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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溃》（背后灵系列之六）（完结）作者：水虹扉
魂溃（序章）
序章
秋日的天空晴朗微云，如同巨大的、被精心琢磨过的蓝宝石，剔透而悠远深邃。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冠团团簇簇，灿若黄金，一眼望不到尽头。
俞翡戴着宽大的蝶形太阳镜，穿着四年前流行过的Celine纯黑真丝风衣，站在梧桐树下，望向不远处的幼儿园。
现在正是放学时间，孩子们穿着可爱的制服，在老师的带领下，嘻嘻哈哈步出幼儿园大门。
虽然身着相同的衣服，但在这些孩子当中，有一个小男孩格外可爱。
黑色微卷的发，洁白健康的皮肤，樱红双唇，以及深琥珀色、泛着明亮釉光的大眼睛。
来接小男孩的，是一个丰满少妇。她抱起小男孩，目光慈爱的看他，唇畔笑意满溢。
小男孩亲了少妇的脸颊，用柔嫩的童音喊她“妈妈”。
俞翡目送着这对母子渐行渐远，取下了鼻梁上的蝶形太阳镜，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细细看去，她的五官，尤其是一对眼睛，竟和那小男孩十分相像。
俞翡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与那对母子背道而行。
四年了。
她失去那些孩子，已经有四年。然而直至今天，她才见到第一个。
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找到了那些孩子，又能如何？她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做不到。
俞翡神思恍惚的想着，与迎面而来的一个青年相撞，踉跄着朝後退了几步。
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西装，似乎是刚踏上社会的新鲜人，神情间还没褪去学生气。
见状，青年连忙伸手扶她，并主动道歉，“对不起。”
俞翡这才回过神，勉强朝青年露出一个笑，微微摇头，“不，是我没注意。”
“啊……你是，你是翡翠姐姐！”青年看清她的脸之後，兴奋的叫出声，“我记得你！”
“你、你认错人了。”俞翡有些慌张的绕过青年，不再看他，快步离开。
青年看着她离开，脸上的笑渐渐僵住，失望的搔了搔头。
他没有认错人，虽然气质神情不同了，但她的五官轮廓，明明就是四年前在电视台主持“开心大森林”的翡翠姐姐。
四年前他高考後的暑假，他三岁的小侄女到他家做客，每天都要扯着他看“开心大森林”这档儿童节目，所以他印象深刻。
那个时候翡翠姐姐真的很红，好多小孩子都喜欢她。然而不知道为什麽，就在她最红的时候，忽然不声不响的从节目中消失。
他们这些观众，当然不可能知道原因。
********************
俞翡现在住的地方，是一间狭窄、弥漫着潮湿气味的地下室。俞翡走进屋内，拉亮了头顶的白炽灯。
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少的可怜，一切布置看上去都十分简陋粗糙。
俞翡的手微微发着抖，坐在木制的书桌前，启动桌上的台式电脑，联接网络，输入登陆密码，进入一个加密的私人论坛。
论坛的名称叫做“幸存者”，里面注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百多人，贴量却达到了三百多页。
获得这个论坛的密码，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你和谁签下了灵契？
安奇陵、安齐眉、姓安的一对兄妹……答案只要类似，就能获得资格。
论坛的置顶贴，是《你定下了怎样的契约，得到什麽？》、《因果律法则》。
底下的贴子标题，随便捡出几个看看，有论坛老鸟发的《契约达成之前》、《大家有没有发现，最近的灵体作祟事件越来越频繁》，有新手发的《我看到自己的背後灵！怕的发抖！！！》。
论坛近日来最热的贴子，是ID为“微笑蒂妮莎”一周前所发的贴子──《和你们的相遇虽然短暂，但我很开心。我的契约不久将完成，没有悔恨^^》。
