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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怦怦~谢嘉树口干得厉害,他甚至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这、这是要变天了吗?”
等等,变天?变天!
谢嘉树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那天慧远大师的话。
在谢嘉树心目中,慧远大师乃绝世高人,偏那日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当时谢嘉树还觉得大师是不是在开玩笑,现在看来,大师哪里是在开玩笑,分明就是在指点他呀。
谢向荣没有说话,将信纸团成一团,小心的丢进一角的熏炉里,亲眼看着它化作灰烬。
“阿荣,我、我知道了!”
谢嘉树情急之下,也有些口吃了,他招手唤过儿子,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父亲,大师真这么说?”
谢向荣表情愈发凝重,周至义是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周家又是老牌勋贵,虽被夺爵,可姻亲关系还在,所以能探听到寻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且圣人上了年纪,近年来更是偶尔病上一场,外朝有皇太孙监国,朝中群臣也不是十分惊慌。
原本,谢向荣看到周四老爷的这封信,还没有过分担心。
可听了父亲转述慧远大师的话,他的心也忍不住剧烈的跳动起来。
变天?何为变天?
除了圣人驾崩,当今世上,又有什么事会让天地变色?
难道圣人这次是真的病危?
谢嘉树的眼睛也直了。干巴巴的说道:“为父记得很清楚,那日分明是晴空万里,可大师却……还有,大师早不远游晚不远游。偏偏这个时候出门,这难道真是巧合?”
“……”谢向荣也嘴巴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都为自己猜到的“事实”而心惊不已。
还是谢嘉树到底老练,他率先反应过来,轻声道:“阿荣,你、你不能回去!”
谢向荣也默默点头。
老圣人驾崩,皇太孙登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问题是,主少国疑。几位皇子又虎视眈眈,而皇太孙也是个热血少年,不管是哪个皇子发难,皇家的一场争斗是免不了的,京城也太平不了。
翰林院看似无关紧要。可一旦某位皇子“清君侧”成功,便需要昭告天下,而那时翰林院便有了用武之地。
可面对“谋逆”,乖乖听话是附逆,读书人的气节、名声全毁。若是不听话,更简单了,直接小命玩完。
不是谢嘉树父子想得太多。实在是四五十年前先帝在位时,几个王爷轮番造反,其中便有一位趁乱控制了京城。为了写矫诏,那位逆王血洗了整个翰林院。
上至待诏学士,下至小小的编纂,竟全都罹难。
虽然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但提到当年的惨事,还是有不少读书人唏嘘不已。
这可是血的教训啊。
但问题又来了,谢向荣就请了十来天的假,如今到了销假的日子,他却延迟不归。忘轻了说是自由散漫,忘重了说就是渎职啊。
谢嘉树腾地站起来,急得满屋子转圈,忽然他的目光接触到墙根摆着的百宝阁时,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有了办法。
……
延寿堂。
老祖宗最近的心情不错,她已经将那些宝贝全都交到了女儿的手上。而女儿也承诺,他日万华堂考取了功名,入了仕,便会帮老祖宗报仇。
当然,这个“他日”有可能是几年、几十年之后,甚至都可能只是一句空话。
但老祖宗并不在意,她恨谢嘉树恨得要死,那些宝贝,她宁可便宜了外人,也绝不会留给谢嘉树。
她要让谢嘉树明白,得罪了她,他失去的将是怎样一笔巨大的财富。
哈哈,真想看看谢嘉树知道真相后的蠢样呀。
老祖宗躺在床上,枯瘦干瘪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快意,这让她的五官愈发扭曲,只看得一侧的史妈妈心惊肉跳。
作为老祖宗的铁杆心腹加“代言人”,这些日子老祖宗的动作,史妈妈比任何人都清楚。
史妈妈知道,老祖宗已经把大部分的梯己交给了小老姑太太,唯一捏在手里的,可能就是她们这些奴婢的身契了。
而这些东西也存不了几天了,老祖宗的身体愈发不好,最迟一年,快则三五个月,老人家可能就会西去。
到那时,史妈妈这些人将会落在谢贞娘的手里,而史妈妈这个知情人,极有可能被谢贞娘灭口。
不行,史妈妈暗道,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主仆两个各自想着心事的当儿,门外小丫鬟大声喊道:“老爷来啦!”
