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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传说中亚马逊女战士存在的年代,也正是繁生女神被男神取代的时候,或许她们的故事还残留着早期女神的遗绪,但是她们的身体伤残了,用以配合烘托男神统治的文化。亚马逊女战士完好的那只乳房,依然连结着母性与哺育的神圣意义,“坏的”那只乳房却被严重地“去神圣化”了。在西方文明的想像世界里,亚马逊女战士的形象始终不坠,传达出乳房的双重意义,它是赐予、哺育生命的器官,被高度崇拜;同时也是脆弱的,有可能被自然力量毁损,更可能被畏惧女性力量的男人所伤。对女人而言,亚马逊女战士的乳房就像一面镜子,反照出女性乳房的神圣力量与去神圣性。我们小心珍视自己的乳房,深深记住亚马逊女战士的命运,因为它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命运。
当古典世界的中心由希腊转到罗马,希腊女神与男神不再叫做宙斯、艾瑞斯、希拉、爱芙罗黛蒂、阿蒂米丝、雅典娜,而换上拉丁名字朱比特、玛斯(Mars)、朱诺(Juno)、维纳斯、黛安娜、米纳娃(Minerva)。除此之外,希腊神祇也有了基本改变,他们必须和罗马建国英雄罗穆勒斯(Romulus)与瑞摩斯(Remus)竞争。根据罗马神话,罗穆勒斯与瑞摩斯兄弟是战神玛斯与凡间女子所生,出生后被丢弃到台伯河中,后被母狼救起,吸吮它的乳汁长大。这则动物哺育人类的故事和罗马建国息息相关,暗示罗马的建国者在凶残的掠食动物身上吸收到战斗的特质,后来才能成为国王。直至今日,罗马的象征都是多乳头的母狼哺育建国英雄的画面。
罗马还有一则喂奶传说,主角不是神祇、神话动物与国王战士,而是凡人,不过它同样大幅改变了哺育形式,反映出罗马人对家庭及公民责任的重视。这则故事俗称“罗马善举”(Roman Charity),最早是由公元1世纪的罗马历史学者马希莫思(Valerius Maximus)所述,后来再由长者皮尼(Pliny the Elder,公元23一79,译注:皮尼本名Qalus Plinius Secundus,是罗马重要的历史学者,也写过许多科学书籍)转述,描绘一个平民女子到狱中反哺母亲:
世上的孝行感人故事之多罄竹难书,但全都无法与罗马这则故事相比。一名地位低微的平民女子刚刚生下小孩,获准探望因罪系狱的母亲,狱卒搜她的身,不准她携带食物入内,后来赫然发现她以自己的乳汁喂食母亲。因为她的惑人孝行,不仅母亲因此获释,两人还得到政府终身奉养,监狱也被改建成庙宇,用来崇敬女神、表彰孝行。
这则母女角色反转(不是哺乳儿女而是反哺老母)的故事被大肆表扬,罗马人还盖了一间特别的庙,用来表彰孝行。数个世纪之后的文艺复兴时期,这则故事又与基督徒的慈悲美德连结,以戏剧性手法出现在无数的艺术作品里。引人注目的是主角性别变了,吸吮乳汁者从母亲变成父亲,让这个故事染上跨性别、乱伦暗示的色彩。
长者皮尼转述“罗马善举”故事的年代,罗马富裕人家的主母已经不流行亲自授乳,皮尼显然相当怀念早期的罗马小孩不是送到奶妈处,而是吸收母亲的养分长大。他和历史学者泰西塔斯(Tacitus,公元56-120)都奉劝罗马帝国的女人要恢复往昔传统:“那时,男人的后代不是交给买来的奶妈,在奶妈的房间里长大,而是在母亲的胸膛与怀抱里长大。”皮尼与泰西塔斯的劝告显然是耳边风,罗马母亲还是将孩子交给保姆与佣人照顾,早年的授乳民风最后只留下母狼喂奶与孝行女儿两则传说。
上帝拥有乳房,她是男人也是女人
希伯来文明比古希腊与罗马文明更早,由于耶和华律法严禁崇拜偶像,探索古希伯来世界无法仰赖神坛,只能靠文字书写的圣经。圣经《创世记》第一章说亚当与夏娃原本在伊甸园里都赤身露体,然而他们“并不羞耻”(创世记2:25)。直到他们打破上帝的禁止,偷吃了知识之树的果实,他们两人的“眼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创世记3:7)。亚当与夏娃因此编织无花果树的叶子来遮掩身体。不过,圣经里并没有特别指出夏娃是否遮掩了乳房。
