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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我苦心经营凤凰城十三年,到底在做些什么?你可知道,为什么女帝驾崩之后,我没有立刻起兵反攻帝国,那三年卧薪尝胆,我又在做什么?”
“当初三方联军,本有机会颠覆帝国,我为什么因为你一句话而放弃,前次北伐乌鸦领,为什么我军无条件支持帝国?”
倾城看着她,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以前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明白,你先前不与帝国冲突,并非害怕帝国的强大,而是在等帝国对你放心;你在凤凰城这些年,并非安于半壁江山,而是在等候时机。”
“十三年前,你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你知道前代女帝很可能不愿意把帝位传给满手血腥的你,于是你只好自己去攫取。所以你十三年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就开始培养亲信,训练间谍,开始控制清华门,开始秘密征服白虎。”
“直到三年前,一一九年那个夏天,你知道机会来了。你开始一点一点的实现计画,而我,正是这计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过去我以为你做这些,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我,现在才明白你完全是为了你自己。”
水月笑笑,柔声道:“你说这些话,我不否认有一部分是事实,可是你不应该把我想象得那样坏。凭良心说,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倾城苦笑道:“你对我比对你自己更好。”
水月又问:“全天下,除你之外,我可曾关心过第二个人?”
倾城摇头。
水月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发牢骚,怎么,你不喜欢做我春江水月门下弟子,打算自立门户啦?”
她稚气的神气有别样的妩媚,倾城看在眼中,却难过得想哭。他一百万个不愿意去再伤水月的心,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一次来见水月,是为了谈判而非谈情,肩上担着帝国军民的希望,容不得他放纵感情。
“水月,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两个问题,必须跟你核实。假如两个答案都是否定,我可以跟你回去,否则,水月门徒与帝都草民这双重身分,我只能够选择后者。”
水月沉吟不语,她仿佛在问自己:“两个问题……会是什么呢?”
倾城忍不住接道:“一个与你有关,一个跟我有关。”
水月叹了口气,答道:“你想问的,其实不只这两个吧?只不过,只要这两个问题有了答案,其他的也就不必问了对不对?比如你刚入帝都参加皇家祭典,曾经遭遇刺客,那些人是否我派去的呢?你只要知道了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像这样的疑问就都可以解决了,是不是?”
倾城点了下头。
假如水月说不愿回答该多好,他就不用为真相的残酷而痛苦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水月自信的说,“第一个问题,你大概想问,柯宇明是否是我派人杀害。这就是与你有关的问题。”
倾城惊愕的点了头。
水月微微一笑,“大瘟皇师徒只是替罪羊,柯宇明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的致命伤来自化装成小卒子的妖剑客和鬼剑客。”
喉咙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倾城深深吐了口气。
水月又道:“第二个问题,女帝春江十一世的死,刚巧发生在我离开帝国之后,这件事是帝国变动的开端,可发生得却异常离奇,你想必要问,这是否也与我有关。”
倾城禁不住惊叫道:“这你也猜得到?”
水月冷笑道:“我娘是好人,可她错在不该嫁给神.圣.平,更不该听了他的话,把亲生女儿当魔鬼看待。既然她不肯传位于我,我当然只好请她老人家休息。”
神.圣.平就是倾城的义父,当初来朱雀找春江水月,就是奉了他的遗命。
现在尽管水月亲口承认,倾城还是没法相信,那个浑身是病的色鬼书生,是创造四神世界的大贤者。既然知道女儿是恶魔,为什么还要让她出生?
倾城不明白,可是神.圣.平已经不能告诉他答案了。
水月弒母,虽然让人难以置信,可倾城深深了解她的本性,对此也不很意外。
事到如今,谈判已经没有可能。
谈判的基础在于调和利益,可再怎么让步,水月也不可能退军了--你怎么能让一个蓄谋已久的野心家,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
“为什么你偏偏选中我了呢?”倾城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一切的行动,都要等我出现之后才能发动,可是,你怎么可能在十几年前就知道我的存在呢?难道你早已把未来的一切都预见到了?”