老祖宗猛地瞪大了眼睛,“啊啊”叫了几声。
史妈妈看得分明,老祖宗是在说:他来做什么?是来找老婆子我算账的吗?
昨夜,袁妈妈继续用牌局迷惑角门的众婆子,而史妈妈则按照老祖宗的吩咐,命人将几口装着破瓷烂瓦的箱子悄悄运出延寿堂。
只是还不等她们出角门呢,便被守候多时的几个婆子拦住了。
箱子自是被送到了谢嘉树那儿。
老祖宗自认为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从早上开始就等着谢嘉树气急败坏的来跟她“算账”。
等了小半日,人终于来了,老祖宗不禁有些兴奋,口水流得愈发凶猛。
“老祖宗,孙儿给您请安来了!”
谢嘉树笑眯眯的来到近前,丝毫没有老祖宗想象中的“恼怒”。
老祖宗有些疑惑。
谢嘉树很快便给出了答案,他手里托着个小匣子,送到老祖宗近前,“老祖宗,您瞧,这物件儿是不是挺眼熟的呀?”
“啊啊~~”老祖宗发出凄厉的叫声,这东西她不是交给贞娘了吗,怎么会在谢嘉树手上?!
第043章 回乡守孝
“啊~啊啊~~”
老祖宗好像疯魔了般的嘶吼着,如果不是她的身子不能动弹,恐怕她此刻早就扑到谢嘉树身上,一口一口的将撕扯成碎片了。
那匣子她当然认得,是前两日她亲自交给女儿的,匣子里放着最要紧的一些东西,是她留给贞娘母女最珍贵的宝贝。
可为何会落在谢嘉树手里?
难道谢嘉树不顾亲戚情分对谢贞娘动手了?
还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我就知道谢嘉树这个小贱种不是个省油的灯,心又狠、手又毒,还不定想了什么阴毒的法子将东西弄到了手里。
可他到底怎么做到的?明明自己安排的很稳妥啊?!
各种问题瞬间涌入老祖宗的大脑,偏她口不能言,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只急得她拼命嘶吼着,那疯狂的模样,仿若一只噬人的恶鬼。
史妈妈发现自己又卷入了谢家的阴私之中,且还是那种分分钟要人命的绝密事件。
拼命缩着身子,史妈妈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可惜,房间就这么大,她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真的消失不见,再加上,其它两人也不想放过她。
“老祖宗,见到旧物,您是不是很高兴?”
谢嘉树仿佛没看到老祖宗吃人的目光,淡淡一笑,径自来到榻前,一撩衣摆便坐了下来。“哦,对了,瞧我,老祖宗不能说话,史妈妈、史妈妈,你可是老祖宗的贴心人,还不赶紧过来帮老祖宗‘开口’?”
呜呜,谁是老祖宗的贴心人呀,她根本就是一个不关紧要的小喽啰!
史妈妈心中流着泪。却还得乖乖从角落里站出来,战战兢兢的走过来,觑了眼榻上几欲疯狂的老祖宗,犹豫再三。自动删减掉老祖宗骂人的话,直接问出最关键的话语:“好叫老爷知道,老祖宗是问,这、这匣子怎么会在您的手上。”
谢嘉树故作恍然的哦了一声,笑着说:“老祖宗放心,这东西自是从万家得来的。”
“啊啊~”
你个小贱种,你把你姑母怎么样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生,不但把我害得中了风,还要害你嫡亲的姑母和表妹。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还有没有良心?
如果没有我,你能有今日?
早知你这般狠毒、冷血。当年“安置”你那个短命的死鬼娘的时候,我就该把你也送到地府去陪她。
小贱种,小贱种!
