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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十兵卫对于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早有预料,而且显然考虑过一番。
听此,他只是道:“也许,不得不让阁下失望了。柳生家族世代追随将军,哪怕这一回……也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将军,不会背叛日本。”
“说违心话……又有什么意思呢?”魏云山感叹一番:“如果换一个书呆子一般的文官,也许会吃你这一套。忠义嘛,谁不想要忠臣义子?文官们就喜欢这一套。当然,我不否认他做……我是想说……”魏云山定了定神,看向柳生十兵卫道:“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的过去。人人都说,柳生三天狗,个个名不虚传。你与你父亲、祖父,都并为柳生三天狗。但你父亲,身为大目付,威震日本。而你……却需要疯疯癫癫,才能苟活于世。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柳生十兵卫听着这个问题,好一阵恍惚。
“是啊……为什么呢?”柳生十兵卫苦涩地说。
他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但魏云山也同样不介意将柳生十兵卫撕扯得鲜血淋漓。
“堂堂一国之主,幕府将军,夜里兴起,要检验自己武士的本领,于是扮演刺客,偷偷摸摸在府中鬼祟行动,更寻了一名侍卫动武。这侍卫本领高强,只三两下,便将鬼祟之人拿下……你觉得,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结果呢?”魏云山声音低沉地说。
柳生十兵卫嗫嚅着嘴,想说,又不忍回忆。
百姓们津津乐道,说大名鼎鼎的柳生三天狗,天资卓绝的柳生十兵卫三严竟然得了疯癫之症,真是时运乖舛,让人感慨世界的无常。
但真相,显然只有当事人知道。
而真相,更是比流言蜚语所说的更加残酷。
“阁下,知晓的真是不少。”柳生十兵卫嘴唇翻起,试图嘲弄一番对手,却发现这样的嘲弄又显得格外的无力。
“但是……如果在大明。在陛下的手中,一名恪守职责的侍卫,是绝对要奖赏的。”魏云山的声音一下子轻了下来,说道:“在陛下看来,人治永远比不上法治。一个好的制度,可以维持百年功用。但一个再合格的官员,也只能在这里任职三五年就不得不考虑升迁调转的问题。所以,如果这个侍卫在大明……一定会收到皇帝陛下的嘉奖!”
“但在日本,这个武士当道的国度里。一个不勇武的将军,是不会让人服众的。所以,我必须疯癫,也只能疯癫。更何况,伴随着时代的变化。一个合格的大目付已经不得不转为暗中地下。再也没有可以让武士一举扭转乾坤的时候了。”柳生十兵卫平静地说着。
“能让十兵卫坦诚相谈,真是……不容易啊。”魏云山十分感慨。
柳生十兵卫摇头苦笑:“这在十兵卫看来,却是血淋淋的伤疤。”
“但还有一个情况,十兵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当然,我相信,这并非是你不想说。”魏云山说。
这回轮到柳生十兵卫终于露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表情:“还请指教。”
“剑禅道场的弟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吧。”魏云山得意地说着。但很快,他就收起了这个表情。
得意,自然是看到了柳生十兵卫脸上的凝重。这说明他戳中了对方的痛点。
至于接下来的变化,却是因为魏云山毕竟不敢贪功。这可是朱慈的想法。
第五十七章:拖天狗下水
穿越客的思路有时候就会显得十分新潮又有用。
朱慈认为,正是流浪武士的激增,武士想要寻求生计的道路越来越艰难,这才让柳生家族逐渐没落,当柳生十兵卫也死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撑起这个威名赫赫的剑客之家了。
至于具体体现的地方,那便是这剑禅道场的弟子。
当年的柳生宗矩教出了德川家光。
而到了柳生十兵卫这里,虽然武艺上的天赋更加惊人。但一个剑客再如何强大,也终究不能逆天。
总之,柳生宗矩的弟子可以散落在天下各地,在各处大名手中混得风生水起,在有德川家光这位大师兄的亲近关系之下,不少剑禅道场的武士都混得不错。
但到了柳生十兵卫这一代,就是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了。
历数柳生十兵卫麾下的剑禅道场……可有想起多少优秀的弟子?
