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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看着天顶,静默得仿佛已经死去。那三个人不愿再等,重新推动起担架。
担架被推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地关起。
透过透明的门,我看到少年突然吃力地抬起上半身。在束带和防雨布的束缚下,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却足以让我看到。
他的嘴轻轻地动了动,我的脑子里响起他的声音:〃我叫光。下次……这个名字,不要忘记了。〃
三天之后,大雨终于完全停了。全城到处都是清淤车。
我跟爱玛去〃R2〃机器人修复及回收中心要求探视一个叫光的少年。
负责他的雷博士却告诉我们,光在修理中。
〃那就是说不会被解体了?〃爱玛看到我的表情,却比我更紧张地询问。
〃他的脑体晶片将会被重新编程,因为身体构造经过多年来不断地改进,采用了最新的技术,贸然解体的话实在是种浪费。但不排除再做进一步改良的可能,也可能最终会彻底解体。这孩子,已经被改造了三次,还是学不乖。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概多久能见到他?〃我问。
〃最少要一个月。〃说完,雷博士看向我,〃名月,你的定期检查也快到了,赶紧准备一下回来报到吧。〃
〃不急,我还有些工作在忙。〃我打着太极,悄悄推推爱玛,她立即领会,赶紧说:
〃是啊,月的新书最近卖得很好,出版社希望他尽快出续集呢。〃
〃呵呵,我们中心能出了名月这样的畅销小说家也觉得很荣幸呀。〃博士笑眯眯地看着我,〃连我都买了哦,中心还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看呢。〃
〃哪里,都是大家捧场而已。〃我低头笑笑,赶紧找了个借口脱身出来。
一路上,我和爱玛都无语。我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那份担心和忧虑。
我拍拍她的肩,说:〃不要担心,光不会有事的。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看过他的配置系统,全都是最先进的。可是偏偏这么先进的机种,竟然会在逃命的途中腰间螺丝松脱而失去行动力,说起来真叫人无法相信。机器人真是种坚强又脆弱的东西。〃
爱玛停下来,忧郁地看着我:〃月,我担心的不是他,是你。你也是这坚强又脆弱的东西中的一员。而且还……更脆弱。实在挺不住,你还是回去给雷博士看看吧。也许他能知道哪里还有铅合金生产。〃
我笑着摇头:〃别开玩笑了。〃其实我原本想说的是〃别天真了〃,可是在爱玛面前,我无法说出这样的话。她是真心地关心我。
〃早在2090年铅这种金属就被过度开采而逐渐减少了。用在我身上的已经是当时极稀有的合金。他们……本来也没想到我能用这么久的。〃
〃就算没有,也许也有能替换的方法。现在的科技不是500年前能比的了,月。〃
我就是高科技的产物,又怎么会不知道?我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说:〃是。也许我该试试。〃
她放心了,握住我的手。
可是如果没有替代品呢,爱玛?我就必须被送进修复站,作为无法维修的品种强行回收。我的记忆晶体也很老了,也许,他们不会再考虑为这片老晶体再重造一个身体。
其实,我,和光,最终要面对的都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们的生命比人类要长久,久到让我们对生活失去兴趣。可是,我们的生命也这样容易地就悄然而逝了。
我常常疑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机器人,没有主人,缺少伴侣,就这样孤独地活过一年又一年。
可是,当我也面对死亡,我又在考虑,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生命,永远是个矛盾的课题。
而作为器械品的我们,是不配谈生命的。光(上)
机器并不配谈生命。
自我拥有〃生命〃的那一天开始,便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混沌的一片红光中,有一个男人,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跟我说话。
我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但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强烈的波长。
他的声波绵软而柔和,他的气息沉稳而平静。这里是R2地下回收中心控制室,我听到他们叫他,雷博士。
雷博士。在我仅有的记忆里,他的形象已经模糊,我目前根本无法识别出他的样子,对我来说,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一束高低变调的音频。
〃你好吗?CT78。〃他说。
〃恭喜你的第四次改造成功。不过你以往大大小小维修的记录次数已经远远超出研究所预定的界限,如果你一再这样'故障'下去,他们很快,就会中止再提供任何配件给你,因为我们并不需要一个只会耗费资源却总是完成不了任务的次品。〃
〃CT78,记住。这一次,就是你最后的机会。〃
大门关上之后,窒内便只剩下黑暗。
控制台的正对面,是一堵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反射屏,激光停止折射的时候,它就变成一块庞大的镜子,悄寂地映照着无人的空间。
平静的镜面上,浮动着薄薄的光华。自里面,映照着一个无机回路线组,它的形状还没有固定,松散的结构里,隐约可以看出一个浅陋的人形。
每一个接受重组的再生体,都得接受记忆筛选,然后加入新设的程式,完善〃人格〃。
再生是因为人格不全,处理人格不全的方法其实不是重组,而是消毁重做。我有点想笑,但我不能。虽然我拥有实体之后将会有这项功能。
直至我在明天最后的程序完成之前,都只能保持目前这副状态。
一堆纠缠的线路,一块残存的记忆晶片,还有,一个过时的名字。
或许那已经不再是我的名字。
