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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叹自语,眼角落下了泪珠:“想爱不能爱,想留又无法留……唉!”
这一声无奈的长叹,似乎叹尽了人间的许多沧桑……
※※ ※※ ※※
沈野踏进自己的家门时,以为走错了地方。
他用手重重揉了揉双眼,再仔细瞧。没错,的确是自己的窝。但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却使他怔住了,像个大白痴。
原本杂乱的客厅,竟然变得干干净净,家具和各种摆设井然有序,甚至连花圃中的花草亦被修剪得雅然有致。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离开这幢房子半年了,应该屋内尘埃密布,院中杂草蔓生才是。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客厅内竟然有一个身着桃红衫裙,粉脸桃腮,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小的年纪,身体尚未完全发育,但已是个美人胎子。
“喂!你这冒失鬼怎么乱闯别人的家?”
一声娇喝,将他拉回现实。
但见小女孩双手插腰,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狠瞪着他。
“你说我乱闯?”
“不是说你,难道说我自己不成?”小女孩凶巴巴地踏前一步。
这真是没有道理!自己的家被人占去了,反被指自己乱闯。
他感到既好气又好笑,暗叹自己最近怎么老碰上些倒楣事。
“你听我说,小女孩……”
“你胡叫什么?谁是小女孩?我叫小表妹!”小女孩截口道,神情不悦。
“好吧,就算你是小表妹。”他轻叹了口气:“你凭什么认定我擅闯别人的宅院?”
“难道我冤枉你?”
“谁说不是!”
“哦!”小女孩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但见这个男人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颀长结实。虽然神情十分肃索落寞,却仍掩不住天生英锐挺秀的气质。
这种气质能令漂亮的女性迷醉,可以顺从他一切想法和做法,甚至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我知道啦!”
小女孩自以为是地说:“你一定是来造访此屋的主人,对不对?”
“不对。”
又是“不是”,又是“不对”,可将小女孩惹火啦!
“你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分明居心不良,准不是什么好人!”
小女孩玉手一动,右掌中突然多出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剑,向前一指,道:“我要知道你来此真正的企图,说!”
她的嗓音虽然娇嫩,但这声“说!”却震人耳膜,入耳隐隐生痛。
沈野同时感到对方有一道凌厉的剑气涌向自己,不由十分震惊,对方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深的内力修为。
“好吧!我告诉你。”
他微微后退一步,看了那把短剑一眼,道:“我的企图是回家,因为这是我的家。”
“这是你的家?”小女孩一怔:“莫非你就是沈野?”
“对,也有人叫我小沈,或是小野。”
“你,你这个坏蛋,你为何不早说?是想存心欺侮我么?”小女孩气得跳脚。
“欺侮你?老天爷!你不欺侮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哪敢呀?”沈野笑了,笑容怪怪的:
“一见面你就凶巴巴地指我是冒失鬼,而且一直抢着说话,我哪有辩白的机会?好啦!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你,你是什么人?来此有何企图?”
“你看你看,还说不敢欺侮我?瞧,你一脸不正经的邪笑,并贼兮兮地盯着我,分明是不怀好意。”小女孩放泼,转首向内堂大叫:“救命呀!有人要非礼我!”
沈野惊得张口结舌,并暗暗叫苦,这小丫头真敢呀!竟然叫起非礼来。
他正在头昏脑胀,哭笑不得之际。
“小表妹不可无礼!”一声娇美的喝声传自内堂。
声落人现,堂口出现一位白色身影,一丝品流极高的幽香同时入鼻。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穿着一袭白色衫裙,年约二十岁左右的绝色女郎,明艳的面庞隐透高贵气质,像个名门淑女。
沈野凝目望去,不由一愕,觉得这个女郎有些面善,但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白衣女郎一双美目泛起惊喜之色。
“沈大哥,别来无恙!还记得小妹么?”她款步入厅,笑吟吟地道。
“你是……”
“她是我的大表姐。”小女孩一边收剑抢着接口:“难道你忘了三年前的在京师为你疗伤的故人?”
