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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1-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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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几间华丽的楼坊,她看到其中一家高挂着“天舞醉坊”四个大字,红墨描金,上下装饰精美,尚能见倚红偎翠,香车宝马的风流影子。但门前两道醒目的白色封条却将这雕栏画栋无情封禁,门口亦有数名玄衣带甲的侍卫把守。

    夜天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封了天舞醉坊还不到两天,不想连宰相卫宗平都欲过问,这底下牵扯起来倒有不少官司。”

    卿尘心中轻叹,只差一步,她现在便是在此处了,无论如何她对夜天湛的援手终是存了感激,说道:“想必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夜天湛道:“不怕,麻烦也未必尽是麻烦,凡事都有利弊。”

    正说话间,突然城门处一阵喧嚣。守门将士以长戈挡开行人,强行让出道路,几匹骏马快奔而过,带起烟尘飞扬。

    马上几个年轻人策马扬鞭,锦衣玉袍,光鲜神气,所到之处惊得众人匆忙趋避,他们却丝毫不曾减速,瞬间呼啸而过。

    卿尘不料他们便这样冲过去,来不及避开,身下的马突然受惊,嘶鸣一声便要立起。幸而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替她压住马缰,那马打了几声响鼻,四蹄躁动,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险些便是一场混乱,卿尘蹙眉向前看去,那些人已奔出数步,其中一人猛提马缰回身立住:“七皇兄!怎么是你们?”却是夜天漓。

    他一停下,其他众人亦勒马回来,见了夜天湛都纷纷下马:“见过七殿下!”

    夜天湛抬眼扫视,原来尽是些仕族子弟,平日都嚣张惯了,难怪这么不知收敛。他眉梢不易察觉地一紧,却并未出言斥责,淡笑着说了句:“免了。”对夜天漓道:“干什么去了?在城中横冲直撞也不怕惊着行人?”

    夜天漓正打量卿尘,认出她后笑道:“原来是凤姑娘,抱歉,方才一时跑得快了,惊吓了你的马。”再对夜天湛道:“刚从昆仑苑回来,大伙儿今天猎了只豹子,兴致正高,难免忘了这些。”他马上正拴着不少猎物,看来的确所获颇丰。

    夜天湛道:“整日快马疾驰,少不了淑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责备。”

    夜天漓笑说:“那便不让母妃知道,你们去哪儿?”

    “京畿司。”夜天湛道。

    夜天漓对身后诸人挥手:“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众人答应着去了。夜天漓扭头道:“长门帮那些乱贼都归案了吗?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听说卫宗平要保郭其?”

    “说不上是保,”夜天湛道,几人缓缓并羁前行,“他不过想将案子压下罢了。”方才见众人间也有卫家大公子卫骞在,老子正为案子头疼,这大少爷惹了是非倒还玩得尽兴,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和贵为太子妃的姐姐倒真高枕无忧。

    “卫家难道真搅在这事里?”夜天漓道,“他们没想到皇兄当日便奏知父皇彻查了吧?哼!郭其难道还想给天舞醉坊撑腰?”

    夜天湛笑道:“你一回宫便告了天舞醉坊冲撞娘娘座舟的御状,不彻查也难。再加上贩卖民女为娼,郭其哪里撑得住,他能不把卫家往外搬吗?卫宗平倒是看准了现在正同突厥的交战,父皇此时不愿朝局震动,想将这事往后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卿尘在旁边默默听着,至此忍不住看了夜天湛一眼,入眼的侧颜俊朗如玉,蓦然同心底最深处的模样重合,揪得人心头狠狠一痛。她出神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神情,那马背上的挺拔身姿,竟没听清他们又说了什么,更没有看到夜天湛有意无意往她这儿一瞥,随即唇角逸出一缕春风般的微笑。

    隔着京畿司大牢粗壮的栅栏,卿尘再次见到了胡三娘。

    和其他人不同,她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恹恹地靠在墙壁之侧,神情有些委靡,饶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浑身仍带着种柔若无骨的媚意,妖冶撩人。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卿尘时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恨意,卿尘站在牢外看了她一眼,她冷笑说道:“不想这次栽在你这丫头手中,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调动京畿司搜捕我们,下手如此狠辣,难道要将长门帮尽数剿灭?”

