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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壕掘进战术,如今被有些影视片和文学作品吹得神乎其神,但其实这种战术的使用是有条件的,它不仅要求围攻的兵力占绝对优势、还要求攻击的正面比较宽大,并且经常需要在夜幕的掩护下才能够实施(比较典型的范例是石门战役和锦州战役)。而在“李家坡”这样的攻击面比较狭窄的山坡地带,特别是在对方高度戒备、随时有可能实施反击的大白天,再生搬硬套地采取土工掘进的办法就显得不太明智了。
1948年7月3日夜间,华野18师53团在进攻杨桥村的战斗中也采用了土工掘进的战术。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繁星满天,不时有几颗照明弹窜入夜空,把阵地前沿的开阔地照得一片通亮。
伞兵搜索营在杨桥村南门外担任警戒防御,通讯营则后退二十米,在整25师的那位姓王的督察官的指导下挖掘“拦阻坑”。伞兵政工处长周世凤上校也带着一群担架兵跑来帮忙,这些担架兵其实是卫生队雇佣的挑夫,虽然穿着军装,却是只干活不打仗的,连枪也不会用。当天下午在刘楼与共军遭遇的时候,伞兵辎重营和卫生队全都被消灭了,伞一团也损失惨重,反而是这帮拎着木头棒子的家伙一个不少地跑了出来,真是奇了怪了。
周世凤处长抱着钢盔亲自参加刨坑修工事,一边干活还一边给大家鼓劲:“共军已经是疲惫之师,困兽犹斗,他们想要从杨桥村突围,没那么容易!邱军长的队伍马上就会赶到,我们守到天亮就大功告成……”
那时候,伞兵们也弄不清外面的局势到底是国军包围了解放军、还是解放军包围了国军,但大家还是对邱清泉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很多人觉得,以伞兵与第5军的深厚渊源,“咱们邱军长”无论如何都会拼死相救的,但蔡志诚的心里却对国军部队之间的“血缘关系”不太放心。他想起一年前的宿迁战役,当时戴之奇的整69师和胡琏的整11师并肩推进,戴之奇还曾经是胡琏的副手,彼此关系可谓十分亲近,可是当69师被围困的时候,近在咫尺的整11师却没有能够及时救援,结果是戴之奇战死、整69师被全歼,连带着蔡同学的二哥蔡智仁也自杀身亡了……所以现在,虽然第三快速纵队的军官大多来自于第5军,但蔡志诚也不敢指望邱清泉能够采取什么立竿见影的措施。
搜索营在阵地前沿担任警戒,透过照明弹的光亮,蔡志诚可以清楚地看见解放军那边的情况:两条交通壕正一点点地向前延伸,那壕沟弯弯曲曲的,在伞兵的眼中看来就象毒蛇一样的可怕。
(战场上的壕沟必须是弯曲的,否则遇到对方反击的时候一梭子就被打通了。电影电视剧里的那种笔直的战壕虽然比较好看,其实属于偷工减料的做法)
这是蔡智诚第一次亲眼看见解放军的土工作业,但他在北平参加培训班的时候就曾经听教官讲解过这种战术。按照美国顾问的说法,坑道掘进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套路,属于应该淘汰的东西,因为这种战术存在着致命的弱点:一是进攻方的兵力大部分隐藏在坑道里,虽然相对比较安全,但自身的火力也难以展开,无法实施有效的火力压制,削弱了攻击部队的战斗力;二是交通壕沟限制了进攻兵力的分布和移动,决定了攻击方的运动途径只能是线性的,既无法调整进攻的方向、也无法掌控进攻的波次,只能以“人海战术”强行发起冲锋,而冲锋的出发位置又只能集中在坑道前端的几个点上,容易受到密集火力的打击……
蔡志诚鹦鹉学舌地把这番道理说了一遍,而这时候,搜索营的伞兵们正被共军的坑道作业吓得半死,听见蔡智诚的讲解,游乐智营长高兴坏了,赶紧让蔡上尉担负起宣传的重任、向广大指战员全面传达美军专家的真知灼见。于是,蔡宣传官在搜索营讲完了又跑到通讯营去讲,搞得弟兄们士气大振,就连政工处长也觉得很提精神。豫东战役结束后,周世凤上校在他的总结报告中还特意提到了蔡指导员的这次“精神讲话”,称赞其效果“善莫大焉”,愣是帮蔡智诚弄到了一枚云麾勋章。
蔡智诚可以东跑西跑的吹牛皮不干活,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上峰有令,让搜索营组织突击队,爬出去打反击,骚扰那些正在挖坑道的共军。
搞突袭是伞兵的老本行,可人家共军也不是好惹的。突击队刚开始动作,对面的机关枪就开了火,猛烈的弹雨打得突击队们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当然,这样的情况在伞兵的训练教程中早有预案,机枪一响,那些在暗夜之中闪烁着的火光立刻就成了狙击手的目标。伞兵的训练水平是比较高的,基本上两三枪就能让对方的机枪哑火,于是突击队员又接着往前爬——但片刻之后,共军的机枪居然又响了起来,突击队员只好再趴下,狙击枪手只好再射击……几个回合下来,共军的机枪手被打掉了不少,可伞兵的突击队也全部报销了,搜索营只好无奈地停止了反击。
