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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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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先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上打扫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自家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贾母听说,就笑道:“既这么着,我和你去。”凤姐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仔好,可就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贾母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凤姐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因向宝钗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得答应着。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贾母如此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去的,只管初一跟老太太逛去。”


  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坎儿,听了这话,谁不要去?就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的撺掇了去。因此,李纨等都说去。贾母心中越发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不必细说。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执事人等听见是贵妃做好事,贾母亲去拈香,况是端阳佳节:因此,凡动用的对象,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  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鹦哥,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橘,探春的丫头侍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的两个丫头金钏彩云也跟了凤姐儿来,奶子抱着大姐儿,另在一辆车上,还有几个粗使的丫头,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妈子并跟着出门的媳妇子们,黑压压的,站了一街的车。  那街上的人见是贾府去烧香,都站在两边观看。那些小门小户的妇女,也都开了门,在门口站着,七言八语,指手画脚,就像看那过会的一般。只见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一位青年公子,骑着银鞍白马,彩辔朱缨,在那八人轿前领着那些车轿人马,浩浩荡荡,一片锦绣香烟,遮天压地而来。却是鸦雀无闻,只有车轮马蹄之声。


  不多时,已到了清虚观门口。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张法官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宝玉下了马。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见了本境城隍土地各位泥塑圣像,便命住轿。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儿的轿子却赶在头里先到了,带着鸳鸯等迎接上来,见贾母下了轿,忙要搀扶。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个剪筒照管各处剪蜡花儿,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打了个嘴巴,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小野杂种!往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打,打!”


  贾母听了,忙问是怎么了。贾珍忙过来问。凤姐上去搀住贾母,就回说:“一个小道士儿,剪蜡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那里见过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儿的!他老子娘岂不疼呢?”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颤。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不用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总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儿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带他去罢。给他几个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出去了。  这里贾母带着众人,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外面小厮们见贾母等进入二层山门,忽见贾珍领了个小道士出来,叫人来带了去,给他几百钱,别难为了他。家人听说,忙上来领去。  贾珍站在台阶上,因问管家在那里。底下站的小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说:“叫管家!”登时林之孝一手整理着帽子跑进来,到了贾珍跟前。贾珍道:“虽说这里地方儿大,今儿咱们人多,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在这院里罢;使不着的,打发到那院里去。把小么儿们多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姑娘奶奶们都出来,一个闲人也不许到这里来。”林之孝忙答应“知道”,又说了几个“是”。贾珍道:“去罢。”又问:“怎么不见蓉儿?”


  一声未了,只见贾蓉从钟楼里跑出来了。贾珍道:“你瞧瞧!我这里没热,他倒凉快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就有个小厮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贾珍还瞪着他,那小厮便问贾蓉:“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凉快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言语。那贾芸、贾萍、贾芹等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并贾琏、贾16094;、贾琼等也都忙了,一个一个都从墙根儿底下慢慢的溜下来了。


  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着做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贾蓉听说,忙跑了出来,一迭连声的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做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捆着手呢么?马也拉不来!”要打发小厮去,又恐怕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  且说贾珍方要抽身进来,只见张道士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论理,我不比别人,应该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


  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太太姑娘们都是见的。今见他如此说,便笑道:“咱们自己,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揪了你的呢!还不跟我进来呢!”那张道士呵呵的笑着,跟了贾珍进来。贾珍到贾母跟前,控身陪笑,说道:“张爷爷进来请安。”


  贾母听了,忙道:“请他来。”贾珍忙去搀过来。那张道士先呵呵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康宁?众位奶奶姑娘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的万福,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了,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凈,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贾母说道:“果真不在家。”一面回头叫宝玉。  谁知宝玉解手儿去了才来,忙上前问张爷爷好。张道士也抱住问了好,又向贾母笑道:“哥儿越发发福了!”贾母道:“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儿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张道士道:“前日我在好几处看见哥儿写的字,做的诗,都好的了不得,怎么老爷还抱怨哥儿不大喜欢念书呢?依小道看来,也就罢了。”又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两眼酸酸的。贾母听了,也由不得有些戚惨,说道:“正是呢!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还像他爷爷。”


  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儿的不用说了,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罢。”说毕,又呵呵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儿看见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长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提亲了。要论这小姐的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示下,才敢提去呢。”贾母道:“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如今也讯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的上,就来告诉我。就是那家子穷,也不过帮他几两银子就完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  说毕,只见凤姐儿笑道:“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下不来。”张道士哈哈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谢。寄名符早已有了。前日原想送去,不承望娘娘来做好事,也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呢,等着我取了来。”说着,跑到大殿上,一时,拿了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大姐儿的奶子接了符。


