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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杀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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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对。怎样?进展的顺利吗?”
    “不行,在那之后都没有进展。”
    我们不在的那段时间他不用保养飞机,照理来说时间应该很充裕才对,所以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出去一下吧。”他把头侧向旁边,对我使个眼色。
    我跟着他出去。笹仓点起烟。外面的气温非常低,跑道一片漆黑,很容易让人有那边是个池塘的错觉。我仿佛可以听见鱼儿跳出水面的声音。
    “其实,我在做别的东西。”来到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后,笹仓说。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表情。
    “嘿……做什么?”
    “新引擎。”
    “怎样的?”
    “你知道喷射引擎吗?”
    “嗯,一点点。”
    那是在距今约五十年前的战争时,由欧洲开发出来的推进系统。就像火箭引擎,都是利用向后方喷出气体来得到推进力。可是,由于燃料的使用效率极端差劲,再加上在高温暴晒下零件会失去耐久度等多项问题难以控制,使得这个系统在几十年前就被放弃。
    “光是模仿火箭引擎当然会失败,往复式引擎(注18)的延伸是以星形多汽缸为构想,也就是说,渐渐增加多角形的点,最后就会化为一个圆,在周围制造出小型爆炸,借此构成旋转运动。”笹仓说。
    “旋转螺旋桨吗?”
    “不是,不需要螺旋桨。旋转的只有扇叶,借此强制吸气,再进行压缩。推进将彻底地进行排气压力。”
    “果然是喷射引擎。”我鼻子发出哼声,或许会被认为是在笑他,“可是,这不是已经有结论的技术吗?”
    “不,五十年前的机械工程精准度和现在不同,还有,现在的耐热合金、耐热表面处理也格外进步。我不懂为什么没有人想去认真尝试看看。”
    “呼……”我也拿香烟出来点,“你认为会顺利吗?”
    “绝对会成功。”
    “那,要向上级报告看看吗?”
    “如果你说的是草薙,我已经跟她说过啰。”
    “什么?”
    “那个人啊,是不会理解的。还是有公司也是,他们不了解现在需要新的引擎,他们不想花钱在开发上吧,何况现在的情况对公司来说还可以。”
    “嗯,也对啦。”我点头,笹仓想表达的意思我很清楚。“如果拥有压倒性的战力,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这样可能会危及公司的存亡。”
    “就是这样。”笹仓的香烟头闪耀着红光,“还有,我想这不适合做战斗机的引擎,它对高速回转没反应……这引擎一定要装在可以缓慢且定速飞行的大型飞机上才能发挥。”
    “笹仓你已经试过了吗?”
    “我做过小型的模型,可是,大失败。”
    “不顺利吗?”
    “是啊,小的不行,存在着雷诺数(注19)的问题,就是很难成功。可是这绝对不是没用的,因为可以知道、收集到很多能够催生设计的资料。原理很单纯,只要扇叶的精密度和耐久度的问题解决了,就可以说没有技术性的障碍了。”
    “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好像很有趣。”
    “总觉得自你们回来后,草薙就怪怪的。”笹仓突然转到意外的话题,这让我有点惊讶。
    “是吗?怎么个怪法?”
    “总觉得,她变得很冷淡。”
    “她不是从以前就这样吗?”我笑了,“你有跟她亲近过吗?”
    我看向办公大楼那边,那边的门开了,有人走到中庭来。虽然很远,可是那一定是三矢碧。
    “再来……我得回去了。”
    “你要出去吗?”笹仓问。
    “不,没有要去哪儿……”我迈开步伐,“只是有本想看的书。”
    “那个什么时候看都没关系吧?”笹仓说。
    “喔,是这样吗?”我说。
    “函南。”
    “干嘛?”我止步,回头。
    “你可以跟草薙……大概地……嗯……提一下吗?”
    “引擎吗?”
    “嗯。”
    “可是她不是知道了吗?”