水月幽幽一叹,姗姗走到马前,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倾城怀中,像个孱弱的婴儿。
她喃喃的说:“傻小子,女娲和阴阳明镜那样的蠢女人,还有巴哈姆特、神.圣.平那种过了气儿的老不死,都能知道你的存在和价值,我身为阿修罗道的帝王,怎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请别再把我当成你所熟悉的那个人类女子,小叶子,那样的话,我会因为欺负了过于弱小的对手而倍加内疚呢。”
倾城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推开她,纵马回城,再也没回头。
第二章新娘
战争年代里同样有浪漫的行迹,就在谈判破裂的第二天,城外发生了一件稀奇事。
水月军营内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一支迎亲打扮的队伍,吹着唢吶、抬着花轿出了军营,径自来到帝都城下,在护城河前停下脚步。
倾城听到消息,出城来看。
他看到轿子放下,一个身穿大红色对襟褂袄,下着淡湖色碎花洋绉裙,小脚踩着一双绣花布鞋的姑娘,头上蒙着喜气洋洋的红盖头,姗姗来到帝都城正前方。
姑娘一身新媳妇的打扮,前方是沉静的河水、坚实的城堡、百年的古都,身后,是剑拔弩张的百万大军。
她立在天地之间,仿佛一朵盛开的乱世红莲,凄美艳丽催人落泪。
风来了,拂起她的长发,红盖头翩然起舞。她按着头发和纱巾,仰起脸,满怀期待的喊道:“小叶子,我按照你家乡的风俗打扮成新娘,你喜欢吗?”
果然是水月!
倾城惊讶的难以自制,呆呆张着嘴巴,喉咙里沙拉沙拉响,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符。他按住城墙,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喂,你喜欢吗?”水月又再问,这回话音里多了几分幽怨。
“喜欢……当然很喜欢。”倾城干巴巴的回答道。
水月似乎在微笑,风撩起纱巾,可以看到她唇角抿成娇美的弧线。
“娶我进城可好?”她的嗓音深情而炽热,“倾城啊,你如果还喜欢春江水月,现在就娶她进城吧。”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战鼓熄了,战火灭了。
风和日丽的青空下,两军士卒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共同的心跳组成了大地的惊呼,天空吹来了狂乱的风,仿佛万千神魔齐声叹息。
“放箭!”
这就是他的答案。
倾城走下城楼,心碎?
不,他已经感觉不到心的存在了,留在世间的只有躯壳而已。
乱箭如雨,遮住了她的呼喊与视线,夕阳落在她身上,仿佛冰上燃起了火,想当年人隔千里共相思,如今咫尺天涯如陌路,恩怨情仇都成了一襟晚照。
倾城回头一瞥,看见水月摘下红盖头,一路蹒跚走回军营,一面走着,双手捂着脸,看到这一幕时,他已泪流满面。
厄运笼罩了帝都城,坏消息接二连三。
驻守帝都的部队,只有艾尔将军的飞天眼镜蛇军团算是正规军,近卫、稽查两营原本属于警察机构,现在也投入到保卫战中,余下的就是被征用的百姓了。
单靠这些拼凑起来的队伍,抵挡城外的第二军,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尽管到目前为止,水月的部队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击,倾城却很清楚,她是在等待〔yunxiaoge-云霄阁论坛〕时机。
首先是等候海宁和易水寒的部队合围,第二,是等候城内的帝国军粮草用尽。
正是十月金秋丰收时节,城外的第二军征用粮草极为方便,帝都城内却没有来得及储备下足够的粮食。
一切来得太快,太混乱,太让人不敢相信,以至于尚未做好充分的战备,敌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倾城知道不能再等,城内反战的呼声越发高涨,对少帝政府表示不满的呼声,也愈演愈烈。部分公民代表在下院门前自发集会,打出的标语赫然是:“公民有权反对内战”。
倾城这才赫然醒悟到,他继承了柯宇明的遗志,一手创建起来的民主政治,现在,这把民主自由的双刃剑,也已经刺向了他本人。这对身居上位者而言,无疑是个叫人啼笑皆非的悲剧。
在相当一部分市民眼中,春江水月的部队算不上侵略军,更算不上异族,正如一位平民政治家的质疑:统治家族内讧,何必拉百姓陪葬?
