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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尤凤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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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 
  沉默。 
  国瑞觉得胸腔里压抑郁闷,一点缝隙也没有。想一吐为快。他说:“陶凤我问你,等你完全康复,有什么打算?” 
  “打算?” 
  “想不想和我结婚?”他想无论是陶凤拒绝还是模棱两可,他都会断了对她的念头。 
  “我有病呵?国瑞”陶凤叹一口气,眼里透出深深的忧伤。 
  “不怕,咱好好治,到治好为止。”国瑞说,情不自禁地把陶凤往身边揽了揽。 
  “凤,过几天我要回家给老人扫墓,你和我一块回好吗?”国瑞试探说。 
  “一块回怎么说?” 
  “说你是我未婚妻?女朋友?或者什么都不说。”国瑞征求着意见。 
  “……”陶凤把脸轻轻贴在国瑞胸上。 
  “凤,你同意了?” 
  “……”陶凤开始拥抱他,亲吻他。 
  国瑞响应她,同时一道阴影从脑海中掠过:陶凤是不是又犯病了?还是……?他糊涂了。分辨不清,又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走出精神病院国瑞仍一片茫然。他想是不敢完全指望陶凤的,还是和常容容打个招呼吧,以防不测。 
  国瑞去到一家寿衣店。花二百元买到一沓(一百张)面额为万元的冥币。想到过了一辈子紧巴日子的双亲不久便会成为百万富翁,过上富裕日子,他感到很是欣慰。 
  上班后老匡对国瑞说,老板对公司的业绩很满意,说一俟国瑞从培训班毕业,他(老匡)便完成“扶上马送一程”的任务。公司完全交国瑞主持,还说鉴于国瑞今后肩上的担子很重,国兴美食城的事暂停,以后伺机行事,还有从下月起为国瑞加薪。老匡的话令国瑞很是振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美食城下马有些遗憾,但也无碍大局。何况目前尚未找到合适的经理人选,停停也好。 
  碰完了头老匡和小许出去了。这时有一个电话找国瑞,是司机老陈。老陈问工作的事有没有希望。国瑞当着小孙的面不好明说,只说这事他有数,一旦条件成熟便办。老陈客客气气地谢了,然后告诉国瑞他见着了小解,国瑞吃了一惊,连忙问他在哪儿见着的小解。老陈说了地方,又说小解如今也行了,开了一家洗衣坊,生意挺不错。 
  放下电话,国瑞的心怦怦直跳,像知道一个在逃犯的下落那般惶恐不安。小解开店这说明他在上海得了手,弄到了钱。而且能开起一个店,可见所获很可观。狗日的解小放,你做了大孽了。他在心里头骂,更多是替他担心。 
  开初他急于想见到小解,当面澄清事实。但很快他意识到这般不妥,不仅不妥,而且危险。小解回来不与他联系,这说明他心存戒备。因为自己知道他的底细。金盆洗手也好,悬崖勒马也好,反正小解决计将自己隐藏下来,要是自己认识不到仍念念不忘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 
  整个一个上午,国瑞脑子里一直装着小解,想三想四,百感交集,毕竟是患难之交,要忘也难。理智上知道应该这样,可在情感上却希望能那样。进退两难。他终于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去看看他,偷偷地不让他发现。 
  小解开店的地方正好在他去长虹上课的途中。他草草吃了午饭,便乘车前往。老陈把地点说的很详细,下车找起来毫不费力,只是须有所隐蔽,像个“踩点”的小偷。三觅两觅便看见了那个洗衣坊店面。对面有一家饭铺,他后悔不该早早吃了饭,不然进去靠窗选一个座位,边吃饭边观察很是从容。自是后悔已晚,他将身子躲在一根水泥电杆后面,向那边窥望。一看便知是开张不久店面,五个墨汁新鲜大字:大发洗衣坊。还有大红喜字。不时有人进出,却都不是小解。又过了一会儿,还不见小解露面。看看表已快到上课时间,不能再等。却有些不甘心,转身进了饭店,问一个服务员对门的洗衣坊老板姓什么?服务员摇头。他问见没见过。女服务员说见过,常来买饭。他问长的什么样。女服务员简要描述,国瑞一听便清楚是小解无疑。正这时从洗衣坊走出一个年轻女孩,女服务员指指说那就是老板娘。老板娘?!小解结婚了?!国瑞惊讶不已,眼一直盯着那位“解夫人”,不矮的个子,衣着入时,脸庞挺清秀,一看便是个有格调的女子。她在外面转了转(不知干什么)又回到店里。像有意亮相一般。 