老祖宗不停的嘶吼着,干瘪枯瘦的面容扭曲成一团。
这次,不用史妈妈“翻译”。谢嘉树也能瞧得出来,老祖宗定是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
史妈妈却冷汗直冒,天呀,当年老太太的死竟然真的与老祖宗有关。
当时史妈妈还年轻,也不如现在受宠,所以只影影绰绰的听了些风声。
不过,跟谢家绝大多数的下人一样。她还以为是冯老姨奶奶为了挑拨老祖宗和老爷的关系,故意散布出来的谣言。
毕竟老太太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人,不争权不夺利,对老祖宗更谈不上威胁,老祖宗根本就没有理由弄死她呀。
结果……史妈妈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竟不敢再去看老祖宗的眼睛。
谢嘉树却发现了史妈妈的异常。老祖宗会咒骂他,他根本就不意外,也不在乎。可史妈妈这反应,有些不对劲呢。
老祖宗自中风后就没少骂他,且用词极端恶毒。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史妈妈都会惴惴的擦着冷汗,有些不安,有些尴尬,却不是恐惧。
眯了眯眼睛,谢嘉树扭头看向史妈妈,“老祖宗说了什么?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威胁意味儿十足。
史妈妈心慌得厉害,脑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史妈妈?!”
谢嘉树见状,愈发觉得老祖宗气急之下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他阴测测的说道:“我今日能拿到这个匣子,明天就能要了你们一家人的性命,你信不信?”
史妈妈一惊,是呀,她怎么糊涂了。没错,自己一家十几口的身契确实在老祖宗手里,可现在谢家当家的是谢嘉树呀。
谢家在扬州经营了七八十年,与各级官府的关系极好。就算谢嘉树弄死几个“丢了”身契的家仆,只需往衙门里送点儿银子补个手续,官府里也不会计较。
咬了咬牙,史妈妈终于下定了决心,躲开老祖宗凶狠的瞪视,低声将老祖宗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母亲的死果然与你有关,你个毒妇,”
谢嘉树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有些悲愤的喊道:“母亲她素来和善,也从未跟你争过什么,你、你为何要对她下毒手?”
老祖宗先是恶狠狠的盯着临场叛变的史妈妈,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露出古怪的笑容。
“啊啊……”
谢嘉树直接看向史妈妈。
史妈妈抹了一下头上的冷汗,颤声道:“老祖宗说、说,谢家只能有一个女主人,老太太的性格过于绵软,根本不适合掌管谢家,所以、所以——”
谢嘉树看了史妈妈一眼,他知道,老祖宗的原话定不会这么“客气”。
不过这倒也让他明白了老祖宗下手的动机——她想永远做谢家的“太上皇”,而孙子做家主和儿子做家主绝对是两回事。为了能更好的控制谢嘉树以及谢家,她不计一切代价的扫除她心目中的障碍。
即便那人向来对她恭敬,即便那人从未动过夺权的念头,只要老祖宗觉得不安心,就会毫不留情的下毒手。
谢嘉树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目光似是淬了毒液一样狠狠的射向老祖宗。
哪成想,谢嘉树表现得越愤怒,老祖宗就会越得意,眼中写满了嘲讽。
谢嘉树看得懂那眼神,这个老虔婆是在嘲笑他。笑他没用,居然把仇人当恩人的孝顺了近二十年。枉他还自诩精明、能干,屁,他谢嘉树根本就是个蠢蛋。
口腔里传来一股血腥味儿。谢嘉树才猛然发觉,他方才咬的太用力,竟把腮帮子咬破了。
丝丝疼痛也让他回过神儿来,只见他忽的一笑,直接将手上的匣子打开,露出一封封的书信,“这是祖父资助的士子们写来的信件吧。唔,这里还有具体的花名册!”
谢嘉树一边说着,一边从匣子里拣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轻轻在空中摇了摇。纸页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父亲去世前,也给了我一个匣子,里面装着谢家七八十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其中有秉德公的故交,有曾祖父的好友。也有父亲资助的士子,却惟独少了祖父的。”
谢嘉树声音很平静,但眼中却满是寒意,“当时我还纳闷,祖父好歹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主,除了在冯氏一事上犯了些糊涂,其它的事情都处理得极好。为何他却没有遵循祖训去资助读书人、结交士子?答案就在这里啊,呵呵,老祖宗,您真是祖父的好妻子,将他的东西保管得这般妥当,若不是机缘巧合。孙儿恐怕有生之年都难见到这些东西吧。”
老祖宗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谢嘉树。
没错,是她偷偷将谢万金攒下的人脉截留了下来,那又怎样?
