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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账上新收的货款与工资,现在都便宜了李非。
这是一笔巨款,李非心中怦然大动:“就依先生!我欲以百元一月聘请先生为我赞画,日后富贵共享,定不相忘!那五千元里,且分先生五百!”
李非颇有魄力,当即拍板。反正这笔钱也不是他辛苦赚的,用起来不心疼。更重要的是,这等暴乱之事,工人们尚且有机会劳改几年就重获自由,他却十有**要砍头。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面前,贪财毫无意义。
“那就谨谢不敏了。”柳如是颔首应下:“这是我三位旧友,我打算让他们先跟在我身边,为李公先将发薪之事解决。”
“都依先生!这些小事大可都让下面的人去做,我有至关重要的大事要与先生商议!”李非干脆地应下。
谷科、孙三以及黄九纷纷对视,有点难言的震惊。这就搞定了?
有文化真好啊……
三人脑子里很快又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谷科三人组跑去发钱了,李非拉着柳如是谈起了组织发展的问题。
暴乱的工人们暂时没有时间去破坏,而是忙着收钱。
一时间,水峪沟上渐渐平静了下来。
唯有柳如是很清楚,这样的平静是短暂的。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切都只是暂时。不过,他已经足够好运,先一步接触到了水峪沟煤矿暴乱的工人头子。
当然,如果仔细多说几句。若非是柳如是此前就有准备,也不会一来就找到这京师猫腻最多的一家煤矿。
见识了柳如是的本事,李非很快放下了担忧与柳如是谈论了起来。李非想不到眼前之人会是前来查探苛待工人之事的密探,没有戒备地被柳如是不着痕迹之间套话了起来。
“其实做工对我这等败兵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我是败兵,也是逃兵,还是大学士的私兵,朝堂的军籍里不会有我的名字,想要享受军人待遇是不成的。至于回老家盼着分几亩田,那样的日子我是不过的。打了好些年的仗,只会使一把子力气,要拿去耕田,我不甘。矿里虽是辛苦,可以我的本事也大小算个小头目,我为人义气,大小苦活都有人扛去。可是……”李非轻叹了一口气:“兄弟们活不下去了啊。”
“既然李公在矿里舒适,为何其他人就过得不舒适呢?”柳如是眉头一动。
“我是个小头目,所以有些活可以推给人,只要看着人就行。那些大头目更是轻松,只要拿着鞭子监工数着出煤多少就行。但兄弟们呢?干得比牛累,吃的比狗差,睡得连猪都不如。每天劳作至少七个时辰,年年月月没有休息。再是强的人也扛不住啊!我来了三年,老兄弟是几个月就要走一个。我……我……”李非说到这里,心理堵得慌。
“都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累死的。吃得太差,干得太累。没点荤腥,光干吃饭怎么行。”
“还有吗?”
“还有就是病死的,当然最多的就是塌方,矿难,或者被煤啊石头啊砸伤了治不好死了,直接砸死了。三年三十七人……还只是少的……那么多封死的矿洞,里面谁敢去?”李非说完,一阵阴风传来,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所以,李公的志向是什么……?”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柳如是郑重看向李非。
李非张了张嘴,好几次想开口,都最终吞了回去。
他在想,是啊,志向是什么?
