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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口 作者:周德东-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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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文馨的眼睛定在了老大夫的桌子上——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是梁三丽,另一个男孩她不认识。
  两个人都幸福地笑着……忽然,文馨感到这个男孩有几分面熟,接着她的全身一冷——他正是密密麻麻贴满她家各个角落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啊!
  肆拾捌:目击保姆是一个读过高中的女孩。
  她睡觉很轻,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她刚刚走进这个雇主家,就觉得有几分不对头——第一天她就敏感地发现,这一对男女并不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洪原喝醉了。临睡前,保姆听到梁三丽在卧室里尖叫了一声,她吓坏了。
  后来,卧室里就没有动静了。
  可是,她一直睡不着,琢磨着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女人刚才为什么尖叫。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她刚刚有点迷糊的时候,听到那个卧室里传出说话声。
  她竖起猫一样灵敏的耳朵仔细听了半天,只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却一直听不到那男人的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卧室里并不是两个人在对话,而是那个女人一个人在说话!
  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人在说什么?
  说梦话?
  不是。
  她的语速很慢很慢,好像在叫魂儿,好像在叨念什么巫术咒语,好像在练什么邪功……中间,她又听到那个男人两声惊怵的叫喊,好像在一个遥远、幽邃的地方呼救。
  保姆害怕极了,紧紧抓住被子,一动不敢动。
  后来,那怪兮兮的低语声终于一点点消失了……女主人过生日的那一天,又出了一件怪事:蛋糕里冒出了一张照片。而那个男人的神态显得极其不正常。
  三天后的半夜,保姆听见有个人蹑手蹑脚地从那个卧室里走出来。
  她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那个女主人轻轻抱着小梯子,朝卧室走去。
  她壮着胆把门拉开,小声问:“阿姨,你要干什么?”
  女主人猛地回过头,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你睡你的觉。”
  她把门关上,又从窗缝往外看。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那个女主人又把那个小梯子轻轻搬出来。她的脚下没有一点声音,保姆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幻影儿……她躺下来。
  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们的卧室里传出了那个女人的恐怖低语声。
  她下了床,轻轻打开她那个房间的门,使劲听,隐约听到女主人好像一个人在慢慢地讲故事,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她在给谁讲故事?
  保姆横下一条心,拉开门,轻轻轻轻走出去,来到了女主人的卧室前,趴在门板上听。
  这回,那声音清晰了一些。
  她果然在讲故事!
  不过,她用的是第二人称——“你”,听起来怪怪的。
  她好像用语言支配着一具具行尸走肉,或者引导着一缕缕阴魂,上演一场恐怖的剧……“窗外又传来了咕咕唧唧的水声,你听见了吗?……是那些鲨鱼,它们摇头摆尾地游来了,游来了,游来了……现在,它们聚集到了你的窗外……窗外特别黑,特别黑,特别黑……”
  保姆的耳朵不知不觉挨在了门板上,那门竟然虚掩着,它裂开了一条缝儿。
  保姆朝里看去,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她看见那个女人穿着雪白的睡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个男人的头顶,她的头发垂下来,蒙在脸上,像个鬼。
  她的双手插在那个男人茂密的头发里,好像一条条毒虫咬定了荒草中的一堆腐肉,它们以奇特的排列方式死死叮在那上面,无声地吸着血。
  它们纹丝不动,牢不可分……她吓得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锁死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来。
  她隐约听到,那个女主人又嘟嘟囔囔说了好长时间,终于停止了。那个卧室像棺材一样死寂……第二天晚上,她又听到他们的卧室传出那个女人的窃窃低语声。
  她又轻轻走出去,趴在那个卧室的门外偷听。
  “那些鲨鱼纷纷往外吐着东西……那是一块块血淋淋的人肉……那是血淋淋的眼珠,鼻子,耳朵,嘴巴,牙齿,舌头,气管……那是血淋淋的头发,骨头,指甲……它们一点点聚拢,聚拢,聚拢,速度很慢,很慢,很慢,终于合成了一个人……她是冯君,那个死去的冯君……她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直挺挺地从窗子飘进来,飘进来,飘进来……”
  保姆的心越跳越狂烈。
  “她站在了你的床前……你看了看她的左胳膊,那上面没有手,乌黑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淌……”
  保姆不敢再听下去,退回房间,在床上抖成了一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女主人有梦游症!