她为谢家做牛做马几十年,难道还不能拿点儿回报?!
谢嘉树突然一转话头。笑着问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老祖宗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拿到这匣子的吗?”
老祖宗睁大了眼睛,她确实想知道。
谢嘉树笑得古怪,“我也不卖关子了,这东西,哦,不止这个匣子,还有老祖宗偷偷交给姑母的所有东西,都是万华堂亲手交给我的。”
什么?万华堂?那个她寄予了一定期望的好外孙?他、他怎么会办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难道那孩子读书读傻了,分不清谁是亲人、谁是仇人?!
谢嘉树看出老祖宗的疑惑,“好心”的解惑:“老祖宗还真以为万华年是个上进的读书人啊?扬州可是个纸醉金迷的繁华之地,青楼、赌坊还有各种稀罕的坊间游戏,对年轻人还是颇有诱惑力的。”
万华堂是个经不起诱惑的人,来扬州不过几年的功夫,书没怎么读好,吃喝嫖赌却沾了个遍。
而一旦沾染了这些东西,根本就是自己把脖子送到了旁人手里。慢说是要一些不能吃不能花的账册、书信了,就是要谢贞娘和万华年的命,万华堂也会答应。
“啊、啊!”畜生,你个没人性的小畜生,想要报复冲着我来,不要为难你姑母!
老祖宗眼睛都要充血了,再次凄厉的吼道。
谢嘉树却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淡淡的说道:“老祖宗放心,我不是你,不会丧心病狂的朝无辜之人下手,万家人只要老老实实的,我绝不会动他们。”
老祖宗稍稍松了口气,谢嘉树是她教导出来的,这人或许奸猾,却是个守信之人。
不想,谢嘉树话头一转,“只是,万家若是出了事,我也不会帮忙。”
老祖宗再次瞪大了眼睛,万华堂已经是个“废人”了,还染上了嫖和赌,这、这些可都是乱家之源呀。
有这么个儿子/兄长,谢贞娘和万华年岂有好日子?
“咕咚!”
老祖宗的身子剧烈的抽搐着,最后两眼一闭昏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当夜,延寿堂便响起了哭声。
次日,谢向荣写了奏折,请求丁忧,而谢家也决定集体回乡守孝……
ps:今天有点儿卡文,先一更,明天补上。
第044章 一梦三年
万氏老祖宗去了,身为承重孙的谢嘉树,自然要守三年斩衰。
对谢向荣来说,丁忧却是在两可之间的擦边球。按照大周的礼制,老祖宗是他的曾祖母,上头还有父亲顶着,他只需服五个月的齐衰即可,也不必丁忧,更不必一丁就是三年。
但谢向荣在奏折中写得非常明白,他说,老祖宗于谢家不只是一个长辈,更多的还是承上启下、力挽狂澜的恩人和功臣。
在奏折中,谢向荣将能想到的所有赞美词汇统统加诸在了老祖宗身上,只把她夸成了个于谢家危难之中(谢万金比较能作,怎么找死怎么来。再加上那时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与逆王勾结,大肆压榨两淮盐商,谢家首当其冲,折损了大半的生意)勇挑大任的绝世大好人。
抚养、教导谢家唯一的男丁(也就是谢嘉树啦),待男丁长大后,又功成身退的将家业全都交给了他,不贪权、不敛财……反正吧,基本上和写悼词一样,文章和本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谢向荣还说,他丁忧为曾祖母守孝,不单单是为了孝道,也是为了大义,为了报答万氏老祖宗对谢家的功劳。
谢向荣那折子递上去的时机也好,圣人病重,皇太孙监国,为了能平稳交接政权,圣人祖孙两个都希望朝臣们坚持“嫡长继承制”,从上到下都能尊崇大周礼法。
而皇太孙呢,也无时无刻不忘宣传“尊重长辈”、“尊崇礼法”的思想。恰在这时看了谢向荣的奏折,见谢向荣这个新科进士,为了孝义,甘愿放弃大好前程,实在是个好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