也许有,但对比柳生但马守的功绩,却显得远远不如。柳生十兵卫的声名越是强大,而剑禅道场的成绩便在这样一份摧残的光芒之下,显得是那么悲凉。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卑微的。
柳生十兵卫虽然十分辛苦,想要撑起曾经父辈的伟业再也难以做到了。
无疑,柳生十兵卫的情报工作是合格的。能够第一时间找到逃跑的大奥医生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但是,伴随着剑禅道场里出来的子弟日渐衰落。伴随着天下各地渐渐失去剑禅道场的子弟掌握重要位置。柳生十兵卫已经失去了让天下大名敬畏的实力。
“其实……如柳生但马守所为一样,只要活着,就能让日本各地大名静若寒蝉的,已经要独一无二的身份,难得的天资卓绝,再加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才能成就。如十兵卫你这般的,已经是人中龙凤,算得上世间一流的人才了。”魏云山难得地安慰了起来。
柳生十兵卫摆了摆手:“让我想想……”
他脑海里闪着无数的画面。
这一刻,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话语,一下子又发现了无数让他心中颤抖的破漏之处。
显然,魏云山说的是对的。
剑禅道场的没落,流浪武士的增多,一系列的因果关系之下,造就了柳生十兵卫的大不如前。
再加上……
原本柳生十兵卫就不被信任,碰上了寿命之事以后,更是矛盾爆发。促成了暗杀柳生十兵卫一事。
“我……”柳生十兵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他才道:“不错。你猜对了,将军对我的信任,的确远低于我对将军的信任。事已至此,再复何言?”
“为了剑禅道场余下那一万余武士,为了你柳生十兵卫死后,你麾下那数百的追随者。”魏云山只字不提富贵,只是冷冷地说着这几个字。
柳生十兵卫身形一滞。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回绝魏云山许下的富贵权位。但没想到,收获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
“你已经死了。”魏云山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哀莫大于心死。这大目付之位,再不是柳生十兵卫了。”被德川家光派人暗杀,可想而知,往后日本官方情报系统的头子再也不会是柳生十兵卫。
很快,一个崭新的情报系统就会重新出世,取代柳生十兵卫一系的人马。
这固然稳固住了德川家光的掌控能力,但对于日本而言,却绝不是好事。
要知道,比起锦衣卫,就连柳生十兵卫都对付不了。除非柳生但马守复活,恐怕谁也没有把握。
这种情况之下,笑得最开心的显然就是魏云山。
“你死了,政治生命已经终结。对于一个骄傲的武士而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在我们心中。你柳生十兵卫,是想做一个行尸走肉,还是为了成为英雄,哪怕……背负再多的不理解与骂名?”魏云山呼吸一下子粗重,语气变得格外沉重。
“柳生十兵卫!想一想,你家族三代荣耀,那数万武士从剑禅道场门下而出。现在,有多少人衣不蔽体,有多少人成为浪人。”
“想一想,你一死,那些追随你而去的人要怎么办?”
