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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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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这丫头胡涂!”因又命翠墨去。一时,翠墨回来说:“可不真出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出去探丧去了。”探春道:“断然没有的事。凭他什么,再没有今日出门之理。你叫袭人来,我问他。”


  刚说着,只见袭人走来。李纨等都说道:“今儿凭他有什么事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么高兴,两府上下都凑热闹儿,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头一社的正日子,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袭人叹道:“昨儿晚上就说了:今儿一早有要紧的事,到北静王府里去,就赶着回来。劝他别去,他必不依。今儿一早起来,又要素衣裳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要紧的什么人没了也未可知。”李纨等道:“若果如此,也该去走走,只是也该回来了。”说着,大家又商议:“咱们只管作诗,等他来罚他。”刚说着,只见贾母已打发人来请,便都往前头去了。袭人回明宝玉的事,贾母不乐,便命人接去。


  原来宝玉心里有件心事,于头一日就吩咐焙茗:“明日一早出门,备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用别人跟着。说给李贵,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里留下了,横竖就来的。”焙茗也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说了。今儿一早,果然备了两匹马,在园后门等着。


  天亮了,只见宝玉遍体纯素,从角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蹭下去了。焙茗也只得跨上马,加鞭赶上,在后面忙问:“往那里去?”宝玉道:“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焙茗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没有什么玩的。”宝玉听说,点头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说着,越发加了两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焙茗越发不得主意,只得紧紧的跟着。


  一气跑了七八里路出来,人烟渐渐稀少,宝玉方勒住马,回头问焙茗道:“这里可有卖香的?”焙茗道:“香倒有,不知是那一样?”宝玉想道:“别的香不好,须得檀、芸、降三样。”焙茗笑道:“这三样可难得。”宝玉为难。焙茗见他为难,因问道:“要香做什么使?我见二爷时常带的小荷包儿有散香,何不找一找?”一句提醒了宝玉,便回手──衣襟上挂着个荷包──摸了一摸,竟有两星沉速,心内喜欢,只是不恭些;再想自己亲身带的倒比买的又好些。于是又问炉炭,焙茗道:“这可罢了,荒郊野外,那里有?──既用这些,何不早说?带了来岂不便宜?”宝玉道:“胡涂东西!要可以带了来,又不这样没命的跑了。”


  焙茗想了半日,笑道:“我得了个主意,不知二爷心下如何?我想来二爷不止用这个,只怕还要用别的。这也不是事。如今我们索性往前再走二里,就是水仙庵了。”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就去。”说着,就加鞭前行,一面回头向焙茗道:“这水仙庵的姑子长往咱们家去,这一去到那里,和他借香炉使使,他自然是肯的。”焙茗道:“别说是咱们家的香火,就是平白不认识的庙里,和他借,他也不敢驳回。──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是厌这水仙庵的,如何今儿又这样喜欢了?”宝玉道:“我素日最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说着,早已来至门前。那老姑子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竟像天上掉下个活龙来的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来接马。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之像,却只管赏鉴。虽是泥塑的,却真有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姿态。宝玉不觉滴下泪来。


  老姑子献了茶,宝玉因和他借香炉烧香。那姑子去了半日,连香供纸马都预备了来。宝玉道:“一概不用,单用个香炉。”便命焙茗捧着炉,出至后园中,拣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焙茗道:“那井台上如何?”


  宝玉点头,一齐来至井台上,将炉放下。焙茗站过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焙茗答应,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焙茗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清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的心事,难出口,我替二爷祝赞你,你若有灵有圣,我们二爷这样想着你,你也时常来望候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玩耍,岂不两下里都有趣了?”说毕,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


  宝玉听他没说完,便掌不住笑了,因踢他道:“别胡说,看人听见笑话!”焙茗起来,收过香炉,和宝玉走着,因道:“我已经合姑子说了,二爷还没用饭,叫他收拾了些东西,二爷勉强吃些。我知道今儿里头大排筵宴,热闹非常,二爷为此,才躲了来的。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乐了。要不吃东西,断使不得。”宝玉道:“戏酒不吃,这随便的吃些也不妨。”焙茗道:“这才是。还有一说:咱们来了,必有人不放心。若没有人不放心,便晚些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礼也尽了,不过这么着,就是家去听戏喝酒,也并不是爷有意,原是陪着父母尽个孝道儿。要单为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才受祭的阴魂儿也不安哪。二爷想我这话怎么样?”宝玉笑道:“你的意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只你一个跟了我出来,回来你怕担不是,所以拿这大题目来劝我。我才来了,不过为尽个礼再去吃酒看戏,并没说一日不进城。这已经完了心愿,赶着进城,大家放心就是了。”焙茗道:“这更好。”  说着,二人来至禅堂,果然那姑子收拾了一桌好素菜。宝玉胡乱吃了些,焙茗也吃了。二人便上马,仍回旧路。焙茗在后面,只嘱咐:“二爷好生骑着。这马总没大骑,手提紧着些儿。”一面说着,早已进了城,仍从后门进去,忙忙来至怡红院中。袭人等都不在屋里,只有几个老婆子看屋子,见他来了,都喜的眉开眼笑,道:“阿弥陀佛,可来了!没把花姑娘急疯了呢!上头正坐席呢,二爷快去罢。”宝玉听说,忙将素衣脱了,自己找了颜色吉服换上,便问道:“都在什么地方坐席呢?”老婆子们回道:“在新盖的大花厅上呢。”


