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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魂正自讶异,只见锺伯和锺涛境已经走近了来。锺伯道:“我不是叫你死了心吗?”
苏小魂摇头道:“前辈,晚辈对玉双之心,日月明鉴、天地昭信,无论如何不减不损。”
唐羽仙在旁闻得此言,大喝一声,举刀便向苏小魂顶上的上星穴砍下。锺玉双正待出剑相救,锺涛境已经大喝一声:“放肆!”
一股力劲,硬是把唐羽仙震昏在地躺了下去。锺涛境冷的往前,轻轻在唐羽仙身躯上补了一脚,唐羽仙的身子飞了起来,不偏不倚的落在马鞍上。锺涛境随手一招,又把那蝉翼刀放入马鞍之中后才大喝一声:“去!”
那马受了锺涛境内力一吓,便没命方往前奔逃而去。锺涛境看那马离去,回身来盯着苏小魂道:“苏小魂,是否我们说的话还不够明白?”
苏小魂反而微笑道:“是够明白,不过,苏某不愿意罢了。”这时,躲在远处的皇甫秋水冷笑一声,反身,追着唐羽仙而去。苏小魂的话,引得锺涛境一愕,没注意到皇甫秋水的离去。大笑道:“好,你有种就找到锺家的绝地来,只要你能破了重重设陷,玉双的三年面壁省去,且让她跟你走遍天涯。”
锺涛境说完,突然双手连弹,苏小魂不防,照海、临泣、泉涌三穴已被制住。锺涛境道:“留你双手自由,这样在这个时辰内你尚可自保。不过,别妄想解开穴,恐怕会有更多的苦头。”
锺玉双见苏小魂被制,不禁泪流满面,泣声道:“小魂、小魂,是……是我害了你。”
苏小魂一笑道:“怎么会。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无论如何,我也要闯闯锺家绝地。”
锺玉双心中一酸便想伸手握住苏小魂,只是一旁的爹和锺伯有意无意的阻住去路,而苏小魂又移动不得半分。
锺伯道:“玉双,走吧!”
锺家二老牵了锺玉双反身就要走,只听苏小魂一声大叫:“等一等!”
锺家二老讶异回头,只是天蚕丝竟绕过二人的罡气护体,便要往锺玉双皓腕搭去。锺玉双伸手相接,锺伯冷笑一声,右手一握,硬生生把天蚕丝捏在拇指、食指之间。
锺伯冷笑道:“苏小魂,老夫已经对你相当忍让,不教训你不行。”
说完,手上用劲,一股真气直袭苏小魂手腕。只见苏小魂将天蚕丝自手腕中一松,利用锺伯传来的力道,一矮耳号,将那力道由上而下激起,竟可以手代脚往前一跃,落下时,正好和锺玉双扬起的双手搭住。这一刹那,时空似乎全停止了。锺伯和锺涛境已经畜势待发的手掌不禁垂了下来。在面对人性中挚爱至美的一刻,他们也不忍心打破!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良久,苏小魂长嘘一口气道:“等我!我一定去!”
“是!”锺玉双道:“我知道。”
锺涛境长叹一声,由怀中取出一本书交给苏小魂道:“这是两百年前的一段往事,由当时文学名家所改编,你看后便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做!”说完,提起锺玉双跃身而去。
苏小魂知道已无再阻止,只有颓然坐在地上。锺伯摇头叹口气,拍拍苏小魂的肩膀:
“苏兄弟,你手上这本书下当年鸠罗鲁大师所记载两百年前的一段公案。里面三人,一男是太史子瑜;两女分别是我们锺家的祖先锺珏和你天蚕丝第二代主人乔韶伊前辈。”
苏小魂讶异道:“这事这么复杂?”
锺伯点头道:“这本记述,由鸠罗鲁大师依据当年发生的情况,加以揣测三人的心境所写成。其中记述到三位前辈的武学造诣,大是神妙通天。尤其三位先人前辈能由老庄佛禅之中,悟出武学真谛,更叫人惊妙绝才不已。所以,此本日记所载,希望你用心揣摩。”
苏小魂道:“这书既然如此重要,为什么……”
锺伯一笑,道:“今天我和涛境弟商量结果,一则是因你心宅仁厚,且天资颖悟大可承继宗师风范。再者,你今天所处境遇又和太史子瑜前辈当年的情况相似。我们是想藉前车之鉴来指点你。免得你又遭于不测之中。”
苏小魂点点头。锺伯又道:“此外,当年难免有些亏欠乔前辈之处,今日此书相赠,多少也有补偿之意。”
苏小魂道:“多谢前辈垂爱,只是玉双……”
锺伯笑道:“这你放心,由刚刚我已知你对玉双之情,委实叫人感动。只是你若想通过无心堂和秋枫梦玉园,则非将此书所载武学贯通不可。老夫言尽于此,告别!”
