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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的跳了车?”莫兰嚷道。
“我也觉得难以相信。但王警官说,他已经核实过了,那个人就是陈东方。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莫中医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大口乌龙茶。
“这件事真有意思,我越来越有兴趣了,可惜在辞职前我还得再上一个月的班。”他颇为遗憾地说着,又瞄向身边的女儿,“莫兰,期末考试成绩不错。你可以参与这个案子。”
莫兰缩起肩膀,捂住嘴笑了。
“我真的可以吗?爸爸?我才考了20名。”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高竞也很吃惊。
“20名更该锻炼下脑筋。”莫中医语调轻松地说,“你爸过去经常帮人找到丢失的猪啊,牛啊,羊啊,所以你应该有破案的天分。到时候如果需要,我还可以给你配一个好帮手,它有一个一流的鼻子!”
高竞禁不住朝莫兰的鼻子望去。
莫兰却兴奋地抓住了她父亲的胳膊。
“爸,我发誓,在警长的问题上,我站在你这边。”
“哈哈,我早就知道了。”莫中医得意地笑起来。
跟父亲和高竞一起在茶坊吃过午餐后,莫兰就回了家,一进家门她就发现乔纳正从母亲的房间里拖出个大皮箱来,而母亲则坐在客厅的橙色沙发上,一边轻摇檀香扇,一边在跟自己的妹妹乔纳的母亲通电话。
“……不漂亮,就是一个排骨精,你看到就知道了……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是人家老公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在勾引我老婆,他也没反驳啊……我不知道!……他居然还辞了职,为了这女人,连工作都不要了……47了,又是个中医!哪家医院的中医不是人满为患?……是教授又怎么样,学校是肯定回不去了……他得罪了校长!人家刚开了痔疮,走路有点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学人家走路的样子,这下人家可恨死他了!……是,学生都喜欢他,不止男学生,女学生更喜欢他!……不可能,那个人也被他耍过!……唉,我再也受不了了……活了大半辈子就是跟一个顽童在一起……”
看母亲说得起劲,莫兰拉着表姐的胳膊就往自己的房间走。
“喂,你干吗!我正干活呢!”乔纳不耐烦地甩开她。
“我还想问你,你在干吗呀!”莫兰赶紧关上房门。
乔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你爸妈要离婚了,你还不知道?姨妈说要在我家住两天,呵呵,我正给她收拾行李呢。姨妈出门一趟不容易啊,行李真多,就差把抽水马桶也带走了!”
莫兰瞪了她一眼。
“谁告诉你,我爸妈要离婚了?”
“是我妈说的。今天一大早,姨妈就打电话跟我妈说,姨夫有了个排骨精,她要搬来跟妈一起住,我妈劝了半天没说动她,只好让我来帮忙收拾行李啦,总不能让姨妈这样的淑女自己拎行李吧。”穿运动短裤,烫着一头卷卷短发的乔纳抖起了肩膀,“呵呵,不知道排骨精长什么样,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别犯傻了!我爸妈才不会离婚。我爸也没看上什么排骨精!这里面有误会!误会!你不要给我们家添乱!快把行李给我妈装回去!”莫兰怒冲冲地命令道。
“有误会?什么误会?”乔纳好奇地朝莫兰眨眼睛。
“这你别管!我就告诉你两点,第一,我爸肯定没外遇,第二,我妈也不会跟我爸离婚的……”
乔纳抱起胳膊,撇了撇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对我妈说的,所谓捉奸在床嘛,一个老公跑来说几句算什么?以姨夫的脾气,恐怕故意拆散人家的夫妻关系,看人家的白戏才是真的,也搞不好,他就想整整那个院长。”
这两句话莫兰听得很是入耳。
“既然你那么了解我老爸,那你干吗还帮我妈搬行李,你应该跟姨妈一起劝我妈留在家里啊。”莫兰道。
乔纳冷哼了一声。
“我觉得该给你爸一点教训。谁让他说话不算数!”
“什么说话不算数?他答应你什么了?”