搜索营在前面搞骚扰,后面的炮兵也没有闲着。当天晚上的第一轮炮击(轰击解放军的出击集结点)之后,伞兵的弹药就打光了,幸好在杨桥村里还有整25师留下的几十箱炮弹,可当炮兵连打开箱子以后才发现,那里面的东西全都是日式50口径迫击炮(小钢炮)的炮弹,与快速纵队的迫击炮不匹配。这种炮弹虽然填进美式60迫击炮里也可以发射,但打出去之后的准头根本就没个谱,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气得伞兵们直骂。
不过,国军的炮弹没准头,共军的大炮也差不多。解放军方面的问题估计是出在了炮兵的技术上,白天的几炮打得还不错,可天黑以后就差劲多了,接连两排炮弹都砸到了村子前面的开阔地上,把自己人打了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敢开火了。
伞兵们前前后后忙活了几个小时,虽然没有能够破坏交通壕,但这几番折腾也确实给解放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华野53团的作业进度明显放慢,并且,为了能够在己方的火力掩护下进行施工,两条交通壕也越挖越靠拢,彼此的间隔还不到十米,这就给国军的拦截阻击带来了有利条件。
子夜时分,解放军的交通壕终于挖掘到了距离阵地前沿五十米远的地方,他们转而向左右两侧掘进,开挖横向坑道。从道理上讲,平行于防御阵地的战壕延伸得越长,进攻部队的攻击正面也就越宽,能够给防守方造成更大的困难——可是,这条横向的壕沟刚挖了大约二十米,也许是因为预定的总攻时间到了,华野53团就突然地发起了冲锋。
“那些人真是勇敢啊”,许多年以后,蔡智诚依然对当时的情形感叹不已。
凄厉的信号枪响起之后,解放军立刻跃出了坑道,第一批跳出战壕的十几个人几乎还没有站直身子就被打倒在土堆边上了,可后面的战士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伞兵们拼命地开火。蔡智诚听见游乐智营长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机枪压住后面!机枪压住后面!”,轻重机枪随即向后延伸射击,死死地压制住纵向交通壕的两侧,逼迫共军只能从坑道前端那段只有二十米宽的攻击正面发起冲锋。
前面的这段横向壕沟虽然比较短,但却是最接近国民党军阵地的地方,华野53团的战士们通过两条交通壕运动到这里,只要再冲过五十米的开阔地就能够突破国民党军的防线、杀进杨桥村——但这五十米的开阔地段现在却成了死亡的炼狱,伞兵的冲锋枪、卡宾枪、火焰喷射器、火箭筒,全都对准这里狂扫乱射,攻击的人群一批批地冲上来、又一批批地倒了下去,这段“撕开防线的捷径”很快就铺满了尸体、浸透了血迹。
在疯狂射击的时候,蔡智诚发现冲在前头的共军士兵几乎全都没有拿枪,手里只拎着几颗手榴弹,这让他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共产党是让民兵老百姓在前面当“挡箭牌”和“替死鬼”,觉得真是残忍。直到解放以后他才明白,这其实是土八路的战术习惯,解放军在实施进攻作战的时候经常把部队分成投弹组、火力组、突破组、梯子组……遇到大的攻坚战斗还有投弹排、投弹连,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手榴弹或者炸药包打开缺口,为后续部队创造突破阵地的条件。
为了快速通过火力封锁区,负责投弹的战士精简了一切有可能妨碍奔跑的装备,甚至包括枪械,从跃出战壕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全力向前猛冲,因为他们完成任务的唯一希望就是在最快时间内接近敌人的阵地(战场上手榴弹的投掷距离一般为25米左右)。许多战士倒在了那五十米的地段上,可当剩下的人冲到尽头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面前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拦阻沟——这才是真正的死亡地带。
这条拦阻沟其实只有三十多米长,可这时壕沟周围都已经被喷火枪打着了,两侧的烈焰隔断了解放军战士的视线,他们根本就弄不清这道堑壕到底有多长,几乎没有人试图冲过火墙、迂回绕道,大多数士兵都站在沟沿盲目地向前甩手榴弹,也有人跳进深坑里喊叫着:“梯子!梯子……”
后面的队伍又继续涌了上来——这就是坑道掘进战术的弱点:观察面窄,后面不知道前面的情况,无法控制进攻波次,难以调整攻击的方式——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堵在拦阻沟前,越来越多的人被打倒在地,而那些冒险跳进堑壕的战士也被伞兵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
游乐智营长的传令兵跑来跑去地通知大家:“准备反击!准备反冲锋!”