  国瑞离开,感慨又觉得不真实。心想钱真的这么万能?什么都能速成?就像当年毛泽东思想的威力,有了便“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他说不明白。但他明白今后得把小解忘掉,完完全全忘掉,还得把住口风。他从心里希望小解平平安安。 
  又是睡觉前手机响起来,看显示是常容容。听声音却不像,陌生而含混。他问你是谁,对方说我是容容。他还不敢叫真,问你是容容吗?对方说我就是容容,怎么……不,不认人了?最后一句他听出确实是常容容,便说容容你怎么了,声音都变了。常容容说你赶快过来和我喝……喝酒。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问容容你在哪儿?常容容说,我在家,你快过来。他犹豫起来,不是怕破坏了自己制定的作息时间,而是清楚去了事情就有些难以把握。平常他对和常容容关系想的很多,有向往,也有顾忌,因此踟躇不前。现在事情真切来在面前,便不知如何才好。那边常容容还醉声软语催促他去,像有一面彩旗在视野里招展有响。他终于横下一条心:去。 
  他知道常容容的住处,平常相会都是他送常容容到家门。他出门打上出租,十几分钟便到了。门提前开了,闪着一道缝隙,一推便入。屋里光线很暗,穿一身白睡衣的常容容半卧在长沙发上(那瞬间他想起玉姐),茶几上有许多空啤酒瓶。见他进来常容容没动弹,醉眼地看着他,用手拍拍沙发。他坐下,问容容你喝了多少?常容容抬手指指说你数数,数数。他瞄了一眼,五个空瓶。他知道常容容平常喝不了这么多酒。问容容干嘛一个人喝闷酒?常容容说想喝,这点自由没有?来,倒酒,咱俩干杯。他说我不喝,你也别喝了。常容容说你不喝不是个男人,我喝,你给我倒酒。他无奈倒上酒,端起说我喝,你看我喝好不好?常容容现出欢喜的样子,说这才像个男人样。他问怎么个喝法?常容容一下来了精神,坐起说喝一杯奖励你一次。他问奖励什么。常容容眼光闪烁说喝一杯允许你吻我一下。他浑身躁热起来,好像酒已落肚,他盯着常容容问真的?常容容像小孩似地伸出小手指。 
  国瑞仰脖喝了一杯,常容容确认地点一下头。国瑞上下打量一下常容容,像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样子,然后拿起常容容的手吻了一下。 
  尔后便自斟自饮,一杯一吻,依次吻了常容容的额头、面颊、脖子、耳朵、鼻尖、嘴唇。这么下来,渐渐有了醉意。 
  “我不行了,不能喝了。”国瑞气喘嘘嘘。 
  “不中不中,再喝再喝。”常容容嚷。 
  国瑞乜斜着眼又倒了一杯,灌进肚。这时常容容已平卧在沙发上,合了眼。他什么也不想了,压在常容容身上,脸对脸地亲吻着。不久又把手伸到睡衣里,想解她的乳罩,却没有。满掌到处都是光滑滑的,原来没戴。又解睡衣扣子,将衣襟向两边掀开,袒露出两只饱满光亮的乳房。此时他已迫不及待,匆匆摸了几把乳房便弃之于不顾,去脱常容容的内裤。这时常容容原本绵软的身子一下子绷紧,用手护着,嘴里喃喃:不行,不行。国瑞像拔去了电源的电机一下子停止运转,紧盯着常容容看。常容容歉声说,不行……不行,起码今天不行。国瑞耷拉了头,只觉有一团迷雾向他涌来,昏昏沉沉,很快便人事不知。 
  醒来天已大亮,他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他喊了几声容容,没人应。翻身坐起,看见已清扫过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是常容容留给他的字条,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我上班去了。走时将门关上。过几天继续喝酒,设大奖…… 
  国瑞摇摇头,后匆匆离开,他觉得头很沉很疼。 
  课间休息的时候,学员大都到娱乐室去活动。国瑞的象棋下得不错,和他下过的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了。经常是国瑞坐在那里等挑战者,而对面的座位一直空着,很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儿。 
  这遭又是这样。国瑞等得失去了耐心,刚要去扑克“够级”那边观战,却来了一个人,是腾一川。而腾一川并没有下棋的意思,边掏烟边说咱俩聊聊。 
  腾一川吸了一口烟,说:“有些话本不该说,可还是想说出来,供你参考。上回你和我谈的国隆公司的情况,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国瑞微微一怔,问:“怎么不正常?” 
