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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用最简练的语言，将科研部的要求讲述了一遍，并总结道：“李先生，作为第三方，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如果你同意参与临床试验，那就必须承担巨大的风险，但相应的，你的恢复几率也会大很多。”
李昊岩的语气淡漠，“大很多？那到底能大多少呢？”
海老名愣住了。
“教授。”李昊岩看向他，眼神深邃静默，如同一片漆黑的湖泊，“我想，这么大的事情，我的主治医生不会不知道吧？能告诉我她的态度吗？”
海老名犹豫一阵，坦承道：“这件事，萧是坚决反对的。”
李昊岩听到“反对”这个词，下意识地就觉得心里轻了一下，之前那种时有时无的愉悦感又一次浮现出来。
他问：“她反对的理由呢？”
海老名又是一声叹息，“她也问过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
说到这里，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微沉了声音说道：“李先生，作为萧的老师，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向你问清楚。”
李昊岩修眉一扬。
“萧说，她曾经跟你保证过，一定会治好你的腿，是真的吗？”
原来是这件事。
事实上，李昊岩最近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现在也不例外。
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动作轻松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见面前儒雅的老人顿时勃然而怒，“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李昊岩心里一紧，“教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你怎么敢要求她做出那样的承诺！你知道那对于一个医生意味着什么吗？”海老名怒斥，“你难道想害她吗？”
“教授！”李昊岩放重了声音，“我听不明白你的话，我没有要害她，那句话怎么了？”
“你，你……”怒意之后，一股颓唐感骤然袭来。
海老名教授颓然坐回椅子上，缓缓道：“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
“对于一个医生来讲，没有任何一台手术、任何一次治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但对于结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唯有选择接受。”
“萧说，她承诺了一定会治好你。她这是……把她的职业生涯拴在你身上了啊！”
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懊恼。
“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你的病情。即使你同意了科研部的提议，换了仿生关节，康复的几率最高也不超过五成，可她居然……居然就这么把她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骤然抬头看向李昊岩，控制不住地叫道：“你知道她有多优秀吗？她是东大医学院的第一名，最优秀的毕业生！她参与过四次国际科研项目的攻关，三次担任项目带头人，并且每一次都获得了巨大的突破！而且她还这么年轻，她才刚刚二十六岁！她的未来会有多辉煌，谁也无法预料！”
“可是！就是因为你！她把她自己的一切都搭进去做赌注！她这是在赌，赌她自己能治好你！可这分明是一个不可能赢的赌！”
海老名教授激动得脸颊通红。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穿越回一个半月前，将这个叫李昊岩的病人，随便扔给别的哪个医生去管！
只要不是他最优秀、最出色、最前途无量的弟子！
而李昊岩，早就呆住了。
他的手指不停颤抖，但仍然死死地在被子下面攥成了拳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身体里那些激烈冲撞着的情绪，全都给硬生生地逼回去。
他一直知道，她很重视那句承诺。
可他从来不知道，那句话对她来说，竟然意味着那么多，那么重。
多到连他都不敢负担，重到连他都忍不住害怕——如果她真的失败了怎么办？
如果他的腿真的不争气，怎么办？
他不是没问过她这个问题。
可她的回答是那么云淡风轻，她说，“没有不行”。
没有不行……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连他都觉得，不值得。
他对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不是吗？
还是个脾气很坏、总是喜欢跟她作对的陌生人。
那为什么还要为他付出那么多？甚至付出了，都不肯告诉他？
真的只是……为了她自己的骄傲吗？
心脏在剧烈地震颤，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徒劳地沸腾，然后滚烫地流遍全身。
李昊岩将躁动的情绪死死压住，然后沙哑着声音，说道：“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海老名教授长叹一声，“我也没有想到，我甚至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对你这么看重，可她偏偏就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令所有关心她的人都会感到心痛的选择。”
李昊岩垂下眼，咬紧了牙。
“李先生。”海老名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我只希望，你真的能够创造奇迹，能够完全好起来。所以，我拜托你，慎重考虑科研部的提议。你现在，担负的已经不只是你自己的未来了。”
说完这番话，海老名教授就离开了。
李昊岩一直低着头，像是对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能力。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你坐着睡着了？”