“啊!原来是郭小姐,难怪有些眼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年的时光变化真大,我竟然认不出当年的救命恩人了。”
“我并没变,你却变得对我生疏了,记得以前你是叫我小妹的。”郭玉玲轻声说,美丽的面庞泛起一丝哀怨神色。
“你多心了。”
他笑笑转过话头,指指小女孩,道:“这个小妹妹真了不起,小小年纪竟然具有深厚的内力,她是……”
“告诉过你我叫小表妹,你怎么又叫我小妹妹?”小女孩不悦地接口道。
“不可对沈大哥无礼!”
郭玉玲轻责,拉着小丫头向沈野笑道:“她叫苏小欣,是我的小表妹。她是疯道人的关门弟子,武功不错,可是非常调皮,这一路来不知惹了多少事故,简直是个闯祸精!”
她拉过苏小欣向前一推,道:“刚和沈大哥见面,你就先后两次开罪他,快向他道歉。”
苏小欣委委屈屈上前,规规矩矩地向沈野道过歉,就在转身回到郭玉玲身边之际,却偷偷向沈野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沈野暗自摇头苦笑,小丫头原来是疯道人的关门弟子,难怪会被宠坏了。
疯道人名列武林三怪之一,平日行为疯疯癫癫,从不按牌出牌,而且极为护短,如有人不小心冲撞了他或是他的门人,他会像冤鬼似的缠着你不放,因此,江湖中人都像避疫般地避开他。
客厅中原已泡好一壶茶,三人一面品茗一面谈些别后之事。
“郭小姐……”
“喂!你是怎么搞的?”苏小欣急忙打断他的话,不高兴地嚷道:“我和表姐都叫你沈大哥,你却口口声声喊表姐为郭小姐,是我们高攀不上呢?还是你不屑下交?”
苏小欣说起话来像放连珠炮,沈野早已领教过她的厉害,急急陪不是。
“沈大哥可是要问小妹来此的目的?”郭玉玲一向具有才智之名,见情知意,立即猜出沈野的心意。
“我想你定是奉命而来,不知令义父有何差遣?”沈野沉静地道。
他是何等人物?用不着细想也知道这位郭大小姐乃是奉命而来,同时猜想对方业已知道他的底细。
他之所以被称为杀手中的杀手,是因为他除了一身超拔的武功外;还具有丰富的江湖经验和过人的智慧。否则怎能成为这一行业中的长青树?
因为杀手的生命周期通常都很短暂。
杀手是猎人,但也可能是猎物。
所以,一个超凡的杀手必须武功与智慧兼备,始能生存。
“差遣两字不敢当,而是急事相求。”郭玉玲诚挚地道:“他老人家本欲亲自前来,奈因俗事缠身,故特命小妹前来。”
“究系何事?”
“请大哥为天下苍生尽一分心力。”
郭玉玲自怀中取出那枚“追魂符”双手奉上,神色凝重地道:“义父老人家知道这个请求很过份,但除此之外已别无他途,祈请大哥首肯。”
“令义父言重了,我曾对他有过承诺,不论他有何差遣,绝不会推辞。”他接过那枚信符,道:“请将有关详情告诉我。”
“事情是这样的……”
※※ ※※ ※※
目下正是宪宗成化二十三年,亦是大明朝岌岌可危时期。
西北有鞭靼各部,劫掠窥伺,寇占河套,荆襄流民百万,遍地盗贼,随时随地会割据叛乱;广西桂柳之间,大藤峡瑶民蠢蠢欲动,沿海则是倭寇,伺机作乱。
此外,各地藩王,心怀二志的更是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假如当今宪宗皇帝昏庸如故,不出三两年之内,大明江山就将大半落入异族之手了。
可惜宪宗这个昏君,仍然听任奸臣与太监把持朝政,冤杀忠臣良将,搞得乌烟瘴气。
去年(成化二十二年)仲夏,铁面御史张安,查获现掌东厂独揽大权的梁芳阴谋私通鞑坦的证据,冒险面圣参奏,谁知却被宪宗斥为无稽。
张御史自知弹劾不成必有横祸,当晚即将梁芳通敌的证物密交其独子张云飞,化装潜逃。
果不其然,张御史即于午夜无故飞头,府中凡是可供藏物之处,皆被彻底搜查。
事后官方发布消息,乃系劫盗杀人云云。
张云飞潜逃出府后,暂在京师之贫民窟藏身,几经转折,始与靖安侯韩朝宗秘密取得联系,并获得安全庇护。
