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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这种顶尖高手过招的机会难得一见,于自己大有裨益,他眼神一空,沉入脑海里发掘刚刚消逝的一幕,慢镜头般地,那情景逐渐回映出来,由模糊而明朗:禅杖即将扫到蓝袍书生的双腿时,其利用身体的旋转,跳皮筋般地双脚交替点起,刹那叉过禅杖,因此看起来好像原地未动,如此而已。
然而,这一切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有一点差池,代价将是腿折骨断,只能证明蓝袍书生艺高胆大。以真宝的功夫,两招无法逼退对手,这个对手未免太可怕了,这厮是?一个恐怖的影子滑过心头……不知不觉中,他再次晋入了混沌状态。
真宝当然明了在心,晓得遇上平生劲敌,已呈瞬间决死之局,此刻最忌心浮气燥,亦沉稳下来,以静待静。除了吃鬼魅儿那次暗算之外,真宝还没有遇上过一个真正的对手,这时代并非像后世武侠小说描写的那样,武林高手们可以有经常的论剑比武大会切磋武艺,大多只是闻名而已。这书生的功力怪异莫名,着实令人吃惊,真宝在肚里搜刮半天,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渡客们可不耐烦了,皆觉这些义士太过迂腐,干嘛不一拥而上?他思视着蓝袍书生的背影,真的是那个人么?
蓦地,蓝袍书生的衣摆逆风而动,双手忽画出两个圆,扑向真宝,直欺进真宝近身距离内。
真宝的禅杖失去所长,但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猛将禅杖往下一撑,身子笔直升起,已在蓝袍书生头顶,右手化掌,直往蓝袍书生天灵盖印下,威猛之极,直欲其脑浆飞溅。
蓝袍书生过于托大地主动进攻,终现出狼狈,身子一猫,一个滚避开,砰的一声,袍后摆被掌碎,躲过了致命一击,好险!
满船响起叫好声,惟独君不见翁若有所思。
蓝袍书生再次发出羞恼的冷哼,身子螺旋而起,原地打起圈来,他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情景……君不见翁忽然脸色大变,发声警告:“大师,快退!”
却已迟了,乘胜追击的真宝已被一个水样扩散的空气大旋涡罩在其中!
“大水法!”若非穴道受制,他也惊呼出声,那个暗影浮出水面,以他所知会此功法的只有二人,那个被他变成“不刺”的家伙应该还达不到可以匹敌真宝的层面,这书生一定金人敬之若神、陷害他不浅的轿中人——萨满教教尊大人,这是其真容么,如此年轻?怪道高益恭恭敬,女真第一高手亲临,接待他的级别可够高的。
但闻六侠咬牙切齿的声音刺入耳膜,此起彼伏:“是明日小贼!”
“这厮怕人认出,戴了人皮面具了!”
“大哥,是你显灵么,叫我等在此撞上小贼!
“天意,真是天意!小子纳命来!”
这厮竟是明日小魔头,渡客们一时大哗,他的名气当真历久不衰。
叫骂声中,六侠已不顾一切地攻上来,他知道并非自己被认出来,当日正是教尊控制他以“大水法”杀了君不见君,六侠据此认定教尊就是他,造化弄人乎?
这厮大概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其亲手制造的仇敌吧,更被六侠点醒其戴了人皮面具,故表情木漠。
然而,他一样的心惊胆战,因为六侠那丝毫未减的入骨仇恨,同时又心揪不安,因为六侠的飞蛾扑火。
“定!”在“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大水法第一层变化中,陷入困境的真宝记起那轰动天下的孙村一战,暴喝一声,盘膝坐下。他立刻被这精彩的还招吸引了:以佛家修行打坐的“超凡入定、与世无争”与之相抗,比起番僧格波巴的“随波逐流”、岳飞的“虚怀若谷”,各有千秋。
而另一面的表现简直令他惊讶,没有他担心的情景出现,六侠并非盲目轻动,而是结成一点,集合六人的剑气亦舞出一个大涡流,缓缓推向教尊,与之对碰,发出尖锐的气流声,正是“以其之道,还治其身”!这显然针对大水法而创的阵势上,六侠契熟如一,不知下了多少苦功,誓要为君不见君报仇。
他记住了战局的每一个变化,不觉大开眼界,任何一个事物,都有许多相克的方法,只不过原理相通,正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他统统吸收进脑海里,端的受益匪浅!
