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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蔚蓝也没有在搬进去的那一天便摆酒请客,而是让宋恒之带着自己又去采购了一番,这段日子,她经常往陈家庄跑,跟李英这些妇人打得火热,早就打听清楚了,村子里一共有七十三户人家。
叶蔚蓝合计,自己一家子初来乍到,必须要有个好人缘,所以让李英带着自己,挨家拜访,给人家送了礼,礼物很简单,每家都一样,一斤猪肉,和一块衣料。
猪肉五个钱一斤,衣料十五个钱,一共是二十个钱。
在这种乡下地方,不年不节的,送这样的礼已经很拿得出手了。
她亲自去拜访,然后邀请人家到日子来家里参加稳居宴。
走到一户人家的时候,几个人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屋子里传出咒骂声,“你个赔钱货,丧门星,又跑去哪里野了?还不赶紧回来,老娘要撒尿!”
“来了来了……”随着略显惊恐的声音,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从猪栏里跑了出来,这女孩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枯黄,不过却整齐地在耳边编了两根小辫子,身上的衣裳全都是补丁,不过却浆洗得很干净。
第两百零九章 可怜之人
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屋子里,叶蔚蓝便听到一阵巴掌声,紧接着便是压抑的哭声。
“嚎什么丧?你娘我还没被你克死呢!”破旧的茅草屋里响起妇人尖酸刻薄的嗓音。
叶蔚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英姨,这家是什么人啊?”
李英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家人的男人叫陈三,是你陈大叔的本家,已经出了三服了,是四服的兄弟,有三个儿子。你看见的这姑娘叫大妞,是他家老大的童养媳,四年前,他家老大去修万里城墙的时候,出意外死了,后来老二也出了天花,没保住,陈三媳妇就哭瞎了眼睛,去年陈三也病死了,只剩了一个小儿子,如今也在边关那边修万里城墙,好赚钱养活这瞎眼老娘,家里就只这大妞伺候陈三媳妇。陈三媳妇说儿子和男人都是被大妞克死的,所以没事就打骂她。”
叶蔚蓝忍不住道:“这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李英停下脚步,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扬声道:“家里有人在吗?陈三嫂子在家了吗?”
屋子里的咒骂声顿时就消失了,那个尖酸刻薄的嗓音随即变得十分柔和慈祥,“是陈安媳妇吗?快进来!”
她话音刚落,就见大妞端了个马桶从里边走了出来,马桶里散发着浑浊的臭味,大妞不好意思地冲李英笑了笑,“婶子来了,快屋子里坐。”
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去后院的茅厕把马桶倒掉。
叶蔚蓝分明看见她左边的脸颊上还印着五根通红的指印,不免觉得屋子里这老太婆着实可恨,这小媳妇这么伺候她,竟然还落不得好,天灾**的,跟一个女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此时又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她跟着李英走进屋子里,这间茅草屋和普通庄户人家的茅草屋没什么区别,中间是间堂屋,门口两边有炉灶,东西两个里间是卧房。
李英走进了东里间,笑吟吟地在炕沿上坐了,“三嫂子一向可好?”
叶蔚蓝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盘腿坐在炕上,那婆子瘦得可怕,简直就是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就似个活骷髅一般,双手的手指就像是老槐树枯败的枯枝。
“陈安媳妇,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串门子了?”那婆子前一瞬还和颜悦色,后一瞬却变了脸色。“你个丧门星,又死去哪儿了?没看见家里来客人了吗?还不赶紧给你婶子倒水来!”
“哎,来了!”外边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舀水洗手的声音。
李英道:“大妞,别忙了,我不喝水。”随后又对陈三媳妇道。“三嫂子,我今天是来给你送礼的。”
“送礼?”陈三媳妇一脸茫然的神情。“送什么礼?”
“是这样的,我娘家有个亲戚,搬到咱们村子来住了,说是想敦亲睦邻,认识认识乡亲们,便让我带着她各家串串门子,不好空手来,特地给你带了一斤猪肉和一块衣料。他们如今在村子里盖了房子,过些天还要请大家伙去稳居呢。”
陈三媳妇一听说有猪肉吃,还有衣料,脸上马上露出笑容,“出手这么大方,一定是个好人家,到时候我让大妞过去帮忙。”
“那好,我就不多坐了,还有好几家都没去了。”李英见礼已经送了,便告辞了。
陈三媳妇马上喊道:“大妞,死哪去了?还不赶紧送客!没眼色的东西!”