“学生只是想赚些银钱罢了……自然不是想着什么封侯拜将。故而,李公志向何处,学生才能竭心尽力,为立功谋划。若是志向就岔了,彼此不解其意。自然事倍功半,还请立功明察。”柳如是沉声说。
李非闭上了眼,无数画面涌上心头。
作为历史的创造者,他压根不会想到,自己做的第一件工人革命会是怎样的轰动。就如同陈胜吴广一样,必将青史留名。他只是很本能地想着,不愿意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病死在某个矿坑里,也不愿意那些信赖自己的兄弟更高概率地死在这里。
“他们……为我扛下了很可能塌方死在里面的活。为我担下了大头目的鞭子……为我买药……拿我当亲兄弟啊!我明知道他们可能接下来就稀里糊涂死了,连几个烧埋银子都拿不到,我怎么能忍?怎么能沉默?我的志向……就是不想兄弟们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啊!”李非低沉而沙哑地说着。
“李公有兼济苍生之心怀呀。学生……为李公一礼。”柳如是原本是有些心思隐藏的,但现在听了这么一个结果,却是大为起了敬仰之心。
“造反的事情……我没有这个心,也很清楚没有这个可能。”李非毕竟是有些见识的,他知道而今大明国力蒸蒸日上,当年李自成好大的威风,泼天厉害的手段。满人更是所向披靡二三十年。但一样被朱慈在五年的时间里平定。
面对皇帝陛下这个敌人,李非生不出造反的心。
更别提朱慈治政以来,帝国全面复苏,有辽令授田令这样分田分利无限巩固民心的大杀器在,引得民间人心无数。李非很清楚,别看眼下工人们对东家怨恨恐惧,但对陛下,个个都是敬服的。
“学生明白了。既然如此,学生的法子……是先闹大!”柳如是目光灼灼,这一刻,他都差点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站那一边的。不过,理智很清醒地告诉了她,只有这样做,反而才能真正解决眼前这个问题。
“闹大?”李非迷惑了。按照常理,或者说普遍解决这类丑事的法子来说,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毕竟,李非这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很可能杀头的。
忽而,李非目光一亮:“杀人放火受招安?”
柳如是笑了,只是很无奈地笑:“李公,这不是前宋,这是大明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
熊文灿的招抚政策已经事实上被证明没有作用,盖因朝廷自己兵马的银子都养不起来,谈何去养一群叛匪?
也就宋朝能有足够的财政能力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了。
当然,柳如是也很清楚,以朱慈年轻气盛的性子哪怕闹得再大也不会容忍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李非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现在这五百人,顶多只会让大兴县县令出马。不管是大兴县县令还是顺天府府尹……都解决不了此事。东家只会联络人手,先期秘密镇压,根本不会解决我们的问题。只有闹大……闹到连瞒不住陛下的时候!”柳如是信心十足。
“这……”李非感觉到了恐惧:“以官军之强……”
“今上不是常人。”柳如是当即说。
“自然不是常人,不然也不会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李非纳闷地嘀咕着。
“不……我是说在出动大军之事上。今上目光长远,更是清楚知晓皇家陆军清名得来不易,不会让官军来干这污了双手的事情。”柳如是对此很有信心。她研究过而今的官军,这是一支朱慈出宫自己打造出来的私兵。随后私盐变官盐,以小博大主导了大明官军。如果说从前的官军是朝廷控制或者各处军阀控制更得力一些。那么眼下的官军已经死死被朱慈把握在了手中。
也正是如此,朱慈很爱惜羽毛,绝不希望他的这支皇家陆军让百姓回忆起官军比匪军更可恶的过去。
“我对陛下有信心。”柳如是想着那个被自己气得闷闷不乐离开的皇帝,露出了一丝畅怀的笑容:“这是千古以来,格外特殊的一个皇帝。他爱惜百姓绝不是说说。只要让陛下出手,定然有转机能圆满解决此事!”
