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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忽然明白他一直期待的东西并不存在时,他会感到震惊;此刻洛克就是这样。随着一阵混乱的感觉,洛克明白了,麦尔的面孔、佛的面孔、洛克的面孔都不是在骨头下面,他们的面孔在皮肤上。
“长春藤”和“松树”摆弄那些兽皮条,把原木拴在灌木上。他们迅速跳出原木,向前跑去。洛克看不见他们了。随即传来石头敲击木头的声音。“栗子头”向前爬去,树叶将他遮住了。
这儿除了原木,再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原木里面,能看见的地方都很平滑光亮。原木外侧涂着白道子,好像退潮后岩石露出被太阳晒干而呈现出的那个样子。原木的边是圆的,骨头脸们搁手的地方凹进去一些。里面盛的东西各式各样,很多,使人很难分清是什么。有圆石块、棍子、兽皮、比洛克还大的一捆捆东西,还有鲜红的骨头做的生物模型。他们刚才拿的褐色木片尾部像褐鱼。这里还散发出各种气味,有许多无从解答的疑团。洛克莫名其妙地看着,心情飘忽不定。河对岸的岛屿没有一点动静。
佛碰碰洛克的手。她在树上转来转去,洛克小心地追随着她。他们各自搞了一个可以观察下面空地的窥孔。
空地左边丛生的灌木、死水还是老样子,空地右边难以通行的沼地依然如故,但洛克和佛熟悉的环境已经变了样儿。穿越森林与空地相接的小径那儿,荆棘丛正在变得越来越密。棘丛中有一条缝隙,顺着这条缝,他们看见“松树”又扛着一条荆棘走出来。那棘条又光洁又犀利。而“松树”身后的林子里,砍伐声接连不停。
恐怖感油然而生,佛感到这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笼统的感觉,一种苦味,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种痛苦的感情,是停滞和紧张的意识;如此两种,已开始在洛克心中引起共鸣。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存在着两个洛克:内在的和外在的。内在的洛克总是在观察,外在的洛克则呼吸、听、嗅,他永远是清醒的,就像另外一张皮,死死地紧裹着洛克。在洛克还没能了解眼前这种情景的意义之前,外在的洛克就把他的惧怕、危险感强加给内在的洛克。洛克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眼下,甚至比以前那件事还令人害怕。那回他和哈蹲在一块岩石上,一只猫在干涸的小河边来回溜跶,猫抬起头,揣测他俩会不会打扰它。
佛在洛克耳边说:“我们被围住了。”
荆棘丛伸延开来,容易进入空地的地方特别密,但别的地方也有一些;有两行插在死水边和沼泽边上。空地是半圆形的,只有临水一面没有阻碍。三个骨头脸带着许多荆棘条,从最后那个缝隙中走出来,进入空地,然后用带来的荆棘条把身后的路封死。佛在洛克耳边轻轻说:“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不让我们走。”
那些骨头脸的人们还是没有注意到他们。“长春藤”和“松树”回去了,只听见原木在相互碰撞。“栗子头”慢慢地绕着一排荆棘踱步,脸朝着森林。他总是拿着那根缠着嫩枝的弯棍子。荆棘丛高齐他的胸。当远处平原上的公牛吼叫时,“栗子头”一动也不动,只是扬起头,把手里的棍子挺直了一点。野鸽又在嬉戏啁啾,阳光洒在枯树顶端,温暖地落在洛克和佛身上。
划水的哗哗响声,原木的碰撞声,敲击木头声,唰唰的拖曳声和鸟鸣声不断地传过来;这时候,另外两个新种族的人,从枯树下走进空地。为首的和别人差不多。他的头发在头顶总成一簇,然后散开,他一动弹,头发就上下掀动。“一簇”径直走近荆棘丛,开始观察森林。他也有一根弯棍和一条嫩树枝。
第二个人与众不同。他的身体较宽较矮,长了很多毛。他的头发很光滑,好像涂了油脂。头发在他的脖子后面结成一个疙瘩。他的前额光秃秃的,起伏的骨头壳一直盖到耳朵上边。它像真菌一样苍白,叫人害怕。洛克这是第一次看见新种族的人的耳朵。耳朵是很小的,紧紧地贴在头的两侧。
“一簇”和“栗子头”蹲在地上。他们把佛和洛克留下的脚印上的叶子和草片拿开,“一簇”抬头说:“陶米。”
“栗子头”伸手摸摸脚印。“一簇”对那个宽身材的人说:“陶米!”
