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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有肉、和周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活生生的人……摘不摘除子宫,我主要是依据病情,综合家庭、生育情况、年龄等等因素。昨天一个病人强烈要求保留子宫,对我说要是切掉了子宫,她就得崩溃……我说,你留下它,就是在身体里埋一颗定时炸弹。作为医生,我无法答应这种请求。但是你可以到其他医院再看看,听听别的医生建议。
我的实际意思是如果你要坚持保留,可以另请高明。因为这也关系到我作为一个医生的原则问题。但话不能那样说,不委婉,对病人太刺激了。当医生的,也应该是语言大师。后来她思索再三,还是接受切除子宫的手术。我不是一个手术狂。切除是破坏,当可以避免或是能缩小它的危害时,我必尽力而为。曾经为一个病人在子宫里切除了二百多个肌瘤,剔出那些大大小小的颗粒,当然比一揽子切除子宫费时费力。操作很麻烦,像在一团海绵状的橡胶里抠除豌豆。这个项目的世界纪录,由英国医生保持着,从子宫里一下切除了三百多个肌瘤,我们还不曾打破它。
问:在医院,谁是中心?病人还是医生?或者护士?
答:现在提倡在医院里,病人是中心。我以为这是一种奇怪的说法。据说医务人员态度不好,可以到消协投诉。这很可笑。医生不能等同于饭店服务员、汽车售票员。他所提供的服务,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和鲜血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宝贵物质。我在报纸上看到,有的医院开始手术明码标价,这非常可笑。手术是千变万化的,在手术前怎么可能完全预计到呢?
医生作为一个行业,是十分崇高的。当然这并不是看不起普通劳动者。以前那个卖糖的张秉贵老人活着的时候,我常到他的柜台前站着,并不买糖,只是远远地看他举手投足。微笑着向顾客问好,优美地一抄手,把顾客要的糖,一块不多一块不少地抓到秤盘里。那种严丝合缝劲儿,叫你涌出许多感慨。精致地包扎,微笑着送给你……动作的连贯流畅,叫你痛悟工作是一种享受,敬业的美丽和庄严。
问:当您在台上做手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答:我渴望手术。那种充满血腥和药气的氛围,极端安静。没有电话、聊天、无关的话题。没有敲门声。不会有人无端地闯进来,用莫名其妙的事干扰你。你全神贯注,被一种神圣感涨满,很纯净,没有丝毫犹疑,就是全力以赴地救治手术单下覆盖着的这条生命。主刀的时候,妙不可言。所有的人以你为核心,完全服从你的指挥,没有讨论和敷衍,不扯皮。你甚至是很武断的,像至高无上的船长,其余的人,只是水兵。遇到危险,你必须当机立断,操纵着潜艇,在血泊里航行,威武豪迈,有一种〃得气〃的感觉。
我觉得给医生送红包,医生就好好手术,反之,就不负责任的说法,很难想像,在技术上几乎不成立,因为无法操作。别的行业可能会有一个尺寸,一个波动的范围。给了钱,我就尽心尽意给你办,不给钱,就拖着不办。医生只要一上了手术台,是没有选择的。起码在技术上无法掌握这个幅度。不可能故意不给病人好好做手术,给他点厉害瞧瞧,恰到好处地增添某种痛苦,并不危及他的生命……不,手术远无法那么精确地控制,吉凶未卜,台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问:对于毫无背景的病人,您能否一视同仁?
答:你说的是关系户吧?在我们的登记卡片上,有一行小小的注释,标明这个病人是某某介绍来的,那个是谁谁的门路。我有的时候很奇怪,怎么几乎所有住院的病人,都能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内部的人呢?例外也是有的,有时我会在卡片上看到一位老太太,名字下有一片空白,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打过招呼,完全是因为病情笃重,自己住进来的。我就说,现在我同你们打招呼,她没有关系,我给她一个关系就是我。请特别关照。
当然,我也碰到过给首长的夫人做手术,被人反复叮嘱的时候。我只能回答说我会特别当心,不要出什么技术事故。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些。
问:您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经历了无数的生死。对人生怎么看?
