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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情沉重,就不要再想他了,”我说。
我的父王点点头,并且拉住我的手。
“你说得对,”他说,“还有很短一段时间我不必想骑士卡托。还有很短一段时间你可以吹木笛和在玫瑰园里搭草房。”
找们继续往前走,找一找丘姆…丘姆。
我的父王在他辽阔的国土上日理万机,但是他总能抽出时间和我在一起。他从来没有说过:“滚开,我现在没有时间!”他很喜欢和我在一起。每天早晨他都和我在玫瑰园里散步。他告诉我鸟儿在什么地方筑窝,看我们的草房,教我骑马。跟我和丘姆…丘姆无所不谈。他也和丘姆…丘姆谈得来,这一点我特别喜欢。跟本卡的爸爸经常跟我聊天一样,本卡爸爸跟我谈起来非常有意思,这时候本卡也显得很满意,好像他在想:“尽管他是我的父亲,但是我喜欢他也和你讲话。”这正是我的父王在跟丘姆…丘姆讲话时我本人的感受。
但是丘姆…丘姆和我做长途骑马旅行肯定是一件好事,不然我的父王哪里有时间处理各种国家大事。有时候我们需要离开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然我的父王只得整天和我泡在一起,而不能处理他要解决的问题。有丘姆…丘姆和米拉米斯和我在一起也不错。
啊,我的米拉米斯,骑在你的背上多么舒服。我的米拉米斯第一次驮着我穿过黎明桥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当护桥人刚刚放下吊桥时,正是黎明时刻。嫩绿的草上布满露水,米拉米斯金色的蹄子沾湿了,但是没有关系。我和丘姆…丘姆有点儿困,因为我们起得太早了。但是空气凉爽、清新,吹到脸上感到很舒服。我们骑马穿过草地时才完全清醒。太阳升起时,我们正好来到黎明桥边。我们骑马上了桥,感到像是在万丈光芒上骑马一样。桥飞跨大海,我们往下看时,感到头晕目眩。我们骑马通过的桥是世界上最高、最长的桥。米拉米斯的鬃在阳光下闪光发亮。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我们在桥上越走越高。米拉米斯的蹄子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一切都显得很开心,很快我将看到海对面的陆地,很快,很快。
“丘姆…丘姆,”我喊叫着,“丘姆…丘姆,你不高兴吗?这里不开心吗……”
这时候我突然看到大难要临头了。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米拉米斯径直地朝深渊奔驰过去。桥断了。桥正好在半空中断了,因为护桥人还没有把吊桥放下来。桥没有接到海对面的陆地,前边是一大块悬空,没有任何桥,只是一片深渊。我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我想叫丘姆…丘姆,但是叫不出来。我竭力拉住米拉米斯的缰绳,想让它停下来,但是它不听我的。它疯狂地长嘶着,继续朝死亡飞奔,它的蹄子雷鸣般地响着。我别提多害怕了!我们很快就会跌进万丈深渊,当它带着飞扬的马鬃跌进深渊的时候,我将再也听不到它的蹄子的响声,只能听到它的呻吟。我闭上双眼,想起了我的父王。米拉米斯的蹄子像雷鸣一样响着。
但是突然我听不到雷鸣般的响声。我仍然能听到蹄子的响声,但是与刚才大不一样。有一种嗖嗖的声音,好像米拉米斯在某种柔软的东西上奔跑。我睁开眼睛看,这时候只见米拉米斯在空中奔驰。啊,我的长着金色马鬃的米拉米斯,它在空中奔跑跟在地上一样轻松!它能奔上白云,跳上星星,只要它愿意。除我之外,大概谁也没有这样的好马。谁也体会不到,骑在这样一匹马的马背上往来云端、俯视阳光中的海对面的陆地,是一种什么滋味。
“丘姆…丘姆,”我喊叫着,“丘姆…丘姆,米拉米斯能在云彩上飞奔。
“你不知道吗?”丘姆…丘姆说,好像此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说。