旧约圣经里,女人的主要价值是生育。上帝选召了族长亚伯拉罕作为以色列人的祖先后,女人的主要责任就是生育后代;虽然圣经中也有以美丽、忠心、头脑清晰甚至勇气著称的女人,但是整体来说,生儿育女还是女人的主要价值。直到今日,许多信奉犹太正教与伊斯兰教的家庭,为人妻者依然要生下儿子后,才算是真正的女人。
常见的犹太祝福语是“多子多孙”,显示这个民族对繁育子孙的关切。希伯来学者拜勒(David Biale)认为圣经《创世记》里对乳房与子宫的祝福,和毗邻以色列的迦南文明里的繁生崇拜有关,怀疑迦南女神雅须华、阿娜特对《创世记》的写作有影响,他说:“雅须华与阿娜特的偶像都有巍然的胸部……在迦南的文献里被称为众神的奶妈,也有文献形容雅须华与拉罕(Raham)的乳房是‘神圣的乳房’。”
早期的犹太教里,上帝本身便和神圣乳房有所连结。上帝的希伯来语名字叫El Shaddai,原意是“有着乳房的神(El)”或者是“哺乳的神”,虽然这种说法只是比喻,但显然上帝原本是个拥有女性特质的男神,它是男人也是女人,超越人类的性别限制。
早期的犹太教也和异教一样,以繁生为中心思想,公开崇拜乳房与子宫。亚伯拉罕的妻子撒拉(希伯来人之母)在年纪很大的时候才生下儿子以撤,快乐地笑着说:“谁能预先对亚伯拉罕说撒拉要乳养婴孩呢?”(创世记21:7)。以色列士师撒母耳的母亲哈拿拒绝跟着家人去向上帝献年祭,因为她的儿子尚未断奶,那时的孩子两到三岁才断奶(撒母耳记上1:21
-22)。后来犹太法典规定妇女:“新生儿必须哺乳24个月……不得提前断奶,以免婴儿饿死。”不得已的状况下,奶妈可以替代生母,或者使用动物的乳汁,主要是羊奶与牛奶。
圣经中,男人受命享受妻子的乳房:“要喜悦你幼年所娶的妻……愿她的胸怀使你时时知足。”相对的,他不可“抱外女的胸怀”(箴言5:19-20)。遵守箴言教诲、奉行一夫一妻的人,上帝便会赐予他多子多孙。
干涸的乳房就像不育的子宫一样,都被视为是诅咒。以色列的上帝掌握这两者的大权,决定谁可以获得“肥沃的子宫”,或者“胎坠、乳干。”(何西阿书9:11,14)。乳房干涸是一种诅咒,报应在不服从上帝意旨的女人身上,圣经中的先知尤其热爱口出这种诅咒。
公元前6世纪,先知以西结将耶路撒冷城与撒玛利亚城的罪恶与乳房连结,他用娼妓姊妹比喻这两座城,以充满恨意与报复的口吻攻击她们的乳房:“她们在埃及行淫邪,在幼年时行淫邪。她们在那里做处女的时候,有人拥抱她们的怀,抚摸她们的乳。”(以西结书23:3)。她们迷恋亚述与巴比伦的军官,最后都被上述的异教徒情人杀死。
以西结宣布上帝的讯息,警告耶路撒冷城的下场会和她的姊妹城撒玛利亚一样:“你必喝你姊姊所喝的,那杯又深又广,盛的甚多,使你被人嗤笑讥刺,……就是令人惊骇凄凉的杯。你必喝这杯,以致喝尽。杯破又龈杯片。撕裂自己的乳。”(以西结书23:32-34),这样的报复场面真是残忍、虐待,想到圣经评注者必须捍卫这样的情节,真是叫人为他们感到可怜,尤其是以西结的预言虽然实现了,却是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摧毁了耶路撒冷,将希伯来人俘虏至巴比伦。
不一样的圣经,歌颂男欢女爱的触感
圣经《雅歌》一章却对乳房有完全不同的态度。《雅歌》是部情诗集,传说由所罗门王撰写,实际上应当是由数个作者合撰而成,写作年代也比传说中长。《雅歌》的最新译者芙克(Marcia Falk)认为,女人在这部情诗集的口述创作历程扮演了重要角色,她说::《雅歌》中的诗至少有一半是出自女人之口(这在圣经中是个特例);更惊人的是,她们似乎未经父权意识眼光的过滤,用自己的语言述说自己的经验与幻想。”
较之于圣经大部分章节对爱欲的缺乏兴趣,《雅歌》不但对肉体有极大兴趣,也真心认同肉欲。比如下面这首描绘女郎呼唤情人的诗,乳房便是叙述的关键:
巴不得你是我的兄弟
像吃我母亲奶的兄弟。
当我在外头遇见你,
就与你亲嘴,
谁也不敢看轻我。
《雅歌》中也有一段兄弟注意到妹妹的胸部开始发育:
我们有一小妹,
她的两乳尚未长成。
《雅歌》也描绘肉体各个部位的美丽所带来的愉悦,数百来年,这一直是情诗写作争相模仿的手法:
我的佳偶,
你甚美丽!你甚美丽!