靖安侯乃是当朝少数几位元老忠臣之一,目睹奸贼当道扰乱朝政,痛心疾首自不在话下。
但他衡量情势,奸贼权倾朝野,绝不可与之正面抗争,于是他明里与对方虚与委蛇,暗中秘密结合那些忠臣,与奸贼展开争斗。
由于他自幼即在少林寺习武,封爵之后仍然与部分武林人士保持联络,因此,他这个秘密组织中有不少武林人士参与,“北地双杰”就是经由第三者仲介而参加该组织,而成为核心份子。
此次张云飞之所以获得安全庇护,这些武林人士出力甚多。
梁芳这奸贼虽然暗杀了张御史,但却被张云飞携着自己那些通敌证物逃掉,立即出动东厂密探高手搜捕,并封锁所有城门,严密监视进出城门之人。
由于张云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梁芳认为他潜逃出京的可能性不高,所以将搜查重点置于城内,尤其对那些平日与张御史交往密切的王公大臣府第,搜查得更为彻底,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可是历经三个多月,仍然追缉无功,梁芳怀疑有某个秘密组织在暗中为张云飞提供掩护,于是商请锦衣卫支援人手,加强侦缉。
如此一来,靖安侯这个秘密组织就感到压力大增,如不设法应变,张云飞迟早难逃被查获的命运。
说巧正巧,就在两个月前,该组织发现司马长青的续弦夫人行踪可疑,经予监侦调查,证实她是东厂的密探。
据此研判司马长青的身分可能已引起对方怀疑,甚至已曝光。
于是将计就计,故意借司马长青的被捕,传输张云飞已被护送出京的假情报给对方,诱使东厂高手密探出京追缉,并伺机搏杀之,以减轻在京师的压力,确保张云飞藏匿处所之安全。
可是以靖安侯的组织实力,与对方周旋尚感吃力,哪里还有余力来搏杀对方的密探高手?
所以正多方积极网罗武林高手以增强实力。
郭玉玲一口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最后,她神色极为凝重地道:“目前梁芳已中计,先后派出数批密探追捕,我方亦已展开牵制行动,惟对方的主事人,很可能是东厂四大高手中的某一个,而且实力空前强大。因此,我义父逼不得已才命小妹前来请大哥一伸援手。”
沈野听后,沉吟半晌,始道:“令义父贵为侯爷,竟然甘冒杀身之祸,为天下苍生与奸贼周旋苦斗,令人肃然起敬。撇开我对他的承诺不谈,我这个江湖浪子亦甘愿为此事略尽棉薄。”
“大哥,天下苍生会感激你的!”郭玉玲真诚地道。
“你别如此说,那将令我汗颜。三十年的岁月,我只为自己而活,从未顾及他人,更别说天下苍生了。”他自嘲地苦笑。
接着将话锋一转:“你们的组织中必定人才济济,就以那个谋略导误计划来说,策划之人如无过人才智,很难设计得如此周密,的确今人敬佩。”
“是我大表姐策划的。”一直在旁插不上口的苏小欣得意地说:“她本来就是有名的女诸葛嘛!”
“哦!原来是你的杰作,恕我有眼不识泰山。”沈野大感意外。
“大哥谬赞了!”
郭玉玲谦声说:“小妹这点小聪明,算不了什么。大哥你身怀绝世武功,机智过人,声威震惊江湖,才令小妹钦羡呢!”
“干我这一行的,人见人厌,你竟然羡慕?”
沈野苦笑道:“虽然我接买卖时选择甚严,但总觉得有伤天和,我看这一行的工作不能再干下去了。”
“沈大哥,你究竟是干哪一行的?为何人见人厌?”苏小欣不解地问。
敢情小丫头并不知情呢!可见郭玉玲保密工夫非常到家。
沈野怔了一下,道:“我是清道夫,所以人人都讨厌。”
“奇怪!清道夫有什么不好?怎会惹人厌?”苏小欣越听越湖涂。
“沈大哥是在江湖上清扫垃圾,所以江湖上那些坏人都讨厌他。”郭玉玲接口道。
“我还是不懂。”苏小欣仍然摇头。
“你年纪尚小,最好不要懂。”郭玉玲笑道。
沈野见小丫头一脸茫然,不由暗笑,接着将目光落在郭玉玲脸上,道:“你是何时得知我的底细?”