  腾一川说:“很多方面。怪怪的。” 
  国瑞问:“公司不都这样么?” 
  腾一川摇摇头。 
  腾 一川连着吸了两口烟。又说:“我只是担心出什么问题,几百几千万的资金流动不是小事。” 
  国瑞问:“为机场项目筹资能有什么问题呢?” 
  腾一川说:“不在于为哪个项目筹资,而在于你这个法人有没有控制权,有自然没问题,否则便令人担心。” 
  国瑞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腾一川指出的正是目前国隆公司和他自己的实际情况。 
  腾一川把烟掐死说:“也许我多虑了,因我们是同学是熟人,就说出来了,供你参考,备而无患嘛。” 
  国瑞点点头,由衷说:“谢谢你腾总。” 
  这时到了上课时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腾一川的告诫在国瑞心里掀起阵阵波澜,课堂上老师讲的什么他就听不见了。 
  他想应尽早看看公司的账目。腾一川说得对,备而无患。 

  (摘自国瑞案卷三──日记一则) 
  许多年没记日记了。想想损失很大,人生历程中的许多本该用文字留存下来的都没有记录下来,这是一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态度。我──一个农民的儿子,经历了坎坎坷坷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我感到欣慰与自豪,同时也深为珍惜。相信如果能把这一串歪歪扭扭又勇往直前的脚印在百年之后展现于我的子孙后代面前,定有激发他们施展人生价值的作用。鉴于此,下决心从今天──一个有意义的日子开始记日记。尽管有些麻烦,但可借此驱逐自己身上的惰气,意义重大。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今天是个好日子。首先历时三个月的高级经理人员培训班圆满结束,在上午举行了结业典礼。市委陈书记、黄市长等市领导都出席了会议,亲手把结业证书发给我们学员。陈书记、黄市长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所有这一切都证明市领导对这个培训班的重视。电视台的本市新闻报道了会议消息。我看见了自己的“光辉形象”,我端详电视画面上的自己还真像个人物。好好干。干出成就来。 
  下午去看望陶凤。她很好。我拥抱和亲吻了她,她没有拒斥。更让我高兴的是她同意随我回家扫墓,条件是不在村里落宿,这没问题。反正有车,送她回家看看。第二天再接了返城。 
  去商店买回家带的东西,哥、嫂、侄都有份。 
  确是好事连连。傍晚回公司见到老匡,他说老板正想法解决我的城市户口问题。太好了。自己做梦都想这件事。如能办成可以说是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感谢宫总。 
  吴姐打电话说和寇兰有了联系,没多说。知道了她的下落就足以让人高兴。改日见她,定要重谢。自己能有今天,她功不可没。 
  晚饭后接常容容电话,说明晚到她家喝酒,应允。有“大奖”不去才是傻瓜。 
  又看了一遍晚间电视新闻。 
  (日记在案卷只见到这一则,这与第二天的变故有关。) 
  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早晨。国瑞起床,穿衣、如厕、洗刷、吃早餐(开水冲桃酥),整装整容,然后提包出门…… 
  时令已过小满,天明显见长,不到八点日头便明晃晃悬在东天。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与万物一同沐浴着日光的国瑞在心里想,心情难得的好。 
  从住处到公司大约有一站地,步行十几分钟。新区新路,马路两边耸立着幢幢高楼大厦。这是城市的金融商业区,人称东方的曼哈顿。国瑞每每从这里经过,心里便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也有一种成就感。他有一种癖好:数楼层。是一种强迫意识:只要看到一座高楼,便要数一数有多少层高(可谓如数家珍),数过后便感叹一声:呵,这么高。从感叹中得到欢欣。他从这条马路已来回走了几个月,高楼已尽数数完。他已明确:三十层以上高楼二十四幢,五十层以上三幢。在这座城市里,像国瑞这般痴迷于此的想不会有第二人。 