锺伯说完,复一扬身,往锺涛境方向追去。苏小魂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一长叹,翻开了这本马上的奇书。
第 七 章 日 记
蝉翼刀如纱、如雾、如诗、如梦!
蝉翼为刀,刀锋所过,如丝、如线、如痕、如隐!
他轻轻翻弄着手上的刀,惊叹百年来第一制兵器名家的手下,竟能将天地乾坤容纳在这长短三尺半之间。迎着日落斜夕,密密蝉翼网痕,竟似是挣脱不去的情结。他又叹气,望向身旁伊人。伊人手上有剑,剑是双剑!
红玉双剑!一名曰“想”、一名曰“思”!
伊人水瞳眸子,早已无语深情相锁;嘴角一弧淡抹笑意,直是告诉他,便是生死人间,只要梦魂依旧,那又如何?
她狂奔赴约而来。手上,本是层层有序的天蚕丝,却已似主人的心怀,早已纷乱交杂。
她望向蝉翼刀的主人,痛由手上的蚕丝绞进她的心里。蚕丝、蝉翼,本是双燕连理。昔年剑秀才费尽多少心血,正是为日后持者龙凤。可恨是,秀才夫人竟随夫君所趣,复造出红玉双剑;剑中有“想”,想君千里且笑生死;剑中有“思”,思君梦魂那管千秋?
于是,太史子瑜且携蝉翼遨游,相伴的是,锺珏的红玉双剑。这叫她乔韶伊情何以堪?
多少时日,曾为郎君身影凝望;只是,眼前事实,冷乱多少夜的泣泪枕湿。
她心已死,唯无奈处,化为杀机一线!
乔韶伊出手!
天蚕丝来的情深情恨!
太史子瑜长叹,手上蝉翼,竟是持之不递。身旁,两道红光,已迎入万般情网之中。一瞬间,情渺而恨浓,直滚滚化成无垠时空,绵绵直入双剑之缝。
“彼节者有闲,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闲,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太史子瑜心动,心既已动,则刀生于多少矛盾处!矛盾处,既有刀来,则已落心迹于无言锋刃之上。如是有心迹,便落于招名,名是观音泪!
“菩萨我法二执已亡,见思诸惑永断,乃能护四念而无失,历八风而不动。惟以利生念切,报恩意重,恒心心为第九种风所摇撼耳。八风者,忧喜苦乐利衰称讥是也;第九种风者,慈悲是也。”
蚕丝退、双剑离;一刀无痕如隐。只是,他这刀可化的开对峙一瞬,却剖不开千古不死的情字!
蚕丝又起,这回,破空杀机,指的却是双剑的主人。
“夫大块载我以形,势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同笑。”
蚕丝自天地之间来,有生有死;本是生门处,迅即舞化成死所;以为死绝所,又忽呈坦花明径。及至门路面,红玉双剑主人已知“生伤杜景休开惊”七门皆闭,唯留死门!双剑主人心中也有不忍,就此双只殒灭,心中所执者又是何物?丝至剑出,丝有恨、剑有道。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天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剑已划出天地生死之外,便是落于断根!他心又动,情恨既如双生,又何须灭绝如是?
既不愿,只有出刀!
“是诸众等,久远到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以地藏菩萨广大慈悲,深誓愿故,各获果证。既至忉利,心怀踊跃,瞻仰如来,目不暂舍。”
夕已尽落,身影模糊,只留六只瞳子各自驱彩相异!几番长叹在心里,他竟不自觉的回忆往事种种。
十年以前,他正是三十年岁;意气风发捣遍天下绿林。凡所过处,莫不地靖人安;然而双手血腥,五年后,竟是一心向佛,便是自己也讶异如此。凑巧是,百年名器却由剑秀才制交予他,蝉翼一刀,更成他身上信物。然而,传说龙凤配的天蚕丝,又叫对自己曾有救命之恩的乔韶伊所得。似乎理所当然,两人正是天造地设。
只是,情之一字,千古以来多少才子骚人,尚且不能以诗以词述尽,自己又何能解得其中百一?九月枫红的日子,西湖一游惊见锺珏倩影,更惊人是,红玉双剑,竟是伊人所有。
想君梦魂那管千秋?