“还说呢!我被你骗得好惨,一直认为你只粗懂拳脚,直到来此之前才得知真相。”郭玉玲白了他一眼,接着将如何得知的事说了。
“很抱歉!那时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不得不隐瞒某些事实。”沈野歉然地说。
“我并没有真的怪你,何必说抱歉!”郭玉玲轻声道。
“那就好。”沈野转过话锋,道:“对啦,你们此次行动的大目标为何?”
“保护张云飞以及维护梁芳通敌证物的安全。”郭玉玲神色一怔地道。
“纵使达成目标,那又如何?那昏君根本不相信梁芳通敌之事。”
“我们原本就不寄望昏君会采信,而是寄望在东宫太子身上。”
她顿了顿,又道:“东宫太子是位英明而仁厚之人,私下非常同情张御史的遭遇,对朝中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贼恨之入骨,一旦登基,只要握有梁芳通敌铁证,必会清除这个卖国贼,如此大明江山就可保住了。”
“宪宗现在还不到四十呢!那还要等多久?”
“快啦!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你何以能如此肯定!”
沈野诧然道:“莫非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事情是这样的。”
郭玉玲微微一笑:“宪宗这昏君十六岁即位,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最宠信万贵妃,这件事你可曾听人说过?”
“我听说过,当今那位宰相万安,好像是万贵妃的侄子,对不对?”
“这个卑鄙的奸臣,哪里是万贵妃的侄子?”郭玉玲叹口气,道:“原因是万贵妃常常自恨门阀卑微,万安知道后,便自称是万贵妃的子侄,因此博得万贵妃的欢心。唉!这个老奸臣,只晓得结纳内廷宦官,巩固自己的权位,哪管朝廷安危和天下疾苦?”
“是不是万安也是谋害张御史的主谋之一?”沈野问。
“他倒不是,真正的主谋该是万贵妃这个老妖妇。”
“咦!主谋不是梁芳么?怎会扯到万贵妃身上?”沈野讶然道。
“这是宫中的一件秘密。”郭玉玲叹息道:“这个老妖妇不知有何狐媚之术,不但把宪宗皇帝迷得死死的,还把梁芳给勾引上手,两人暗中狼狈为奸,玩弄宪宗于掌股之中。张御史详奏梁芳,万贵妃怎能饶了他?如果没有她在暗中支持,梁芳怎敢就在被弹劾的当晚,派人暗杀了张御史?唉!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当宪宗即位时才十六岁,万贵妃已经是三十六岁了,可是这个昏君一直迷恋她,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她一定长得很美,而且很媚,否则怎能将那昏君迷住?”
“她果真长得很漂亮,直到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瞧起来,还像是二三十岁的少妇。也正因如此,致使昏君的身体日渐清瘦,健康状况非常差。据内廷传出的可靠消息,昏君目下连多走几步路都会喘息个老半天,所以我们估计他活不了多久。”
沈野点头道:“你们研判得不错,有这种女人在他身边,他不会活得太久的。”
他说完后,就闭上双目。
郭玉玲知道他在思考,不敢掠扰,仅以一双美目凝视这个自己暗中倾慕的男人。
个性活泼的苏小欣,闷坐在旁一直插不上嘴,此刻见沈野在沉思,正想开口,却被郭玉玲面上所呈现的神色吓住了。
郭玉玲一双凝注在沈野脸上的美目,充满惊疑之色,玉面的神情极为凝重,而且十分焦急。
“大表姐,你……”苏小欣不安地问。
“先别问。”郭玉玲轻声交代:“快去卧房将那只檀木盒拿来。”
她应声匆匆而去,不久就捧出一只尺长的长方形木盒,轻置于桌上。
此刻,沈野恰好睁开双目,见到郭玉玲不安神色,大为惊异,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啦?有什么不对?”他沉声问。
“大哥,你老实告诉我,可曾知道被人在体内下了蛊?”她焦急地问。
“知道。”他点头苦笑道:“已经发作过十多次了,每次发作都痛得死去活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他知道郭玉玲深谙医理,亦长于医术,既能看出自己被人下了蛊,说不定亦懂得治疗。
“你可有法子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