  宝玉听了,一径往花厅上来,耳内早隐隐闻得萧管歌吹之声。刚到穿堂那边,只见玉钏儿独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宝玉来了,便长出了一口气,咂着嘴儿说道:“嗳!凤凰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来,可就都反了。”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玉钏儿把身一扭,也不理他,只管拭泪。宝玉只得怏怏的进去了,到了花厅上,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众人真如得了凤凰一般。  贾母先问道:“你往那里去了,这早晚才来?还不给你姐姐行礼去呢。”因笑着又向凤姐儿道:“你兄弟不知好歹。就有要紧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你老子回家,必告诉他打你。”凤姐儿笑着道:“行礼倒是小事。宝兄弟,明儿断不可不言语一声儿,也不传人跟着,就出去。街上车马多,头一件叫人不放心。再也不像咱们这样人家出门的规矩。”  这里贾母又骂跟的人:“为什么都听他的话,说往那里去就去了,也不回一声儿!”一面又问他:“到底往那里去了?可吃了什么没有?唬着了没有?”宝玉只回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没了,今日给他道恼去。我见他哭的那样,不好撇下他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会子。”贾母道:“以后再私自出门,不先告诉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宝玉连忙答应着。贾母又要打跟的人,众人又劝道:“老太太也不必生气了,他已经答应不敢了。况且回来又没事,大家该放心乐一会子。”  贾母先不放心,自然着急发狠;今见宝玉回来,喜且有余,那里还恨?也就不提了。还怕他不受用,或者别处没吃饭,路上着了惊恐,反又百般的哄他。袭人早已过来伏侍,大家仍旧听戏。


  当日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都看的心酸落泪,也有笑的,也有恨的,也有骂的。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话说宝玉和姐妹一处坐着,同众人看演《荆钗记》,黛玉因看到《男祭》这出上,便和宝钗说道:“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上来做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宝钗不答。宝玉听了却又发起呆来。  且说贾母心想今日不比往日,定要教凤姐痛乐一日。本自己懒怠坐席,只在里间屋里榻上歪着,和薛姨妈看戏,随心爱吃的拣几样放在小几上,随意吃着说话儿。将自己两桌席面,赏那没有席面的大小丫头并那应着差的妇人等,命他们在窗外廊檐下,也只管坐着,随意吃喝,不必拘礼。王夫人和邢夫人在地下高桌上坐着。外面几席是他们姐妹们坐。贾母不时吩咐尤氏等:“让凤丫头坐上面,你们好生替我待东,难为他一年到头辛苦。”尤氏答应了,又笑回道:“他说坐不惯首席,坐在上头,横不是竖不是的,酒也不肯喝。”贾母听了。笑道:“你不会,等我亲自让他去。”凤姐儿忙也进来笑说:“老祖宗别信他们的话,我喝了好几锺了。”贾母笑着,命尤氏等:“拉他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他。他再不吃,我当真的就亲自去了。”尤氏听说,忙笑着,又拉他出来坐下,命人拿了台盏,斟了酒,笑道:“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儿没什么疼你的,亲自斟酒。我的乖乖!你在我手里喝一口罢。”凤姐儿笑道:“你要安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尤氏笑道:“说的你不知是谁!我告诉你说罢:好容易今儿这一遭,过了后儿,知道还得像今儿这样的不得了?趁着尽力灌两锺子罢。”  凤姐儿见推不过,只得喝了两锺。接着众姐妹也来,凤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了两口。赖嬷嬷见贾母尚且这等高兴,也少不得来凑趣儿,领着些嬷嬷们也来敬酒。凤姐儿也难推脱,只得喝了两口。鸳鸯等也都来敬。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饶了我罢!我明儿再喝罢。”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倒做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们就走。”说着,真个回去了。凤姐儿忙忙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鸳鸯方笑了散去,然后又入席。