明天以后,他们便会为我换上藏配在中枢〃神经系统〃中的芯片,重新整理我的记忆和行为记录,再次植入皮肤之后,我便是一个完整体,具备一切时下流行的机器人所拥有的优点和缺点,当然,产品宣传的广告里,他们会很乐意于把我的优点夸大十倍,然后把我的缺点忽略不提。
新的商品很快就会再度推出市场。在新买主的决定还没落实之前,商品的展示牌上写的将会是
OE第六代新型仿生,CT78。
〃光。〃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
我回过头去,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一脸笑意,用手在我面前摆了摆,是不是我的表情显得太惊讶呢?他也疑惑起来:
〃喂喂喂,你不是已经忘了我是谁吧?〃
〃你在叫我?〃我问。
来者的笑意被我这一句话扭曲消散,他皱了皱眉,不过随即恍然:
〃看来他们真的把你的记忆晶片也换掉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冰凉的脖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叫名月。〃他回复一丝笑意,表情里面有种我看不透的光华,那闪烁着的炫惑目光隐在薄薄的镜片后,我仿佛看到了里面混含着一种了然一切的同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停了一下。他的神色让我极不自在。我转开了话题:〃你不是叫我光吗?〃
〃那是你'上一辈子'的名字。〃他轻轻地笑:〃不好意思,用了这么奇怪的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习惯了,这是职业病。我是……〃
〃我知道。〃我接了上去:〃我看过你写的小说。〃
他有点讶异,挑了挑眉,没有说下去。
我们坐在公园的露天茶社里,中心里面不会有比左岸更美的地方,天气有点凉意,他就叫了一杯咖啡。
〃可以问吗?〃我看着他。
〃问什么?〃名月反问我。
〃我上一辈子的事。〃
〃我不知道。〃
〃但你认识我。〃
他笑了笑:〃是,因为你站在我家楼下,还掉了一颗螺丝。〃
想了想,接着说:〃何必想,都过去了。他们会把你的记忆晶片换掉,就是不要你做同样的事。〃
〃我做过什么事?〃
名月手里握着咖啡杯,温热的气体一直泛起浅白的烟雾,升上去,便掩着他迷蒙的视线。他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他说:〃我不知道。〃
我没有认为他在骗我。他的笑容总是那么淡淡的,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稳定。
〃你的小说很奇怪。〃我说。
〃哈哈,是吗?〃名月眨了眨眼,这不是一个作者在听到如此奇怪的评断而应显露的表情:〃常常有人这么说。〃
〃除了我,还有谁?〃我抬起头,感兴趣地问。
〃她,他们,每一个人。〃名月笑。〃现在加上你。〃
〃她是指爱玛?〃我说:〃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女孩子。〃
名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记得?〃
他的眼睛转动一下,立即释然:〃对了,她经常跟我到中心去,你当然见过。〃
我不答话。
我知道他刚才那一刹的怀疑,一个被换取了记忆晶体的机器人,不可能保留再生前的记忆。但我没有告诉他,我对爱玛的记忆,却并非来自他所猜想的合理途径。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场景下,看到莫名其妙的片断。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这只说明,我的故障仍未完全修复。
故障。对了,机器人永远不会生病,他们只会故障。
没有药治的重病人类会死去。就像无法修复故障的机器人会被解体。
〃你的书很畅销,在中心里面,大家都喜欢谈论你的作品。〃这样说着的时候,我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后面。
〃是吗?〃名月仍然是意义不明地浅笑着:〃那很好。〃
我留意到名月手腕上浅浅的皮肤标识码,他的型号很旧,我还以为这种产品早已无法流通。如果他故障的话,恐怕找不到合适的配件再生。
但他看起来真精神。我想着,他似乎很喜欢咖啡的味道,一直端在手中,惬意地闻着它的气味,却一副不舍得喝掉的样子。
我呆呆地凝视着他,不经意之间,竟喃喃地吐一句奇怪的话:〃好苦……〃
名月听不清楚,抬起头来看我,问:〃你说什么?〃
我啊了一声,不觉掩着嘴别过头去,〃没有,我说你的咖啡什么也没加,味道一定不好吧?〃
这一次,名月真的定定地看住我,他的目光充满探究,里面浮现出我解读不了的内容。他说: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从来不喝。〃
我不敢看他,怕这样一看,所有秘密就会被全部掀翻出来一样,他一定起疑了吧?我不安地想着,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没发现。
我觉得自己突然变得神经质起来。这是一种奇怪的反应。我一直以为只有人类才会如此情绪化。
因为他一直这样盯着我看,我只好赶紧换个话题:〃为什么你会写小说?〃
〃因为想写呀。〃
〃这真是一个好理由。〃
〃那为什么你又要看我的小说呢?〃
〃因为想看呀。〃我说。
〃这也是一个好理由。〃他笑。
〃我说过,你的小说很奇怪。〃我说:〃你的书,主角全部都是人类。〃
〃这有什么问题?〃
〃但你不是人类吧。〃
〃那又如何呢?〃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怪〃在哪里。
我很认真地说:〃身为一个机器人,你却沉迷地代入人类角色表述他们的故事,你不觉得这样做是背叛了自己的身份?〃
名月有一点点的惊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光滑平薄的镜片后,可以看到他异常明亮清澈的眼睛,他说:
〃光,有件事你似乎搞不清楚。自机器人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起,我们的立场应该是与人类共存,而非与人类对立。我以人类为主角,并不等于我在否定我自己。〃
〃但人类就是人类,机器就是机器,我们永远不会一样的!〃我突然激动地说。