  张道士才要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拿个盘子托着。”张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凈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凤姐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倒唬了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像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贾琏也掌不住,笑了。贾母回头道:“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地狱?”凤姐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


  张道士也笑道:“我拿出盘子来,一举两用,倒不为化布施,倒要把哥儿的那块玉请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和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贾母道:“既这么着,你老人家老天拔地的跑什么呢?带着他去瞧了,叫他进来,就是了。”张道士道:“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岁的人,托老太太的福,倒还硬朗;二则外头的人多,气味难闻;况且大暑热的天,哥儿受不惯,倘或哥儿中了腌臜气味,倒值多了。”贾母听说,便命宝玉摘下“通灵玉”来,放在盘内。那张道士兢兢业业的,用蟒袱子垫着,捧出去了。


  这里贾母带着众人各处游玩一回,方去上楼。只见贾珍回说:“张爷爷送了玉来。”刚说着,张道士捧着盘子,走到跟前,笑道:“众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稀罕。都没什么敬贺的,这是他们各人传道的法器,都愿意为敬贺之礼。虽不稀罕,哥儿只留着玩耍赏人罢。”  贾母听说,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嵌,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因说道:“你也胡闹。他们出家人是那里来的?何必这样?这断不能收。”张道士笑道:“这是他们一点敬意,小道也不能阻挡。老太太要不留下,倒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门下出身了。”  贾母听如此说,方命人接下了。宝玉笑道:“老太太,张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辞不得,我要这个也无用,不如叫小子捧了这个,跟着我出去,散给穷人罢。”贾母笑道:“这话说的也是。”张道士忙拦道:“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稀罕,也到底是几件器皿。若给了穷人,一则与他们也无益,二则反倒糟蹋了这些东西。要舍给穷人,何不就散钱给他们呢?”宝玉听说,便命收下,“等晚上拿钱施舍罢。”说毕,张道士方才退出。


  这里贾母和众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归坐。凤姐等上了东楼。众丫头等在西楼轮流伺候。一时,贾珍上来回道:“神前拈了戏,头一本是《白蛇记》。”贾母便问:“是什么故事?”贾珍道:“汉高祖斩蛇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贾母点头道:“倒是第二本也还罢了。神佛既这样,也只得如此。”又问第三本。贾珍道:“第三本是《南柯梦》。”贾母听了,便不言语。贾珍退下来,走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钱粮,开戏。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在楼上,坐在贾母旁边,因叫个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东西,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贾母看。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是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道:“原来是云儿有这个。”宝玉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他才是留心呢。”宝钗听说,回头装没听见。


  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忽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是史湘云有了,他就留着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只见众人倒都不理论,惟有黛玉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宝玉心里不觉没意思起来,又掏出来,瞅着黛玉讪笑道:“这个东西有趣儿,我替你拿着,到家里穿上个穗子你带,好不好?”黛玉将头一扭道:“我不稀罕!”宝玉笑道:“你既不稀罕,我可就拿着了。”说着,又揣起来。刚要说话,只见贾珍之妻尤氏和贾蓉续娶的媳妇胡氏,婆媳两个来了。见过贾母,贾母道:“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


  一句话说了,只见人报:“冯将军家有人来了。”原来冯紫英家听见贾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猪、羊、香烛、茶食之类,赶来送礼。凤姐听了,赶忙过正楼来,拍手笑道:“嗳呀!我却没防着这个。只说咱们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的,来送礼。都是老太太闹的。这又不得预备赏封儿?”刚说了,只见冯家的两个管家女人上楼来了。冯家两个未去,接着赵侍郎家也有礼来了。于是,接二连三,都听见贾府打醮,女眷都在庙里,凡一应远亲近友,世家相与,都来送礼。贾母才后悔起来,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没的惊动人。”因此,虽看了一天戏,至下午便回来了,次日便懒怠去。  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今儿乐得还去逛逛。”贾母因昨日见张道士提起宝玉说亲的事来,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再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二则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贾母便执意不去了。凤姐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因见黛玉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怠吃,不时来问,只怕他有个好歹。黛玉因说道:“你只管听你的戏去罢。在家里做什么?”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之事,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要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黛玉说了这话,倒又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你了!罢了,罢了!”黛玉听说,冷笑了两声道:“你白认得了我吗?我那里能够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你的呢!”宝玉听了,便走来直问到脸上道:“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黛玉一时解不过这话来。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起了誓呢,今儿你到底儿又重我一句。我就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呢?”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昨日的话来。今日原自己说错了,又是急,又是愧,便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呢?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拦了你的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原来宝玉自幼生成来的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如今稍知些事,又看了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我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都只用假意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事。


  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解烦恼,反来拿这个话堵噎我,可见我心里时时刻刻白有你,你心里竟没我了。”宝玉是这个意思,只口里说不出来。那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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