“一个武士,永远不该只为了自己的利益。一个骄傲的天狗,更不该在权臣的阴谋下跪倒!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不会辜负他们!”柳生十兵卫的呼吸也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见此,魏云山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是正好。”
“相信我,这是他们应去的出路。而这,绝不违背你那一条信念:背叛日本……”
很快,魏云山便将预想之中的好处说了出来。尤其是在江户闹出偌大风波,引得无数人追捧的事情说出,更是让柳生十兵卫眼神一动。
魏云山轻轻一笑,心里有点骄傲:果然还是陛下看得准,这一招使出去,这柳生十兵卫就要被拖下水了。
至于魏云山话语之中将背叛德川家光一话抹去,更是两人心照不宣都不去提。经过这一回刺杀之事,就算柳生十兵卫信誓旦旦说依旧忠诚于幕府,魏云山也不会信。就是柳生十兵卫自己……心中对此有几分笃定,亦是不言而喻。
……
林罗山走在大奥的路上,显得心不在焉。
他看起来气色显然很不好,惹得一旁伺候的侍女仆人们都是小心翼翼。
林罗山一路走进去不远,就见松平信纲脚步聪明地急匆匆走了出来,老远就躬身一礼说:“罗山先生,怠慢了怠慢了。我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过来,没想到还是没赶上,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我林罗山也不是什么酸臭腐儒,松平伊豆守,不必多礼。我气色是有些不好,一路颠簸,急匆匆赶来,身子骨都差点散了架。还好,是明人的新式马车。要不然,我一把年纪,倒是真不敢这么匆忙远行。”林罗山说完,顿了顿,又说:“所以,我身上这些疲倦呀,不悦呀,都不是针对你的。你宽心些。”
林罗山显然是在调笑,松平信纲听了,却是更加苦笑:看来,这事儿还真是特别特别的重要了。
第五十八章:揉捏日本
林罗山急匆匆从自己养老办学的家中赶来幕府,显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越是紧急,就显然是越发重要,越发显得那个来自明国的皇帝格外的厉害。这不忍让松平信纲这个有些骄傲的家伙心中不爽。
不爽归不爽,正事不能耽误。
“岂敢岂敢,罗山先生何必这般焦急。您老是幕府的重宝,磕着伤着那可真是日本国的损失了。”松平伊豆守说在这位老臣面前,气场不断落进下风,心中更是嘀咕着:那事就这么重要么,一定要这么着急,万一林罗山有什么闪失,他可就要头疼死了。
“信中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一百万书册啊,就如同百万两的手笔。这般重大要务,我在家中那里还坐得住,睡得着?不早些将这等要务思量处理完毕,我心难安。”话语很沉重,但林罗山的表情却显得挺放松,甚至还带着微笑。
一百万书册,未来一代人这师。这般重名,谁不嘴馋?
更难得的是,这时一件公私两便的事情。
办学哪怕是在后世,都是一个非常昂贵的事情。为什么大家伙不愿意生孩子?光是将一个大学生好好供养起来,就很容易掏空一个家庭的额外支出,而不得不压缩一些软性支出。以至于越是受教育程度高的家庭,就越是不想多生孩子。
换到日本这里,道理也是一般无二。
你想办教育,就不得不面对昂贵的成本。这个成本里,食宿教舍且不论,书就是一个最大头的难关。
首先是书的成本。
书籍自身就是一个商品,而且还是价格昂贵的商品。大多数人不是不想识字,而是读不起书。从竹简到纸张的出现,从雕版印刷数到活字印刷术的运用,千年变迁,这才将书籍的成本降低。饶是如此,买书对于平民而言也依旧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其次,也不得不提及软性的问题。
明清变革,对于中国而言无疑是一场摧毁文明的灾难。
但落到日本,却有种捡漏占便宜的窃喜。
无他,远渡重洋躲避灾祸的人很多。其中,日本就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地方。
这里远离大陆,也远离鞑虏。建奴的铁骑够不着,而日本也是仰慕中华久矣。
在重重因果的作用之下,而今担任大明教育战线头脑的朱之瑜在原定历史上,就是流亡日本,教导出了一批有一批的优秀学子,成就了自己知名教育家的历史功业。
原定历史上,朱之瑜带去的不仅是人力,同样还有脑袋中的教育知识。
教育子弟,这是一门学问。日本人文化上落后中国,哪怕是再骄傲自大的日本人也不会就这个问题反驳。
落实到具体上来讲,编撰教科书也是一门学问。云集了无数大明博学鸿儒集思广益的启蒙教科书岂是日本人这些土包子可以比拟的?