  早晨,她爬起来做早餐的时候,那个男人像瞎子一样闭着双眼把她叫过来,让她看看房子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照片。
  她感到这一切都十分古怪。
  最后,她走进他们的卧室,竟然看到床头有一摊血!
  白天,女主人出去了,那个男人在沙发上枯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好像要死了。
  这天夜里,保姆仍然没有睡。
  她静静地聆听那个卧室的动静。
  可是,她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卧室都死寂无声。
  她悄悄走出去,来到那个卧室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突然有个好奇的声音贴在她的另一个耳朵上,悄悄地问:“圆圆,你在看什么呢?”
  她头皮一炸,猛地转过头来,差点撞到一张阴森的脸上。
  是女主人。
  “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女主人直起身,小声说:“睡吧,没什么好看的,真的。”
  保姆赶紧低下头,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又难堪又恐惧。摸了摸脑门,一层冷冷的汗。
  次日,她醒来之后,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女主人。
  吃早餐时,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女主人的眼睛。
  吃完早餐,她开始收拾房间。女主人一直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她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就不停地干活,擦地板,擦家具,擦玻璃……有几次,她鼓足勇气停下来,想对她说,自己不想做这份工作了,现在就走,回到劳务市场去,哪怕不要这几天的工资了……可是,她一看到女主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害怕她。
  “阿姨,我想出去买点菜……”她想逃了。
  女主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用,还有那么多呢,够吃几天的了。”
  她的心一下就凉了。
  吃完晚饭,天就黑下来。
  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今夜不会回来了……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忐忑不安地想着,假如今夜那个男人真的不回来,她怎么和这个可怕的女人在同一个房子里度过这慢慢长夜……女主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站在了保姆的背后,却不说话。
  保姆正在擦油烟机,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睡吧。”女主人说。
  保姆低声说:“我把它擦完……”
  “太晚了,不用擦了,睡觉。”女主人又说,她的语调已经不容再拒绝。
  保姆只好放下抹布,转过身,低着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脱了衣服躺下来。
  女主人也慢慢走回了她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非常安静。
  那个男人到底没有回来。
  保姆不敢睡觉,她拼命地瞪着眼睛,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声音。
  那个卧室一直没有动静,就像一只张大的耳朵。
  保姆一直熬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了,就一点点迷糊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下又瞪大了眼。其实,在这么黑的夜里,睁眼和闭眼几乎是一样的。
  她听得出,女主人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肯定没有穿鞋,那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走到了保姆的门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圆圆……”
  保姆紧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女主人轻轻拉开门,闪身溜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软软的雪白睡衣。
  保姆赶紧闭上了眼睛。
  女主人把脸凑近她的脸,一动不动。保姆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使呼吸均匀,装成睡熟的样子。
  女主人盯了她很久很久。
  保姆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她的床,坐在了她的头顶。停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保姆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保姆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软的虫子,保姆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她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点用了力。保姆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的68053af2923e0“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诡异的黄貔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
  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貔子的声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
  保姆想打个喷嚏,她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貔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
  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貔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病!”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貔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保姆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她一阵子,终于无声地走了出去……保姆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