是缘所定,真三生石上早有刻记?对乔韶伊,并未心中有情涛拍岸;然而锺珏,却是有佳会难重之怕。于是江湖言起,大是指责。他多方思量,自己既已可为她而死,岂在乎名之增损?也知天蚕丝的主人将难断情字而致生恨,唯一之途,便是四海五岳遨游,且置人间世于清风披襟之外。
如此三年,双双行至巫山之顶,观叹云海涌浩,骇然不知天上人间。于是双双结庐于此,便愿就此了度残生,且日日与山风对吟,和云海相波。谁知,乔韶伊之志坚若是,非得他亲口说出绝情之语。她既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又岂能真狠心如是?今日之战,只怪器伤人心!
锺珏何尝不是百感交集?锺字世家,号称武林竹一秘屋,所有房舍,皆建于森林树底。
十年之期,唯这代姊妹中挑选一名女子涉人江湖,待十年期满,始返回报告所见所闻,若有中途不测,连收之人也无。
五年之前,西湖一游便是心讦。郎君名望仪表,并非她心中斤重;而是他人格见识,实叫人心折不已。她本是极具理智之人。只是一则陷情已深,二则郎君专情所致,令她觉得蚕丝主人之事,避开便是。谁知,五载相让,至今日还得刀剑相看。此事既是为了情字,本也无悔。而刚刚郎君出刀,先是化了自己生死;后又渡开对方黄泉之路。郎君人格,自己心里早有所知,并不怪罪于他。只是,今日之事,又该当如何能了?
她看看手上双剑,既想又思。
五载以来,郎君竟由佛学义理中体会武学之妙,竟几已达心意合一,随手而出,轰然有宇宙大化之气。而她,复由庄子论述,多少明白大道真心。两人常相印证,其中乐趣,心灵一点,更较武学进境为喜。可惊的是,眼前这位因情生恨的女人,竟也能达庄子意境!其中微妙,是否爱恨回源?当精气所专,所得源流皆溯回归!
她转目看看身旁郎君,只见他双眉之间微皱,真是为今日之事难为乎?她心有不忍,不忍见心许心爱之人受此折磨,便此一刻,几乎要绝尘而去。及见郎君回眸相凝,无尽关爱,只觉一股暖流直冲眼眶,便此不能移动分毫。×××眼前这双男女。他,曾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可恼是,竟无情至此。五年相寻,踏遍多少山水;至今,往事却如隔世,一切用心俱成灰飞!
想当年,得知蝉翼主人是他,一颗芳心早已跃腾不已。及至见面,更是感谢上苍作此安排。那夜,他受贼人暗伤,复遭众恶围攻;而她,由千里之外来相会,正好碰上。不但杀退贼人,更医好他受的暗毒!小屋一月相处,她指天而誓,今后我乔韶伊必循天理行事,以报天德赐我情缘如此。
谁知,恁是自己百般柔情,而他却只是相敬如宾。当时想来,或许男儿志在四方,不便以情相锁。纵是怕千种风情无人可语,也只得凭栏见他身影乘风而去。是日以后,她夜夜祷祝上天,祈他江湖之路平安。每隔数月,她也必离开小屋,入江湖寻查他的行迹。耳中所听,在在是不断赞美之辞。如是,更叫她心怀飞跃!
直至五年前,西湖畔竟传出他和另一女子之事!初闻,尚以为同名之人;久之,江湖之言愈盛,待赶往相会,而一切皆已晚矣。
她伤心回到小屋,目睹他曾留下景怀,愈是不能自制。如此三日光阴,竟恍恍忽如三年。第四日晨起,正逢天落大雨,电闪势若裂地。她狂笑,并誓与上天相抗;于是卷起手上蚕丝,将满腔恨意化成飞驰步伐,往山下窜飞。
迢迢五年,一日如三秋;今夜,将该是了断之时。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见到蚕丝主人那双其心已死的目光,也只有口不语。突然间,他又感受到凌厉的杀气破空而起,这回,蚕丝竟是中途一折,分向两个方向而来。向他的,是无尽的钱塘湖涨,只为是阻止他的前进。那么,杀机所指的,便是双剑的主人!
