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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坐在正间的罗汉床上,小洪氏歪斜着身子,唤来第二心腹丫鬟司棋,“大太太和老爷去了何处?”
司棋躬身站在床边,低声道:“回二太太,大太太和老爷去了西苑。”
小洪氏眉眼不动。神情依然淡淡的,“哦?可有什么动静?”
袁氏终于忍不住要动了吗?
小洪氏心里暗忖,她知道前几天自己买的那些丫鬟里定有旁人的眼线,而她也故意不让这些人进东苑主院。而是将她们放在谢家大宅里,任由她们行走。
为得就是给她们自由空间,让她们折腾,继而露出马脚。
果然,还没有几天呢,小洪氏就发现了几个行迹可疑的人,不过她并没有声张,而是继续观察。
因为她想知道这些钉子的背后主人都是谁。
“哼,真当我是个蠢的不成?”
小洪氏暗自得意的想着,“难道我还不知道外头来的人容易被人掺沙子?”
没有金刚钻。她也不会揽那些瓷器活儿,若是连存真去伪的本事都没有,她也不会从外头买人。
而且,小洪氏此举有点儿钓鱼的意思,故意卖个破绽。然后把隐藏在暗中对她有恶意的人全都调出来。
除了寻找敌人,她也礼尚往来的在袁氏那儿安插了眼线。当然,人家袁氏没有进新人,小洪氏无法往西苑塞人,她便收买袁氏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或者丫鬟。
什么时候,什么阵营都不会是铁板一块,想当初大洪氏那般能干。还不是让袁氏塞进来了一个碧桃?
小洪氏自信有银钱开路,总能收买一两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事实也确实如此,小洪氏拿出大把的银钱,先后在延寿堂、西苑、天香院以及中轴线的外书房都收买了若干个不入等的小丫鬟或粗使婆子。
小洪氏不求让这些人打探到什么机密的事儿,她们只需把院中主人的动向了解清楚即可。
倘或能再多探听些消息,那自是更好了。
此刻。小洪氏就有些期盼西苑的粗婢能人品爆发,最好能偷听到袁氏和谢嘉树的谈话内容。
只可惜,她失望了。
就见司棋摇摇头,低声道:“大太太很谨慎,进门后便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来了。刘宝德家的更是柱子一样立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大妞只是个洒扫丫头,根本连内院都进不去,更不用说溜到房后窗下偷听了!”
小洪氏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探听不到就探听不到吧,不过让她继续盯着袁氏,看她这两天都往哪里去了。”
“是,”司棋应了一声,旋即又道:“对了,说到大太太的行踪,昨儿大妞来说,大前天、前天的上午,大太太从延寿堂请安出来后,顺路去了中轴线的园林,说是去转转,结果却转到了园林靠近北外门的地方。”
北侧外门?
谢家园林的面积颇广,几乎占据了谢家大宅的三分之一,从最里侧的延寿堂纵贯中轴线,而后一直延伸到大宅的北侧,出了北侧院门,便是谢家的最外侧了,墙那边就是大街了。
因那一处角落正巧是内院和外院、外墙的夹角,或进或出很是便宜,打开南侧院门,便能通向内院,而关上门便又能自成一方天地。
谢万金还在的时候,就在那里修建了一个二进的小院,名义上是‘养病静修’的地方,实则被当做豢养家妓、小戏的梨园。
谢老太爷还附庸风雅的给这院子起了个名字,曰‘半闲居’,取‘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意。
而冯老姨奶奶便是谢万金在半闲居发掘出来的‘人才’啊。
可想而知,老祖宗对半闲居是怎样的深恶痛绝。
谢万金刚一闭眼,她便命人遣散、发卖了那些家妓、小戏,半闲居也就此闲置下来。
前些日子,老祖宗极力挽留玄明老道的时候,不但给他修建了一座道观,为了表示亲近,还特意在谢家给他辟了个居所,以方便他每个月来给老祖宗‘念经’、‘炼丹’时留宿。
玄明虽是方外之人,可也是成年外男,根本不能留在谢家内院,把他放在外院的客舍,老祖宗又觉得不够重视和亲近,想了想,在谢贞娘的提醒下,她这才记起了闲置多年的‘半闲居’。
半闲居还真合适,因为它处在内院、外院的交界处。且还通往外墙,让个外男居住,倒也不算失礼,还能彰显谢家的‘诚意’。
老祖宗和老神仙都很满意。
于是。老神仙便在半闲居安放了三清祖师爷的神像、架起了炼丹炉,即便他不在谢家的时候,也会留下几个道童给他配药、炼丹,从外面看去,还颇有几分道观雅舍的意味儿。
“袁氏去那儿做什么?难道、难道她又打上了那个老骗子的主意?”