这时候丘姆…丘姆笑起来。
“你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米欧,”他说。
我们长时间地骑着马在高空奔驰,米拉米斯跳到几块很小的白色云团上,又惊险又有意思,但是最后我们还是想回到地上。米拉米斯慢慢地朝地面下降,当我们到了海对面的陆地时,我们停住了。
“这块绿色草地给你的米拉米斯,”丘姆…丘姆说。“我们拜访吉利时,让它在这里吃草。”
“谁是吉利?”我问。
“你会看到,”丘姆…丘姆说。“吉利和他的兄弟姐妹就住在附近。”
他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附近的一栋房子。这是一栋很小的白色革项房子,也像童话中的那类房子。为什么一栋房子看起来就像童话中的一样,有时候很难解释,可能是因为空中什么东西造成的,也可能是因为房子周围长满了古树,或若是因为院子里的鲜花放出的清香有点儿童话味道,也可能是因为完全另外的原因。在吉利前边的院子里有一口圆形的老井。我几乎相信吉利的房子看起来像童话中的房子是因为这口井造成的。因为这类井如今已经没有了,至少我过去从未见到过。
井周围坐着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是一位男孩子,他满面笑容,样子非常和善。
“我看见你们来了,”他说。“你们有一匹好马。”
“它叫米拉米斯,”我说。“这是丘姆…丘姆,我叫米欧。
“我已经知道了,”男孩说。“我叫吉利,这是我的兄弟和姐妹。”
他自始至终显得和蔼可亲,他的兄弟和姐妹也是一样,好像他们对于我们的到来感到非常有意思。
乌普兰大街从未有过类似的情景,在那里一有生人走近,男孩子们就会像饿狼一样吼叫起来,至少对和他们不亲密的人是这样。他们总要找一个人作对,不让他和大家一起玩。在多数情况下这个人就是我。只有本卡总愿意和我一起玩。那里有一个大孩子叫扬纳。我从来没招过他惹过他,但是他一看见我就说:“快滚开,不然我一拳就让你根儿屁着凉①。”在这种情况下我说什么也不得参加弹球或做其他游戏。因为其他的人都站在他那边,说同样的话。扬纳比他们都大。
①俗语,意为死了
习惯了扬纳霸道的人,遇到像吉利、丘姆…丘姆、努努以及吉利的兄弟、姐妹这类自始至终友善的人会受宠若惊。
丘姆…丘姆和我靠着吉利坐在井边上。我朝井下看了看。井很深,井底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怎么从井里打水?”我说。
“我们不从里边打水,”吉利说。“这不是一般的水井。
“那是什么井呢?”我问。
“我们平时叫它晚上会讲故事的井,”吉利说。
“为什么这样叫?”我说。
“等天黑下来你就明白了,”吉利说。
我们整天都呆在吉利他们家里,在古树下做游戏。我们肚子饿的时候,吉利的妹妹米努娜…尼尔就跑到厨房,拿来面包给我们吃。这里的面包也能治饿,我觉得跟过去吃过的面包一模一样。
我在古树的草丛中找到一把小勺子,一把银制的小勺子。我把勺子给吉利看。这时候他显得很伤心。
“我们妹妹的勺子,”他说。“米欧找到了我们妹妹的勺子,”他对弟弟妹妹说。
“你们的妹妹在哪儿?”我问。
“骑士卡托,”吉利说。“残暴的骑士卡托把她抢走了。”
当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周围的空气立即冷若冰霜。长在院子里的那棵很大的向日葵立即枯萎而死,很多蝴蝶折断了翅膀,永远也不能再飞翔。我感到,我很害怕骑士卡托。很害怕,很害怕。
我想把小银勺还给吉利,但是他说:
“你保留我们妹妹的这把勺子吧。她永远也不再需要它了,勺子是你找到的。”
当他的兄弟姐妹听到,他们的妹妹永远也不再需要勺子时,他们都哭了。但是我们马上又做起游戏,不再想那些伤心的事。我把勺子装进口袋,也不再多想它。
但是当我们做游戏时,我自始至终盼望着夜晚的到来,我渴望更多地了解那口奇特的水井。
白天过去了,夜幕降临了。这时候吉利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奇怪地互相看着,吉利说:——时间到了!