那个人从他正在忙乎着的石头、棍子堆上转过身来,发出一声活泼的鸟叫,那声音尖细得很不协调。他们答了腔。佛在洛克耳边嘀咕说:“这是他的名字——”
陶米和其他人弯下腰,冲地上的脚印点头。枯树这边,土地干硬,看不出脚印。洛克估计新种族的人会用鼻子在地下嗅,但他们却直起身来,站在那儿。陶米放声大笑。他指指瀑布,又笑又说。后来他止住了,两手响亮地拍了一下,说了一个字,转身向几堆石头、棍子走去。
这个字似乎使空地的情形变了。新种族的人情绪松驰下来。“栗子头”和“一簇”仍守望着森林,别的人都各自站在空地的一侧,检查荆棘丛和没有弯的棍子。“松树”歇了一会儿,不去动任何一捆东西,他伸手从肩膀上拉下一块兽皮,露出他的皮肤。这刺痛了洛克,就像手指甲下面扎进去一根刺。但他看见“松树”并不在意。其实,他很愉快,他自己的白皮肤是凉爽舒服的。现在,“松树”和洛克一样赤身露体了;只有一块鹿皮紧紧裹着他的细腰和下部。
洛克现在又明白了两件事。新种族的人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走路。他们靠大腿保持平衡。他们的腰太细了,走动时,身体不禁前仰后合。他们不看地下,而是朝前看。洛克看得出,他们不仅饥饿,而且就要死了。他们身上的肌肤像麦尔的一样绷在骨头上。尽管他们的身体犹如袅袅枝条,动作像作梦一般迟缓。他们笔挺地走动,大概就要死了。似乎有一种洛克无法看见的东西在支持着他们,支起他们的头,推着他们,使他们慢慢地、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洛克知道,如果他瘦成他们这种样子,他早就死了。
“一簇”将他的兽皮扔到枯树底下,然后用力拖一大捆东西。“栗子头”赶快走过来帮他一起拖。洛克看见,他们相视而笑时,脸上堆起皱纹,他突然对他们产生了一种感情,这种感情掩盖了他身体里的沉重之感。看到他们一起用劲儿,洛克感到自己的四肢也在拖那捆东西,竭尽全力。陶米回来了,他脱掉皮,舒展一下身子,搔搔痒,然后跪下。清理一小块覆盖着树叶的土地,使褐色的泥土露出来。他的右手拿着一根小树棍,同别的人说话,而对方则点头称是。原木互相撞击着,河边人声嘈杂。空地上的人静下来,“一簇”和“栗子头”又开始绕荆棘转来转去。
这时又来了一个新种族的人。他个子高高的,不像其他人那样瘦。他嘴下面和头上长着灰毛,像麦尔的一样。头上的毛卷曲成一团,下面的两只耳朵各挂着一只硕大的猫牙。他背对着洛克和佛,他们看不见他的脸,便暗暗管他叫“老头”。他站在那里俯视着陶米,粗嗄的话音又冲又有力。
陶米在地上画了许多符号。他们也都在地上画起来。这时洛克和佛突然想起,老太太绕着麦尔的尸体划圈的情景。佛瞟了洛克一眼,一只手往下戳了戳。除了放哨的外,这些人都围在陶米身边,互相交谈,并同老头说话。与洛克和佛不一样,他们表达自己的意思不用手势或跳舞,而是开合蠕动薄薄的嘴唇讲出来。老头靠手臂动弹了一下,俯身向陶米说了些什么。
陶米摇摇头,新种族的人从他身边走开了一点,在地上坐成一排;只有“一簇”仍在瞭望着。佛和洛克看见陶米在那排有毛的脑袋上面搞了些什么名堂。然后他在空地另一边转着圈儿爬。佛和洛克能看见他的脸。他的眉毛中间有几条垂直的线,当他拉线时,舌尖就在嘴里动。这时那一排脑袋又嘁嘁喳喳地说起来。其中一个捡起几根小树棍,把它们折断了,然后攒在手里,其余的人各自从他手中取了一段。
陶米站起来,走到一捆东西前面,拽出一个兽皮包。包里面有石头、木头和一些模型。他把这些东西摆在地上的符号旁边。然后他蹲在那排人前面,蹲在他们与画了记号的那小块地之间。随即,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个声音,又一起击着掌。伴着响亮的掌声,那声音持续不断,急起直落,回旋曲折,然而却一直保持着它的调子;就像瀑布下的小丘,那个地方河水总是湍急飞腾。刚才,洛克好像一直在看着瀑布,而且看得太久,所以他的脑子里现在充满瀑布的印象,这使他沉入梦乡。洛克自从看见新种族的人彼此相亲相爱,他周身紧绷绷的皮肤放松了一些。眼下,秋藤的白絮正钻进他的脑袋,如同人声和掌声,掌声!不断的掌声!