第六章:压下来
水峪沟矿上的暴乱工人们在努力串联,同样,马武、沈万重以及黄福文都是马不停蹄奔赴去了各处。
架子煤矿、龙山纺织厂、各类叫得出叫不出名号的大小工坊,都被三人跑了个遍。对于工人暴乱,所有工坊主一听闻都是紧张了起来。
这与农民造反一样,一旦乱子起来,大家的家业都要保不住。而且,工人不比农民,他们许多都是识字的,一旦串联起来,暴乱的火苗就如同进了柴禾堆里一样,猛烈燃烧起来。
经过一天紧张的串联,沈万重终于组织起了一支超过五百人的护卫队。
他毕竟曾经是当过朝廷大将的人物,再加上能给各个资本家当护卫的许多都是退伍兵出身,于是乎,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一支规模在五百人上下,行动有素,组织有度的护卫队就这么围到了水峪沟煤矿里。
“怎么样,里面的人联系上了没有?”沈万重重新回到水峪沟煤矿山脚的时候,已经是意气风发,一扫此前的颓废。
矿上顶多也就五百多人,虽然工人比起农民厉害一些,可他手底下却有五百多训练有素的护卫队。其中很大部分都是退伍兵组成,战斗力彪悍。虽然护卫队没有朝廷命令禁用的火器,却依旧带足了长矛短刀,甚至有人不知从哪里寻出来了铠甲。
这样的武力,放五年前已经当得上一个总兵可以调用的精锐力量了。当然,是按照战兵计算。
有了这样强大的武力,沈万重昨天的凝重轻省了许多。
黄福文也是奔波了一天,他忙活着从黄家庄将可用之人都抽调了过来,又派人去联络潜入上山的谷科。
好在,当他回来的时候,消息已经从山上传了下来。谷科一行人顺利潜入,已经得到了李非最新一步的行动。
只是,谷科不知怎么想的,却是隐瞒了那位秘密调查的贵人在帮助李非的事情,只是说这位贵人也藏身期间,被暴乱惊到了。
对于这位莫名其妙跑进来调查却卷入其中的编修,黄福文只是冷笑,他恨不得那些暴民直接将那编修杀掉了账。
很快,黄福文的注意力就挪开了。
谷科穿回来的消息十分劲爆,也让所有人眉头大拧。
“他们没有下山……也没有搞什么占山为王,而是……去串联了京东北部的煤矿……许多煤矿都是连着,现在朝着架子煤矿去了……”黄福文转述完了消息,山下顿时一阵寂静。
随后,就是一个胖乎乎的富商急忙上了一个轿子:“快回矿里!”
几个轿夫连忙起轿抬着这富商急忙朝着架子煤矿而去。只是,轿子刚刚跑了几步,忽然间又猛地停了下来,那富商伸出头,急忙喝令一人说:“还愣着干什么?带着人回家啊!这群天煞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找我麻烦啊!”
“刘员外,何必着急……我话还没说完……”黄福文抹了抹额头上的大汗说:“除了架子煤矿还有龙山纺织工坊,张氏面粉工坊……”
黄福文一连报了十数个名号,整个场上顿时全部哗然。
一时间,方圆数十里的工坊全都被这群暴民给盯上了。
“我也要回家!这群该死的乱民,抓了非要打死不可!”
“闹得这么大,咱们自己还收拾得下吗?”
“五百人看着不少,可要是将整个京东北的工坊都拉上,那工人何止万人……依着那暴乱头子的本事,只怕还要串联。那贼子背后有高人啊!就是那些还在上工的工人听了,只怕也会拿这个要挟。别的不说,只要他们停工,我可就要亏惨了!”
“我也要惨,这可是天津港洪五爷定的货啊!”
“这是卖给朝鲜人的铁锅,该死的……错过这一回生意,可就要等到来年了!”