据“微笑蒂妮莎”自述，她的母亲得了癌症，父亲外遇，她身为一个未成年人，无力改变现状。为了向父亲复仇、为了保护母亲，她和安氏兄妹签下了契约。
现在她的父亲已经身亡，母亲的癌症奇迹般痊愈、并遇到了真正值得依靠的男人。她的愿望达成，即将履行契约。
“微笑蒂妮莎”在发过这贴之後，就再也没有登陆过幸存者论坛。她的ID，一直保持着灰色。
很明显，“微笑蒂妮莎”已经不存在於因果律内。
其实在这个论坛里的每个人，最後都会去同一个地方。但像“微笑蒂妮莎”这样，清楚自己最後时限的人，很少很少。
每个人都在属於自己的位置，忐忑不安的活着，小心翼翼等待自己最後的结局。
也正因为还在现世中活着，许下种种不可告人的愿望，於是在这虚幻的论坛中，大家可以互相安慰、讲诉彼此的经历，却一直没有人提过聚会见面。
俞翡大致看了一遍首页的新贴後，翻到第二页，看到一个回复为零的新贴。
贴子是论坛一个新进成员发的，一个短发的男子头像，ID为“风中”，标题为《秋高气爽，有人想一起去X市城郊徒步旅行吗？》。
俞翡点开来看，只见内容只有六个字──
“一个人很寂寞。”
很简单的六个字，刹那间却如同重锤直接击中了俞翡的心。
自从四年前，她和安氏兄妹签下灵契之後，她就成了异类，开始了避世般的生活。现世中没有人明白她，也没有人试图想要明白她。
虽说是大好年华，但不要说恋爱，她连正常的社会交往都失去了。
一个人，真的很寂寞。
俞翡将双手放在键盘上，深深吸了口气，心内蠢蠢欲动。
她如今就在X市，要赴约的话可以说是再便利不过。
是的，她已经没有什麽东西可以再失去了。
是的，发这个贴子的人，是她的同类，是和她有相仿经历的人，她不必顾忌，不必害怕。
俞翡打出几个字，按下发送键──
“约在哪里见面？我去。”
********************
一周後，俞翡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位於郊区僻处的一所废弃村屋前，擦去额上的汗水。
村屋半朽的木门外，有个半残的石狮。没错，是这里了。
她足足坐了半日的汽车，又在蜿蜒山路上走了半日，才来到这个约定的地方。现在，已经是夕阳西下。
俞翡走到村屋前，犹疑了片刻之後，推开木门。
光线不甚明亮的屋内，站着个穿运动装的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神色间仍未褪去稚嫩学生气息。
青年与她四目相接的瞬间，两人同时“啊”了一声。
“翡翠姐姐！”青年指着她，声音有点大，“没想到是你！”
俞翡微微皱眉，知道对方和自己是同类，终於没有反驳逃避，“我叫俞翡，在论坛的ID是‘忧蓝’，你的名字？”
“我叫李启明，在论坛的ID是‘长庚’。”青年摸了摸鼻子，对刚才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今年二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嗯，很高兴认识你。”
俞翡点头，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在李启明对面坐下，“看来，我们要等等他们三个了。你到这里多久了？”
这次相约出行的同伴，除了本市的俞翡、李启明，发起者“风中”之外，另外还有分别来自外省的一男一女。
他们来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寂寞”。
“唉，这地方实在是偏僻，又难找，我天没亮就出门，太阳快落山才赶到。距你到这里，也就是前後脚的功夫。”李启明回答之後，望了望四周。
只见这里虽然破旧简陋，但却很干净，东西也摆放的尚称整齐，似乎是在不久前，有人打扫过。
屋子里最合心意的，应该是那个砖砌的灶台。待会儿天暗下去，人到齐了，把灶火点燃，然後夜话，该是怎样惬意的光景。
想到这里，李启明已经朝灶台走了过去，把灶台旁堆着的柴一根根拾起，放进灶膛，兴致勃勃道：“这东西我还只是在电视剧、电影里见过，没想到能真正用上……对了，是不是还要用旁边那根竹管吹火？”
俞翡微笑不语，坐在原地捶自己酸疼的腿。
她虽说也才二十五岁，但四年前的惨痛经历让她的身体大不如前，自然再不能和李启明这样的年轻男性比精力耐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戴眼镜、绑马尾，学生模样的姑娘背着偌大的背包，有些忐忑不安的推门走了进来。