“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故曰莫若以明。”
锺珏只觉得临空而来的蚕丝,尽是无限狂涛拍面。波波浪狂,皆有无银恨意,非将她吞波不可!她心有灵犀,知道郎君这回无法出刀,此事既是必须了了,便是此时吧!她长叹,挥剑而出,愿此巫山云海能记得这段故事。
“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剑丝相遇!丝层层缭绕直欲隐剑锋刀利;而剑急飞如风火千里,猛落往丝端。两人相持,戛然而止于月升巫山之时。他左手紧握刀鞘,不忍出刀。右手已因自制而青筋暴突。此时,若砍向蚕丝,则双剑必入蚕丝主人体内;若是架开双剑锋势,则蚕丝上一线气机亦必穿破双剑主人!
他为难的左看看、右看看;兀自犹豫着。一柱香光景,两女头上已微见白烟升,正已际生死关头。左看锺珏,见的是她满目蜜意,立夜月下随风弄襟,真似嫦娥凡临。右看乔韶伊,见的是她一爱悲憾,沉云海中随雾起伏,有若洛神凌波。一个是美若人间天外来,一个是怨似娑婆黄泉归。只是后者,其怨恨悲伤,竟另有一种骇人凄美。他还想着不知如何是好,两女身子已颤抖起来;他大惊,若不出刀,则恐怕两女将双只殒没。此时,已无暇可兼!
他闭眼,挥刀而出!
刀落。落往欲斩情丝处!
“尔时释迦牟尼佛,告文殊师利,此久灭度多宝如来,当为汝等而观其相。时多宝佛告彼菩萨,善男子,来。文殊师利法王子,欲见汝身。于时妙音菩萨,于彼国没,与八万四千菩萨,俱共发来。所经诸国,六种震动,皆悉雨于七宝莲华;百千天乐,不鼓自鸣。”
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他这一刀,拔鞘时有意,挥举时有心,落下,已全然只剩大悲!
大悲!千手千眼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
双剑迫势,一线杀机,竟俱往他身上而来、透入!
持剑的人大惊,一声悲呼,手已颤抖如狂风偃草;握丝的人呆立,无语泪乾,只是这端心绪竟化成波波丝动,绵绵无尽摇憾。
他一笑,竟觉透体舒适,心脉已断,无复生机!此时心境,犹不自觉想狂笑一番;念起、声出,音骇然迸裂,直冲九天星斗。滚滚荡荡,回转不灭不息又逝又生。一瞬间,竟由此悟道,而大笑愈发不可止!一扬手,刀破往虚空而去;似闪电欲裂日,似矫龙腾破云。已然无迹。
他跌坐而下,望向县空明月。身周是云海无限,而眼前两名女子,正是今生今世绊锁我太史子瑜于人间流浪,历万重生死劫者?他一笑,摇头。只怪自己悟道太迟,才有今夜血光;或可幸是,正是今夜身死,而其间心活。这一瞬间悟性,竟可见宇宙大化、天地诸佛,本早已是存于心中!念此,竟又长笑。笑,戛然而止于人间世;却渺渺颂遍西方檀城!
她见他已去,手上双剑颓然落地。从九月枫红西湖,开始流转五年情恩。
她见他已去,手上蚕丝便如哭泪。从小屋离别身影,开始暗度五年相思。
多不公平!她们互视,然而杀机已无,所留的,只愿对方能杀了自己,轰然可倒在郎君身侧。若举刃自加,又怕郎君九泉相责。两人长叹,叹巫山之云美若是、叹巫山之月美若是;只是人间情海,却无法如云如月。
她蹲下,以双剑为锄,便在巫山云海间开始挖掘。她是这般专心,全然无视造化变迁。
同之时,蚕丝的主人出手,急射的方向是矗立的松林。丝到枝断,卷回千年古松的枝桠,也蹲下以枝为锄。
两人无语!
单调而悲伤土拨声,呐喊着掩埋的不只是太史子瑜;这两个女人的千种感怀,只有藉这份专注而机械的动作来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