    卿尘只觉十分好笑,她还不太清楚京畿司到底是什么衙门,调兵围剿的应该是夜天湛吧,她微微扭头,却只看到夜天湛对她温雅微笑,云淡风轻。

    她摇头对胡三娘道:“我什么人也不是,你们不过是作恶太多,报应到了,即便今天没有我,他日一样会落得如此下场。但倘若我真能调动京畿司,那便剿灭了长门帮也是应该的,难道留着你们继续祸害女子?”

    胡三娘自牢中站起来,深美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我胡三娘会记得你!”

    卿尘从容站在那儿,神色平静地和她对视,那恨意和她眼中的明澈一触,便无处容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淡淡说道:“如此多谢了,但我不打算记着你。”

    说罢她转身对夜天湛道:“我认得的人都在这儿了,其他的没有见过。”

    夜天湛始终陪在身边,点头道:“那么走吧。”

    出了牢房,他说道:“看这个女子形貌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倒似是胡女。”

    卿尘摇头:“我并不知道她的底细,只是看来她似乎在长门帮中地位有些特殊。”

    夜天湛道:“自东突厥归降,这些年漠北和西域的胡人有不少往来经商,如今在天都并不稀奇,歌舞坊中也常常见着胡女,说来倒真的有些乱了。”

    卿尘随口道:“往来通商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诸国皆来贸易,说明天朝的盛世强大吸引了他们,越多的人来,越多的货物交往盈利,如此下去更会造就天朝的繁华。固国本,通四境,则强盛而不衰,何况商旅贸易远比战争更容易控制一个国家。”

    夜天湛停下脚步向她看来:“这倒是少见的说法。”

    卿尘眉梢一挑,淡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别见怪,人多则生杂乱也确实难免。”

    这时夜天漓自别处牢房走了回来,一边笑一边道:“天舞醉坊的歌女竟也被羁押了,里面一群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大牢里难得见这样的风景。”

    夜天湛微微一笑,“她们说起来也就是受了连累,里面并没有几个真正与案子相关的,过几天没什么便会放回去。”

    “皇兄怜香惜玉。”夜天漓笑说,“这案子打算怎么办?”

    夜天湛道:“京畿司毕竟是五皇兄职辖,我不过在他带兵时暂代其职,这样的案子,还是应等他回来最后定夺,除非父皇另有旨意。”

    卿尘无意地轻轻将眉一紧,夜天湛看了看她:“你放心,我经了手的事,便有始有终。何况这是输给你的,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卿尘目光在他眸心停留了片刻,垂眸道:“我还是那句话,多谢殿下。”

    那明亮而柔和的眼神依然会灼得心底烧痛,她恨自己没出息,可以从容凝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唯独除却眼前一模一样的温柔。这会让她想起美梦迷醉后落空的痛,这种痛能不知不觉在心底慢慢生满荆棘,逐渐将人带入窒息的深渊。

    想忘而不能忘时,才知道漠然下埋藏的记忆原来已经深入骨血,每一次触动都碎裂心腑。

     …

正文 第十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

    漠北的天空空旷而荒凉,夜幕降临时云淡星稀,遥远的青黑底子上掺杂着深浅的灰色,风过带起沙尘,一卷打在营帐之上,“呼啦”作响。

    日前一场追击战,在乌浒河旁歼灭西突厥休斜王部队近两万人,生擒休斜王及其部将、官员三十八名,降敌四千七百人。天朝营中士气极为高涨,各处燃起火堆,饮酒吃肉,以示庆祝。

    有人唱,有人笑,有人喊,有人哭,浴血征战活着归来的将士们,借着庆祝的一刻发泄着生死交撞的情绪,中军亦没有下令约束。稍事休整后,大军即将全力追击仓皇退往燕然山的西突厥谷兰王,届时依旧是以命搏命的血战。

    战场上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死亡,使得每一次营火都格外明亮盛大。醉饮高歌君莫笑,明日何处埋身骨?人生在世便是一刻纵欢,此时一去再不返。

    中军一座较大的军帐离热闹的篝火并不十分远,但所有哭笑到了此处似乎都化作无声,火光明晃下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寂,仿佛只有天上几点稀疏的星子落在其间,异常安静。

    其后几座营帐虽也有火光人声,但相较四周便收敛很多,整齐地安扎在主帐之后,不时有巡逻士兵出入经过,松弛的气氛中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警戒。

    夜天凌独自在主帐之中,一灯明照,投在他眼前的漠北地图之上,亦映得脸颜侧影轮廓深邃,如若刀削。

    “殿下!”凌王府侍卫统领卫长征入内求见,风尘仆仆,似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夜天凌自地图上抬起头来:“如何?”