你的眼在帕子内好像鸽子眼。
你的头发如同山羊群,
卧在基列山旁。
你的两乳……
好像在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
或者:
你的身量好像棕树,
你的两乳如口同其上的f果子累累下垂。
我说我要上这棕树,
抓住枝子。
愿你的两乳,
好像葡萄累累下垂。
你的鼻子气味如苹果,
你的口如上好的酒,
为我的良人下咽舒畅,
流入睡觉人的嘴中。
这首诗和圣经其他诗歌大不相同,女性的乳房被比喻为双塔、小鹿、成串的果子和葡萄,成为两情相悦的性感象征,勾勒出男欢女爱的触感、香气甚至味道。当然巴比伦或希腊等其他地区,也有描绘诸神、凡人肉体之欢的故事,但是在以色列人的信仰里,神是不能形体化的,当然不会有肉体之爱,他们也排斥婚姻外的性爱。在充满教化口吻的圣经里,《雅歌》显得特立独行,像个满溢性欲欢愉的梦幻。
后世的圣经注释者(不管犹太教徒或基督徒),都将《雅歌》解释成上帝与以色列选民之间的爱,或是耶稣与信徒之间的爱,这都曲解了它的原意。根据《雅歌》译者爱丽儿布洛其(Ariel Bloch)与查那布洛其(Chana Bloch)的评语:“要把《雅歌》解释成这样,颇需要技巧与语意学上的‘特技’,某些画蛇添足的训话‘发现’看起来很怪!”包括把女人的双峰比喻为摩西与亚伦两兄弟,或者旧约与新约圣经,这种把《雅歌》曲解成上帝与犹太子民之爱的说法,到了现代已经不吃香了,因为现代人读《雅歌》,毫无疑问会认定它是歌颂凡间男女之爱的诗歌。
把圣经当成真正的历史纪录,当然很危险,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从中一窥希伯来女人的真貌。圣经中的女人就和古希腊女人(非奴隶或妓女者)一样,终身都必须在父亲与丈夫的屋檐下保持贞节。一个女人结婚后,全身都必须遮蔽得密严,除了她的丈夫,没有任何男人可以看到她的身体。撇除先知底波拉(Deborah)与英勇的朱蒂丝(Judith)等少数例外,圣经中的女人惊人地类似现今西方世界的姊妹,她们是努力尽责的女儿、苦口婆心但顺从夫意的妻子、忧心挂念子女的母亲,屈从于主宰她们生命的男人。依据神命,她们的乳房属于丈失与孩子。
都是女人的错,肢残女人乳房以为惩罚
我们再看看新约圣经的马太福音与路加福音,其中最重要的两位女性是抹大拉的玛利亚(Mary Magdalene)与圣母玛利亚,两位玛利亚相比,后者始终是较受欢迎的女性,母亲的形象再度获得肯定。这位母亲虽拥有凡人身体,也和普通女人一样,子宫内怀有胎儿而后生下男婴;但她却不同于寻常女人,她不是与未婚夫交合后怀孕,而是圣灵受孕。这种受孕方式让玛利亚的处女身体不受污染,提供适合天父之子的生长环境;其他女人无法像圣母玛利亚一样处女怀孕,却至少可以维持肉体纯洁。
新约圣经虽未贬抑肉体,早期神学家却大多视肉体为大敌,必须克服。肉体(尤其是女人的肉体)被视为是性灵完美的威胁,因为它移转了男人对上帝的专注,诱惑人类犯下未婚偷情与通奸大罪。从公元4世纪圣杰洛米(Saint Jerome)高喊:“征服肉体”,到16世纪圣德瑞莎(Saint Teresa)呼吁“控制肉体”,基督教一直教诲它的信徒如果不能禁欲,也应贬抑肉体。
比如,公元4世纪时有一个处女〔后来被教会追谧为圣玛克兰( Saint Macrine)〕发现乳房长了肿瘤,她保守处女贞洁,不愿男医师碰触她的乳房,或者帮她开刀,只要求母亲在她溃烂的乳房上画十字。记录这则故事的贝纳狄克特教派(Benedictine)僧侣说,处女拒绝男人碰触她属于上帝的身体,因此上帝就照护保守她,治愈了她的乳房肿瘤,只留下淡淡的疤痕。教会对肉体的鄙视越演越烈,到了中世纪早期的艺术,男人与女人的身体几无区分,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多数教堂外墙的雕像或浮雕完全缺乏成年男女凹凸分明的体态,女人的胸部和男人一样平坦。