蔡智诚知道,共军马上快要垮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不撤退。而在共军后退的时候立刻发起反冲锋,攻击受挫的队伍绝对来不及躲进那条窄窄的交通壕,必将被伞兵击溃在大片的开阔地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华野6纵18师53团并没有后退。阵地前沿的解放军战士们依然在死亡的呼啸中前仆后续、奋勇攻击,他们用集束手榴弹在堑壕的沟壁上炸出了一道斜坡,试图从这里冲过拦阻沟。蔡智诚亲眼看见一个士兵的双腿都被打没了,只剩半截身子戳在地上,可他却仍然坚持着举枪射击!事实上,在他身体的周围尽是燃烧着的火焰,他根本就看不见前方的目标,可他还是端起武器,一枪一枪的打着,直到最终倒下。
那位解放军士兵倒下了,堑壕四周火势也逐渐减弱了——伞兵火焰喷射器的燃料用完了——攻击部队终于发现面前的拦阻沟其实是很容易绕过的,进攻队形一下子就散开了。
阵地上的伞兵们都在喊:“机枪——机枪!”,蔡智诚这才发觉,机枪阵地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了动静。
“没子弹了——”,不知道是谁嚷了这么一声,大家顿时就慌了。伞兵们曾经接受过这样那样的训练,全都是以“火力”为第一要素的,谁也不晓得没有弹药以后应该怎么办才好。
阵地前沿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四周越来越黑,伞兵的心里也越来越凉。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越来越多,没有了机枪火力的压制,攻击部队纷纷跃出交通壕,大张旗鼓地冲了上来。
“顶住——顶住!”,军官们拼命地喊。可哪里还顶得住,阵地右侧的通信营没过多久就垮掉了,突破防线的共军随即向左迂回,搜索营的侧翼受到打击,顿时再也支撑不住。这时候听到有人喊:“撤——”,所有的人立刻就往村子里跑。
蔡智诚刚跑下阵地就遇到了营长游乐智,游营长问他:“是谁让你撤退的?”
“不是你喊撤的么?”
“我没有命令撤退呀,你们怎么跑了?”
“……,……”
“算了算了,先回村子里再说吧”,游乐智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跑得没了影。
营长这话是什么意思?蔡智诚愣了半天才想明白——游乐智既想撤退又怕担责任,所以下达命令以后又不肯认帐,刚才这一番装模做样的责问其实是想让蔡指导员给他当证人呢——这家伙,真够老奸巨滑的。
相对而言,蔡智诚就没有那么狡猾了。
这时候,由于侧翼的阵地已被突破,搜索营在撤退的途中不得不与共军搅在了一起。四周围全都乱了套,蔡智诚拎着手枪边打边往前冲,虽然是夜里,但敌我双方的模样还是比较好辨认的,枪头前面亮闪闪的肯定是共军,而那些没有刺刀的就是伞兵了。
跑到连部附近,看见前面墙根底下蹲着一群人,旁边还站着两杆三八大盖,不用说,这绝对是国军弟兄被共军活捉了。蔡上尉脚不停步,抬手就是几枪,嘴里还嚷嚷:“大家快跑!”,一帮俘虏立刻就炸了营,嗷嗷叫着四下里撒了秧子。那两个解放军战士被气昏了头,俘虏也不管了,挺着三八大盖就来追罪魁祸首,“抓住这个当官的!”