这时就在树下,一只发情的牡鹿刺耳地吼叫起来。藤絮从洛克脑中散去。那些新种族的人弯下腰,长着各式各样的毛的脑袋沾到地面。这时一只不寻常的牡鹿跳进空地。它来到这排脑袋旁,又向画有符号的地的另一边跳去,然后转了一个身,一动不动地站下,又开始吼叫。接着,空地一片寂静,只有野鸽子在你唱我答地啭鸣。
陶米忙碌起来。他把一些东西扔到那画着符号的地上,又向前走,做了几个很重要的动作。那一小块光光的土地蒙上了一层秋叶的色彩,浆果的紫红,霜的洁白,以及将尽的火在岩石上留下的灰黑。新种族的人们头发仍拖在地上,他们一声不响。
陶米坐回去。
紧裹着洛克身体的皮肤竟变得冰凉。空地上出现了另一只牡鹿。它躺在刚才画着符号的地方,直挺挺的;它又急速地转圈子,然而却像那些人的声音,像瀑布下的水一样,总呆在一个地方。它的皮毛呈现出生殖季节的色彩,但它很肥,它的小黑眼睛穿过长春藤的缝隙看见洛克的眼睛。洛克感到自己被发现了,便踡缩在柔软的树干上。这里的食物已经吃光了,使人感到呆不住。他不想看了。佛抓他的手腕,又把拉起来。他害怕地看看树叶,并回头张望那只直挺挺的牡鹿,但被站在它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松树”左手拿着一片磨过的木头,它较远的那一端伸出一条树枝。“松树”的一只手指捆在这根树枝上。陶米站在他对面,抓住这树枝的另一端。“松树”对站着的牡鹿和躺着的牡鹿说话。洛克和佛听见他在祈祷。陶米将手举在半空中。牡鹿吼叫起来。陶米使劲一击,一粒闪光的石子敲进木头。“松树”仍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两秒钟。然后他小心的松开那根光滑的树棍,一只指头留在树枝上。“松树”走开了,他和其余的人坐到一起。他的脸比以前更像骨头了,他走得很慢,步履蹒跚。别的人伸出手帮他在他们中间坐下。他一语不发。“栗子头”拿出一块兽皮,向上挥手,那两只牡鹿一直等着他结束。
陶米将那树枝做的玩艺儿翻转过来。手指仍旧捆在上面,后来扑通一声,那东西从他手中掉下。它落在鹿身上的红斑点上。陶米又坐下来。两个新种族的人搂着“松树”,他倾向一边。这时奇静无比,瀑布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
“栗子头”和“长春藤”站起来,走近躺着的牡鹿。他俩一只手拿着弯棍子,另一只手拿着有红羽毛的树枝。站着的牡鹿推动它的主人的手,好像他在往它们身上洒东西。然后他又用一片蕨类植物的叶子触触它们的面颊。接着,他俩向躺在地上的牡鹿俯下身子,向下伸直手臂,左肘在身后翘起。然后轻轻一击!又一击!两条树枝刺进牡鹿的心脏。
“栗子头”和“长春藤”弯下腰,将树枝抽出来,鹿没有动弹。
坐着的人一起击掌,三番五次地发出水泡声,直到洛克打起呵欠。他舔了舔嘴唇。
“栗子头”和“长春藤”仍拿着树棍站在那里。鹿鸣叫着。人们弯下身子,头发垂到地面。牡鹿又开始跳跃。它的跳跃使人们的声音拖长了。它走得太近了,从树下走过,走出了洛克和佛的视野。这时那些人不再发出那种声音了。然而在新种族的人后面,枯树与河流中间,鹿又鸣叫起来。
陶米和“一簇”很快地跑向横越过小路的荆棘,将其中的一根扯向一边。他们站在缝隙的两侧,将荆棘向后拽,洛克看见他们都闭着眼睛。“栗子头”和“长春藤”轻轻地向前滑去。他们举着弯树棍,穿过空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森林里。陶米和“一簇”放开荆棘,让它弹回去。
太阳西移,陶米弄死的鹿在枯树的阴影里散发着腥气。“松树”一直坐在枯树底下,微微发抖。现在新种族的人开始带着饥饿以梦境一般的迟缓慢慢移动。
