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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突然开阔了,他们已经爬到了一个巨大的碗状的底部。山姆惊惧地抬头望去,然后发出一声呐喊,引起一片回声,在他们周围激荡着。“星星!我看到星星了!”
头顶高高的地方,镶嵌在有限蓝色之中,闪烁着细如针芒的光毫,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他们。随后是一阵疯狂的攀登,他们在一个古老熔岩流倾颓、风化的遗迹上连抓带爬,时而摇摇晃地滑落下来。火山已经熄灭了,空气污浊,但还可以呼吸。
之后,他们爬了出来,贪婪地注视着四周笼罩的景色。时已夜晚,清凉的微风吹拂起他们的头发,揉皱身上的衣衫。只是在逃跑的共同行动中联合起来的这三个服装各异,来自不同文明时代的人,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在一边,在马德利山岭的高峰环绕之中,矗立着一个广阔无光的平面,突兀而起五千英尺之高,庞大、阴暗,横亘平原,每一边都延伸到极目所及的地方:中子墙城市希斯潘!
另一边,越过高山,一片不见边际的荒野漫无止境地伸展开去。毫无生命和人类居住的迹象,除了参差不齐、树木葳蕤的原始树木外,一无所有,没有光亮,没有飞机,甚至在远方大洋无波无浪的黑暗中,没有一条船,连星辰都是陌生的,古老的宇宙结构已经不见了。
山姆颤抖了。很冷,但并不是寒冷使他的肌肉颤抖。假使希斯潘的故事是真实的,假使在那无边的密林中再没有其它的城市,没有其它的人类,假使……
他转向另外二位,咧嘴一笑。“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轻描淡写地说,“空气很好。即使致死的气体曾经存在过,也早已消散了,或成为无害的化学成分了。”他提高了嗓门,“前进,伙伴们,向着等待我们的命运前进!”
“前进”希腊人克里奥恩呐喊着。
“前进!”奥尔加克人贝尔顿呼唤着。
三个人坚定地面向东方,面向太阳升起来的地方,缓缓地走下山去。
《哈里森·伯杰隆》作者:小库尔特·冯内古特
那是2081年,终于人人平等。人们不仅在上帝和法律面前平等,而且在方方面面都一律平等。没有哪个人比别人聪明些,没有哪个人比别人漂亮些,也没有哪个人比别人强壮些或者灵巧些。所以这些平等都是因为有了宪法修正案第211、第212和第213条,并且有了美国设障上将手下人员日夜不停的警戒。
不过,生活中有些事仍然不那么正常。比如说,四月份还是不像春季,把人都逼疯了。恰恰就在那个阴冷潮湿的月份里,设障上将的手下人把乔治和哈泽尔·伯杰隆夫妇十四岁的儿子抓走了。
确实,这件事很悲惨,但乔治和哈泽尔不可以老想着它。哈泽尔智力一般,完全符合要求,就是说她除了突发一点奇想,平时什么事也思考不了。乔治因为天份比一般人的水准略高一筹,就得在耳朵里带个微型智能障碍收音机。根据法律的要求,他得日日夜夜带着它。收音机调准在政府发射台的频道上。每隔二十秒钟左右,发射台就发射某种尖锐的声音,让乔治这号人不再因他们的脑子而表现出不公平的优越感。
乔治和哈泽夫妇正在看电视。哈泽尔脸上挂着泪珠,但她已经忘记刚才干吗哭泣了。
电视屏幕上出现芭蕾舞女演员。
乔治脑袋里响起嗡嗡的蜂鸣声。他吓得灵魂出窍,就像夜盗听见警报铃响一般。
“那舞蹈真的不错,她们刚才跳的那个舞。”哈泽尔说。
“啥?”乔治问。
“那舞蹈——很好的,”哈泽尔说。
“嗯。”乔治应道。他开动脑筋思忖着那些芭蕾舞女演员。她们不见得那么好——怎么说都不比其他哪个跳过芭蕾舞的人强。她们身上挂着负重物和一袋袋鸟弹,脸上都戴着面具,因此,没人见到漂亮的脸蛋和舒展优美的身姿,也就不会觉得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那样躁动不安。乔治隐隐约约思忖着也许不该对舞蹈演员设障。他还没来得及想下去,耳朵里的收音机又响起另一种噪音,驱散了他的思绪。
乔治畏缩着。八个芭蕾舞演员中有两个也畏缩着。
哈泽尔见到他失态。她自己没配戴智能障碍,只得问乔治刚才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听起来像有人用圆头锤子敲牛奶瓶,”乔治答道。
“我想那太有意思了,听到这么多不同的声音,”哈泽尔怀着一丝嫉妒说。“他们挖空心思想出了这么多绝招。”
“嗯,”乔治应道。
“假如换我担任设障上将,你想我会怎么做?”哈泽尔问道。说实在的,哈泽尔天生与那个设障上将同属一路货色。上将是个娘们,名叫戴安娜·穆恩·格兰波丝。“假如我是戴安娜·穆恩·格兰波丝,”哈泽尔说,“星期天我就敲出和谐的乐钟——只放乐钟,就是向宗教表示敬意的那一种。”
“如果仅仅是乐钟,我能思考,”乔治说。
“嗯——恐怕就得大声点,”哈泽尔说。“我想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设障上将的。”
“像其他任何人一样优秀,”乔治说。
“谁又能比我更好地理解‘平庸’二字的含义呢?”哈泽尔说道。
“不错,”乔治说。他依稀想念着他那不合常规的儿子,就是正在坐牢的哈里森,可是脑中二十一响礼炮打断了他的思路。
“老公!”哈泽尔说,“那声音绝了,是吧?”