    卫长征递上一包东西:“属下几乎带人寻遍整个屏叠山,只找到这些东西散落各处,遇到山间两户人家亦打听过,都说以前认识那位姑娘,但已经很久不见了。”

    夜天凌伸手将他呈上的东西一翻,正是那日看过的几本医书,他眉间轻微地印上一抹蹙痕,站起来走了几步,说道:“你自神机营抽调一百名熟悉江湖的兄弟继续暗中寻找,南沿玉奴河往横岭,北上东突厥,无论生死绝不会无缘无故失了踪影。”

    “是!”卫长征领命退出。

    夜天凌转身继续看向地图,继而抬头思量,眸中深黑纯粹如同夜色,将一片光影静然覆灭。许久后目光落在那些医书上,他抬手取过来,上面依稀残留着竹屋中灯色清浅,伊人以手支颐静阅书卷的痕迹。若不是一动则牵扯伤处的疼痛仍极为真实,几乎让人以为是前尘乾坤入梦,转眼一晃散尽踪影。

    书册因浸了水,多处已模糊不清。他翻动几页,拂衣坐于案前,静看一会儿,提笔补写了几处,如此慢慢看下去。

    帐幕忽被掀开,十一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炭火和烤肉的炙热气息,立刻将帐中的清寂同外面的热闹混杂起来:“四哥!你不去外面看看?唐初这小子和我比箭,快连军甲都输上了!”

    夜天凌略微一笑:“他哪一次比箭赢过你?竟还不长记性。”

    十一在案前坐下:“刚才远远见长征回来了,有消息吗?”

    夜天凌缓缓摇头:“只找到几本书。”

    十一明朗的脸上带出忧虑:“这么多天了,只怕是……凶多吉少,终究连累了她。”

    夜天凌目光往前方落去,过了一会儿,说道:“一天找不到便找下去,是凶是吉必要见着人才能说。”

    伊歌城的夜晚不同于漠北,风暖人静,花草葱茏处幽香旖旎,不时飘闪着飞虫的微光,萤萤一晃穿过夜色,轻巧地落去远处,再一闪,却又点点来了近前。

    月影悄上东山,如一双清寂的眼眸,在渐深的夜下洒照着安静淡然的银光。

    卿尘立在窗前仰首以望,室中尚留着些汤药的味道,靳妃刚来看她服了医侍开出的药,又遣人送来了补血益气的汤。这几日她待卿尘如同姐妹,诸多事情都亲自过问,替她设想周到,两人慢慢相熟,倒是话语投机。

    天朝皇族之下,另有凤、卫、苏、靳、殷等仕族阀门,历代人才辈出,分别执掌朝野政要,更加上自来与皇族联姻,开国至今已成蔚然气候,形成盘根错节的阀门势力。

    靳妃名慧,出身仕族之一的靳家,虽只是夜天湛的侧妃,但夜天湛多年来未立正妃,是以王府上下对她都以王妃相称,内外诸事也皆由她掌管。

    靳慧性情柔和,同夜天湛的风华温雅相得益彰,便如紫藤绰约依于兰芝玉树,树朗花轻赏心悦目。整个湛王府总透着种舒缓的闲适,含笑倜傥的风流浸透着一草一木,如同春日不败,清风流畅,雍容并雅致。

    夜天湛几日来似乎都极为忙碌,卿尘自那天从京畿司回来便再没见到他。她并不知道,天舞醉坊的案子终于在天都掀起轩然大波,朝中局势也因此而起了颇大的震动。

    天舞醉坊在伊歌城经营多年,原是最具盛名的歌坊,其后牵扯着的阀门卫家权势极深。卫宗平在朝为相多年,其女贵为太子妃,今次天舞醉坊交结长门帮正与其长子卫骞有着莫大关联,卫宗平虽事先并不知情,事情至此却必要极力掩盖。

    夜天湛将天舞醉坊封禁后,刻意下令大肆搜捕长门帮,一时沸扬天都,终于惊动了天帝。事关朝中大臣与江湖帮派结党为祸,天帝对外戚势力早有顾忌,听闻此事更添恼火,却因国有战事在外,暂且按压不发。