大水法第一层在两重的压力下逐渐离散,教尊不堪负荷,身形陡变,外旋力变成了内旋力,被逼出大水法的第二层——“黑洞”!
他的脸色亦陡变:这第二层变化,教尊只对岳飞一人使过,而且败了,但他设想过,除非有岳飞般的“战气”,再有急智能结合地力,方能克之,而现在是水上,怎借地力?真宝与六侠没亲历过岳飞与教尊交手的场面,如何应对?
果然,六侠的剑气先散,一个个勉强支撑,在惊涛骇浪般的涡流中摇摇晃晃,眼看君不见君的惨剧就要重演,却闻真宝大喝一声,“出”!有如一个推重物者前方卸空,收势不住,打坐的身子飞起来……好个真宝,看出形势危急,竟舍己而出,以肉身为武器,向教尊撞去!
一声闷响,真宝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麻袋般地弹起,挂在了一根桅杆上,一动不动,已然凶多吉少,大水法的第二层变化则因此倏攸而滞!
一片惊呼,渡客们皆不忍而掩眼,有些女客更吓得哭将起来。
抓住真宝用生命换来的短暂机会,六侠的剑气复原,在这间隙的破绽中旋切进去,轰然一声巨响,船体大晃,六侠与教尊俱飞散出去,空中血雨横溅,碎剑乱飞,渡客中传出数声痛呼,已有殃及池鱼。
六侠呈扇面倒在人群间,挣扎不起,而教尊的身子嵌在变形的船舷挡板上,才没坠入江中,嘴角带血,一柄断剑正插在大腿上,是两败俱伤之局,六侠值了。
且慢——但见教尊踉踉跄跄扶住舷木,脱身而出,先自站起,不是想象那般严重,可惜!
“你去将他们全杀了!”教尊转向高益恭,用女真话淡淡道,想不到这般情形下,这厮的声音仍优雅平静,他乃第一次听到教尊的真声,当日与其仅有过心灵的对话。
这厮竟要高益恭代劳杀人,莫非还是受了重伤,只是硬撑着?他一阵激动,若能利用这机会制住教尊,为自己正名,可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神一般的教尊也会受伤?倒把个高益恭看呆了,闻令半晌,方提起朴刀,迫向已无反击之力的六侠。
渡客们虽听不懂这魔头的话,但从高益恭的举动看出其要对义士们不利,纷纷挡在六侠面前,以阻止对方下毒手。
看着眼前的人墙和一双双怒目而视的眼睛,高益恭犹豫了,脚步慢下来,不知是否想起自己也是汉人。
他知道急也没有用,只望百姓能拖一时是一时,而自己愈早回复自由,六侠或有活命的机会。
他眼神一瞟,露出笑意来:只见一根生铁棍横在高益恭面前,是沙都卫,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站到大义一边。
高益恭没来由舒口气,停下脚步,明知故问:“沙都卫忘了任务么?”
沙都卫撇着胡须,巧妙答道:“沙某只不想你随便杀人,此事应交地方处理!”
高益恭无辞以对,两人对峙着,谁都不想先动手,蓦然一条灰影自渡客中闪电而出,直扑高益恭身后的教尊。
冷不丁杀出个程咬金,高益恭大惊,回救不及,只闻一声“铛”地剑器交击,灰影已倒飞回沙都卫身边,一个俏丽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他心头激荡:是你!
高益恭回目到教尊拔出腿上的断剑,挡住这必杀一击,放下心来,正视眼前的偷袭者——又是一个书生,束发裹巾,白袍革靴,玉面红唇,乃故人也,高益恭恍然大悟:“原来是岳姑娘,一定是你泄了我等行踪!”
他也恍然,是三相公策划了此事,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有此能耐,既上达朝廷,利用与襄晋公主的关系获得天大机密,又下交江湖,联络六侠与真宝阻拦和议,华夏民族的生生不息正因为这些儿女英雄的存在而延续千秋。
三相公一脸懊恼,显然对自己潜伏半天而没有得手不值,她缓缓向沙都卫郑重道:“本姑娘所作所为与五哥无关,望沙都卫做个见证。”
他听出三相公言下之意本不欲现身,似为不连累她的五哥,其实若非教尊出现,真宝与六侠足以定大局矣。以这丫头的好事逞强,竟为她五哥如此收性,实在难得,这位五哥何许人也?他真后悔自己当汉奸当得入迷,竟忘了打听三相公的出身来历,先前对他来说可小菜一碟。
沙都卫似清楚原因,一抱拳:“沙某晓得!”