大妞这时候刚洗完手,急匆匆地掀了门帘子进来,尴尬地说:“婶子再坐一会儿吧,我给婶子倒杯水喝。”
“我不喝了,你好好伺候你婆婆吧,别惹她生气。”李英和颜悦色地叮嘱了她几句,便领着叶蔚蓝和李凤走了出来。
等走得远了,李凤忍不住道:“这婆子也真不知好歹,换个人,早把她丢下任她自生自灭了,用得着受她这份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早晚把这份福气耗尽了,她就知道厉害了。”
李英道:“所以说村子里的人都稀罕大妞,有情有义的,这么被婆婆磋磨都守着她伺候,还从来都不知道顶嘴,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紧着婆婆,自己个儿天天吃糠咽菜的。”
叶蔚蓝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对于村子里的情形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虽然这陈家庄现有的这些人不想再去做那无根的浮萍,选择了在此落户,但是村子里大部分的壮劳力们,还是都在开春以后,先在赁的田地里种上地,便去了边关修建万里城墙,好能额外地挣些钱,贴补家用。
不过他们修建万里城墙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大概也就三百多里地的样子,每个月都有人有假,可以回来探望家人。
而家里的地就都交给老人和妇人们打理,所以现如今,村子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弱妇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
不过也有那么一些人,在城里做事,有几个识字机灵的在城里的店铺里当伙计。
像是陈安这样在衙门里当捕头的,是绝无仅有。
而留在家中的妇人们,除了打理家中的田地,手巧的还会在城里的被服作坊里领些活来做。辽城城外有二十万驻军,而城里的被服作坊就是专门给这二十万驻军供应衣帽鞋袜的。
被服作坊给的工钱还算不错,干这种活,虽说发不了财,但至少能赚个油盐酱醋的钱。
给李英的礼中,她给多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因为李英的儿子陈富贵在念书。
李英喜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一直跟随幽然说二小姐有福了,女儿这般懂事大方,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想念她的大小姐,自然又招了随幽然一顿眼泪。
好不容易安置下来,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聚在前院的东里间,随幽然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问:“蓝儿,忙活了这些天,累了吧?”
叶蔚蓝摇摇头,“不累,娘累不?”
“娘也不累,你们什么活都不让娘干,娘怎么会累?”
李凤开口道:“蓝儿,要是家里的钱还富裕的话,咱们买头奶牛吧。”
宋佳音奇怪地问:“买奶牛做什么?”
李凤道:“这里乃是苦寒之地,夏天短,冬天长,空气干燥,风沙也大,对女孩子的皮肤伤害很大的,买头奶牛,让夫人、小姐每天喝些热牛乳,对身子好。”
“而且小姐每天用牛乳泡泡手,这手上的肌肤就会娇嫩一些,不容易起刺,不然的话,就算是每天都用面脂抹手,也是不行的。”
宋佳音听了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有这么夸张吗?”