答:我是一个宿命论者。几乎是生死由命的响应者。死和病,都不是可以预防、可以选择的。有的时候,一切人力都无效,生命自有它的轨道。我经常写一些科普著作,当然我在书里不会这样说。我会告诫大家减肥,不要养成某些不良习惯,比如酗酒抽烟等等。但我自己从来不吃什么补品,病人送给我的补品,多转送他人。因为自己不喜欢补,所以也不愿用它送人,时间长了,就生出蚂蚁。我也没有特殊的保健措施,不抽烟,是因为不喜欢那气味。如果接受那味,也许会抽的。我喜欢紧张的活动,白天很忙,几乎没有思索的功夫。我的格言是紧张有力量。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是我一天最惬意的时候,骑一辆26型女车,气不足……
问:是特意不把气打足,还是车胎慢撒气?
答:故意不把气打足。这样骑不快,有利于想事。我的很多文章,都是在路上慢慢酝酿出来的。
问:您提到病人送礼品,您是否经常需要病人的感激?当然我指的不是纯物质上的。
答:我通常不接受病人的礼品,但不绝对。比如一个病人出院几个月后,请我吃一顿便饭,我会接受。从医这么多年,从病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能看出他是否真心诚意感谢你。医生的劳动需要别人的承认和肯定,需要病人由衷的感激。我不喜欢那些表层的感谢之词,哪怕是很贵重的礼物,如果里面没有蕴含真挚的情感,我也不看重。医生在高强度的生死搏斗中,和病人是战友,他需要病人对花费在他身上的心血和劳动予以理解和敬重。
问:如果有来世,您还会再做医生吗?
答:会。我的两个孩子都不做医生,他们说,不要说自己干,就是从小到大,看着你这般辛苦,看也看得累了。医生每天看到的是痛苦和呻吟,听到的是烦人的主诉,承担的是责任和压力,医生的工作是很枯燥的。但我会继续做医生,我从这个行业里,学到了很多哲学,懂得了如何尊重人。科学家也许更多地诉诸理智,艺术家也许更多地倾注感情,医生则必需把冷静的理智和热烈的感情寄予一身。
问:我想提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做妇产科医生,接触的是女性特殊部位。作为男性,是否经受特别的考验?
答:这个问题还从未有人问过我。
在生活中,我是一个和常人一样的男子。当我穿上白衣,就进入了特殊的角色。我是一名医生,我会忘记我的性别,或者说,我成了中性人。白衣有效地屏蔽了世俗的观念,使我专心致志地面对病人。白衣对我有象征的意义,是一身进入工作状态的盔甲。当然,还有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规矩,比如,为病人检查的时候,必需有其他女医务人员在场。从来不同病人开玩笑,哪怕彼此再熟,也要矜持把握。
对于女性的生殖系统,当我工作的时候,只把它看作是一个器官,仅此而已。这对一个敬业的、训练有素的医生来说,不是很困难的事。就像一个口腔科医生,让女病人张开嘴,想看的只是她的牙齿,而不是要和她接吻。这些年来,我看过无数的病人,年青的年老的,好看的丑陋的,妙龄少女或是白发苍苍的老媪……在我眼里,她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的病人。
问:妇产科的男医生,会不会碰到障碍?
答:有些女病人不愿找男医生,这在我年轻的时候,感觉比较明显。现在年纪大了,在大城市里,不成为很大的问题了。我刚当医生的时候,战战兢兢,因为没有经验。但病人把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使人压力很大。你比她年纪小,初出茅庐,但她依旧毫不犹豫地把你当成上帝。病人把年轻的医生当成长者,把平庸的医生当成圣人。后来有几年,有了一些经验,胆子大一些了。但医生当得年头多了,又战战兢兢起来,感到生命脆弱,责任重大,医生被赋予上帝的角色,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好像一个怪圈,又回到了原地。
问:您治疗了多少病人?做过多少手术?
答:不知道。没计算过。有人会精确地计算,有人大略地估计,比如一天大致做了几例手术,一年大约多少天,算出数。我从来没有计算过。
问:您见过那么多女人,您以为对女人来说,最高贵的品质是什么?