说时迟,那时快,蔡智诚几步就窜进了连部的大门,回头扣动扳机,“哇靠!没子弹了”,再看看院子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才开始后悔不应该多管闲事——救了几个俘虏兵,自己的小命却要报销了。
心里虽然后悔,手脚依然利索。这连部大院里面是个被炸塌了半边的二层小楼,楼梯也垮了,楼板外临时搭了个木头梯子,蔡智诚顺着梯子往上爬,共军就在后面拿刺刀戳他的屁股,他好不容易才爬到楼上,抬脚蹬翻梯子,再回头一瞧:“哎呀完蛋!没路了”。
(要说,解放军跟蔡智诚这个小连长费那么大劲干什么,一枪撩倒不就完事了么——这里面有个原因:那一天,别人穿的都是作战服,不大看得出军衔,只有“代理连长”蔡智诚还严格遵照政工督察人员的规矩穿着军官制服。伞兵的尉官服与陆军将校服的面料、颜色十分相似,两位土八路瞧见蔡智诚的肩膀上星星杠杠的一大堆,不知道他只是个破上尉,还以为他是个师长旅长之类的角色,觉得这家伙比先前的那一帮俘虏兵值钱多了,于是就下定决心要抓个活回去——这是人家解放军自己讲的)
等两个解放军上到二楼,蔡智诚已经爬到房顶上去了。共军在下面喊:“缴枪不杀,举手投降!”,国军就在上面答:“老子不投降!”,两个战士没办法,只好上房顶去抓他,蔡顽固分子抓起瓦片就往底下砸,搞急了连头上的钢盔也扔了出去,嘴里还大呼小叫:“党国文天祥,打死不投降!”。
——这个混蛋家伙,不投降就不投降呗,干嘛要扯到文天祥的身上去呢?事情是这样的:
抗战期间有一部大型话剧,名字叫做《文天祥》(编剧吴祖光),1948年,国民政府为了鼓舞士气,又把这部话剧拍摄成彩色电影,改名为《国魂》,当做思想教育的大片。按照当时国民党的宣传,共产党解放军是替苏俄老毛子卖命的,相当于帮着元军打宋军的张弘范,那么在战场上总是吃败仗的国军当然就属于文天祥一类的人物了。于是这《文天祥》和《国魂》就在绥靖区轮番上演,话剧的主演是石挥,电影的主角是刘琼,表演水平高,吐词清楚、形象潇洒,让人百看不厌,伞兵驻扎在徐州的时候,一个月要看好几次,看到后来连台词都会背了。
历史上的文天祥是江西吉安人,所以舞台上的文天祥在危急关头说了这么一句话:“江西文天祥,打死不投降”。每当人家演员念到这段台词,政治指导员蔡智诚同志就必须带领全体官兵高呼响应:“党国文天祥,打死不投降!”,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坚定信念。所以现在,当蔡指导员被两个解放军用刺刀逼得窜上房顶的时候,心里一着急,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这句口号,张嘴就嚷了出来。
也别说,这一嚷嚷还真管用。话音刚落,从院门外呼啦啦跑进来十几个伞兵,冲锋枪、卡宾枪的枪栓拉得“喀吧喀吧”直响,一个个穷凶极恶,冲着房顶上猛叫唤:“快放下枪、放下枪!不许伤着我们连长”……
领头冲进院子的是海国英。
从阵地上撤下来以后,海分队长带着自己的残部东转西转,既没找到连长也没找到营长(从这一点来看,海国英比他两个上司的责任心强多了。蔡智诚和游乐智都是只顾自己逃跑,根本没有注意部下在什么地方),一帮人绕了个大圈才跑到连部,可是又不知道这院子是不是已经被共军占领了,只好蹲在大门外观察动静,正打算侦察一下呢,忽然听见蔡连长在里面嚷嚷“党国文天祥”什么的,大家顿时胆气十足,稀哩哗啦的全都跑了进来。
两位解放军正在房顶上陪着蔡智诚打瓦片仗,一回头看见那么多杆枪对准了自己,顿时就傻了——这下子,想抓俘虏的人反倒先成了俘虏。不过蔡智诚也没有为难这两个糊涂小子,他觉得人家先前没有开枪实在是很给自己面子,如果自己反过来再虐待别人就显得太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