倾城只好向公民们解释:“倘若春江水月进了帝都城,她所带来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新的皇帝。”
“暴力”与“独裁”是水月笃信的座右铭,等她掌握了帝国权柄,民众将会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一条冷酷的皮鞭。
为了杜绝民心浮动,倾城下令禁止公开集会和任何政治性的游行,并无条件宣布下院无限期休会,直到战争结束。他不得不亲手封杀百姓的声音,现实就是如此,战争年代里民意比间谍更危险。
倾城不得不承认,他甘愿舍弃爱情来保护的东西,已经开始对他不满了,他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换来乱世的太平?
倾城去了真理塔,想象过去那样,从明镜那里获取勇气和新的精神支柱,可这一回,神之导师也没能够帮助他。
听了倾城的烦恼,明镜只是苦笑着告诉他,“在旧世界,有这样一种古老的东方哲学。把一个人的成长,叫做『修身』;一家子的发展,叫做『齐家』;一个国家的管理,叫做『治国』;对世间百姓的统治,叫做『平天下』。”
“这四个古老的命题,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终极的答案。假如你一定要我告诉你最完善的社会型态,我只能遗憾的说,是毁灭。你说你的付出没有得到承认,所以你觉得很委屈。我问你,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天下太平,人人平等!”倾城不假思索的说。
“春江水月反对天下太平,你去杀掉她吧。”
“我做不到。”
“你凭什么要求人人平等?你问过他们吗?你不征求每个人的意见,就把平等的大帽子扣在他们头上,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
“你分明是诡辩嘛!”
“别傻了,我的小情郎。”明镜拢起她额前的发丝,深情的望着他忧伤的眼睛。“民众一旦丧失了自由,就不会感到自由可贵;假如他们未曾失去过自由,同样不会感到自由可贵。”
“所以说啊,对人类全体来说,自由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啊。人类有很多种生存方法,只有傻瓜才去思考别人应该怎样生存,他们是哲学家。”
“还有一种傻瓜,他们认为自己发现了最好的生存秩序,于是就想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秩序生活,他们就是政治家。你到底算哪一种呢?”
“我什么也不是,我是另外一种傻瓜。我为什么这么傻呢,花了大力气去追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这就对了,”明镜笑道,“我的看法是,与其追求平等的社会秩序,不如追求自由的精神生活。”
“可那是假的啊!”
“你凭什么断定假的比真的更有价值?吃饭和睡觉是幸福,难道思考和幻想不是幸福?你没法给予世人理想国,但是你可以让他们在精神中得到!”
明镜的智慧启迪了倾城,他脱口而出,“那就是神国啊!”
明镜欣慰的笑了。她说:“所有真理其实都在证明了同一件事:假比真更真。”
走下真理塔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倾城看着夕阳西下,三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思乡之痛。
昆仑山的雪,是否依旧那般玉洁冰清?