更别提,还有朱慈这个穿越客的金手指加成。
比如拼音,九九乘法表,这些足以推进教育水平百年的革命性成果,一应都体现在教材之上。
林罗山是日本顶尖的学者、教育家,只是草草看了两本教科书就惊为天人,再次感受到了中日两国的差距。
当然……他不会想到,朱慈还会在里头加一些自己的私货。培养对国家认同感,描写忠君爱国的启蒙文章……论起文字功夫,朱慈十分相信对此亲自卷袖子上阵的黄道周大神。这一点,林罗山当然想不到。
夸耀中华伟大之类的话语,难道不正常吗?
日本人干这事不要太多……
朱慈对此会感觉激动,说到底还是不了解这个时代呀。
……
撇去这些闲话,林罗山一路与松平信纲扯着闲话见到了德川家光。
德川家光似乎精神头不好,惹得林罗山一见,也不由关心道:“将军大人,最近太操劳政务了吗?还请务必保重身体呀。”
“还不是明国皇帝来的事情,跑了一趟京都,江户就人心不安啦。还好,是虚惊一场。”德川家光显然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体情况透露给其他更多人的事情。
“不仅是虚惊一场,更能是惊喜一场呢!”林罗山不会想到德川家光这是在打马虎眼,见他提起明国皇帝的事情,一下子起了兴头。
“看来,罗山先生就是要给我讲解这样的惊喜,妙在何处了。能让先生这般着急,一定也是非常好的景象吧。”说起这个,德川家光心情好了许多,提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罗山说了起来。
“这是自然!请将军试想,若是能在幕府的支持下,让一百万日本学子可以学习到知识,明白幕府的功德。这是怎样的功业,能成就怎样的事业?过往,想要办学艰难非常。但现在……这一百万册书卷的出现,给了我林罗山成就一辈子都没有敢奢望过伟业的希望啊!您是不知道……办学之艰难,那蒙学教科书的妙处……”说着,林罗山又将书籍成本降低的意义与明国教科书编撰的先进与好处意义讲解了出来。
听了林罗山这么一说,德川家光更加精神抖擞了:“想不到,竟然是这样大的馅饼。”
有一百万册书就有机会能教出一百万学生,自然也会对幕府感恩戴德,认为教育是幕府的功劳。
松平信纲苦笑,他对于大明国的皇帝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日本,可是一直抱着极大的警惕而来的。面对明国皇帝,松平信纲说的最多的话恐怕就是……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
虽然将军的话有些不那么好入耳,但松平信纲却不能平静,说:“既然明国皇帝抛出来这么一份大礼,以善意的角度去面对,我们就需要回报一份同等重要的大礼。将军……一百万书册对等的代价,该是如何沉重?”
德川家光听完,沉吟着,不得不承认松平信纲说的的确是有道理,但他也没有这么容易被干扰,看向林罗山说:“先生,想必一路来江户,应该有了更精妙的见解了吧。”
“没错……明国皇帝陛下所图,非常地大。但在我看来,这并非是一个问题。相反,皇帝陛下更多做的是搬开影响两国关系的绊脚石。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一个有利于日本国的条件。从长远的角度来讲,更是有利于日本国更多的条件。”林罗山信誓旦旦。
这么一说,不仅松平信纲不乐意,就连德川家光,也既是好奇,也是不以为意。甚至暗自想,先生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明人何等的厉害精明,那朱慈能在数年时光了逆转乾坤,让天下局势改易,岂会是千里迢迢来送好处的?
“还请先生直言吧……”松平信纲说完,语气也有些不那么善意了。
见此,林罗山微微一笑,说:“明国皇帝陛下的条件其实与朝鲜一般无二,希望将军加入联合作战指挥委员会,并且派遣下一代将军前往大明枢密院指挥学院深造。我打听过,这是太学国子监里的上舍,武学上的翰林院。”
大明枢密院指挥学校是个新产物,但对于明人而言,已经不再陌生。
朱慈练兵,十分注重士兵军官的培养。故而,从一开始就有搭建随军武校,教导士兵识字。
后来一统天下,扫平各路叛逆以后,自然将此规范化起来。
其中,办得有声有色最好的就是陆军学校。可以说是军官的摇篮。各路重要将领升迁之前,基本都会前往陆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