“他答应我在暑假帮我在医院找份兼职的!谁知道为了个排骨精他竟然辞了职,昨天他告诉我兼职的事泡汤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还回绝了另一份兼职等着他呢,一直等了20天!现在都7月20号了。就等来了这么个结果!”乔纳气冲冲地说。
想不到老爸跟乔纳还有这么一个私下约定。
“没兼职,你就在家歇着嘛,干吗这么辛苦啊。你不是还得参加篮球赛吗?”莫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客厅张望,妈妈还在打电话,妈妈每次给姨妈打电话不超过一小时是不会放电话的,可是这样,老爸就没法把电话打进来了。
“我可不是你,我不干兼职浑身难受。”乔纳在她身后说,“我已经在菜场包个摊位,准备明天开始卖净菜。”
“你要去卖菜?!”对莫兰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事。
“哈哈没错,听说每天去掉摊位费,也能赚个二、三十块。这样我干个几个月,也能攒个几百块。”
“那得几点起床啊?”
“四、五点吧。卖菜的都起得早。”
莫兰望着乔纳,她不知道早上四、五点去菜场摆摊是什么滋味,但她知道自从姨妈生病提前退休后,乔纳家的经济条件就一落千丈,乔纳上大学的费用还是父母替她交的。莫兰心想,乔纳平时的零用钱大概都是她打工挣的,
“乔纳,姨妈同意你去摆摊吗?”莫兰轻声问道。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抽屉里的压岁钱存折,那里面有两千块钱。
“我不偷不抢,每分钱都是劳动所得。她有什么可不同意的?得了,不跟你废话了,我的事多了,等会儿还得去买菜,你妈今天要来我家住,晚上我得弄几个好吃的招待她。” 乔纳准备去拉门,
“等等。”
“你干吗?”乔纳扭头看着她。
莫兰从抽屉里拿出压岁钱存折递给乔纳。
“别去卖菜了,那太辛苦了,你缺钱,我先借给你好了,等你以后上班了再还我。”莫兰其实更想把钱送给表姐,但她又怕这么做会伤表姐的自尊心。
“去去去!谁要你的钱!”乔纳果然一口回绝。
“乔纳,你跟我客气什么呀。”
“行了,我心领了。你给我多找几个人来买我的净菜才算是真的帮我!”
“你真的不要?”
“当然不要。钱要自己挣的,花起来才最舒服。好了不跟你聊了,晚上来我家吃饭吧,顺便也帮我弄几个菜。你不是会做什么糖醋小排和腐皮臭豆腐卷的吗?”乔纳打开门的时候,好像在咽口水。
莫兰笑起来,
“好吧,我帮你。”她把存折收起来的时候,心想,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我认识的人通通都拉到菜场去买乔纳的净菜,让她大赚一笔。
按照约定,高竞在下午四点给莫兰家打了个电话。电话铃一响,莫兰立刻就接了,显然她早已等在电话机旁边了。
“喂,是谁?”她首先发问。
“是我啊。”他连忙接口,心里纳闷为什么她的声音鬼鬼祟祟的,会不会莫老头不让她跟他通电话?“你爸,他怎么说我?”他提心吊胆地问道。
“他说你的眼神很像警长,一看就觉得特别值得信任。”她低声说。
“哈哈,是吗?你爸真有眼光。”高竞心里一喜。想不到老头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像个警察,而且还不是个一般的警察,是个当官的——警长。
“嗯,我爸对你印象很不错……”她笑起来,又压低嗓门说,“他下午又去找过那个警察局的朋友了,他已经打听到那具女尸体叫什么了。”
“哦?她叫什么?”高竞精神一振。
“她叫雷海琼,打雷的雷,海洋的海,琼瑶的琼。听说,报上登了认尸启示后,有好几个人来认尸,第一个来的就是她弟弟,名叫雷海晨,现在他就在青风中学念高二。”
高竞还记得那女人曾经在火车上叫那个男孩——晨晨。
“有好几个人来认尸?雷海晨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喽,还有谁?”高竞觉得她的说法暗藏玄机。
果然,莫兰告诉他:“你是第二个,但你不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后又来了一对父女,父亲是本市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板,名叫王友良,有趣的是他的女儿,也是青风中学的高二学生,跟雷海晨还是一个班的,她叫王雪。”
“这么巧!”