这声音真叫绝,乔治脸色泛白,浑身哆嗦,眼泪在发红的眼框里打转。八个芭蕾舞演员中有两人瘫倒在演播室地板上,双手捂着太阳穴。
“你突然显得很疲惫,”哈泽尔说,“干吗不躺在沙发上舒展一下身子,亲爱的?这样你就可以把障碍袋靠在枕头上了。”她指的是内装四十七磅鸟弹的帆布袋,绕在乔治脖子上,用挂锁锁住。“去把袋子搁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她说。“你暂时跟我不平等,就那么一阵子,我不会斤斤计较的。”
乔治用手掂了掂袋子的分量。“我无所谓,”他说。“我已经不再意识到这个袋子的存在。它已经成了我的一个组成部分。”
“你最近显得十分疲乏——像是虚脱了,”哈泽尔说。“要是我们有办法在袋子底部挖个小洞,拿出一点儿铅弹就好了。只拿几个。”
“每拿出一个铅弹,就是两年的牢役和两千元的罚款。”乔治说。“我可不觉得这样做划得来。”
“要是你下班以后拿一点出来,”哈泽尔说。“我是说——你别跟周围的人比谁遵纪守法嘛,躲着点就是了。”
“要是我想法子把铅弹取出来,”乔治说,“那么别人也会把他们的铅弹取出来——咱们很快就会回到黑暗时代,个个都在与别人明争暗斗。你不会喜欢那种社会吧?”
“我讨厌,”哈泽尔说。
“那就对啦,”乔治说。“一旦人们开始欺骗法律,你想整个社会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要是哈泽尔没能说出个道道来,乔治也无法讲出个所以然来。汽笛声在他脑袋里拉响。
“估计将会四分五裂,”哈泽尔说。
“什么四分五裂?”乔治茫然问道。
“社会,”哈泽尔语气不肯定。“难道你刚才不是在谈社会吗?”
