(Zenon),因为在亚坡
隆庙的画廊(Stoapoikile)间讲学,故得此名。吉地恩属于拘布洛斯,也是
爱神亚孚洛迭德的治下,这位老师却跑到多猫头鹰的雅典去侍奉智慧,实在
是很可佩服的。这派主张顺应自然的生活,而人有理性,有自然的幸福的生
活,即在具备合理的德性,由聪明以及勇敢中庸公平,达到宁静无欲的境地。
忘记是谁了,有一个西洋人说过,古代已有斯多噶派伊壁鸠鲁派那样的高尚
的道德宗教,胜过基督教多矣,可惜后来中绝了。本来我对于希腊之基督化
很有一种偏见,觉得不喜欢,画廊派的神灭论与其坚苦卓绝的风气却很中我
的意,但是老实说他们的消灭也是不可免的,因为他们似乎太是为贤者说法
了,而大众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乃正是他们所反对的烦恼(Pathos),即
一切乐、欲、忧、惧是也。所以无论精舍书院中讲的什么甚深妙义,结果总
只是几个人的言行与几卷书之遗留,大众还是各行其是,举行亚陀尼斯、迭
阿女索斯、耶稣等再生的神之崇拜,各样地演出一部迎春的古悲剧,先号而
后笑。这种事情原也可以理解,而且我再说一遍,这是无可免的,画廊派之
死亦正是自然的吧,不过,这总值得我们时时的想起,他们的思想与生活也
有很多可以佩服的地方。
其次因说到画廊而想起的是张挂着许多字画的那画棚。新近恰好是旧历
乙亥的新年,这二十多天里北平市上很是热闹,正与半夜所放爆仗之多为正
比例,厂甸摆出好多好多的摊,有卖珠宝、古董的,也有卖风筝、空钟、倒
拽气、糖壶卢的,有卖书籍的书摊,又有卖字画的用芦席盖成的大画棚。今
年的芦席棚实在不少,比去年恐怕总要多过一半,可以说从师范大学门口一
直盖到和平门外的铁路边吧。虽然我今年不曾进去窥探,从前却是看过的,
所以知道些里边的情形。老老实实的说,我对于字画的好坏不曾懂得一毫分,
要叫我看了这些硬加批评,这有如遇见没有学过的算学难题,如乱答要比曳
白更为出丑。这怎么办呢?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不懂得,那么除不说
外也实在别无办法。我说知道的只是云里边挂满了字或画而已,里边当然有
些真的,不过我们外行看不出,其假的自然是不很好,反正我总是不想买来
挂,所以也就不大有关系。还有一种不同的画棚,我看了觉得较有兴趣,只
可惜在琉璃厂一带却不曾遇见。这就是卖给平民妇孺们的年画摊。普通的画
都是真迹画,无论水墨或着色,总之是画师亲笔画成,只此一张别无分出,
年画则是木版画,而且大抵都着色,差不多没有用水墨画的,此二种很不相
同之一点也。
世界上所作版面最精好的要算日本。江户时代民众玩弄的浮世绘至今已
经成为珍物,但其画工雕工印工们的伎俩也实在高明,别人不易企及。中国
康熙时的所谓姑苏画制作亦颇精工,本国似已无存。只在黑田氏编的《支那
古板画图录》上见到若干,唯比浮世绘总差一筹耳。日本的民间画师画妓女,
画戏子,画市井风俗,也画山水景色,但绝无抽象或寓意画,这是很特别的
一件事。《古板画图录》的姑苏画里却就有好些寓意画,如五子登科、得胜
封侯等,这与店号喜欢用吉利字样一样,可以说是中国人的一种脾气,也是
文以载道的主义的表现吧?在我们乡间这种年画只叫作“花纸”,制作最好
的是立幅的《大厨美女》,普通都贴在衣厨的门上,故有此称,有时画的颇
有姿媚,虽然那菱角似的小脚看了讨厌,不过此是古已有之,连唐伯虎的画
里也是如此了。但是那些故事画更有生气,如《八大锤》《黄鹤楼》等戏文,
《老鼠嫁女》等童话,幼时看了很有趣,这些印象还是留着。用的纸大约是
上过矾的连史,颜色很是单纯,特别是那红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涂在纸上
少微发亮,又有点臭气,我们都称它作猪血,实在恐不尽然。现在的花纸怎
么样了呢,我不知道,恐怕纸改用了洋纸,印也改用了石印了吧,这是改善
还是改恶,我也不很明白,但是我个人总还是喜欢那旧式的花纸的。花纸之