圣母之水峰上的生命女神啊,您的孩子想家了……
格兰特告诉倾城,城里已经出现了饿死的流民。
多则一个月,少则两三周,一半的百姓都将陷入饥饿境地,最多到年底,战士的补给也会宣布告罄。
倾城对他的乐观深表怀疑。
“恐怕守不到年底吧?”当然,这种泄气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让格兰特组织督粮队,趁第二军尚未完成合围,抓紧时间收缴粮食,做好越冬准备。
自从和谈破裂之后,迁都的呼声越来越高,就连摄政委员会的八位大臣里,也有五位倾向于在敌军完成合围之前放弃帝都,只有萧红泪、艾尔将军和雷因仍然坚持守城。
倾城再次力排众议,拒绝了这看似诱人的提议。
他还有最后的希望--春江冷和纳兰婉容。
驻守乌鸦领的纳兰婉容,拥有帝国历史上最强大的重骑兵军团,倘若纳兰能够击退易水寒,对于春江水月的合围战术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而春江冷的部队,也是目前帝国最精锐、最完整的独立军团之一,战斗力并不亚于“飞天眼镜蛇”。
虽然在与海宁侯爵一战中吃了败仗,但倾城已经了解到,春江冷的嫡系部队“流云军团”,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失,目前迂回到飞雁关和龙雕领一带,与纳兰的部队呈犄角之势,两人通力合作,已经遏制住了易水寒部队的挺进。
当初北伐乌鸦领之时,倾城与春江冷曾略有交往,对这位将门虎子印象非常好,他的存在对改变帝国目前的劣势,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假如春江冷能够击破易水寒的部队,凤翔、流云两大兵团合流,加上乌鸦领、飞雁关原本驻守的部队,就有近十五万的兵力,可以顺势而下,自侧翼袭击水月军团,与帝都城内的戍卫部队里应外合,未必不能一战,更何况,背后还有春江飞鸿在栖霞领坐镇,可以倚为靠山。
从战争开始以来,这位名列帝国五虎将的老王爷,战绩无疑是最令人激赏的,尽管他在正面战场被海宁压住,但却没有丢失一寸领土,至今仍牢牢扼守栖霞领,给位于前沿的帝都当局吃了粒定心丸。
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春江飞鸿也主动捐弃前嫌,承认了倾城的内阁和少帝的正统地位。在给倾城的手书中,他所提出的作战计画,恰恰与倾城不谋而合。
直到这时,倾城才开始理解到,人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一切关系都是因势利导、因时而变。
就像春江飞鸿,北伐之前,倾城还念念不忘置他于死地,可现在,龙之介、雷烽、柯蓝、无痕月都走了,甚至连小迦也离他而去,只有这个仇人还在跟他并肩作战。
世事无常,尽在于此。
世上最悲痛的事莫过于抱着希望走到尽头,到头来却发现它变成了失望。
倾城现在就真切体会到了这种痛苦。
当萧红泪刚一告诉他“春江冷已经返回帝都”时,倾城仿佛久旱逢甘霖,高兴的手舞足蹈,可再看萧红泪的脸色,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春江冷是独自一人逃回帝都城请罪的。乌鸦领一战,他的部队全军覆没了。”
见了倾城,他只含着泪说了一句话:“纳兰婉容叛变了。”
右路的易水寒部队并没有像倾城预料中那样,受到驻守乌鸦领的纳兰婉容部队的打击,惊人的意外却是,纳兰婉容率领全军开城投降,五万凤翔骑士团,并入了易水寒的东征部队。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春江冷部队,却被易水寒与纳兰部队前后夹击,打了个措手不及,结果全军覆没,仅仅带着一小队死士逃出重围。
至此,帝都的人们才意识到,被称为“春江水月第二”的纳兰婉容,根本就是春江水月布下的一根钉子,她的叛变,直接导致了帝国防卫策略的全面崩溃。
倾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玄武夫瑞皇宫,乔装成狼仙姑的纳兰婉容,为何可以拿出春江水月的手书劝退绯云,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得自水月的授意。
倾城甚至怀疑,自己的玄武之行也完全在水月控制之下。
春江无瑕不是奉了水月的命令来和谈的吗?若不是无瑕劝他去玄武避难,他又怎会动了去远行的念头呢。
他帮助阿楠统一了玄武,而水月则想通过他控制阿楠,进而控制玄武,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了!
倾城沮丧得一塌糊涂,春江冷又何尝不是。
在拼死逃出战场后,他仍未逃出易水寒的掌心,这位被他当成毕生劲敌、竞争对手的男子,不但击溃了他的部队,更彻底打垮了他的自信。
春江冷没法忘记那个凄冷的雨夜,在历经半个多月的逃亡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