“两位,得罪了!”对方已跟教尊动上手,高益恭拖延不得,明知二对一,自己落入下风,仍硬起头皮,正待挥刀,却被一只玉白纤手按下,教尊无声无息移到跟前,冷冷一瞥:“退下!”
高益恭情知被看穿心思,乖乖后撤。
三相公与沙都卫对视一眼,均骇然变色,不知这魔头刚刚是否受伤不轻,若在这短瞬之间,调息疗伤即毕,这种能力,端的跟其武功一样天下罕见。
却听君不见翁在人墙后勉力发声道:“小月,你不是小贼对手,闪水!”
君不见翁知道这丫头的轻功堪称一绝,若逃走应不成问题。三相公呆呆盯着教尊木面半晌,咬唇大声应道:“君老前辈,这人绝不是明日!”
他心急如焚:“傻丫头,你既知不是我,还不逃啊!”
不知是为了证明此点,还是不能置六侠不理,三相公放弃了全身而退的机会,不自量力地一剑挑去,直取教尊面部,竟欲挑其面具,却不想她连偷袭都不成功,这番如何得手?
教尊轻巧一侧,险险避开,左手抓向三相公的胸口。这混蛋,对女儿家使这下作招数!他的心脏抽缩,一股自己被侵犯的感觉生出。
“无耻!”三相公脸一红,一个凌空翻,闪过这禄山之爪。教尊更不给沙都卫可乘之机,右手直取其咽喉,早已戒备的沙都卫一棍戳挡,开始与三相公一下一上地夹击教尊。
身形舞动,教尊轻灵如前,仿佛未受过伤一般。他的心牵在战团中,生怕这厮再施出大水法,那便是十个三相公与沙都卫也不够打的。
然而就是这样两人也不是对手,没过几个回合,教尊先一爪逼开三相公,再双手一合,生生夺去沙都卫的生铁棍,掉头击其下阴,出手真够阴毒的。沙都卫勉强弹开,仍被扫中大腿,惨哼一声,似断线的风筝一般抛出船外,扑通落入江中,生死未卜。
三相公娇喝一声,打救不及,教尊已弃她不顾,扑向保护六侠的人墙!有如虎入羊群,魔头身子落处,人群便倒下一片,呼号四起,肢体横飞……
孙村一战无比惨烈的屠杀场面再现了,只不过对象变成了无辜的渡客和受伤的六侠:君不见伯仲二人首先丧命,接着是君不见婆婆、君不见龙……乃至那些船工们都跳船不及,更连受制的十八铜卫亦相继毙命,竟似要将这一船人赶尽杀绝,高益恭眼中分明露出不忍之色,却不敢阻止。
三相公拼命地尾随阻击,却总慢了一拍,只换来一具具尸首,她发出声嘶力竭的悲呼,因为可以说是她害了他们!
这厮变成杀人狂了,想到这笔帐又要算到自己头上,他睚眦欲裂,更不忍看三相公的绝望神情,拼命压抑着情绪波动,因为他体内的气流已到了冲关最要,万一走火入魔就完事大吉!
眼看魔头即将杀到自己身边,君不见翁运起残存功力,双掌将身边的君不见凤送出渡船,同时冲三相公吆吼:“快走,不用管我等!记住,血债血偿,传邀天下,此子不除,祸害无穷!小贼,我老头子在阴间等你,哈哈……”
君不见翁在最后的豪笑中自击天灵而逝,三相公扑通跪倒,哭道:“君老前辈——都怨我……”
落入江里的君不见凤凄楚喊一声“翁老、龙哥、众兄弟,小凤一定为你们报仇!”
至此,君不见七侠为了民族国家伤亡殆尽,只余一人!他悲痛不已,只是以教尊的实力,大可不让君不见凤走脱,他有些明白其险恶用心了,故意留下君不见凤做个人证,要将这残杀无辜的罪名栽赃到他——明日的头上,彻底地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好手段!老子与你何冤何仇,如此陷害于我?他心潮翻涌,几欲吐血!
三相公长发披散地抬起头,向君不见凤嘶喊:“凤姐,我要你看清楚,这人绝不是明日!”
她拍地而起,亡命地直迫教尊,一招天女散花,罩向其全身,竟有攻无守!