中我又喜欢《老鼠嫁女》,其次才是《八大锤》,至于寓意全然不懂,譬如
松树枝上蹲着一只老活狲,枝下挂着一个大黄蜂窠,我也只当作活狲和黄蜂
窠看罢了,看看又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自然,标榜风雅的艺术画在现今当
为志士们所斥弃了,这个本来我也不懂得,然而民间画里那画以载道的画实
在也难以佩服,画固不足观,其所表示者亦都是士大夫的陈腐思想也。
从希腊的画廊派哲人说起,说到琉璃厂的卖字画的席棚,又转到乡下的
花纸,简直是乱跑野马,一点没有头绪,而我所要说的实在又并不是这些,
乃是李洗岑先生的文集《画廊集》耳。洗岑在集子里原有一篇谈年画的文章,
而其坚苦卓绝的生活确也有点画廊派的流风,那么要把上文勾搭过去似亦未
始不可以,反正天地万物没有绝无关系的,总可说得通,只看怎么说法。话
虽如此,我究竟不是在乱扯做策论,上边这趟野马不肯让它白跑,仍旧要骑
了去拜客的。我很主观的觉得洗岑写文章正是画廊派摆画摊,这是一件难事
情。画廊派思想如上边说过太为贤者说法,是不合于一般人的脾胃的,不但
决做不成群众的祭师,便是街头讲道理也难得一个听客。至于年画乃是要主
顾来买的,其制作更大不易,我们即使能为妇孺画《老鼠嫁女》以至《八大
锤》,若挂印封侯、时来福凑这种厌胜画,如何画得好乎?但是画棚里所最
多行销的却正是此厌胜画也,盖文以载道的主义为中国上下所崇奉,咒语与
口号与读经,一也,符篆与标语与文学,二也,画则其图说也。吾见洗岑集
中没有厌胜文,知其不能画此同类的画,画廊的生意岂能发达乎,虽然,洗
岑有那种坚苦卓绝的生活与精神,画或文之生意好与不好亦自不足论也,我
的这篇小文乃不免为徒费的诡辩矣。
民国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记于北平。
□1935 年3 月刊《水星》1 卷6 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茶随笔》
现代作家笔名录序
辑录前人别号的书,宋有徐光溥的《自号录》一卷。清葛万里有《别号
录》九卷,却未见到。史梦兰的《异号类编》里第十二十三两卷为自表类,
可以算在里边。近人陈氏编有《室名索引》,已行于世,若袁君之《现代作
家笔名录》,则又别开生面而很有意思者也。
关于别号的发达变迁,说起来也很好玩。《异号类编》上史一经序云:
“别号之兴大抵始于周秦之际。瑰奇之士不得志于时,放浪形骸,兀傲
自喜,假言托喻,用晦其名。然而其人既有著述以自见,则闻于当时,传诸
后世,其名虽晦,其号益彰,鬼谷鹖冠之流盖其著也。”明沈承有《即山集》,
其《赠偶伯瑞序》有云:
“近古有别号者,不过畸人韵士,实实眼界前有此景,胸堂前有此癖,
借湖山云树作美题目以拟话耳。即不然者,亦时人慕其风流,后人追其轶事,
而村墟市巷,两两三三,信口指点,相传以为某子某翁某先生某居士,初非
利齿儿可多啖得也。”
上文所引,前者可以说是宋以前的情形,后者是明以前的情形吧,明清
以来则如即山所说,“未叶浮薄,始成滥觞,而吴侬好事,更饮狂药,”结
果便是:
“每见岁时社腊,杯酒相喧,主宾杂坐,敬拳龋齿,曰桥曰楼,曰松曰
竹,嘈嘈耳根,令人欲呕。”这里所说是市井小儿模拟风雅,而其实在动因
还是在于一般俗文学之发达,自小说戏曲以至俗谣徘文莫不兴盛,作者各署
别号,虽其时本为公开秘密,但人情难免拘于传统,唯正经文字始肯用真姓
名耳。及今研究此类俗文学者对于别号的探讨还是一件难事,没有什么好的
工具可以弄的清楚。到了近来情形又有改变,新闻杂志多了,作者也多起来,
大抵都用别号,或者照新式即称为笔名。这个原因我从前在《谈虎集》里曾
经分作三种:
其一最普通的是怕招怨。古人有言,怨毒之于人甚矣哉,现在更不劳重
复申明。
其二是求变化。有些人担任一种定期刊的编辑,常要做许多文章,倘若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