老头从枯树底下走出来,对陶米讲话。这时他的头发紧紧地贴着脑袋,斑斑点点的阳光在上面晃动。他走向前,低头看那只牡鹿。然后伸出一只脚,在牡鹿的尸体上到处蹭。那鹿一动也不动,被什么东西盖住了。过了一会儿,除了一堆色彩斑烂的碎片,以及一个带着小黑眼睛的鹿头以外,地上什么也没有了。
陶米自言自语地走开了,他走向一捆东西,在里面搜寻。他从里面拿出一只骨钉,很重,一端有牙齿表面那样的皱纹,另一端越来越细小,成了一个粗钝的尖头。他跪下,用一小块石子磨它。洛克听得见嚓嚓的摩擦声。老头走近他,指着骨头,粗声大笑,假装要把什么东西刺进他的胸膛。陶米低下头接着磨那个骨钉。老头指指河,又指指地,长篇长论地说起来。陶米把骨钉和石头塞进腰部的皮子里,站起来,从枯树下走过,从洛克和佛的眼里消失了。
老头不讲话了。他小心地坐在离空地中心不远的一捆东西上。长着小眼睛的鹿头就在他脚旁。
佛在洛克耳边说:“他刚才走开了。他怕那另一只牡鹿。”
这时,洛克生动地想起那只站立着的牡鹿,它曾经活蹦乱跳,高声鸣叫。洛克同意地晃晃头。
《呼唤孩子》作者:大卫·赫尔
一个安放在冥王星之外数个天文单位的信号接收器接收到一个微弱的激光呼救信号。于是,人们将他送进黑暗的太空,去执行拯救使命。先将他冻成僵尸,塞进小舱里。然后,航天飞机朝着蛇夫星座方向疾飞,穿越300年的时空①。就这样,他离开了他在此岸的生命轨迹,离弃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山水水,离弃了父老乡亲们,前往遥远的彼岸。这是他的使命。他是一位医生,名叫哈门·格恩特。
冻尸在那颗蓝色的小行星上空醒来,召唤他飞掠数个世纪、17.4光年的信号就是从那里发出的——我们命在旦夕。瘟疫猖獗。救救我们。
哈门·格恩特从轨道上将上千只探测器安放在云层下面。很快,这些忙碌的装置就向他报告:这颗命名为“保佑星”的星球其生态环境处处都有生命在骚动。绝大多数生物都显示一种共同的生物遗传特征,而这种特征是建立在一种不完全DNA的优美的化学结构序列周围。然而,他偶尔发现具有地球基因模板的细菌和病毒。于是,他怀着希望将望远镜、红外线扫瞄器与物质传感器瞄向下面,结果发现古老登陆艇残骸,还有一座村庄,村庄建在邻海一条河的两岸。有幸存者劫后余生。这令他喜出望外。
哈门·格恩特将航天飞机降落在离村庄半英里开外处,然后徒步穿过一条当风河谷,朝土屋群走去,河谷芳草鲜美,体现了“保佑星”生态环境中草的妙用。他穿一身笨重的防毒服装,与周围环境隔绝开来,蹒跚而行。他走得从容不迫,好让村民们察觉他的到来,而不至于惊惶失措。村民们聚集在房舍四周的绿茵地上招呼他。他们已经演变成独特的人种:高高的个子,苍白的皮肤,一双蓝眼睛覆盖着内睢赘皮皱折。他们的语言演变成一种轻快悦耳的方言,从句法到词汇都有微妙的变化。
“你们向地球呼救,所以我就来了,”哈门·格恩特招呼村民,“我名叫哈门·格恩特,是医生。”
村民们满脸困惑地望着他。
“我们没有呼救呀。”一人说。
“是你们祖父的祖父在绝望中呼救,因此地球派我来根治你们的瘟疫。”哈门·格恩特解释道。
村民们更是莫名其妙了。
“没有瘟疫。”另一人说。
随即,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来,自报姓名,光着手握他那戴着手套的手。令他惊奇地是,从后排走过来的向位压根儿不是人,而是什么怪物,灰色皮肤,鸭脚板,嘴像纽扣,两侧堆满网状下垂肉。他们眼睛不眨,目光柔和,向他频频点头致意,同时用他们那刮板状手指按他的面罩。
“你们是什么人?”哈门·格恩特问。
“我们是‘保佑星’的始祖。”他们说。
“他们是‘保佑星’的始祖。”他们身旁一个人解释道,“当年我们还是从林野兽的时候,是始祖们给我们送来了火种、制做砖瓦、织布等礼物。他们对我们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