这个时期的艺术里,如果女人裸露乳房,一定代表不好的意思。许多罗马式、哥特式教堂正门上方的绘画,可以看到赤身露体的男女被赶入地狱,而身着长衣遮蔽性感部位的男女则被带进天堂。法国亚尔比的圣西里(Sainte…Cécile d‘Albi)教堂壁画里,男魔鬼身长巨大乳房,以象征它的腐化本质。远古时代里,乳房一度是神圣的象征,基督教艺术却暗示“少了乳房”更接近神圣。
这时期,描绘肉体罪恶的艺术经常以袒胸女人做象征,肢残女人乳房则是惩罚手段。淫欲是七大罪之一,女人是引诱人们犯下此大罪的元凶,惩罚手段便应针对犯罪的器官——女人的乳房与阴部。法国塔文(Tavant)教堂里一幅中世纪初期的壁画,便以一名手持尖矛穿胸的女子象征淫欲。布鲁塞尔画家柯提(Colyn de Coter)为科隆的圣艾班(Saint-Alban)教堂绘制的末日审判图,淫欲的象征是一名打人地狱的女人,胸前有一只蟾蜍,阴部烧着熊熊火焰。
这个时期的艺术也描绘殉道圣者的肉身受虐过程,往往,殉道者所受的肢体伤害和后来被赋予的神迹能力息息相关,3世纪时西西里的传奇处女圣阿格莎(Saint Agatha)便是一例。她拒绝异教徒统治者的性要求,也不愿信奉祭祀罗马神抵,而被割掉了双乳,后来被天主教会追谧为圣人。透过宗教故事的传诵,圣阿格莎成为母亲与奶妈的守护圣人,信徒向她祈求健康的乳房与丰盛的乳汁。2月5日圣阿格莎节时,在西西里省的卡塔尼亚(Catania)与巴伐利亚某些地区,还会烘焙一种特别的面包,在面包店里举行加福仪式,然后分送给乳房有病的女人。
17世纪西班牙画家梭巴兰(Fracisco de Zurbarán,1598-1664)笔下的圣阿格莎叫人瞳目结舌,她手捧托盘,上面摆着两个乳房。20世纪法国诗人梵乐希(Paul Valéry,1871-1945)曾兴奋地品评此画为表现“痛苦的喜悦”、“世俗形象乳房的美丽”,虽然梵乐希用词典雅美丽,但他的同辈女诗人可能没有同感。
3世纪时,处女殉道者圣雷帕蕾塔(Santa Reparata)也被罗马士兵用烙铁灼伤双乳,到了5世纪时,她已变成佛罗伦斯的守护圣者,教会为她盖了一座纪念教堂,后来成为现址大教堂的一部分。意大利的教堂博物馆里收藏有一幅15世纪的画,生动勾勒圣雷帕蕾塔殉道的场景。有关女性殉道的画作,不管其原始教诲动机为何,总是可以让艺术家借着残损女性乳房,宣泄自己的虐待倾向。
不过一幅中世纪圣像却反其道而行,乳房变成祈求怜悯的工具,和希腊高级妓女费蕊茵的故事类似,动机却更高尚。这幅画出现在英格兰沙福克郡(Suffolk)北湾(North Cove)一座教堂的墙壁上,主题是末日审判,圣母玛利亚裸露乳房,企图为一群即将被打人地狱的人求情。画中,玛利亚头戴镶满珠宝的后冠,像14世纪的皇后,紧身褡将优美的乳房托得高高的,她高举双手向耶稣乞怜。在一般人的想像中,即便是耶稣,看到母亲的胸部也会迟疑一下吧。
阶级差异打从出生后第一滴奶便开始
绘画艺术并不能尽述当时的乳房形象,如果我们参考当时的文学作品,便会发现乳房有着复杂的意义,巩固了母职观念。中古世纪社会里,乳房只有一种功能,那就是母子联系,象征阶级、财富、道德责任的代代传递。13世纪时,巴托罗穆(Bartholomew the Englishman)写了一篇论文,将母亲定义为:“捧着乳房哺育小孩的人。”(同时,我们看看中文的“母”字,不就是两个方形的奶叠在一起?)
当时的上流社会,许多母亲已不再亲自哺乳,但授乳仍被视为最重要的母职。不管乳汁来自母亲或奶妈,在封建社会里,它都等同于家庭血脉,合法子嗣(尤其是男性继承人)有权享用最好的乳汁,因为他是世袭名位的继承者。
12世纪末,诗人玛丽·德·法朗士(Marie de France)曾在《米龙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