李昊岩的眼珠子慢慢转动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已经僵硬的脖子，看向萧瑜。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萧瑜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盯着那杯水，和那只端着杯子的手，看了好一阵。
萧瑜有些不耐，“我手上开花了吗？你到底要不要喝水？”
李昊岩这才伸出手。
但他没有接过杯子，而是把自己的手覆在萧瑜的手上，就着她的手，拉近到身前，微微埋头喝水。
水温温热着，萧瑜的手却有些凉。
萧瑜看着李昊岩的发顶，没有挣开。
喝了几口，李昊岩就抬起了头，但手仍然没放开。
萧瑜淡淡说道：“我手上没开花，但涂了胶水，是吧？”
李昊岩看着她，微微勾起嘴角，明明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却有种浅浅的、让人忍不住心头难过的笑意。
他低声说道：“你的手凉，舒服。”
萧瑜被他的笑容怔了一下，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地就有些皱眉，把水杯一放，手一抬，已经摸上了他的额头。
“没发烧。”
她放下心来。
李昊岩也跟着抬起手，将她的手就那样按在额头上，还是用那种惹人心怜的眼神望着她，仿佛一个不被人相信的小孩子一样，固执地重复道：“可就是舒服。”
萧瑜微微眯眼，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说道：“李昊岩，你是不是想你妈了？”
李昊岩一愣。
萧瑜将自己的手抽走，插回衣兜里，声音淡然，“我不是你妈，跟我撒娇也没糖吃。”
李昊岩愣愣地望着她。
突然，他放在额上的手向下一滑，盖住了眼睛，然后就那么低低笑起来。
萧瑜看他一个人笑得挺开心，转身准备离开。
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捉住了手腕。
“等等。”
她回头看他。
漆黑的眸子里还残留着笑意，像是粼粼闪动着波光的湖面，分外好看。
“萧瑜，我们谈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8月初
☆、第九章
“谈谈？”萧瑜挑眉，“谈什么？你的腿？”
“好啊。”李昊岩欣然同意。
萧瑜突然用一种探照灯似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道：“你今天乱吃东西了？”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乱吃东西了？怎么不太正常？”
说着，不等他回答，萧瑜抬手按了呼叫铃，和藤原在通话器里用日语很快对话了几句。
李昊岩不知道藤原说了些什么，但他清楚地看见，随着藤原在说话，萧瑜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知道了……
李昊岩没来由地就有这种感觉，同时只觉得后背骤然一凉。
果然，只见萧瑜转向他，用她那明明很平静、却偏偏能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平平直直地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李昊岩一听就知道她已经处在生气的边缘，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正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往下一滑，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萧瑜，我相信你。”
他的声音还有些微哑，但低低沉沉的，一字一字说来，竟也有种不允许被质疑的庄重感。
萧瑜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眼里。
“你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李昊岩说完，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正是那种能让萧瑜看得怔住的笑容。
萧瑜别过眼。
过了几秒钟，她突然问了一句话，一句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的话。
“你说真的？”
李昊岩愣住了。
这样固执地要求别人相信自己、却又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信任的萧瑜，在他眼里，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一个需要别人承认、更渴望得到承认的小女孩。
他心里突然就松软得不像话。
他下意识地将手中握着的那只手送到唇边，在亲上去的前一秒，才陡然反应过来，忙往边上一侧，让那只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擦过去。
萧瑜转眸看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李昊岩低咳一声，不去解释自己刚刚的动作，只认真地说道：“真的，我相信你。”
萧瑜直直地望着他，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慢慢浮现出一些情绪。
被人攥在掌心的手指，突然抽动一下，就好像想要握住刚才那句话，不让它溜走。
李昊岩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萧瑜突然开口，声音又变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松手。”
见李昊岩没反应，她挣了一下，“松手，痛。”
李昊岩这才慢慢放开。
萧瑜将手抽回来放进衣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平静静地说道：“科研部的意思，我考虑过了。”
她看着李昊岩，明明是在解释，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新研发出来的主动型智能仿生膝关节，虽然已经经过了第二次临床试验的验证，但是仍然有很多缺陷。你的膝盖已经不堪重负，如果贸然替换，效果却不理想，那就真的只有放弃。我想，你应该不会蠢成这样。”