“天晓得,”乔治应道。
电视节目忽然中断,插了个新闻公告。刚开始不知道公告内容是什么,因为这个播音员就像所有的播音员一样,有严重的语言障碍。大约有半分钟时间,播音员异常紧张,想说出“女士们,先生们——”
他到底还是作罢了,将公告递给一个芭蕾舞女演员念。
“这就不错了——”哈泽尔议论起播音员,“他试过了嘛。这就了不起。他想用天赋的本事把事情做好。凭这种韧劲儿也该给他加一大笔工资才对。”
“女士们,先生们——”芭蕾舞女演员开始念公告。她肯定长得格外美丽动人,因为她所戴的面具丑陋不堪。很容易看出她在所有舞蹈演员中身材最矫健,风韵也最迷人,因为她的障碍袋与体重二百磅的男人所戴的一样大。
她因自己的嗓音不得不当场向观众道歉,因为女人用那样的嗓音太不公平了。她的音色温柔明晰,无限美妙。“抱歉——”她说道,于是重新开始读新闻公告,压着嗓门使自己的语音绝对不具备任何竞争性。
“哈里森·伯杰隆,十四岁,”她用鹩哥那种粗厉的叫声报道,“刚刚越狱逃跑,在狱中他被怀疑阴谋推翻政府。他是个天才,也是个运动员,目前戴着浑身障碍,应视为特别危险的人物。”
警察提供的哈里森·伯杰隆的照片闪现在屏幕上——倒着放,侧过来,又倒回来,然后摆正了。这是哈里森的全身照,衬着标明英尺和英寸的背景。他正好七英尺高。
哈里森的外表饰满万圣节所用的面具和五金器具。没有人像他戴过那么重的障碍物。他长得快,旧的障碍物很快就穿戴不上,设障上将的部下煞费心机也无法及时给他重新设障,使他与别人保持平等。他不像别人那样用微型耳塞收音机作为智能障碍,而是戴着一副硕大的耳机,架着一副有厚厚波纹镜片的眼镜。设计这副眼镜不仅要使他半瞎不瞎,而且要叫他脑袋像挨鞭子一样阵阵发痛。
他全身披挂着破铜烂铁。通常,发给健壮人的障碍物讲究点对称和军事化的整齐划一,但哈里森看上去像个会走动的废品堆。哈里森在他的人生旅途上负重三百磅。
为了抵消他俊俏的容貌,设障上将令他鼻子上日日夜夜戴着个红色橡皮球,剃掉眉毛,洁白整齐的牙齿上套着胡乱造出的黑色暴牙套子。
“假如你见到这个小伙子,”芭蕾舞女演员说,“不要——我再说一遍,不要——试图跟他论理。”
这时一扇门从铰链上扯落,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
电视机里传出惊恐万状的尖叫声和呼爹唤娘的嚎啕声。哈里森·伯杰隆的照片在屏幕上跳个不停,像是随着地震波起舞。
乔治·伯杰隆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所谓地震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有把握——因为数不清多少次,他自己的家就是随着这种疯狂的节奏而震颤。“我的天——”乔治说,“那肯定是哈里森!”
他刚意识到哈里森来了,这念头立刻被脑子里的汽车碰撞声摧毁。
乔治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哈里森的照片消失了。一个活脱脱有生气的哈里森占据了整个屏幕。
哈里森站在演播室中央,身材硕大,浑身当啷作响,丑角般滑稽。他仍然拿着从连根拔起的演播室大门上脱落的球形捏手。芭蕾舞女演员、技术人员、音乐师和播音员全都畏畏缩缩跪在他的面前束手待毙!
“我是皇帝!”哈里森叫嚷道。“听见了吗?我是皇帝!所有的人都得马上按我说的去做!”他跺跺脚,演播室震颤起来。
“别看我站在这儿——”他怒吼道,“失去了活动能力,浑身披挂十分丑陋,一副病态——我是从古到今天底下最伟大的统治者!现在让你们瞧瞧我的能耐!”
哈里森像撕下湿纸巾一样扯下障碍铠甲的铁皮条,那些铁皮条经保险能承受五千磅的重量。
哈里森身上的废铜烂铁松开,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哈里森将两个大拇指插在用于固定头部挽具的挂锁横杠上。横杠啪的一声像芹菜一般折断了。哈里森脱下耳机和眼镜,狠狠地朝墙上摔去。
他掷掉了橡皮球鼻套,显现出他是个令人敬畏的堂堂男了汉,即使雷神见了也会自叹不如。
“我现在要选择皇后!”他说,俯视着瑟瑟发抖的人们。“第一个敢干站立起来的女人将获得皇后的身份和权利!”