李凤笑着说:“不然的话,这里的绣品又怎么会这么稀罕呢?这里的姑娘小姐们不管多娇贵的,手都是粗的,便是绣花,也只能在细棉布上绣,这双手是碰不得丝绸的。像那些绣庄里的丝绸绣品,都是南方的绣娘绣好了,运过来的。咱们这个地方,只有极少数什么活计都不做的姑娘,能保养了双手,学着绣花,但是这样的姑娘,家里必然也是有钱的,压根就不需要她们挣这份钱,所以也不会出来卖绣品。”
随幽然也笑道:“你凤姨说的对,当年你外祖母便是用这个法子帮我保养双手的,你外祖母是从南边嫁过来的,所以才有一手好绣工,这里土生土长的姑娘,极少有会绣花的。便是会绣,也绣不精致。说起来,这绣花还真是南方的技艺。”
叶蔚蓝听了,便打定了主意要买一头乳牛,转天便让宋恒之带着她进城去转悠了。
在辽城的城东,有一个专门贩卖牲口的骡马市,来自鞑子国的牲口贩子们全都在这里贩卖牛、马、羊之类的牲口,当然也有本地人在这里贩卖牲口。
不过本地人养的牲口和鞑子国的比起来还是稍微差了一些,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牲口也是一样,鞑子国有最辽阔的草原,有最肥沃的草地,所以他们养出来的牛马全都膘肥体壮。
宋恒之赶着马车,带着她们两个进了城,打听着找到骡马市,在骡马市的附近找了一家专门帮人存马车的车行,把马车存了起来,然后领着叶蔚蓝和女儿宋佳音来到了骡马市。
叶蔚蓝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多的牲口聚集在一起,不禁十分稀罕,也不在乎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牲口的粪便气味,兴致高昂地和宋佳音看了起来。
不时地会有贩卖牲口的老板和伙计招呼他们,三个人找到了一个专门卖牛的贩子,这贩子卖肉牛,也卖乳牛,一个用木头围出来的牛栏里有十几头牛,看见他们在这里驻足,牛贩子赶忙凑了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大爷,买牛吗?我这牛都是才从北郴国运过来的,都是吃的最新鲜的青草长大的,若是干农活,您就选这头牛,才三岁,刚好是使役的年纪,您瞧瞧这牙口,再瞧瞧它这体型。”
宋恒之因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所以李凤给他做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上也扎了文生公子巾,一派儒雅的气质,他倒背着手,站在牛栏外审视了一番,摆了摆手打断了牛贩子殷勤的介绍,开腔道:“有没有好的乳牛?可以多挤奶的。”
第两百一十章 骡马集市
“有,有……”牛贩子一听他不是买耕牛的,马上进牛栏里拉过一只黑白花的牛,笑眯眯地说。
“这只牛今年四岁,刚产了崽,要是照顾得好,这牛至少能活到三十五、六岁呢,您买回去,能使上三十年,很划算的。”
宋恒之家中的祖辈从前也是种地的,家里也是养过耕牛的,对于牛多少还是了解一些,他伸手掰开牛嘴,看了看牛的牙齿,这牛马看年龄,都是要看牙齿,根据牙齿的磨损程度来判断年龄的。
知道这贩子没说话,这只牛果然只有四岁,不过他还是笑着跟那牛贩子道:“老兄,你说这话可是蒙我,谁不知道牛只能用上五、六年,就要送去宰杀了?”
那贩子本来看他穿的文质彬彬,以为他是个读书人,不懂这牲口的事,没想到读书人懂得更多,不过他的脸皮早就锻炼得刀枪不入了,听到宋恒之的话,也笑道:“客倌,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这头牛您买回去,等到十个月以后,就有小牛了,到时候就能用了,小牛也是可以卖钱的。”
宋恒之摆了摆手,打断了贩子的话,“我要的是现在就能用的,对于小牛,我不感兴趣。”
“,您早说啊!”那贩子一拍大腿,“您不是就想要一头现在就能用的牛吗?不过我这里现在没有,都在家里的农场呢,您得预定,过两天我就能给您送来了。”
宋恒之四下看了看,心中知道,这贩子说的倒也不错,一般正得用的牛都是刚生了小牛不久的,不好就这样拉出来卖,于是便问道:“那好,那我就跟你预定一头。不过这个价钱怎么样?”
“这个……”那贩子嘿嘿一阵干笑,搓着手道。“要不咱拉拉手?”
自古以来,骡马市的交易从来不会张嘴说价钱,都是互相拉手,用宽大的袍袖遮掩住,然后用手指出价,另一方也用手指还价。
宋恒之笑道:“老兄,你又蒙我,我没看见你的牛,不知道你的牛是多大的年纪,也不知道你的牛还能有多少年的哺乳期,你就让我交定金,这不合适吧?”