  天刚麻麻亮,她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她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保姆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
  保姆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
  女主人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
  保姆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
  保姆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
  肆拾玖:第十一根手指梁三丽和冯军是龙凤胎。
  他们的生日当然是同一天。
  梁三丽先出生,是姐姐;冯军后出生,是弟弟。
  梁三丽跟了父亲姓,冯军跟了母亲姓。
  小时候,梁三丽和冯军一直形影不离,感情特别好。上学之前,他们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同一个班,在同一张桌。
  也许因为冯军总跟梁三丽以及她那些女伴在一起玩的缘故,从小他就有一些女孩气。
  尽管梁三丽只比冯军早出生一会儿,甚至还没有冯军长的大,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以小姐姐的身份,全方位地照顾、保护着这个有点孤僻的小弟弟。
  每当冯军被大班的哪个男生欺负哭了,梁三丽一定要领上弟弟,气势汹汹地到那个班去,找人家算帐。
  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她刚刚站到敌人面前,还没等说话,就已经气得全身发抖,“哇哇”大哭起来,受到敌人一阵嘲笑。
  他们喊她“六指儿”。
  她的右手上多一根手指头。
  上中学之后,冯军渐渐发现他这个小姐姐其实很弱小,根本无力保护他,他就不再依靠她了,更多的时候他都躲开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轻易不向姐姐吐露他的心事了。
  而梁三丽总是不放心,总是追随他一起上学、回家。
  就这样,他们一起读完了中学,一起考到了北京,冯军学摄影,梁三丽学医。
  冯军背着姐姐辍学了,开始在北京艺术圈里混。梁三丽知道后气坏了,可是她根本抓不到他的影子。
  那以后,梁三丽简直成了冯军的父母,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心都操碎了。
  很快,梁三丽就毕业了,她被分配到航州市药检局,可是她放弃了这份舒适的工作。为了照顾弟弟,她留在了北京,开始了辛苦的打工生涯。
  和辍学一样,冯军在做变性手术之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他只给梁三丽的手机上留了一个短信,说他和几个朋友到西藏拍照片去了,然后就没有了音信。
  梁三丽打他手机,始终关着。
  那段时间,梁三丽吃不好睡不好,根本没有心思工作,被她所在的那家药厂辞退了。
  她竟然是在媒体上看到弟弟做变性手术的消息的。
  当时,她如同五雷轰顶,完全傻了。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她是学医的,她知道,只要做了变性手术就不可以再更改过来。
  冯军就是在北京一家知名医院整形外科做的变性手术。
  手术除了切除阴茎和睾丸,尿道移位,制造人工阴道,还有增大乳房,修改脸、颈、颧、额等面部骨骼,缩小甲状软骨,调整声带,电解除毛等附加手术和疗法。
  前后用了半年时间。
  接着,还要大量服用雌性激素……冯军变成冯君之后,梁三丽只见过她几面。而她的父母已经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
  第一次见面,梁三丽坐在已经完全女性化的弟弟面前,一直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父母的一个错误,我不过是把这个错误更改过来了而已。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做一个错误的人。”冯君淡淡地说。
  回到住处,梁三丽拿出弟弟小时候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哭。
  她并没有像父母那样对弟弟由爱生恨。
  在她心中,弟弟还是她的弟弟,永远是,只不过他病了。
  不过,一个人转换了性别,就是改变了本质,她过去那个英俊的弟弟毕竟不存在了。老天似乎仅仅是作为补偿,给她送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妹妹。
  那段日子,梁三丽的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渐渐变得消沉,缄默,古怪。
  冯君极少和她见面,她也极少能捕捉到冯君的行踪和消息。
  她强烈地思念那个已经消失的弟弟,时时刻刻被痛苦煎熬着,总是幻想,有一天,过去的那个弟弟能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读小学的他扎着鲜艳的红领巾,虎头虎脑地跑来了……读中学的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故作深沉地走来了……读大学的他背着相机,长发飘飘、风度翩翩地走来了……她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
  绝望之余,她又想,要是天天能在梦里见到他从前的样子也好啊。
  可是,梦无法驾驭,也无法预定。
  说来也怪,自从弟弟变性之后,她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他。她梦见过他几次,都是一张化了妆的怪兮兮的女儿脸。
  有一天晚上,天阴着,梁三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突然,她的大脑里迸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奇想:梦能不能控制呢?
  她刚刚萌生这个念头,天上就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摇晃了一下!
  她抖了一下。
  不过,这雷声并没有改变她的心思,她继续想下去:
  从古至今,梦始终是人类的一个谜。
  关于梦的生理机制,人类很少研究。可以说,人类一直不明白梦是什么。
  破译了梦的秘密,那是人类最深刻的智慧。
  既然是个谜,那么它就深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一块石头,它是矿物集合而成的,它不是谜,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可能性,至少它永远变不成棉花。棉花是纤维。
  可是,如果想随意编排、导演一个人的梦境,该从哪里入手呢?
  从这天起,梁三丽开始了这方面的研究。
  实际上,如果能够人为地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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