“你好。”俞翡朝她打招呼。
“你、你们好。”她朝俞翡和李启明腼腆的抿嘴笑，却还是露出一排金属牙套，“我是‘黑猫’。”
“啊，是你。”俞翡和李启明同时呆住。
在他们的印象里，论坛里的“黑猫”是个灵活狡黠，主导欲强，想法往往有些残忍偏激的异类。
原以为至少会看到个愤世嫉俗、神经质的青年，没想到，竟是这麽个木讷老实的姑娘。
“嗯，我的名字是薛白。”她走到俞翡身旁坐下，一丝不苟整理好自己的衣摆。
不仅话不多，就连坐姿，也是端端正正、循规蹈矩的。
俞翡和李启明这才有些回过神，向她分别介绍了自己。
三人坐着聊了会儿天，毕竟是在论坛里的熟人，很快就热络起来。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
李启明把灶台的火升了起来，在灶膛里舞动的橙红色的光焰，渐渐将整个房间映暖。
“你们说，‘风中’和‘幽怨’会不会在山里迷路了？”李启明半是玩笑半认真，望向俞翡和薛白。
“应该不会。”俞翡皱眉，分析着，“‘幽怨’倒是有可能迷路，但‘风中’是发起人，他对这一带应该很熟。”
俞翡话音刚落，就听见木门吱呀一声响，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人，两个年龄相仿，但无论身高还是体型外貌，都相差甚远的男人。
一个有190以上，轮廓深的像混血儿，非常英俊，绝对让人过目难忘；另一个则大约170左右，肥头大耳、细眉小眼，大肚腩正急促的上下起伏。
像混血儿的高个男人扶着胖男人，让胖男人在灶台旁坐下，和俞翡一行人打招呼，“抱歉我们来晚了，在路上他的脚扭了。”
“你们好。”胖男人一边笑，一边呲牙咧嘴和大家打招呼，小眼睛眯成两条缝，“我是‘别有幽怨暗恨生’，名字叫王宕。”
俞翡和李启明，以及薛白的下巴同时跌落。
“别有幽怨暗恨生”在论坛昵称“幽怨”，年龄性别保密，在大家的印象中，是个非常多愁善感、带点小忧郁，喜欢风花雪月的人。
幸存者论坛和别处不同，分外容易出现灰暗绝望等负面气息。而每当这种情况出现，“幽怨”就会温柔的安慰，耐心劝说，不知有多少人把“幽怨”当成知心姐姐、治愈系情人。
平常没事的时候，“幽怨”因为一场雨、一个充满阳光的假期，都能发点小情调的感慨，写首诗什麽的。
谁也没想到，感情丰富细腻的“幽怨”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看上去粗糙快活的胖子。
至於另外那个像混血儿的高个男人，自不必说，就是发起者“风中”。
除了过分英俊之外，他本人看上去倒是和论坛中表现出来的差不多，一派成熟稳重。
“你的腿不要紧吧。”李启明关切的朝王宕凑过去，挽起他的裤腿查看，然後惊讶，“啊，脚腕肿的这麽厉害！”
“那个……我扭到的不是这条腿。”王宕有些尴尬的笑。
“啊，抱歉！”李启明连忙道歉，手忙脚乱的挽起王宕另一条裤腿，然後开始为难。
两边的脚腕都高高隆起，所谓肥肿难分，大概就是眼前这种情况。
薛白捂住嘴，在一旁偷笑。
犹豫了一会儿，李启明才对王宕开口，“你的伤，会不会影响到明天出行？”
“不会。”回答问题的是高个男人，“我替他看过了，没有伤筋动骨，休息一阵子就没关系。”
“这样就好。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李启明开朗的笑着，望向高个男人。
“我是裴封。”高个男人微笑回答之後，和大家一起在灶台旁坐下。
就在这时，从王宕那里传来咕噜一声响，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当大家的视线一致集中後，王宕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的笑，“晚饭没吃饱，现在饿了。”
“哦，这样，我想今天大家在路上都没怎麽吃饱吧。我带了方便面，还有一些火腿，我们煮面吃好了。”裴封见没人表示反对，拿过背包打开，拿出几袋面，递给身旁的俞翡，“帮我打开。”
说完，裴封已经熟门熟路走到灶台前架起了锅，并开始朝锅里注水。
水很快滚热，冒起丝丝白汽。
俞翡站在锅旁，把方便面一块块放下锅，然後看裴封拿着小刀切火腿。