那贩子点头哈腰地道:“得,您是行家,我不蒙您,咱说好了,后天您还来这,我把牛带过来。”
宋恒之笑道:“后天不行,后天家里有事,大后天吧。”
“那就说定了,大后天,我把牛带过来。”
“我一准来。”
和那贩子说好了,宋恒之便带着叶蔚蓝和宋佳音去了车马行,交了两个铜板的看车费,取了马车,然后问叶蔚蓝:“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叶蔚蓝从怀里摸出来一张药方子,开口道:“出门的时候凤姨让我顺便给我娘买几包安胎药回去,您也该找郎中把把脉了,看看是不是应该换方子了。”
宋恒之点了点头,让两个孩子上了车,便赶着马车来到了城里的一间医馆。
他不放心把女儿留下来看马车,怕有坏人把女儿抢了去,便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进去了,好在医馆的门口有个小伙计,是专门帮人看马车的,一般情况下,城里的店铺门口,都会有那么个小伙计帮忙看马车。
叶蔚蓝把安胎药的方子交给了柜台里的郎中的小徒弟,让他帮自己抓了十服安胎药,又请郎中给宋恒之诊脉,郎中诊完脉道:“这位仁兄的病情大好,就是身子仍然虚弱,若是能用些上了年份的人参补一补,才能恢复得快一些。”
叶蔚蓝忙问:“郎中大叔,请问这上了年份的人参是什么价钱?”
郎中用手捻着胡须道:“至少得用二十年的人参才行,我这店里刚收了一支,还是鲜的,一百二十两白银,你们要是想要的话,就拿去。”
宋恒之一听这个价钱,赶忙摇头道:“大夫,多谢你的好意,这太贵了,我不要!”
宋佳音在一旁低声道:“蓝儿妹子,你太破费了!”
叶蔚蓝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你既叫了我一声妹子,便是把我当了自家人,我把宋大叔当成了我的亲叔叔,我给我的亲叔叔花钱,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宋恒之和宋佳音全都神色尴尬地住了嘴。
叶蔚蓝见他们父女二人不说话,这才对那郎中笑道:“郎中大叔,我能看看这支人参吗?”
郎中见她有意买下这支人参,赶忙吩咐小徒弟,“猴子,去把昨儿你贵大叔送来的那支五十年人参拿来,请客人过过目。”
“哎!”名叫猴子的小徒弟转身进了后堂,不一会儿便拿出来了一个香樟木的盒子,打开盒盖,就见里边的红绸布上躺着一支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人参,不止参须参尾都是全的,头顶上的参叶也是绿油油的,而且一朵红艳艳的人参花颜色也未褪去,果然是一株品相很好的老山参。
叶蔚蓝当机立断道:“我们要了!”说着,她拿出两张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付账。
郎中验看了银票,看清楚是“聚宝钱庄”全国通存通兑的银票,很满意地收下了,然后让小徒弟把人参拿给他们。
叶蔚蓝很开心地接了过来,又跟他买了几钱上好的鹿茸,和一些泡药酒需要用到的其它药材,满满地包了一大包,顺便又把安胎药和给宋恒之补身子的药都付了。
小伙计手脚麻利地把药抓好,包成药包,上边贴上红纸,红纸上写上药名,宋佳音把药拎着,三人一起离开了医馆。
叶蔚蓝一边走一边道:“这支人参,再加上其它的药材一起泡药酒,人参须子弄下来,晚上我们在村子里买一只老母鸡,炖了吃。”
宋恒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蓝儿,真的太破费了!”
叶蔚蓝声音很严厉地说:“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说着她又换了调皮的表情。“宋大叔,咱们现在去买酒,给你买一坛十斤装的烧刀子。过几天咱们就要请稳居宴了,无酒不成席,也要买些酒才行。还有食材,也该买一些了。”
宋恒之只能闭上嘴巴,再也不谈这个话题,他取了马车,扶了两个丫头上车,然后去了酒坊,酒坊离这间医馆不远,在同一条街上,不过是在街尾。
宋恒之也没上马车,只是牵着马车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酒坊门口也有人帮忙看马车,他把两个丫头从车上抱下来,把马车交给看马车的小伙计,让他帮忙看着,然后带着两个丫头进了酒坊。
其实让两个丫头在马车上等着也可以,不过他偏偏不放心,害怕两个孩子被拐子给拐了,走到哪里都得带着,不肯让她们两个离了视线。
酒坊里迎着门是一个木头打的柜台,墙边一溜大酒缸,是打散酒的,迎面的货架上则摆着大小不一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