我们走过去,坐在井台上。丘姆…丘姆和我紧挨着。
“请大家绝对安静,”吉利说。
我们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古树之间越来越黑。吉利的房子看起来更像童话中的样子。它矗立在灰色。奇妙的黑暗中,不是一种漆黑的颜色,因为它仅仅是一种晚霞的余辉。一种灰色。奇妙和古老的气氛笼罩着房子、树木,特别是水井,我们围成一圈坐在井台上。
“请大家绝对安静,”尽管我们很长时间也没说一句话,吉利还是小声叮嘱大家。我们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树与树之间变得更加昏暗,四周也更加寂静,我什么也没听见。
但是突然我听到了什么。没错儿,我听见了。我听见井底下有人开始小声说话。在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人在嘟嘟嚷嚷地小声说话。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和其他声音一点儿都不一样。那个声音在小声讲故事。故事也不同于其他的故事,比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要美丽动听。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像我喜欢这些故事那样,我趴在井台上听井下的声音讲故事,百听不厌。有时候那个声音还唱歌,那是最美丽、最动人的歌。
“这确实是一口非常奇特的水井,”我对吉利说。
一口装满故事和歌曲的水井,据我所知这是绝无仅有的。一口装满被人忘却的故事和歌曲的水井,这些故事和歌曲很久以前曾流传于世,但是后来人们忘却了。只有这口水井还记得这些故事和歌曲,每天晚上它讲给人们听,或唱给人们听。
我记不得我们到底在那里坐了多久。树木之间越来越黑,井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了。
但是远处的绿色草地上米拉米斯长嘶起来。它大概想提醒我,我必须赶快回家,回到我的父王身边。
“再见,吉利,再见,米努娜…尼尔,大家再见了,”我说。
“再见,米欧,再见,丘姆…丘姆,”吉利说。“欢迎很快再来!”
“好,我们一定再来,”我说。
我们拉来米拉米斯,骑到它的背上,它全速朝家的方向飞奔。这时候天不再黑暗,因为明月当空,照耀着所有的绿色草地和平静的树木,它们变成了银白色,就像我父王玫瑰园里的银杨树一样。
我们来到黎明桥,但是我几乎认不出来。它完全变了样。看起来它就像由银丝建造的。
“夜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我们骑马走上大桥的时候丘姆…丘姆说。
“夜里它叫什么名字?”我问。
“月光桥,”丘姆…丘姆说。
我们走上护桥人马上就要拉起吊桥的月光桥,看到远处绿色草地岛上的牧民们燃起的一堆一堆的火,似乎是小堆的篝火。整个世界非常非常的寂静,除了米拉米斯的蹄子踏在月光桥的响声以外,别的什么也听不见。米拉米斯在月光中就像一匹鬼魂之马,它的鬃不再是金黄色的,而是银白色的。
我回想着晚上会讲故事的水井和我听过的故事中有一个我特别喜欢。开头是这样:
有一次一位王子在月光下骑马。
想想看,说不定就是我!我就是一位王子。
我们渐渐靠近绿色草地岛,米拉米斯的蹄子像雷鸣一样响着。我一直想着那个故事,我觉得它好听极了:
有一次一位王子在月光下骑马。
第六章 通过幽暗的森林
我住在西克斯顿叔叔和艾德拉阿姨家里的时候,我从图书馆借童话书看。但是艾德拉阿姨对此特别反感。
“你又抱着一本书没完没了地看,”她说。“所以你长得瘦小、苍白和可怜——总不愿意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到外边去玩。”
我当然在外边玩——几乎总是在外边。但是艾德拉阿姨和西克斯顿叔叔希望我永远别回家。我能想到,他们现在高兴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去了。
我只是在晚上读一点书,所以我不会脸色苍白。我多么希望文德拉阿姨能够看到,如今我是多么高大、强壮,脸色是多么黝黑。我被太阳晒得油黑发亮,身体强壮有力。如果现在我还住在乌普兰大街上,我肯定一只手就会把扬纳的胳膊拧过来。不过我无论如何不会那样做,因为我不愿意。
如果艾德拉阿姨能听到晚上会讲故事的井的事情,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如果她能知道,我不需要抱着一本书没完没了地读、读得脸色苍白,而是坐在空气新鲜的室外想听多少故事就能听多少故事,她会说什么呢?也许艾德拉阿姨也认为不错,尽管平时她对什么都不满意。
啊,她只要能知道遥远之国有一口能讲故事的井就好了。
从前有一位王子在月光下骑马。他通过幽暗的森林……
这是那口井说的。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故事。我觉得那口井讲的那个故事有某种特殊的含义。我就是王子,我曾经骑马通过幽暗的森林,我一定要再一次通过那片森林。那口井为我讲,为我唱了整整一个晚上,就是要提醒我做这件事。
我问我的父王,他知道不知道幽暗的森林在哪里,他说他知道。
“幽暗的森林在山那边的土地上,”他说,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忧伤。“为什么你要知道这个?米欧,我的米欧?”