    “不,我想她不懂我的意思。”
    “我也不懂,这样根本就无法说明了啊。”
    “因为函南你说和我说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不是飞行员。”笹仓死盯着我看,我知道那是借口。
    而,我知道他真正的理由。
    原来如此……他认为我和草薙很亲近。
    土岐野也误会这点了。
    受不了,这些笨蛋同伴,我心想。
    “OK,我会跟她说说看。”因为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我先点头再说,可是,因为很显然根本帮不上笹仓的忙,所以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干饮空气般地让人不舒服,“为了这个划时代的引擎,你需要什么?预算?还是时间?”
    “是理解。”笹仓回答。
    那是当然的,可是,只有这点是不可能的。理解,不是因为珍贵而难得;能够得到理解,经常是在它的必要性完全消失的时候。
    我走在跑道铁栅栏旁边的小径上,往宿舍急匆匆地走去,办公大楼二楼的窗户还很明亮,代表草薙在那里。
    笹仓的愿望,其实很现实,他的愿望都有形体,有固定的位置,且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我很羡慕这点。
    和他相比,我,到底在期望什么呢?为了人生的喜悦?
    或者,是为了舒适?
    我不懂。
    只不过……
    不被人理解是千真万确的。
    被人理解,并不是粘滑恶心的事。可是我讨厌那样,而且尽可能地拒绝,然后活到现在。
    这点,草薙……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土岐野也是,像这种人都很适合开飞机,这种不想被理解的心情,成为高飞的动力。
    不论何时击毁也没关系。
    不论何时死亡也没关系。
    如果有所抗拒,就会飞不起来。
    笹仓绝对无法了解吧。他的任务是从下往上推,他是脚底永远踩着地球表面生存的人类。从跑道上起飞的时候,他能否不在乎是不是会再回到同样的地方?拿自己的人生的全部,换成离开地面的距离,亦即距离地面的高度,而且不能怀疑这种不合理。能否成为飞行员,就在于有没有这种像小孩子的心态而已。
    很明显的,笹仓是对的,作为人类来说是对的吧。
    我们错了,作为人类来说是错了。
    只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那就是就算我们错了,我们还是活着。
    就这样错误地飞上天空。
    飞行这件事也是哪里搞错了。
    一般人不会懂的吧。
    一定谁都不了解吧。
    而且,我们也不想被了解。
    我打开门,走进宿舍大楼的大厅,门就像被线路捆绑的女英雄,发出美妙的悲鸣,上楼梯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香烟已经变得很短了,我把它扔进走廊角落的烟蒂桶里。
    土岐野现在应该跟九须美在一起吧。不知为何,我的脑海总浮现他的摩托车奔驰在被车头灯照亮的笔直马路上,而且一路上都没有起雾的情景。
    我有不详的预感,可是,我没有遭遇过没有不祥预感的夜晚。
4
    三矢碧双手抱胸站在房间前面,我一靠近,她的背就离开墙壁,双手也放了下来。
    “太好了……”她说。“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喔……你以为我是这种人?”
    “嗯……我是曾这么认为。”三矢抚弄着额头前面的头发,扯扯嘴角。
    我打开门进入房间里,请她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要喝咖啡吗?不过其实也没别的东西。”
    “咖啡就好了。”
    我着手进行泡咖啡的工程,虽然我真的希望由她先打开话题,可是在这三分钟里,她只问了一句:“土岐野呢?”而我回答:“他的床在上面。”
    把咖啡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后,我就坐在土岐野的椅子上,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三公尺,虽然两个要说话的人保持这种距离是稍微远了点,可是如果用枪射击的话,这个距离确实恰到好处。
    “那?”我喝了一口咖啡后问。
    “嗯……”三矢轻轻点头。
    “整理好了吗?”
    “嗯。”她微笑,眼珠往上看着天花板,“不过我觉得我一定没办法好好表达。”
    “我也没付钱要你说,所以你即使说的七零八落,我也不会抱怨的。”
    “谢谢。那个,呃……这个……”叹了一口气,她终于下定决心看着我,“当然,我就是为了陈述才来的。”
    “请——开始吧。”
    “函南你来这里多久了?”