(毫不迟疑地)答:善良。其次是美丽。
问:最后有一个纯属私人的问题,请教于您。我有一位关系密切的女友,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大龄未婚。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友,也是处处优异,工作为妇产科医生。她无法接受,理由是他对女人懂得太多了,没有神秘,就没有幸福。我觉得这有些先入为主,劝她,她说,你又不是那种男医生,你如何知道他们的心?
答:幸福和神秘划等号吗?什么东西最神秘?是肉体吗?我以为最神秘的是人的思想,身体没有什么可神秘的。女人只靠身体的神秘吸引男人吗?当身体不再神秘以后,幸福存在何方?人的感情是最神秘的,有感情才有幸福。
握紧你的右手
常常见女孩郑重地平伸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托举着一条透明的哈达。看手相的人便说:男左女右。女孩把左手背在身后,把右手手掌对准湛蓝的天。
常常想世上可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它是物质还是精神?难道说我们的一生都早早地被一种符咒规定,谁都无力更改?我们的手难道真是激光唱盘,所有的祸福都像音符微缩其中?
当我沮丧的时候,当我彷徨的时候,当我孤独寂寞悲凉的时候,我曾格外地相信命运,相信命运的不公平。
当我快乐的时候,当我幸福的时候,当我成功优越欣喜的时候,我格外地相信自己,相信只有耕耘才有收成。
渐渐地,我终于发现命运是我怯懦时的盾牌,当我叫嚷命运不公最响的时候,正是我预备逃遁的前奏。命运像一只筐,我把对自己的姑息、原谅以及所有的延宕都一股脑儿地塞进去。然后蒙一块宿命的轻纱。我背着它慢慢地向前走,心中有一份心安理得的坦然。
有时候也诧异自己的手。手心叶脉般的纹路还是那样琐细,但这只手做过的事情,却已有了几番变迁。
在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喀喇昆仑山三山交汇的高原上我当过卫生员,在机器轰鸣铜水飞溅的重工业厂区里我做过主治医师。今天,当我用我的笔杆写我对这个世界的想法时,我觉得是用我的手把我的心制成薄薄的切片,置于真和善的天平之上……
高原呼啸的风雪,卷走了我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并以浓重的阴影,倾泻于行程中的每一处驿站。
岁月送给我苦难,也随赠我清醒与冷静。我如今对命运的看法,恰恰与少年时相反。
当我快乐当我幸福当我成功当我优越当我欣喜的时候,当一切美好辉煌的时刻,我要提醒我自己这是命运的光环笼罩了我。在这个环里,居住着机遇,居住着偶然性,居住着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而当我挫折和悲哀的时候,我便镇静地走出那个怨天尤人的我,像孙悟空的分身术一样,跳起来,站在云头上,注视着那个不幸的人,于是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软弱,她的懦怯,她的虚荣以及她的愚昧……
年近不惑,我对命运已心平气和。
小时候是个女孩儿,大起来成为女人,总觉得做个女人要比男人难,大约以后成了老婆婆,也要比老爷爷累。
生活中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对于女人,无端的幸运往往更像一场阴谋一个陷阱的开始。我不相信命运,我只相信我的手。
因为它不属于冥冥之中任何未知的力量,而只属于我的心。我可以支配它,去干我想干的任何一件事情。我不相信手掌的纹路,但我相信手掌加上手指的力量。
蓝天下的女孩儿,在你纤细的右手里,有一粒金苹果的种子。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它,惟有你清楚地知道它将你的手心炙得发痛。
那是你的梦想,你的期望!