一提到玄明,小洪氏就满肚子的火气。她真是瞎了眼,才会选了这么个不靠谱的老东西。明明事前都说好的,让他做完那件事就拿着银子走人,结果,这个老骗子。不但在做事的时候动手脚,最后还给她闹违约,竟沉迷于老祖宗许下的金山银山,赖在扬州不走了。
这怎么可以?!
小洪氏知道自己那个计划并不高明,且玄明本身就没什么本事。倘或日后被人戳穿了,再将那件事翻腾出来,她也落不到什么好。
不行,这个老骗子必须走。
小洪氏眯起眼睛,掩住眼底的寒意,心道:既然好好的让你走人你不走,那么就别怪我送你上西天了!
……
“阿嚏、阿嚏~~”
玄明一身簇新的道袍。盘膝坐在蒲团上,手里抱着根拂尘,颇有几分化外神仙的风范。只可惜,这会儿不知怎么了,鼻子发痒,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时间形容很是狼狈。
“老神仙,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立在近前,见老神仙不停的打喷嚏,忙关切的问道。
玄明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擤了擤鼻涕。鼻音略重的说道:“无妨,许是昨夜连夜炼丹,受了些寒气。”
那婆子更加紧张了,上前一步,“老神仙,您老没事儿吧?要不要请大夫?还有,那、那丹药可成了?!”
老祖宗还等着神丹调理身子呢,您老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呀。
玄明摆摆手,带着几分高人特有的倨傲,淡淡的说:“无妨无妨,贫道有神功护体,些许寒气还伤不到贫道。至于神丹嘛~~”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
那婆子又上前一步,“怎样?”
忽的迎上玄明似笑非笑的眼神,婆子想到了什么,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瘪瘪的荷包,双手送到玄明面前,“这是老祖宗送给道观的香油钱,还请老神仙不要嫌弃。”
“清风!”
玄明唤了声。
他身边的一个小道童应了声,而后走上前,将那荷包接了过来,上手的时候,还轻轻捻了捻,沙沙的,应该是银票。
玄明得到小道童的暗示,满意的笑了笑,吩咐道:“还不将新炼制出来的神丹交给妈妈!”
小道童放下银票,从百宝阁的暗格里抽出一个匣子递给那婆子,“妈妈,请收好,一共二十枚,老祖宗和姑老太太各十枚。”
婆子慌忙接下,嘴里连声道着谢,然后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捧着走了。
“行了,咱们该走了!”
玄明起身,从小道童手里拿过那装满银票的荷包,一甩拂尘,抬脚便出了半闲居。
他迈着四方步,心里得意:啧啧,不过是几十个药丸子,就换来几千两银子,这买卖做得值呀。
待会儿要不要跟隔壁的女道友‘切磋切磋’呢,还是换个装去青楼溜达一圈?
玄明正美滋滋的想着如何享受,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正跟着十来个深藏利刃的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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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万氏发怒
扬州城外,金乌西坠,橘黄色的阳光下,官道蜿蜒朝远处延伸开去。
一辆簇新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慢悠悠的朝北侧的城郊走去。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玄明老道和那个叫做清风的小道童。
“师傅,扬州城的人真有钱!”