    “嗯,八天吧。”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你以前还在这个基地的时候,你是何时被发派到这儿的?”
    “夏季结束的时候。”
    “在那之前你是在哪儿呢?”
    “我不想说。”我的表情未变,只是把头转向旁边。
    “你飞了多少年?几年了?”
    “你是来问这些的吗?”我啜饮起咖啡。
    “不是……只是我想要理解你们基尔特连的事。不过还是很难以置信。一点点的过去和可以说是永恒的未来……要怎么处理这种不平衡呢?或者说该怎么去解释呢?我想问这个。”
    “我不懂你的意思。”
    “所谓的基尔特连,是我们公司的商品名称,你知道吧?在开发遗传因子抑制剂的过程中,你们突然诞生了,所以就用这原本应该是新药的名称来称呼你们。”
    “你是想说,我们和你不同吗?”
    “呃,拜托,等一下……这种话……”三矢闭上眼睛,一只手轻触眼皮,“你们基尔特连永远不会长大,可以活到永远。一开始谁都不知道这种事,就算知道,也不相信。可是,世上没有永远不会注意到的事,有深信只有自己如此而精神崩溃的人,当然也有很多身体无法承受的例子。可是,约有一成的人,很顺利地适应了新状况并存活了下来,那才是真正的……”
    “幸存者。”我说。
    “对……这些幸存者就是你们,草薙小姐也是……不,这么说来,投身在战场上工作的人们几乎都是这样。那是在五十年前的大战中的大错误。”
    “你相当清楚以前的事嘛。”
    “以前这个国家从海里捕获鱼和鲸鱼,因为食用它们而被世界责难,可是世界却普遍承认可使用猪肉和牛肉,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呢?不同处就在于一边是大自然的动物,一边是为了食用而人工养殖的动物。这个差异你觉得怎样?”
    “很不合理。”
    “生于自然的人类无法战斗,可是为了战争而用人工制造出来的人类去战斗就可以被原谅,这道理你觉得呢?”
    “你看的书很奇怪。”
    “我做了很多调查。”三矢交叉双腿,她正逐渐取回自信,那种感觉就像药效发作一样;“还有,基尔特连诞生的时代一定是在二十年前左右。一开始谁都没发现,然而后来传闻逐渐散播开来,说是有那种若没战死就不会死的人。”
    “不会因为生病而死吗?”
    “因为现在的医学,病死的几率低到可以略过不提。”三矢耸耸肩,笑一笑,“最初淘汰到只剩下一成,或许只有坚强的个体存活下来。不过,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如何处理自己,如何和过去对照出一再反复运作的现今生活。就算去想象,还是很快就会忘记,你们应该是用做梦般的恍惚感情守护着精神层面。昨天,上个月,去年,这些完全都没有分别,可以说是一样的。用梦中所见的事物来篡改过去的现实记忆,不是这样吗?”
    “就我而言,大致上就如同你所说的吧。”我凝望着咖啡杯里黝黑的水面,这个小小的世界其实也和海洋一样是球面,正中央隆起,脑袋的一部分正断断续续地思考这件事。“可是,原本的我本来就是这样,生来就是如此。我从小就一直都是这样,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连是醒着还是睡着都不知道,我母亲常这样说我,就连我自己都不是很了解。”
    “你认为我们是在和谁作战?”
    “这个嘛……”我还是看着咖啡。“没想过,去问看看银行职员这个问题吧——你是和谁作战?是敌对的银行?还是储蓄的人?或者,是和世界的经济为敌?”
    “虽然互相残杀,可是却不认识对方啊。”三矢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
    “互相残杀?”我抬起头,“我认为那和每种形式上的商业都一样。排除对手,提高利益的人就是胜利者。和一般的企业相比,我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毫无效率又怀旧的游戏。”
    “说是游戏,就可以将杀戮合法化,就可以合法杀人吗?”