“巧吧。”
“那这对父女跟那个雷海琼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他们怎么会来认尸?”高竞总觉得这种事应该是家属的专利。
“雷海琼是王雪的私人生活助理,平时照顾王雪的饮食起居,就住在王友良家里。”
“就是一个保姆喽。”高竞道。
“嗯嗯,说得好听点是私人生活助理,不过应该就是个保姆。这种职业最值得怀疑了,在我看过的所有小说和电视剧里,只要是干这个的都跟老板都有点暧昧关系。”她的声音又变得神神秘秘的,“而且,王友良跟他太太在几年前离婚了,所以没准雷海琼跟他也不清白,她要不是他的情人,你说,王友良有必要来认尸吗?他不过只是她的老板啊。”
你看的都是些什么破烂?高竞心里想问,为什么我看到的保姆,通通都只是买菜做饭,倒倒马桶,擦擦身体?
“那她真的是背后被捅了一刀死的吗?”
“对。我爸说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上9点至10点之间。现在是暑假,学校里本来就人少,再说又是在晚上,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那里去的。”
“警察有没有问过她弟弟?”
“这还没打听到。听说这种资料汇总到档案室,还要好些时候呢。”
“那陈牧野呢?”高竞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爸查到了他的地址,户籍上说,他住在D区水云路200弄43号……”
背景里好像有个男人在跟她说话。高竞知道那是莫兰的父亲。
“莫兰,你爸说什么?”他紧张地问。
“我爸在发脾气呢。”她小声说。
“你爸为什么发脾气?”高竞担心起来。
莫兰马上听出了他的忧虑。
“跟你无关,我爸是在生我妈的气。我妈离家出走,住到我姨妈家里去了。我等会儿还得去姨妈家呢,我爸也想去,可刚刚被我妈在电话里训了一顿,这下可把他气坏了。”她的声音从话筒前移开了,“啊,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她忧心忡忡对他说,“好了,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现在我得跟我爸出门了,不知道我爸会干什么,我从来没看到他这么生气过……”
“去你姨妈家?”高竞问道,但是莫兰没有回答,电话就断了。
莫兰的心七上八下的,自从在电话里被母亲狠狠训斥和拒绝后,一向只会嬉皮笑脸地开玩笑的父亲便一直阴沉着脸,从家门口上了出租车后,他就没再说一句话。莫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他们下车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我们去哪儿?是去姨妈家吗?”因为他们停靠的地方离姨妈家还有一站路的距离,所以她不明白父亲的真正目的地究竟在哪里。
“当然是你姨妈家。”走出一段路后,父亲才回答她。
“可是妈妈她,她不是说不想见你吗……”
“哈!”父亲冷笑道,“不想见也得把话说清楚。既然你妈已经下了决心,我索性直接去跟她提出离婚,就让她一辈子跟你姨妈一起过好了!”
她被父亲的这句话吓住了。
“爸爸!你说什么?”
离婚?这种事她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你考虑一下是要跟你妈,还是跟我。”父亲的唇边仍挂着冷笑,眼睛里还树影婆娑——虽然他面前没有一棵树。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秒钟才急急追上了父亲的脚步。
“爸,妈妈只是在赌气,你去说说好话,她不就回来了?!”她朝父亲嚷道。
“好话我已经说够了。”父亲的口气很平静,“结婚的时候,你妈答应我,无论我做什么事,她都会永远站在我这边,但是这次,她竟然站在了别人那边,还莫名其妙地怀疑我。一个女人一旦被愚蠢的正义感左右,她就会变成一块乏味的干面包,我现在连跟她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更别提继续生活下去了。”
愚蠢的正义感?干面包?父亲的话很深奥,不过莫兰大抵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讨厌妈妈站在别人的立场跟他作对。可是
“别人是谁?”莫兰问道。
“当然是那个秃头院长。你妈完全站在他那边,她说我居心叵测,破坏那人的家庭。”
“可这也是事实啊?”
