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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啊。E·N的话,爱玛侬就很不错。恩,就叫这个吧。”
“爱玛侬?”
“就是把no name反过来写。”
“……”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通过甲板的门,上半截用玻璃制成的部分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雾,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试着把门推开了一点。波涛澎湃的声音混着诡异的风的呻吟向我们涌来,吹进来的冷风刮得我脸颊一阵阵刺痛。
“你还想到甲板上吹风吗?”
“不、不用了。”
这么说着,美少女用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我还想你是要去哪儿呢,没想到真要到甲板上去。会冻死的呀!”
啊,为什么我就这么傻这么迟钝呢?
什么话都讲不出的我,处在只能再次感叹她真是个美人的思考状态下。在司汤达的《恋爱论》中出现的“结晶作用”,好象只单方面发生在了我对美少女的感觉上。但是这样下去太不自然了,必须赶快说点什么。这种强迫观念令我越发焦急了。
这时,救援之手从意外的方向伸了过来。
船内广播响了起来。“各位乘客请注意,船上食堂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请各位尽快前往就餐。另外,食堂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九点。”
看了看手表,刚过六点。
“那……年轻的夫妇一起去吃顿晚餐怎么样?”这是我能想出的最油滑,最风趣的话了。美少女好象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很开心地说了句:“恩,好啊。”我这才算让自己有些低落的情绪变得高涨了一点。
恨不得挂出“有钱人专用”拍子的特等舱休息室旁边,是狭小得难以想象的船内食堂。里面已经有几桌客人在用餐了。也有卖便当和茶的,以方便乘客在舱内食用。这些东西的销量好象很不错。
我们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
像难民似的在二等舱不健康的气氛中吃便当,这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
看了看菜单,一共四行。
咖喱饭 250元
和式套餐 600元
炸虾套餐 600元
牛排套餐 1200元
“要点什么?”我迅速估量了一下自己钱包的水平,祈祷她千万不要点最后一行。
“这顿让我请吧。吃炸虾套餐怎么样?然后再喝点啤酒。”美少女说得很随意。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讨厌被劝酒才逃出船舱的吗?”
“啊,我不喜欢日本久,不过啤酒的话没关系。”
一个女服务员走到我们桌子旁边,粗鲁地放下水杯,用有我大腿那么粗的手直指入口方向说道:“饭钱要先交,请到柜台那边购买餐券。”两腿分开稳稳站真的服务员小姐,身体的重心好象也放得很低。她似乎完全适应了这种职业环境,不管是上下颠簸还是左右摇晃都能一动不动。不论在怎样的惊涛骇浪中,这位女服务员恐怕都能站稳两脚,对趴在桌边、脸色铁青、快要吐出来的客人说“请到那边购买餐券”吧。
结果我只好站起身来去柜台买了餐券,没有让美少女请客。
女服务员端来了啤酒。我用不熟练的手法往美少女的杯子里倒满了啤酒。她也没说要帮我倒酒,所以我只好自己倒了半杯,就着泡沫一口气喝了下去。
“爱玛侬……可以这么称呼你吧?”对我这个确认性的提问,她点了点头。
“你准备去哪?”
对这个问题,美少女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你是学生吗?”
这次也是一样。少女用手在蒙着雾气的窗上画出一个圆圈,眼睛望向了远方。
女服务员端来了炸虾套餐。
“那个……炸虾来了。”
少女依然侧着脸望着远方,然后突然说道:“现在到哪了?”
“不知道。”有种被耍的感觉。对话完全进行不下去。少女各种可能的处境一瞬间闪过我的脑海。“离家出走”、“失恋旅行”、“自杀旅行”、“流浪癖”,不知哪个是她的真实情况。好象和所有情况都吻合,又好象都不是。
“现在应该是在纪伊半岛附近吧,就是那个台风经常经过的……”
“啊……‘简’台风那会好象也是经过了这附近的。”
“‘简’台风?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昭和二十五年。那时我住在关西,真是惨极了。”
是我三岁时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少女有那么大的年龄。
“记得真清楚啊,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可见一定是印象十分深刻。台风果然很可怕吗?”我在美少女的杯中添满了啤酒。
“倒是并不可怕。那并不是最厉害的台风。最强的是长崎时遇到的台风。那次死了一万多人。”
“哦?你还在长崎住过啊?什么时候的事?”
“那时西博尔德还在,所以应该是文政……”这么说着的少女,像是估测我的反应般眯起眼睛微笑着。不可能……那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啊。
很明显,我绝对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怎么样?做为科幻迷,这种故事感觉不错吧?”
啊,果然是在开玩笑。我松了口气。但她刚才的笑容真是可怕,有种魔女般的美丽。
“你怎么知道我是科幻迷呢?”
“很简单啊!刚才你一直在读科幻的平装书,你睡觉时我看了一下,其他几本书也都是科幻类的。”
“你也喜欢科幻吗?”
“也不是……刚才你读的书是讲什么的?题目是《……的记忆》什么的对吧?”