“报官吧……”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感觉到有些慌乱。
“先上山,看看到底是怎生个情况!只要拿住贼首,先掐死了火苗,这祸事就起不来!”紧要关头之际,还是沈万重开了口,定住了众人乱糟糟的心思。
众人听此,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一阵沉默之后,大家还是默认了沈万重接管。大家都是互相听闻过彼此的名号与背景,知道眼前这人是曾经的朝堂大将。今时不比往日,往日的朝廷大将,大家只有怕,只有不屑。但现在的官军大将,大家都知晓那是定然有本事的。
沈万重也不理会大家的沉默,强行统一了思想,随后带着人马迅速朝着山上出发。
但结局显然印证了黄福文传来的消息。
一路入山,矿山上面里里外外全都空了。
马武带着一队骑卒纵横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一脸复杂而便秘的表情,十分不舒爽:“事情有鬼啊……显然有人指导他们,不然一群工人,哪里会这般果断。”
矿上的确是空了,一个人都没让马武逮住。显然,他们撤退得非常果断。虽然李非带着人撤退陆陆续续被他找到了一些踪迹,也知道对方刚走不超过半天。
但就是这半天时间,却足以造成关键性的扭转。
望山跑死马,在群情惶惶的局面之下,沈万重知道事已难为。不可避免的……此事会被闹大。
原本,若是暴乱局限在沈万重自己手中控制,他便可以分化瓦解,自行镇压。虽然免不了打点衙门,一番运作,但还是可以风轻云淡地就当一切无事发生过。
但是,暴乱的事情很快闹大,那些嚷嚷着为名请命的家伙一定会动起来。
毕竟,为了争抢劳动力,不止一家工坊主跑去田野之中,将人家的佃户骗了过来。当工人虽然辛苦一些,却实在是比种地要赚钱。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万重的猜想一样。
不过一刻钟,无数传信的人就跑到了水峪沟山脚之下。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进来,所有人都变色了。
那架子煤矿矿主这会儿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肥肉,朝着一干望过去的工坊主们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诸位……这时挡不住了。架子煤矿里的工人也被蛊惑卷走了,工坊里的钱财被抢掠一空。完了……三年的心血啊,都没了……更要命的是,煤矿里的事都被抖出来丢进了大兴县学里……”
说完,这矿主瘫坐在地上,连轿子也不回去了,一脸的灰白。
京师虽然兴修了不少学校,但县学依旧是办的兴旺。毕竟,在儒家学派为主的当今,朱慈哪怕再怎么扶匠人也无法改变儒家独大的问题。朝廷既然拿出了极大一笔钱财办学,自然少不了各个大佬们偏心官学。于是,不仅南北国子监振作图新,各地府学、县学都是得到了拨款,再度兴旺发达起来。
县学里面多是些中了秀才的,正是年轻气盛,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年纪。换句话说,也是最能惹事,最不怕闹事的一群家伙。
偏偏在沈万重等人眼里,最心虚的还有一点……正义感爆棚。
这些秀才本就不喜欢商人,满脑子士农工商,商本末业的心思,而今见这些奸商残暴害民,岂能放过?
就连一县之尊面对秀才们的破鞋阵都要落荒而逃,更何况一群商人?
“当务之急……是时候找各位官人了……”沈万重幽幽地说着。
仿佛担心大家不理解一样,黄福文点明了利害:“秀才们一旦闹起来,不止我们头痛。县尊、府尹大人都要吃刮落。谁都不想自己治下爆出丑闻。为今之计,是各自联络关系,将此事压下来。至少,也是局限到府尹大人一级。我预备着三千两银子去公关!”
“此事因我而起,我出一万两银子。”沈万重关键时候也有担当。
众人闻言,也都知晓了利害,你出钱我出力他出关系,各自朝着京城里跑去了。
沈万重望了一眼深山里的景象,不甘心地下山了。
……
顺天府的警署里,牛油大烛已经燃烧了整整两个夜晚了。但警署上下包括顺天府府尹,都察院右都御史汪乔年、警署署长黄易芝以及大兴县县令林鹏都是在紧张地开会之中。
一个圆桌,汪乔年坐了上首。黄易芝与林鹏对坐,大家都是一脸的疲倦。
台上,无数的消息被当值的林鹏念了出来。
“十月九日,水峪沟暴乱。人数五百余,贼首可查为李非,前任大学士李建泰之侍卫,兵败被俘,流落民间。”
“十月十日,探查得知水峪沟暴乱已经朝着周边各处蔓延,暴乱工人超过三千人,不过目前他们除了派出大量人手去散播谣言以外,还未有其他过激行为。”
“十月十一日……也就是今天,沈万重他们七拐八拐地寻到了消息,要我们帮忙压下来。他已经在拼命调集人手,不会让这些人有攻打城镇之举。他的带兵打仗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林鹏说着,就见对面的黄易芝冷笑了一声。
都说三生作恶,附郭省城。不知道前世作孽了多少,才会在京师当地方官。
当然,这是老黄历。自从皇帝陛下治政以来,政治清明,又重视有基层经历的官员,京师地面的几个地方官行情一下子被看涨。这一点,从汪乔年担任顺天府尹就可见一斑。
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