    “嗯,很有趣的想法。”我掏出香烟。
    “战争这东西,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不会消失,因为对人类来说,战争的现实面不论何时都很重要。在同一个时代里,现在正和某处的某人战斗——这样的存在感在人类的社会结构中是不可或缺的要素,那是绝对无法作假的事。没有那些真的死去的人被报道出来彰显其中的悲惨,就无法维持和平。不,连和平的意义都会变得无法了解。明明就不知道战争为何物,却要让大家相信战争绝对是错误的——想要那么做,只用历史教科书上刊载的过去来表达是不够,因此,像我们公司这类民间企业就包办了这种污秽的工作。”
    “很合理啊。”我不自觉地笑出来。“那……你把自己定义在哪里呢?”
    “等等,拜托……”三矢伸出手挡在面前,“对不起,反正,现在请先不要管我,我希望能跳脱开来问你,拜托再等一下。我还没……我还没说到草薙小姐,那是我最想问的。”
    我点燃香烟,打火机发出微弱的声音后迸出小小的火焰,拿着打火机的是我的左手,右手现在很老实,也许是睡着了吧。
    “她,生了小孩。”三矢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
    那当然是指草薙瑞季。
    “所以?”我问。
    “是基尔特连生的小孩啊。”
    “所以?”
    “你不懂吗?”
    “不懂。”我勉强微笑。
    “草薙小姐虽然不特别,但却不正常。她有问题,为什么上级没有发现呢?他们应该知道她有小孩这件事……”
    “对我来说,她看来很正常地在处理工作。”
    “是吗?就算杀了属下?”
    “那是我不知道的资讯。”我边吐烟雾边紧盯着她。“或许,你是在说栗田仁朗的事?”
    “对,我也是听人说的。”
    “从谁那边听来的?”
    “山极先生。”
    “之前的确……”我还是紧盯着她,她看来有点胆怯,“你说过杀人这件事是草薙的妄想,现在却又说出相反的话。”
    “我说过,因为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现在的是?”
    “是我的妄想。”
    “啊……那样的话……至少你还有自觉。”
    “有自觉,又怎样?”
    “就不会发疯。”
    “妄想吗?”
    “这个嘛……”
    “我也不是很懂……”三矢低头不语。
    她慢慢抬起双手,看着手,然后遮起脸孔,她开始哭了。
    该怎么办呢?我心想。
    果然就如我所预料的,她是为了哭而来的,准备好大方哭泣后才来到我这里。
    早知道,一开始就拒绝她好了。
    或许土岐野说的是对的。
    “我不懂……”她摇头,双肩颤动,断断续续地呼吸,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也是基尔特连吗?刚刚跟你说话这件事,可能只是我的梦境也说不定。这是真实存在的事么?还是只是单纯地埋在我细胞里的人工记忆呢?对……总觉得一切都是片断的,我想不起连续的记忆,也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的证据,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可是……只有我不是基尔特连——会有那么幸运的事么?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飞机的?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到底为什么、何时、何处,我每晚都会钻进这种牛角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不管怎么想、怎么想、孩提时候的事,除了固定的场景,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好像很喜欢和小孩子玩。”
    “对……在之前的基地偶然和义工成为朋友,就提供场地顺便帮忙,仅此而已……我喜欢看着小孩。如果自己也曾有过童年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可能……必须这样活一辈子。光是想到不会变老,就觉得脚底好像浮在半空中……你不觉得吗?你不会不安吗?”
    “跟开飞机的感觉一样嘛。”我微笑。
    “草薙小姐射杀栗田这件事,一定也是……为了让她以为她的爱情结束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三矢说完后看着我。
    总觉得,这才是她最想说的话,因为她的眼神,就像是扣下机关枪的扳机后盯着猎物中枪的那一瞬间。
    我想给她个忠告,追踪自己的子弹是很危险的行为。发射子弹后必须马上离开现场,要往后看、往下看、往上看,尽快进行下一个动作。一瞬间的静止就是被人狙击的最佳时刻,也是自己最迟缓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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