过了一阵子,一个芭蕾舞女演员像轻盈的柳树一般晃晃悠悠站立起来。
哈里森摘除她耳朵里的智能障碍,用无比体贴的态度啪一声解开她的体形障碍。最后,他拿掉了她的面具。
她美丽动人,光彩夺目。
“现在——”哈里森牵着她的手说,“让咱向世人展示舞蹈二字的真正含义吧。奏乐!”他命令道。
音乐师仓惶爬回椅子上,哈里森把他们的障碍物统统扒掉。“演奏出最好的水平,”他对他们说,“我就封你们为男爵、公爵和伯爵。”
音乐奏起,一开始很不正常,粗劣,无聊,错误百出。哈里森从椅子上抓起两名音乐师,将他们挥舞起来,就像挥动指挥棒一样,一边唱着要他们演奏的曲子。他砰的一声把他们甩回椅子里。
音乐再次响起,比刚才好多了。
哈里森和他的皇后只听了一段音乐——神情庄重地听着,似乎要让心跳与音乐同步。
他俩把体重移到脚尖。
哈里森用一只大手兜着姑娘的蜂腰,让她感受到即将属于她的失重状态。
接着,他俩暴发出一阵欢乐,无比优美地向空中腾飞。
他俩不仅摆脱了人间法律的束缚,也摆脱了重力定律和运动定律的制约。
他俩回旋、转动、疾驰、跳起、雀跃、奔腾、旋转。
他俩像月亮上的鹿儿一样跳跃。
演播室的天花板有三十英尺高,但是每次跳跃都使这一对舞蹈家更加接近天花板。
显然他俩想亲吻天花板。
他俩吻着了。
接着,怀着爱情与纯洁的意愿,他俩摆脱了重力,悬浮于天花板下几英寸的空中,相互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设障上将戴安娜·穆恩·格兰波丝手持双管十毫米口径机关枪走进演播室。她射出两梭子弹,皇帝和皇后还没有摔落到地板上就一命呜呼了。
戴安娜·穆恩·格兰波丝又装上子弹。她把枪口对准那帮音乐师,限令他们十秒钟之内佩带好障碍物。
就在这时,伯杰隆的电视机显象管烧坏了。
哈泽尔扭头要跟乔治说电视机熄灭了,不料乔治已经到厨房去取一听啤酒。
乔治拿着啤酒回来了,当障碍信号震响时,他吓得顿了一下。然后他又坐下来了。“你一直在哭吗?”他问哈泽尔。
“嗯。”她说。
“哭啥?”他问道。
“我忘了,”她回答说。“电视上着实悲惨的一幕。”
“什么内容?”他问道。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哈泽尔说。
“把悲惨的事抛在脑后吧,”乔治劝道。
“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哈泽尔说。
“那才是我的老婆呢,”乔治说道。他又畏缩了,脑袋里发出一阵铆钉枪的射击声。
“天哪——我敢断定电视上那个人是个精英,”哈泽尔说。
“你说的一准没错,”乔治说。
“天哪——”哈泽尔说,“我敢断定那人是个精英。”
《孩童与影子》作者:厄休拉·K·勒瑰恩
译者 Darkmage
1974年
很久很久以前,汉斯·克里斯多夫·安徒生说道,北方有一位和善、腼腆、知书达理的青年前往南方的炎热国家,那边的骄阳格外炽烈,影子十分黝黑。
青年下榻的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街边的一栋宅院,有次他曾瞥见一位动人的妙龄女郎在对面的阳台上照料美丽的花朵。青年很想上前与那女子搭话,但他实在太害羞了。有天夜里,他身后的烛光把他的影子远远投射到对面的阳台上,他“打趣地”叫他的影子不要退缩,钻到街对面的房子里去。影子真的照他的话做了,他离开青年,穿过街道,溜进宅院。
青年自然有点惊讶,不过他没采取任何行动。他带着他现在新长出的影子返回故乡。随着韶光流逝,他学到了更多知识,但却一直壮志难酬。他谈论美和善,但却无人愿意聆听。
在他步入中年后一天,他的影子突然回来了——又瘦又单薄却衣冠楚楚。
“你进了那幢房子吗?”男人开口就问他这个问题。
“哦,那还用说。”影子声称他看到了一切,但他不过是在吹牛皮。
男人知道该问些什么。“那些房间是不是好象一个人站在山顶上所仰望的星空?”
影子所能回答的只有:“是的,应有尽有。”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只不过是个影子,无法踏入前厅之后的房间。“我要是斗胆撞入少女的闺房我就会被汹涌的亮光吞没。”
不过他很精于威逼胁迫之道,是个手腕强硬、肆无忌惮的家伙,他完全控制了男人。
于是他们一起旅行,影子发号施令而那个人却屈居仆从。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因“过于洞察秋毫”而苦恼的公主。
公主发现影子不会投下阴影就不相信他,但是影子向她解释说那是因为那个男人才是他的影子,他不过是准许自己的影子可以独自走路。
这个解释很特别却不无道理,公主接受了影子的说法。
当公主和影子订婚的时候,男人终于奋起反抗。
他试图向公主说清来龙去脉,但被影子抢了先:“那个可怜虫疯了,他以为他是一个人而我是他的影子!”
“真可怕!”公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