    数日之后漠北传来捷报,西突厥休斜王遭擒,谷兰王接连大败退出燕然山以北,射护可汗遣使者求和,请求息战。

    至此天朝大军全胜,再无顾虑,天帝即刻下旨革郭其吏部侍郎之职,将此事交移刑部及大理寺联办,并命夜天湛主理会审。如今三省、六部、九司各级戒严查办,声势惊人。

    卿尘是这案子中关键的证人,一直被安置在湛王府,她勉强住了几日,便提出告辞。

    靳慧也不多说什么,微笑问了一句:“你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卿尘默然自问,一时竟无话做答。

    却是靳慧说道:“难得你我这么投缘,你既然孤身一人并无去处,便在这里住着又何妨?至少得将身子先调理好了。”

    卿尘对着渐渐升上天空的明月苦笑,当失去之时,才知道一个“家”字对人原来如此重要,没有家,人便永远如同浮萍漂泊,无论做什么都像悬在半空,无着无落,甚至有时候会迷失了自己,心念颓废。

    她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沿长廊缓步。走了不远,渐闻清香扑面,回廊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湖水展现在眼前。垂柳依岸,碧叶连天,湖中的荷花伴着细柳长堤遥遥没于渐浓的夜色中,远看月光轻纱般朦胧飘拂,如同幽然迷人的梦幻。

    水中九曲回廊延伸,连着立在湖中心的凝翠亭。廊前隔几步便悬着盏青纱明灯,一直通往亭中,映入清水暗波,幽幽然温柔盈岸。

    卿尘独自往湖中走去,四面深夜静谧。夏日微风薰然,穿枝过叶迎面抚来,碧色荷姿,或有含苞待放,或有迎风展颜,凌水依波,娉婷绰约。

    她在枝叶的清香中沿着凝翠亭的台阶迈下几步,坐于临水之处望着月影发呆。伸出手去,月影在指尖盈盈一晃,伴着涟漪碎成金光片片,幽然荡向湖心。

    水光摇动,心绪亦仿佛暗波起伏,却偏觉得空落落无处着力,飘荡荡恍然失落。

    忽然之间,宁静的夜里响起悠悠笛声,卿尘诧异抬头,看到不远处与凝翠亭相连的白石拱桥上,潇洒立着一人。

    白衣,长桥,玉笛,眼前是十里碧荷,天上是月华如练,他的眼中清波荡漾,湛湛温柔似水。

    清亮的笛音自夜天湛唇间飘然婉转,时而悠扬低诉,时而清高淡逸,时而跳脱欢悦,时而柔情无限,似水月清光交织成了一张柔柔的网,流泻在闲玉湖上。

    明月一轮,当空洒下金辉银光,落在水中如碎玉浮动,粼粼点点。花间荷叶也似镶上了一层淡淡珠光,光彩朦胧,清灵中别添妩媚。

    卿尘似被蛊惑了,她默默站起在湖心,一动不动凝望着桥上的身影。天边满月之下,波光粼粼处投落她一身黯然神伤的清寂,她仿佛痴立在梦中,看着前尘的影子,今生的自己。

    一时间四处安寂,只有夜天湛幽美的笛音在闲玉湖上空起起落落,随风飘荡,那笛音一丝一转缠进心底,绕出隔了爱恨的情丝万缕。

    她无声地描摹着他的眼睛,他的微笑,他的温柔,多年以前他是谁,多年以后他又是谁,脸上浅浅清愁,心间利刃交织,和着泪水徐徐滑落,跌碎在湖水中,激起道道苦涩的縠纹。

    谁说情深不悔,谁说生死相依,谁说此生与共,谁说海枯石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若说有缘,为何他要负心欺她?若说无缘,为何在此,还要遇到他?

    笛声余音袅袅,悠然沉寂,夜天湛目光笼住她清幽的眸子,隔着夜色深深凝视。

    相对而立,咫尺凝眸,远近纱灯温柔照出一对风华绝代的剪影,随着一波轻荡,重叠而后消失。

    夜天湛含笑缓步穿过回廊,走至她身前,月影清亮斜洒两人之间,朦胧处他俯身低头,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手中温暖拭去了冰凉的泪痕。

    他低声说道:“你可知道,你比这月色还要美?”

    牵手处,细语时,多少记忆如同巨石迎面撞来,卿尘猛然后退扶住栏杆,眼底惊起碎裂的伤痛。夜天湛微微愣愕的时候,她返身冲出凝翠亭,一步也不想再停留。

     …

正文 第十一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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