“今天夜里月亮出来的时候,我想去那里,”我说。
我的父王吃惊地看着我。
“啊,已经想好了。”他说,他的声音显得更悲伤了。
“你大概不愿意吧?”我说。“对于我在夜里骑马到幽暗的森林里去你可能不放心。”
我的父王摇摇头。
“不,我为什么不放心呢?”他说。“在月光下平静睡觉的森林没有什么危险。”
然而说完话以后他就默默地坐在那里,把头靠在手上,我看得出他有难言之苦。我走到他的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安慰他,我说:
“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吧?”
他看了我很长时间,他的眼睛充满忧伤。
“不,米欧,我的米欧,你不需要呆在我的身边。月亮已经升起,幽暗的森林等待着你。”
“你真的不生气吗?”我说。
“不生气,是真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我的头。这时候我跑步去问丘姆…丘姆,他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幽暗的森林。但是我刚跑几步,父王就叫住我:
“米欧,我的米欧!”
我转过身来,他站在那里,对我伸出双手,我迅速跑回去,扑到他的怀里,他用力搂了我很长时间。
“我很快就回来,”我说。
“好吧,”我的父王说,他说的声音很小很小。
我在玫瑰园管理人的房子外面找到了丘姆…丘姆,告诉他我要骑马通过幽暗的森林。
“好哇,你总算下了决心,”丘姆…丘姆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决定骑马通过幽暗的森林时,我的父王说“啊,已经想好了”,而丘姆…丘姆说“好哇,你总算下了决心”。但是我不在乎,不去想它。
“你想跟去吗?”我问丘姆…丘姆。
丘姆…丘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然,”他说。“当然!当然!”
我们拉来正在玫瑰园吃草的米拉米斯,我对它说,把我们送到幽暗的森林去。这时候它跳起舞来,好像听到了盼望已久的好事。我们——丘姆…丘姆和我,很快骑到它的背上,它奔驰起来,像闪电一样快。
当我们出了玫瑰园的时候,我听见我的父王喊我。
“米欧,我的米欧,”他喊我的名字,这是我听到的最忧伤的声音。但是我无法回头。我无论如何回不了头。
山那边的国土离这里很远很远。没有米拉米斯这样的骏马我们无法到达那里,我们无法爬过高耸入云的大山,但是对米拉米斯来说不算什么。它能像鸟儿一样飞越山巅。我让它停在终年积雪的高山上,我们俯视山脚下等待我们的土地,那里分布着幽暗的森林。月光照耀着森林,样子一点儿不可怕。这话说得对,在月光下沉睡的森林不会有什么危险。啊,我的父王说得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善良,不仅仅是人。森林,草地,河流,绿色的原野,都很善良,都不危险。黑夜像白天一样善良和友好,月亮像太阳一样明亮,黑暗是友善的黑暗。这里没有可怕的东西。
只有一件事令人胆颤心惊。只有一件。
当我们骑在米拉米斯的背上时,我看到幽暗的森林后边的一个国家,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什么和善的黑暗。谁往那里看都会不寒而栗。
“那个可怕的国家叫什么名字?”我问丘姆…丘姆。
“那里是域外之国的边界,”丘姆…丘姆说。“那是与域外之国接壤的地区。”
“骑士卡托的国家,”我说。
这时候米拉米斯颤抖起来,就像它受冻一样,大块的石头从山体上滑下来,带着巨大的轰鸣落在下边的山谷里。
啊,只有一个人是危险的——骑士卡托。谁都会怕他。怕他,怕他。但是我不愿意多想他。
“幽暗的森林,”我对丘姆…丘姆说。“幽暗的森林,我现在想去那里。”
这时候米拉米斯长嘶起来,它的叫声在树冠中间猛烈地回荡着,它慢慢地从空中朝山脚下洒满月光的森林飞去。从森林里传出一个回声,就像几百匹马在夜里长嘶。
我们下沉,下沉,直到米拉米斯的蹄子碰到树冠……那么柔软,那么柔软。我们降落在葱翠的树枝上。就这样我们到了幽暗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