“科研部的那些人，都是心里只有研究的疯子。”她说得无比顺畅，丝毫不在意将以前的自己也骂了进去，“他们根本不会管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你的未来到底要如何，他们心里想的只有他们的研究。所以，他们的话，最不可信。”
她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他们好歹有点脑子，有些话还是有道理。”
“虽然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你调养，但从这几天的检查结果来看，你的膝盖，已经脆弱到不能再进行二次手术了。”她的眼神有些不易察觉的沉郁，“如果不替换关节，很可能陷入治疗的瓶颈，要是放任膝盖这样不齐全地愈合，你以后就不用再想踢球了。”
她停下来。
李昊岩望着她，目光如湖。
“所以呢？”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当然有办法。”萧瑜毫不谦虚地收下了他的称赞。
“既然不能替换一个半成品，却又不得不替换，那很简单，直接替换个好的就行了。”
如此粗暴简单的逻辑，听得李昊岩一愣。
萧瑜的眼中却陡然绽放出无比自信的光彩，“科研部给出的实验报告，估计要至少四个月才能完成仿生关节的研发攻关，拿出真正的完成品。但如果真的等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
她抿了抿嘴唇，声音坚定不移。
“由我去带头攻关。”
李昊岩吃了一惊，“你去？”
“没错。”萧瑜说着，忽然朝他笑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冷笑和嘲笑当然不算。
李昊岩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脑子一嗡，一时间，只能想到四个字——惊尘破冰。
萧瑜本就生得不差，五官秀致，唇红肤白，单看容貌，可以说是标准的美女。
但作为医生，生得太好也不是好事，尤其是她这种柔美的长相，在工作中很难取得病人的信服。
所以，她平时总是冷着脸，生生用气势压倒容貌，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如今这种不近人情的作风。
也正因如此，她刚刚这一笑，才显得分外惊艳。
偏偏萧瑜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笑了，发现李昊岩走神，她猛一皱眉，“怎么？你不信？”
李昊岩立刻回神，“不，我当然相信你。”
怎么可能不信？
想想她的老师今天数过的那些光荣事迹，他根本不怀疑，她在医学上是个绝对的天才。
萧瑜似乎是哼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这两天仔细看过了他们之前的实验报告，做了一个估算。如果我参与进去，保守估计，攻关时间可以缩减一个月。”
“如果三个月就能完成研发，再算上手术和术后修养的一个月，最快四个月之后你就可以开始复健，这样的话，你完全有可能在八个月内康复！”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扬起，眼睛熠熠生辉。
“怎么样？”她看着李昊岩问。
李昊岩却从这简简单单三个字中，听出了一种急需得到肯定的渴望。
他有些想笑，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微笑着说道：“很好，很厉害。”
萧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但是……”
“但是什么？”萧瑜挑眉看他。
李昊岩摊开手，问道：“你如果真的要参与研究，那还能分心照顾我吗？”
萧瑜愣住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李昊岩，眼睛里的神采慢慢冻结，半晌后，掉头就往外走。
“萧瑜，别走！”李昊岩眼疾手快，拽住她的医师袍，“你要去哪儿？”
萧瑜默然片刻，才说：“我去想别的办法。”
平静的声音里，藏着绝难发现的懊恼。
但李昊岩发誓他听出来了。
他心里一暖，忍不住放缓了声音，说道：“没关系的，萧瑜。”
萧瑜没有反应。
“真的没关系，你去研究的时候，再可以安排别的医生管我就好了。”
“不行！”萧瑜想也不想地拒绝。
她转过身瞪着他，目光尖锐而明亮，好像是在维护自己被侵犯的领地。
“为什么不行？”
李昊岩对她的控制欲再了解不过，但仍然耐心地试着劝说她，他现在已经隐隐抓到了对付萧瑜的办法。
萧瑜顿了一下，反问他：“你难道要让别的医生在你身上为所欲为吗？”
这是当初她要送走他时，他说过的话。
今天被她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他。
李昊岩又是窝心又是好笑，“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们知道你的腿恢复到什么程度了吗？他们知道每天该给你做什么检查吗？他们知道每天要煮什么给你吃吗？他们知道该什么时候给你做按摩吗？”萧瑜一口气说了许多。
“好好好，我知道了。”李昊岩举起手，示意投降，但温和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脸上，“可是萧瑜，这些东西，你都可以告诉他们，不是吗？”
萧瑜没说话，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
李昊岩也看着她，静静地，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许久之后，萧瑜转身走了。
这一次，李昊岩没有开口叫住她。
他知道，他已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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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二天傍晚，萧瑜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走进了407病房。
其中一个李昊岩见过，正是萧瑜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