一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都快赶上他们之前一年的收入了,而且来得还这般轻松,既不用装神弄鬼,也不会开坛做法。不过是随便搓了些吃不死人、却也没啥效果的药丸子,居然就有这么多钱,啧啧。
清风回过头,看着夕阳中的城门,原本高耸雄伟的城门,落在他眼中成了‘金光闪闪的金山’。而在他心目中,扬州城早已成了人傻钱多的乐土。
出了城,玄明不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仙样儿,扯开衣襟,拂尘也丢了,手里抱着个酒葫芦,跐溜跐溜的喝得好不畅快。
听了徒弟的话,他嗤笑一声,道:“你懂什么?咱们不过是遇到真的有钱人罢了。”
扬州第一富商谢家呀,岂是一个有钱能形容得?
更关键是,谢家有里应外合的‘搭档’,如果没有人在谢家内宅帮忙做戏,饶是他‘道法通天’,饶是老祖宗‘迷信蠢笨’,他也不能成功呀。
想到那位搭档,玄明的笑容凝在唇边,他拿袖子抹去嘴边的酒渍,怅然道:“而且这种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他看得出来,小洪氏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如果自己还不识趣的‘消失’,小洪氏觉不介意送他上路,上黄泉路!
清风听师傅说得不像,心里一惊,小声问道:“师傅,怎么了?难道您的招数被人识破了?”
那可要逃命了,若是只骗了人家几两银子。被识破了,大不了被打一顿。可他们师徒足足骗了谢家十几万银子呀,真若发落起来,都够死罪得了。
玄明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有这么笨嘛?”他的花样儿那么多,难能轻易被识破?
想他行走江湖几十年,见过的、听过的新鲜花样儿何其多?随便拿出几样来都够忽悠内宅妇人了。
就拿上次他跟谢家那个姑太太说的‘养生法子’,不过是从某个江湖小郎中那儿听来的胡话,结果还是把她哄得一愣一愣的。
嘿嘿,就是不知道那位姑太太有没有真的采用,啧,那可是极阴损的法子呀,若是用了,啧啧。可怜那些被当做‘炉鼎’的水嫩小姑娘们咯。
想着想着就想歪了,玄明笑容猥琐的摸了摸嘴边的口水,暂时将小洪氏的威胁丢到了一边。
谢家有这么好骗的蠢妇,他不抓紧时间多骗点钱,那才是大傻子呢。
就在玄明乐滋滋的想着美事的时候。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这么快?玄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是清风机灵,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待他看清车窗外的场景时,顿时惊住了,结结巴巴的说:“师、师傅,不、不、不好了,外、外头有人打劫!”
玄明一怔。打劫?这里可是扬州近郊呀,又不是偏僻山区,怎么会有劫匪?
难道是……玄明吞了吞口水,忍着心底的恐惧,飞快的运转大脑,试图想出什么脱身之计。
然而外头的人根本就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然后车厢门口的布帘子便被挑开了。
“你就是玄明老道?”
打头的是个蒙面的黑衣壮汉,手里拎着一把大刀,刀尖上还滴着鲜红的血珠儿。
那是车夫的血!
清风意识到这一点,吞了吞口水。极力往角落里缩,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玄明也想躲,然而车厢就这么大,他根本躲无可躲,只得好声好气的求饶:“几位好汉,你、你们认错人了,贫道法号慈航,并不是什么玄明,还请好汉们行个方便。几位若是缺钱用,贫道这里还有些银子,好汉们只管拿去吃酒!”
说着,玄明冲着清风使了个眼色。
清风到底跟着师傅闯荡江湖多年,倒也有几分胆气,压着心底的恐惧,颤抖着从袖袋里摸出个荷包,“好汉爷,俺们师徒的钱都在这里了,几位只管拿去、拿去吃酒!”
领头的壮汉一把抄过那荷包,拉开抽绳,里面是二三十张银票。他随手抽出一张,是谢家通源钱庄发行的百两面额的银票。
壮汉将手里的银票在玄明眼前晃了晃,道:“还说不是玄明?若不是玄明,手里怎么会有谢家最新发行的银票?!”