裴封切火腿的方式很特别，他不是把火腿放在案板上切，而是整根拿在手里，刀刀下去，一片片薄厚均匀的火腿就这样“飞”入锅里。
像是北方人做刀削面的架势。
裴封言行大方得体，一切都让人感到舒适，俞翡和他虽是初次见面，在论坛聊的也不多，却很快能够自然的和他说话，“裴封，你对这里好像很熟啊。”
“是的。”裴封回答，彤红火光映照在他英俊坚毅的侧脸上，让俞翡的心漏跳了半拍，“我经常在野外徒步旅行，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就收拾整理了一下，当作休息的地方。”
“那你为什麽经常在野外啊？你没有工作，没有家吗？”李启明好奇询问。
裴封削完手中的整根火腿，看了李启明一眼，擦干净小刀然後收起，却没有回答。
“唉，你这个问题真是好难回答。”王宕开口打圆场，“你也知道我们和常人不一样，裴封当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他不说，当然有不说的道理。”
俞翡有些惊讶的看了王宕一眼。
这个时候，她终於从这个胖男人身上，看到温柔体贴，号称治愈系情人“幽怨”的影子。
“其实，也不是不能说。”裴封用长柄勺搅动着锅里的面，轻笑一声，“只是说来话长，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那，就慢慢说吧。”坐在灶台角落里的薛白双手托腮，镜片後的眼睛闪闪发亮，“反正我们要一起旅行很久，晚上也没有事，就讲讲每个人的过去吧……裴封你看起来没准备好，从俞翡开始吧。我记得你，你是电视台的翡翠姐姐，你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俞翡笑了一下。
随着熟稔程度加深，每个人都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性格。“黑猫”的主导控制欲，此刻也显现了出来。
不过简陋村屋内，面香四溢，温暖宜人，大家围坐在一处，倒真是说故事的好时段。
裴封把面锅从灶台上端到大家中间，笑道：“不要客气，趁热吃。”
大家暂时打住话题，拿了自备的碗筷，上前在锅里捞面条。王宕带的碗最大，捞了满满一碗。
俞翡坐在薛白旁边，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鲜香爽滑的味道，顿时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舌根。
这个牌子的方便面她吃过，汤料本不应这样好味道。没想到裴封放进去的那根火腿，竟有这麽鲜美提味，也不知是在哪里买的。
“对了俞翡，你开始讲吧。”薛白端着碗，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我们吃完再说吧。我怕我这个故事，会倒了你们的胃口。”俞翡有些踌躇。
“没关系的。”李启明笑道，“你忘了，我们大家都是同一种人吗？”
俞翡轻轻闭眼，继而微笑，“那好，我讲给你们听。”
因为大家都是同一种人，所以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丑陋的、不可思议的东西，说出来也没关系。
真是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安心感和归属感了。
她需要这种感觉。
魂溃（一）
一，孩子们
四年前的夏天。
俞翡穿一袭碎花连衣裙，脚步轻快走出电视台的大门，挎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二十一岁，身材小巧，脸蛋丰润，五官精致，眼睛既大又灵活，声音柔美。
她高中毕业十几岁就进入演艺圈，摸爬滚打了几年，演戏唱歌全尝试过，始终没找到自己的真正定位。然而自从去年，她主持了一档少儿节目之後，在观众中间反响很大。
於是也渐渐收了心，开始专注在少儿节目方面发展。
做这行虽不能大红大紫，但影视剧、节目主持、儿歌唱片、动画片配音一整套做下来，倒也算混了个家喻户晓。
俞翡拿出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的是男友方艾的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