女孩,握紧你的右手,千万别让它飞走!相信自己的手,相信它会在你的手里,长成一棵会唱歌的金苹果树。
蚕是被自己的丝裹住的
蚕是被自己的丝裹住的,这是一个真理。每一个养过蚕的人和没有养过蚕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蚕丝是一寸一寸吐出来的,在吐的时候,蚕昂着头,很快乐专注的样子。蚕并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的努力劳动,才将自己的身体束缚得紧紧。直到被人一股脑儿丢进开水锅里,煮死,然后那些美丽的丝,成了没有生命的嫁衣。
这是蚕的悲剧。当我们说到悲剧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持了一种观望的态度。也许,是〃剧 〃这个词,将我们引入歧途。以为他人是演员,而我们只是包厢里遥远的安全的看客。其实,作茧自缚的情况,绝不如想像的那样罕见,它们广泛地存在于我们周围,空气中到处都飘荡着纷飞的乱丝。
钱的丝飞舞着。很多人在选择以钱为生命指标的时候,看到的是钱所带来的便利和荣耀的光环。钱是单纯的,但攫取钱的手段却不是那样单纯。把一样物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它的危险,不在于这桩物品的本身,而在于你是怎样获取它并消费它。或许可以说,收入钱的能力还比较地容易掌握,支出它的能力则和人的综合素质有极大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讲,有些人是不配享有大量的金钱的。如同一个头脑不健全的人,如果碰巧有了很大的蛮力,那么,无论是对于他本人还是对于他人,都不是一件幸事。在一个社会财富和个人财富飞速增长的时代,钱是温柔绚丽的,钱也是飘浮迷茫的,钱的乱丝令没有能力驾驭它的人窒息,直至被它绞杀。
爱的丝也如四月的柳絮一般飞舞着,迷乱着我们的眼,雪一般覆盖着视线。这句话严格说起来,是有语病的。真正的爱,不是诱惑,是温暖。只会使我们更勇敢和智慧,但的确有很多人被爱包围着,时有狂躁。那就是爱的没有节制了。没有节制的爱,如同没有节制的水和火一样,甚至包括氧气,同是灾难性的。
水火无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谈到氧气,那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啊。围棋高手下棋的时候,吸氧之后,妙招叠出,让人疑心气袋之中是否藏有古今棋谱?记得我学习医科的时候,教授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名新护士值班,看到衰竭的病人呼吸十分困难,用目光无声地哀求她请把氧气瓶的流量开得大些。出于对病人的悲悯,加上新护士特有的胆大,当然,还有时值夜半,医生已然休息。几种情形叠加在一起,于是她想,对病人有好处的事,想来医生也该同意的,就在不曾请示医生的情况下,私自把氧气流量表拧大。气体通过湿化瓶,汩汩地流出,病人顿感舒服,眼中满是感激的神色,护士就放心地离开了。那夜,不巧来了其他的重病人。当护士忙完之后,捋着一头的汗水再一次巡视病房的时候,发现那位衰竭的病人,已然死亡。究其原因,关键的杀手竟是氧气中毒。高浓度的氧气抑制了病人的呼吸中枢,让他在安然的享受中丧失了自主呼吸的能力,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很可怕,是不是?丧失节制,就是如此恐怖的魔杖。它令优美变成狰狞,使怜爱演为杀机。
谈到爱的缠裹带给我们的灾难,更是俯拾即是。放眼观察,会发现很多。多少人为爱所累,沉迷其中,深受其苦。在所有的蚕丝里面,我以为爱的丝,可能是最无形而又最柔韧的一种。挣脱它,也需要最高的能力和技巧。这当中的奥秘,须每一个人细细揣摩练习。
还有工作的丝,友情的丝,陋习的丝,嗜好的丝……或松或紧地包绕着我们,令我们在习惯的窠臼当中难以自拔。
逢到这种时候,我们常常表现得很无奈很无助,甚至还有一点点敝帚自珍的狡辩。常常可以听到有人说,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也不是不想改,可就是改不掉。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了……当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就好像对自己和对众人都有了一个交待,然后脸上就显出安坦无辜的样子,仿佛合上了牛皮纸封面的卷宗。
每当这种时候,我在悲哀的同时,也升起怒火。你明知你的茧,是你自己吐的丝凝成的,你挣扎在茧中,你想突围而出。你遇到了困难,这是一种必然。但你却为自己找了种种的借口,你向你的丝退却了。你一面吃力地咬断包围你的丝,一面更汹涌地吐出你的丝,你是一个作茧自缚的高手,你比推石头的西西弗斯还惨。他的石头只是滚下又滚下,起码并没有变得更大更沉重。你的丝却在这种突围和分泌的交替中,汲取了你的气力,蚕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