我承认自己是狂热的科幻迷。而那时科幻领域并不为一般人所熟悉,这也是事实。但是,我可没有去进行这种解说的启蒙精神。偶尔和友人聊起科幻,谈话结束时总是想尽快从那种轻蔑的视线中逃脱。白日做梦,荒诞无稽。。。。他们说的话好象商量好了似的非常一致。但是,现在是在海上。多得不能再多的东西就是时间而已。最重要的是,美得不现实的少女居然对科幻感兴趣。那就来聊聊科幻吧。既然少女无聊得要死,那我就来扮扮小丑吧。
“刚才的书叫《豪瑟的记忆》,讲的是把记忆移植给他人的故事。比如说,把我的记忆从身体里抽出来,复制进你的脑子里。在这个设想的基础上,又加入了纳粹的内容。不过,我也才刚开始看。”说完之后,我看向她的眼睛。
“好像很有趣。”
她似乎挺感兴趣。至少不是礼貌性的反应。得意忘形的我开始就至今读过的令我感动的科幻杰作,以及科幻各种主题的构思进行解说。她好象对时间旅行的主题很感兴趣,但这一兴趣并没有持续多久。
突然,美少女打断另外我的话。
“也就是说,不管多么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够接受,你有着这样的的思考的灵活性,对吗?”
“只能说比一般人要容易接受。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分析的能力,但我认为自己还是有接受离奇时间的思想基础的。”从少女的提问中,我感到一丝挑战的意味,因此回答得有些退缩。
“但是,爱玛侬,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很自然地,从我的口中说出了她的名字。美少女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然后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接着,也不等我回答就开始讲了下去。
“我出生与昭和二十五年,所以今年十七岁。可是,这只是我的身体年龄而已。我的精神年龄……大概有三十亿年吧。”
“……”
“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七岁。”爱玛侬像是自言自语般,又轻轻重复了一遍。
“那么说的话,你是象传说中的吉尔枷美什一样,可以靠一次次的返老还童来保持不死吗?”吉尔枷美什是古代巴比伦叙事诗中的英雄。他从乌特。纳比西丁那里得到了不死的秘方。
“不是那样的。‘不死’这种说法会招来误解。”爱玛侬摇着头否定了我的话。
“那么就是长寿咯?你知道玛士撒拉的故事吗?《创世纪》中的玛士撒拉据说活了九百六十九岁。啊,对了,日本也有这样的传说。在若狭地区的传说中,吃下从不可思议的奇人那里等到的人鱼肉的少女,在完全没变老的情况下活了八百多岁。虽然可以活到一千岁,但据说她把剩下的二百年寿命献给了那个国家的领主。因为她活了八百岁却依然保持着少女的姿态,所以后人把她奉为八百姬明神、白比丘尼、八百比丘尼。我觉得这些传说好像可以作为参考。”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开始觉得爱玛侬似乎就是白比丘尼。
美少女为难地皱起了眉。
“别急着下结论。那些是事实,我的确曾经是白比丘尼。但我既没吃过人鱼肉,也并不是不老的。好好听着——我有地球上开始有生命以来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记忆。”
我无法立刻理解爱玛侬的话,当场呆在了那里。
“脑子有毛病……或者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我自己也曾经怀疑过。但查阅过去的文献后,我才确信那的确是我记忆的一部分。为什么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存在呢?自己想想都觉得害怕。你知道地球出现生命开始,到现在一共是多少年吗?”
“这个嘛……大概几十亿年吧。”
“对,差不多有三十亿年。我在图书馆查阅了资料,作为最初生命形态的单细胞生物好象是从蛋白质和氨基酸的状态下演化出来的。我的记忆中最最久远的部分,应该是作为原生生物……或者应该是某种细菌吧。总之是在海洋中游荡的感觉。接下来是一个接一个的个体的记忆。似乎是和我有直接关系的一只……或者说一个人,这个人会完整地继承从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先开始知道这个人上一代人的记忆,然后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
“你的父亲、母亲也是这样的吗?”
“母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离开了家,也不知去了哪里。那是我出生后不久的事。父亲是个毫无责任感、也不顾家庭的人……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因为我有母亲到生下我为止所有的记忆。”
不知为什么,我打了个冷战。如果是那样的话,爱玛侬连和自己亲生父亲相爱的体验,都可以从母亲的记忆中抽出,作为自己的体验留在记忆中。我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在我还是鱼的时候,一同出生的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其他生物夺去了生命。但只有我的祖先,总是能奇迹般地在生存竞争中幸存下来。两栖类时期、爬虫类时期也是如此。也就是说,我的祖先总是处在种系发生的最前端。进化到灵长类以后,从后足直立、使用工具开始到现在真是一瞬间的事。进化如同雪崩爆发一般。伴随着人类社会组织化的进程,文明开始了爆炸式的发展。但是,说起人类的行动方式,却和进化到人类之前没什么本质的改变。因为有了语言,所以比以前更会给战斗本能找借口了,也就是这么点区别。”
我是在做梦吗?这种想法开始盘踞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是不是我和爱玛侬都喝了太多啤酒呢?