  凤姐儿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的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见那耍百戏的上来,便和尤氏说:“预备赏钱,我要洗洗脸去。”尤氏点头。凤姐儿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门后檐下走来。平儿留心,也忙跟了来。凤姐便扶着他。才至穿廊下,只见他屋里的一个小丫头子。正在那里站着,见他两个来了,回身就跑。凤姐儿便疑心,忙叫那丫头先只装听不见,无奈后面连声儿叫,也只得回来。


  凤姐儿越发起了疑心,忙和平儿进了穿廊,叫那小丫头子也进来,把槅扇开了。凤姐坐在当院子的台阶上,命那丫头子跪下,喝命平儿:“叫两个二门上小厮来!拿绳子,鞭子,把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  那小丫头子已经吓的魂飞魄散,哭着,只管碰头求饶。凤姐儿问道:“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识规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小丫头子哭道:“我原没看见奶奶来,我又惦记着屋里没人,才跑来着。”凤姐儿道:“屋里既没人,谁叫你又来的?你就没看见,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越跑,离的又不远,你聋了吗?你还和我强嘴!”说着,扬手一巴掌,打在脸上,打的那小丫头子一栽;这边脸上又一下,登时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平儿忙劝:“奶奶,仔细手疼!”凤姐便说:“你再打着问他跑什么!他再不说,把嘴撕烂了他的!”


  那小丫头子先还强嘴,后来听见凤姐儿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方哭道:“二爷在家里,打发我来这里瞧着奶奶,要见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儿去呢。不承望奶奶这会子就来了!”凤姐儿见话里有文章,便又问道:“叫你瞧着我做什么?难道不叫我家去吗?必有别的原故。快告诉我,我从此以后疼你。你要不实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说着,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吓的那丫头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我说的!”平儿一旁劝,一面催他,叫他快说。丫头便说道:“二爷也是才来,来了就开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支簪子,两疋缎子.叫我悄悄的送与鲍二的老婆去,叫他进来。他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二爷叫我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听了,已气的浑身发软,忙立起身来,一径来家。刚至院门,只见有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儿,一见了凤姐,也缩头就跑。凤姐儿提着名字喝住。那丫头本来伶俐,见躲不过了,越发的跑出来了,笑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凤姐道:“告诉我什么?”那丫头便说:“二爷在家……”这般如此,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凤姐啐道:“你早做什么了?这会子我看见你了,你来推干净儿!”说着,扬手一下,打的那丫头一个趔趄,便蹑脚儿走了。


  凤姐来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他死了,再娶一个,也这么着,又怎么样呢?”那个又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凤姐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又听他们都赞平儿,便疑平儿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怨言了。那酒越发涌上来了,也并不忖度,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子,一脚踢开了门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家的就撕打。又怕贾琏走了,堵着门,站着骂道:“好娼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娼妇们,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说着,又把平儿打了几下。打的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说着,也把鲍二家的撕打起来。  贾琏也因吃多了酒,进来高兴,不曾做的机密。一见凤姐来了,早没了主意;又见平儿也闹起来,把酒也气上来了。凤姐儿打鲍二家的,他已又气又愧,只不好说的;今见平儿也打,便上来踢骂道:“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平儿气怯,忙住了手,哭道:“你们背地里说话,为什么拉我呢?”凤姐见平儿怕贾琏,越发气了,又赶上来打着平儿,偏叫打鲍二家的。平儿急了,便跑出来找刀子要寻死。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


  这里凤姐见平儿寻死去,便一头撞在贾琏怀里,叫道:“他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倒都唬起我来!你来勒死我罢!”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剑来,说道:“不用寻死!我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正闹的不开交,只见尤氏等一群人来了,说:“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就闹起来。”贾琏见了人,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故意要杀凤姐儿。凤姐儿见人来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泼了,撂下众人,便哭着往贾母那边跑。  此时戏已散了。凤姐跑到贾母跟前,爬在贾母怀里,只说:“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忙问:“怎么了?”凤姐儿哭道:“我才家去换衣裳,不防琏二爷在家和人说话,我只当是有客来了,唬的我不敢进去。在窗户外头听了一听,原来是鲍二家的媳妇商议说我利害,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把平儿扶了正。我原生了气,又不敢和他吵,打了平儿两下子,问他为什么害我。他臊了,就要杀我。”贾母听了,都信以为真,说:“这还了得快拿了那下流种子来!”


  一语未完,只见贾琏拿着剑赶来,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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