父亲转过头来,以看成年人般的目光看着她。
“莫兰。我们结婚时是有言在先的,她要完完全全地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我,就算我做错了,她也要为我喝采,而我为了答谢她,我会永远对她忠诚,跟她共度一生。所以,就算我拆散了人家的家庭又怎么样?就算我杀了这个只会拍马屁的秃头院长又怎么样?作为我的妻子,难道她不该自始至终都站在我这边吗?”
莫兰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一开始明明一点错都没有的妈妈,现在被老爸一分析,就好像全是她的错呢?
“可是爸爸,这事,你是有一点过分……”莫兰结结巴巴,想替妈妈说几句话,抬起头看见老爸的脸色,连忙又改口,“爸,你是男的呀,就算妈妈再有错,你也该让让她,不是吗?”
“我有我的原则。既然她违背诺言,那表明她已经不是我当年选定的人,我干吗要让她!”父亲突然提高了嗓门,“这辈子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演道德戏!我要跟她分手!”
父亲的口气听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可,可是爸爸,你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为这么点小事,你怎么能就这样抛弃妈妈,而且这件事本来你也有不对……”莫兰觉得自己的嘴都不听使唤了。她突然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平时对妈妈百般呵护,宠爱有加的老爸,一旦钻入牛角尖,别人根本无法说服他,因为他跟普通人的思路完全不一样。现在可怎么办?妈妈一定不知道爸爸是这个打算。妈妈一定以为爸爸会去求她回来的。怎么办?
“放心吧,你妈是外交官的女儿,就凭你外公的遗产,她可以一辈子生活无忧……”
“爸!”
“我最恨背信弃义的女人!”
背信弃义?这从何说起啊!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妈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莫兰听到这里,也生起气来。
“爸,你还是别去姨妈家了!”
“为什么?我打电话,你妈又不接。”
“你对我说过,生气的时候最好先一个人冷静一下。走吧,回家!”莫兰想拉父亲的袖子,后者避开了她。
“干吗。我们生你的时候也没征求过你的意见。现在是我们两个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听你的?没准你妈巴不得要跟我离婚呢!”父亲怒气冲冲地说完,继续朝前走。
“爸!别闹了,妈妈她……”莫兰正说到这句,却见父亲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朝前望去,看见姨妈正挽着妈妈的手臂迎面走来,妈妈显然也看见他们了,她正想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父亲立刻健步如飞地追了上去。
糟糕!莫兰心里叫道。
她看见父亲走到妈妈面前,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后便转身走了回来。妈妈听了他的话,显然是被吓住了,瞬间呆立在那里,而姨妈则疾步走了上来。
“中玉,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提?”姨妈心急火燎地拉住了父亲。
父亲拍拍姨妈瘦得像麻杆的手臂。
“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在他上车的时候,他对莫兰说,“晚上9点我来接你。”
莫兰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就关上了车门。
“爸爸!”她还想叫住父亲,想让父亲下车跟母亲好好谈谈,因为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她真没想到,父亲真的会跟母亲提出离婚!明明是匪夷所思的事,却如此真实地发生了。
他们真的要离婚吗?
他们真的会分开吗?
难道我必须在他们两个中选一个吗?
他们凭什么逼迫我做这样的选择?他们怎么能这样?
她知道父母之间的事,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她没资格说什么,她不能恨父亲,也不能恨母亲,但是,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惊骇、愤怒、空虚和失望。
这时候,她特别想念高竞。
D区水云路200弄43号。
高竞一走进这条热闹拥挤的老式里弄,就好像走进了自己十几年前的家。父亲在世时,他们一家曾在一条名叫落霞坊的小弄堂里住了好多年。就跟这里一样,在那条弄堂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块空地,他放学回家时,总能看见无数张摆满美味佳肴的小桌支在各家的门前。打着赤膊男人们,一边喝着黄酒,一边大声说话,他们旁边通常总坐着一个摇着扇子眯眯笑的女人或是一个手握筷子,头大身体小的孩子。他家住在弄堂尽头,为了省电,母亲的小桌也早早支在了那里,那时候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家桌上有哪些菜,如果有红烧肉,他就会觉得这一天过得无比完美……
可惜这一切都随父亲的去世,变成了过眼云烟。简单的幸福永不再来。
在200弄里,12号到60号通通是连在一起的低矮平房,如他所料,在炎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