  可以说行走的过程也是国瑞情绪提升的过程,当国瑞到达公司时心中便鼓胀着一腔豪情。在这种豪情下他做着本不属于他这个一把手做的活计:扫地抹桌,清理垃圾。一般是在快干完的时候,小孙踏着钟点来了,然后是小许,最后是老匡。坐车的比步行的晚到,国瑞每每想到兔子与乌龟赛跑的寓言。 
  今天有些反常,早过了八点,人没来一个。他没多想。给自己冲上一杯茶,然后在办公桌前坐下,他想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今天是培训班毕业后的头一天上班,根据宫总的说法,从现在起自己应挑起公司重担,一心扑在工作上。首先得让老匡把公司整个运转情况向他做个介绍(如果不说汇报的话),然后让小孙拿账本给他看看。那天腾一川向他坦陈国隆公司运行机制,尽管他觉得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他似乎觉得腾对宫做法的疑虑是境界上的差异),但既然自己开始主持工作,便应该对公司事物特别是重要事物统管做到心中有数。他也告诫自己,要注意方式方法,注意分寸,不要让老匡难堪,让他觉出自己“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非原则问题上(比方“海湾”消费的单据不用他签字)不要斤斤计较,慢慢纠正,慢慢理顺。这么想国瑞的心情依然平和如初。 
  不知不觉到了九点,还没人来上班。他疑惑起来,想这有些不对头。堵交通?不会。马路堵车不堵人。有事请假?不会一齐。他想出一种可能:有什么活动一起去参加。这种情况以前有过。这么想心里便升起一丝不悦:老匡本知道他已开始全天上班,有活动怎不和他通一通?太不应该了。如果放在以前尚情有可原,可现在就“过杠”。他想不妨将今天作为一个分水岭,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今后的事要钉是钉铆是铆。这不是个人抓权,而是从工作出发。他抓起电话,拨了老都的手机,关机。又拨小许,关机。再拨老匡还是关机。最后拨了小孙,依然还是不通。他大惑不解。 
  整个上午他都心慌意乱,对发生的事百思不解。他想起春节前紫石苑别墅发生的事:大门紧闭,人去楼空。 
  他不敢离开,怕来电话接不着,只能等着。 
  直到中午,仍人声(电话)两无。 
  他不想吃饭,不饿。 
  他继续等候。心想如果活动是半天时间,那么他们在外面吃了午饭便会赶回公司。 
  等到下午两点多,他完全失望了。知道等也是白等,他决定自己也走,省得在这里守着哑巴电话生气。 
  出了公司坐公交大巴来到东部新区。他来看那个卖不出去的别墅庄园。 
  别墅庄园坐落在一个面海的山坡上,位置上佳。也许正是因为地价太贵,工程造价太高,一幢幢别墅楼紧凑在一起。这便犯了有钱人择居之大忌。遭冷落也是必然。国瑞眺望着日光下像一群濒死怪兽般的楼房,心中生出另一种感受。 
  他又依次给老都、老匡、小许打了一遍手机。仍旧是全部关机。真是见了鬼了。他在心里骂。 
  他抬头看看天,日头已偏向西方。他想去洗个澡,彻底干净干净自己,因为晚上约好到常容容那里去。常容容大奖奖什么他很清楚。 
  他就近去到一家叫“波浪”的洗浴中心,服务台小姐向他推荐各种“套浴”。他说没时间,只单洗个澡。 
  洗澡包含着桑拿,时间不限,他慢悠悠地洗,晃悠悠地蒸。把自己这一百多斤当成一道大菜仔仔细细“烹调”。这中间食客常容容不断在眼前浮现,弄得他一阵阵心跳。 
  洗完澡他想到休息厅磨蹭到天黑。换浴衣时从衣橱里取了手机带上,防止这段时间有电话接不着。在休息厅的沙发床上躺下后他感到有些疲劳,看了两眼电视便开始迷糊。耳边嗡嗡着临铺客人和给他捏脚的小姐的窃窃私语。好像是谈小姐家乡的事。后来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手机振铃把他惊醒。他摸起电话习惯地看液晶显示,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就直接接了。 
  “国瑞吗?是国瑞吗?”急促的女声。 
  “我是。你是?” 
  “我是龚玉。”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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