〃如果你是这么想,那的确是永远不会一样。〃名月倒无所谓,他并不特别急于反驳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有着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像他所写的书。
〃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我颓丧地低下头。〃我跟以前不一样吗?〃
〃重组之后性格难免会有点改变,你不必太过在意。〃他安慰我。
〃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与记忆不太相容,有时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
〃我会不会永远也修不好了?〃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名月温柔地拍拍我的肩:〃你太忧虑过度了。〃
〃仿生仿生,〃我无奈地笑:〃没想到连这样负面的情绪都那样的逼真,为什么当初不干脆直接植入正面的性格模式就算了。〃
〃你不觉得多方面的情绪才比较有生命感吗?高兴的时候就会笑,伤心的时候就会哭,这样感情才完整。〃
〃机器人的感情是完整的吗?我还以为那是编写在晶体上的一堆程式而已。〃我有点不屑。
〃你真的那样认为吗?光。〃名月又笑了。
为什么他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说:
〃难道不是?〃
他没有回答,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咖啡杯子的边缘。
咖啡已经凉掉了。他的目光放得很遥远。最后他依然用了今天最常说的一句话来结束我的问题。他说:
〃我不知道。〃
我常常觉得他在思考着一个无边无际的问题。因为他的眼光有时会变得很迷茫。
太阳直射的光线十分微弱,这个城市总是顶着一片灰蒙蒙的天,名月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时间,他说:
〃糟糕,原来我已经坐了这么久,我得走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我也反射性般突然站起。因为动作过猛还带翻了身后的一张椅子,椅子落地的响声惊动了茶座的客人,他们都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这边。
名月显然也被吓到了。他愕然的表情凝在我的面前,然后他试探地询问了一声:
〃光?〃
〃你要走了?〃我紧张地问。
〃是呀,我约了爱玛在中心等,她现在一定已经开始在抱怨了。〃他笑:〃你知道,让女孩子等待是一件挺严重的事。〃
〃你讨厌我吗?〃我继续紧张看着他问。
〃讨厌?〃名月似乎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词般:〃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因为我刚才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想你一定是讨厌我了。〃
〃讨厌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需要很多条件的。〃名月开着玩笑,他说:〃到我讨厌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放心。〃
他推了推眼镜,挎上那个几乎占去他一半身影的帆布袋,说:
〃我真的不能再跟你说下去了,不然爱玛就要发脾气了。〃
名月转身就走。我在后面大声地问:
〃我们可以再见面吗?〃
他回过头来笑笑。没有回答。光(下)
我有一个家。
这个家里,有父亲,有母亲,有我,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狗。
〃小炎,快来试试这个。〃母亲走进我的房间,把一件手编的毛衣在我的身上大概地比了比。说:〃看来大小刚合身,太好了。〃
我站起来,听话地把衣服穿到身上去,转了转身,母亲便笑了。她说:
〃天气开始凉啦,不多穿件衣服不行。啊,你看你,房间还是这么乱。〃刚说完就立刻动手收拾起来,还一边说:〃今晚我烧了你最喜欢吃的菜,早点下来吃饭。〃
我唔地应了一声,母亲整顿好一切,掩上了房间的大门,便离开了。
来到这个〃家〃已经快有一个月。
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依稀之中,我觉得自己曾度过一段与此相似的日子。
这个家庭很温馨,很和谐。不大也不小,普普通通的小屋子,原本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妇。他们有一个孩子,在外面读书,名字叫小炎。
小炎寄读在学校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一个月前,他发生了意外,死亡通知直接寄到了家里,小炎的母亲当场晕倒在地,这个打击让她完全崩溃。
好不容易转醒的妇人,放弃了那段可怕的记忆,她依然每天定时收拾小炎的房间,依然定时地给远在学校的儿子写信,依然每天每天地对丈夫说:小炎今年毕业,这个暑假就会回来了,终于可以看到他,真好。
不忍推醒妻子的丈夫只好附和,他说:是,我们的孩子马上就会回来了。
为了维持妻子脆弱的梦,第二天他就前往摩卡工业园,挑选了合适的〃小炎〃。
这就是我新的任务。以小炎的身份,愉快地与这对善良的夫妇生活在一起,合约期为六十年。
我离开了R2中心,走进了这个家。
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的月光。我的父母对我都很好,我也对他们无任何不满。况且六十年很快就会过去了,我到底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我常常做梦。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对我们来说,睡觉是数据编整的过程,把日间的行为或事件记录下来,进行重新排列,存入深层记忆库,然后安然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再不断重新录入新的数据。以此确保资料齐全,但为什么会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