“……”
玄明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啧,还真是谢家的银票,且上面还有谢家的私人印章,表明是需要由谢家兑付的银票呢。
清风也一脸汗,靠,刚才太紧张了,竟然把谢家刚给的‘香火钱’拿了出来。
这、这他娘的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好、好汉饶命,贫道确实是玄明,不过是混口饭吃的道士,不知哪里得罪了几位——”
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玄明也光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接着便开始询问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自己的命。
因为他已经瞧出来了,对面这些人,抢劫是假、杀人是真,否则也不会上来就问他是不是玄明了。
可惜的是,玄明老道自闯荡江湖以来,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就是扬州,他也不止坑了谢家一家。
事到临头了,好歹让他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吧?!
壮汉冷哼一声,打断玄明的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奢望不该奢望的东西,你当然该死。记着,下辈子投胎做个诚实守信、谨守良心的人吧,切莫再行这等骗人的腌臜伎俩了!”
说罢,壮汉扬起刀,直接朝玄明砍去。
玄明听到‘诚实守信’四个字时,脑中灵光一闪,厉声喊道:“好个毒妇,我就知道你会害我,不想竟——”这般快,好歹让他捞完最后一笔,他自会乖乖离开啊!
后头的话,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刃划过柔嫩的脖颈,噗的一声,鲜血喷溅而出,喷了清风一头一脸。
“啊~~”
清风吓得惨叫连连,但很快,他也叫不出来了。
手起刀落,利索的砍死两个人,那壮汉不慌不忙,又上前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和颈脉,确定两人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纵身跳下马车。
晚上,外书房中,谢嘉树看完账册,端起茶盏喝茶,阿庆凑了上来:“回老爷,事儿都办完了!”
他附在谢嘉树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谢嘉树皱眉,放下茶盏,“他果然这么说?”毒妇?是另有其人,还是谢家的人?
阿庆点点头,道:“据谢一讲,那老道好像预料到会有人杀自己,还自称是个跑江湖的小混混——”根本不是什么老神仙啊。
谢嘉树抬起手,打断他的话,他原就不信什么佛道之说,当初老祖病得怪异,他也只是觉得药不对症,而没有想到什么求神问佛上去。
随后玄明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谢家,又莫名其妙的医好了老祖宗的病,其中的猫腻,谢嘉树大约也能猜到几分。
不过那时想着‘那人’并没有害人,且也是为了老祖宗好,所以他才没有插手。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没有成算。
这会儿听了下人的话,他不由得暗暗盘算:毒妇?说的是谁?是借玄明之事牟利的小洪氏,还是拿玄明发难的袁氏?
心中暗暗给两人名字后面各打了个问号,他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许任何人再提及!”
“是!”阿庆一凛,躬身称是。
次日清晨,谢贞娘领着万华年来延寿堂给老祖宗请安。
待老祖宗梳洗完毕,丫鬟们奉上两只胖胖的白瓷炖盅,一只送到老祖宗跟前,一只则捧给了谢贞娘。
揭开盖子,丝丝带着甜香的热气冒了出来,细细辨认一番,是枣、薏米和红豆的香味儿。
老祖宗和谢贞娘拿起调羹,轻轻搅动着,而后小口小口的吃着。
“……呕~~”
看着两人一脸享受的进食,万华年只觉得喉头发痒,满眼厌嫌的看着那炖盅。她实在不能理解,那红枣什么的,是在女人那个地方滋养了一夜,第二天拿出来清洗、烹制的,多脏、多恶心啊,外祖母和娘亲怎么吃得下去?!
还什么上好的滋补养生汤,在她看来,根本就是恶心、龌龊的垃圾,偏外祖母和娘亲还当宝贝一样,第一天用的时候,娘亲还特意给她弄了一盏,让她也吃。
呸,她、她才不要吃呢。
现在能坐着平静的看她们吃,已经是对心理巨大的折磨了,更、更深层次的接触,她真心做不到啊!
母女两个吃完红枣薏米红豆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粥确实有效,两人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腹中涌动。
满意的喟叹一声,老祖宗正欲说话,不想袁妈妈快步走了进来,附到老祖宗耳边低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