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当真将教尊逼个手忙脚乱,身形急退。
两个人在空中花蝴蝶般地飞舞,教尊一直想退到一个缓冲区可以反击的距离,然三相公那柄剑如影随至,不离不弃其左右。
这种打法,最耗内力,一旦油灯枯干,敌人不杀她,她自己也要脱力而亡。
这丫头如此不顾生死,只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么?
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滑过双颊,他第一次为三相公落泪了:我对你如此不好,干嘛如此维护我,赶快走啊,反正老子早已洗不干净了,混蛋,快走!我要你活着……
我要帮小月,我不要小月死,日妹么的,赶快动起来啊!谁知越是如此越冲不开穴道,他浑身胀热,小脸憋得通红,已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三相公的速度终于慢下来,得到喘息的教尊脚尖一点,飘上她的头顶,正欲拍落——完了!他的双目迸出血泪,体内气流乱窜,神智变得模糊。
却闻半空里喀嚓一声,红色的视网膜上,上方的桅杆应声而裂,一个硕大的身体以万钧之势压向教尊——重伤未死的真宝集聚毕生功力的雷霆一击,在一个最适当的时机发动了!
他的眼中现出了希望,此刻的鼻子开始出血,浑身有如置身火炉中。
“小心!”高益恭惊呼着挥刀扑上去,如何来得及。升势已尽的教尊再无法避开真宝蓄势已久的杀气,拍向下方的一掌在这生死关头无奈上迎,而三相公的的剑也在此刻挺上来——接下来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只有他这个局外人看得最清楚:教尊与真宝四掌剧接,急速下落,堪堪赶到的高益恭一刀劈入真宝肩部,真宝一腿扫在高益恭肋下,将其踢至船尾,三相公的剑则刺入教尊的后背,穿胸而过,两大高手硬拼掌力的重压转移到三相公身上,她就势抱紧教尊,而教尊终于震开了真宝,那柄剑已到柄,教尊与三相公轰然砸到在船板上,俱人事不醒,真宝喷血的身子滑过他的头顶,不见了,满船只剩下挣扎站起的高益恭一个活物。
他已经不意识自己还活着了,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变成了一个火窟,五脏、骨骼都在燃烧,血液在沸腾,涌出了七窍,老子要爆炸了,好热好热……他走火入魔了!
就在他头顶的那点空明即将丧失之际,忽然周身遍体清爽,一股强大的凉气冲入七窍百骼,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便发现自己站在了水中,落水了?他抬头四顾,原来不是落水,是船在下沉!
他看到齐腰的水中,君不见凤与高益恭正在那头斗做一团,他立刻想到了:凤姐姐临危不乱,想到了沉船这一招,因为再厉害的高手,到了水中功力都要大打折扣,所以凤姐姐做了一件漂亮的事,刚好真宝与三相公的夹击奏效,杀掉教尊的机会出现,若非高益恭阻手阻脚,只怕大仇已报!但凤姐姐至少做对了一样——救了他,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冰凉的江水刚好灭了体内的火气,将他自走火入魔中解救出来!
“小月,你在哪?”他想起了那个为了他的名誉可以不顾性命的女孩,在四处漂浮的满船尸首中放声大叫。船下沉的厉害,君不见凤与高益恭已不见了。
他拼命唤回刚才的记忆,一个猛子栽下去,摸向那交战的方位,江水被血染红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摸到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他的心也越来越冷,又不肯放弃地一次次潜下去,嘴里喃喃着:“小月、小月……”
在她永远离开自己的时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早已埋上了她的影子,,船已彻底沉没了,他绝望地自江中探出头来,吐出一大口血水,无主地张望着,泪水汹涌而出。
“哗——”一个大浪将两具重叠的尸体冲到他的身边,悲痛的他刚要推开,看到了一锋雪亮的剑身,他忙拉住,不敢相信地将下面的那个人翻到上面,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水中,一张惨白但凄楚动人的脸,他赶紧试试鼻息,还有气!他破涕为笑,一把抱住她,大喊起来:“天不负我,我不负你,小月!”
是三相公,是小月!他试着扳开三相公抱住教尊的手,却纹丝不动,可想那用力之强。
两个人的身子很重,他决无本事能将两个人拖上岸,他在江面上寻觅着,指望有其他的活人可以帮助自己,但到处是半浮半沉的尸首和船上的小件散物,正被大浪一波一波地打散开来,君不见凤与高益恭不知哪去了,有一个在也好啊。
又连喝了几大口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