“我想,这可能是一种遗传病。”美少女自嘲地说。
“不是那样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它根本不是什么疾病,而是了不起的超能力啊。”
“超能力……不是那种东西。正因为我是病人,所以才会对自己的疾病有超乎一般的详细了解。如果说是DNA排列异常的话似乎很简单,但人应该是不需要过多的记忆的。因为比起想要记住的事,想要忘记的讨厌的、污秽的体验应该更是多得不得了。对这些想忘却的事,经过几亿年也无法忘记,你能明白着是怎样的心情吗?这样也算是超能力吗?”
“可能笼统地说成是疾病好象也有点……”
“关于大脑的功能,恐怕没有人能够很肯定地说清楚它与大脑构造的关系。比如,就像遗传基因导致某种精神疾病的遗传一样,个体的记忆不断累积在DNA上复制给子孙,这恐怕只能是由某种显性异常基因导致的。”
“那么,有这种能力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吗?”
“没有。我查了一下家谱,有这种能力的人一代只会有一个。所以我不知道除我以外有这种能力的人。”
“还有别的什么人知道你的能力吗?”
“应该不知道。之所以会产生八百比丘尼的传闻,是因为我不管在哪一代,都能对以前发生的事说出同样的内容。古代人的平均寿命非常短,如果是长老也就罢了,象我这样的小女孩,竟能对四五百年前发生的事进行细致入微的讲述,别人会那么想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因为觉得不可思议才在背地里说是吃了人鱼肉啊。”
“有了这件事的教训,那之后我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说了的话也就会落得被当怪物的下场。”
“但你轻易就告诉了我。”
听我这么说,爱玛侬用有些生气的表情瞪了我一眼。我有些窘迫,只好站起来说;“我再去拿一瓶啤酒过来。”
回到座位上,爱玛侬用手支着脸望着窗外。
“之所以会对你说,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丈夫,像我江户时代的丈夫。年岁、长相、整体感觉都一模一样。他是很内向的人。。。但却非常温柔。所以在船舱里我才会脱口说出你是我的丈夫。”
“是这样啊……有那么像吗?”
“对,一模一样。但是……”爱玛侬有些遗憾地接着说道,“他得了霍乱死掉了。我看到你就想起了他。”
我有些兴趣索然。
“这叫转世轮回把?如果你是他转世重生的话。。。我也这么想过。还有一点,因为知道你是科幻迷……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不管缺少了哪个条件,我想我都不会对你说的。”
我们的确是啤酒喝多了。一定是酒精让我们变得话多起来。
“我的想法?”
“就是说,为什么会有象我这样的人存在。说实话,我已经受不了记忆的重压了。你不觉得三十亿年的记忆对于一个人来说太过沉重了吗?”
“……”
“我累了啊。”
爱玛侬这么说着,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似的。我累了,不如死掉算了——要是继续说下去的话,总觉得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吧。”我努力思量着下一个词,“我认为所有生命都一定有其存在的价值。在这之中,有特殊能力的你一定肩负着比其他人类更重要的使命。”
“……”爱玛侬用求救的眼神凝视着我。
“你是地球上生物进化的活证人。你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没有。可以,要向谁作证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诞生的同时,你的意识便苏醒了。在你的DNA中,存储着不同时代的不同个体的记忆,你继承了这些,而且要把他们永远地传递下去,这就是你的使命。”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具体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啊。虽说是使命,可也不知道是对什么的使命。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也可以认为你的存在是某种定时装置。生物在地球上不断进化,进化到某个极限水平时,也许你的DNA内的非活性遗传基因会对此有所反应。”
“会是什么反应呢……”
“以我的想象,到达进化的极限也许意味着肉体的解脱。那样的话,也许你是人类进化到灵体形态的催化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也许当人类到达最终进化阶段时,爱玛侬的意识就会对人类的进化情况进行判断,成为把人类潜在的遗传基因活性化的诱因。”
“……”
“然后,人类就会进化到灵体状态。”
“为什么非要变成灵体状态不可呢?”
“不不,这只是我的想象。不过,如果进化的极限是非活性遗传基因的活性化,那么在那之后就不再需要肉体了。总之,在‘进化的极限’到来事,因为没有办法进一步进化了,所以要么变成灵体状态,要么就只有退化了。”已经醉得很厉害的我,东拉西扯不停地讲着。
“那么,所谓灵体状态,是说人类会死吗?”
“不,是说人类意识的集合会变成接近于‘神’的存在。”
“什么时候会发生呢?”
“……那就不知道了。但是你自己刚才不也说了吗?人类的行动方式基本没怎么进化。如果是这样,那作为生命监视者的你,出场还为时过早。”
美少女又沉默了。她默默地在我杯子里倒上了啤酒。我的话到底有没有引起爱玛侬的兴趣呢……不知道。
“你的空想还真是出人意料。”爱玛侬突然用快活的口气说,“我的话也很有趣吧?你不认为这是很有独创性的想法吗?科幻里还没有这种故事吧。”
我目瞪口呆,“不,我还没读过类似的故事……这么说刚才的话全是虚构的?”
爱玛侬笑了起来。“当然了,刚开始我不就说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