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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梁凤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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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峰大笑。
  “看!我老早知道你会有这个反应。”
  宋圣瑜既羞且恼,那种嗔态毫不过分,依然有它的魅力在,配她的年纪与身分。
  司徒峰看得心神摇荡,一把将妻子拥抱着,说:
  “你知道年轻时,你决不肯给我说这句话。老了,反而肯真心相向。”
  司徒峰开心得捧起了宋圣瑜的脸,细细叮咛:
  “圣瑜,姑勿论这些年,你对我是否满意,你必须相信,我爱你,远比你想像的深。”
  司徒峰说着这话时,眼眶竟蓦然含泪,宋圣瑜是看到的。她拿手抚弄着司徒峰耳畔双鬓,温柔地说:
  “峰,没有一个丈夫可以如你般爱护、疼惜我了,请放心,我自觉幸福,我没有怨言。”
  “你真心原谅我的过错?”
  “是的。峰,我从没记在心上。”
  司徒峰与宋圣瑜紧紧的抵着彼此的额头,把双手放在对方的肩膊上。这个动作,自剑桥恋爱时就已经开始养成。
  多少年来,司徒峰从没有试过主动地提出他对妻子的歉意。对那些拈花惹草的个案就像是一条插在司徒峰喉咙壁上的小刺,纵使无伤大雅,但总有些少不舒服,恨不得有机会吐了出来,乐得畅快。
  “圣瑜,你知道我一直有句话在心头,不敢问,现在,我的胆壮了!”
  “什么?”
  “这么些年以来,你只爱我一人?”
  圣瑜微张着嘴,未及答覆,司徒峰便又说:
  “我从没有告诉你,我的恐惧,甚至我那些行差踏错,都是为了我怕有日发觉我并不是你心目中唯一的人儿……”
  “于是,你先下手为强。怕我背叛,就先背叛我。”
  “我是不是幼稚?”司徒峰追问:“我是不是太强辞夺理?”
  世界上有哪一份爱情不是强辞夺理?感情的走向与发展是无法以常理去测度、以智慧去安排的。
  宋圣瑜相当的感动。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因而握得司徒峰更紧。
  若以为司徒峰希望托辞遮丑,也真说不过去。他如此有意,也毋须候至今天今时了!当年一出了纰漏,他可不曾作过任何解释,任由宋圣瑜取决态度。
  思前想后,越发觉得司徒峰的诚意。
  宋圣瑜愿意死心塌地地相信司徒峰曾为了长年累月的一份内心恐惧,而致情不自禁的放纵自己,偶尔失足。
  宋圣瑜更明白,丈夫的心头压力,其实来自他认为她对初恋的留恋与执着。
  男人与女人在背叛配偶上的方法与模式,其实很多时都有分别。
  后者一般不像前者的明目张胆,实斧实凿。因为前者比较重欲,后者普遍言情。
  司徒峰与史云龙,两个深爱着宋圣瑜的男人,一样都有过背叛她的时刻,而他们的思想与行动是一致的,情欲是同时的、毫不客气的分庭抗礼。
  严格来说,宋圣瑜就算对司徒峰稍有异志,也不过是心上的一种感情的变动与反覆而已,从没有想过要以实际的行动予以配合。
  活了大半辈子,所谓人老精,贵老灵。彼此都太明白人性的这些弱点了。
  唯其如此,在于今时今日,司徒峰仍把这个瑕疵放上心,就真要欣赏他的诚恳与爱意了。
  宋圣瑜非常肯定地说:
  “峰,嫁后的日子,从来只有你一个。其实的都只是假象,你会了解吧?”
  “我了解,圣瑜。”司徒峰连连地吻着妻子的脸颊:“我从没有感到夫妇两人如此接近,如此的等于一个共同体。就算我们最亲密的时刻,感觉还不及现在深切。”
  宋圣瑜的脸被丈夫的一席话有效地撩动得红了起来,忙道:
  “还谈这些呢?”
  “为什么不?最近江湖传闻,不是说老邱以七十二高龄,仍与一位航空小姐诞下个白胖的男婴吗?我和你怎么就算老了,正是来日方长,说不定明年来一个晚仔。”
  “你好不害臊!”
  司徒峰热诚地对妻子说:
  “举头看看,今晚明月当空呢!”
  他们睡房的一半是以玻璃盖造天花板的,只为宋圣瑜喜欢躺在床上看星星之故。
  宋圣瑜抬头,果见疏星明月,活像镶嵌在天花板上,随时可以伸手摘下来,抱着似的。
  司徒峰突然转脸说:
  “但愿没有好景不常这种事降临到我们夫妻头上来吧!”
  “为什么会这样说?”宋圣瑜嗔怪司徒峰好破坏大好气氛。
  “当年在上海,我就曾听父亲说,有一晚他们几个商界巨子,约好了一齐跑到一家旺台的舞厅去,身边拥着几个当红舞女,再以美酒佳肴,谈笑风生,论尽江湖,不亦乐乎!
  “这家舞厅正正在四大百货公司之中的一座建筑物顶楼,天花板正中有一大块可以拉开的玻璃,好让在舞池中轻歌漫舞的客人能有举头看明月,伸手摘疏星的意景。
  “那一夜,各人兴致甚浓,酒意又盛,再加软肉温香抱满怀,抬头一望,满眼都好像是毕生从没有见过的好景致。当夜是的确心醉人醉,不醉无归。
  “可是,翌日,整个上海立即面目全非,完全赤化。父亲就只为当夜睡晚了,起得额外迟,没有准时回到经营金融业的店铺,仅仅赶得及带了家小,逃抵南方。”
  宋圣瑜笑着答:
  “你在杞人忧天!”
  “不,我是难禁兴奋,多年压抑在心头的一个疑问,忽然间不存在了,整个人轻松愉快得难以形容,我如今举头看到的朗月,是额外的明、份外的亮、特别的可爱。就有理由担心有乌云会骤然而至。”
  “别怕!”宋圣瑜伏在丈夫的胸膛上:“你有我,有雄厚的家产、有绕膝的儿女,差不多有齐太阳底下的一切,什么顾虑都显得多余。”
  宋圣瑜说得太对了。
  然,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当一个人拥有的一切,以一个很多个零的数字去作为代表时,奋斗而得的各方面成绩,都是那个数字后面的零位数字,每加一个零,就是整个人生的总资产值增加十倍。可是如果排在数字最前头的那个一字不翼而飞,则后头有几个零,也是零而已,意义只是一无所有。那最重要、最前卫、最有带头作用的一字,就是健康。
  翌晨,司徒峰起来,觉得浑身沾寒沾冻,整个人由头到脚轻飘飘,有一种快要全身崩溃而倒下去的趋势。这感觉令他不安而至震栗。
  果真病倒了吗?
  他只好跟妻子说:
  “圣瑜,我看我真需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身子是有点虚脱脱的。”
  才说完这话,司徒峰脸色刹地变得纸白。整个人支撑不住,伸手抓住宋圣瑜,就差点跌倒在她的怀抱里。
  圣瑜紧紧挠扶着他,立即扬声叫了女佣进来,七手八脚的把丈夫安放到床上去。
  然后紧急延了家庭医生来疗治。
  扰攘了半天,那位本城有名的大国手林日华医生决定立即把司徒峰送进医院去接受最先进的科技检查。
  宋圣瑜一边打点这把司徒峰送院,一边通知儿女。
  然后由司徒菊陪着,一直候在医院,守护司徒峰。
  趁了一个空档,宋圣瑜跟林日华碰上面,她就扯着对方问:
  “日华,究竟有什么不妥当?”
  林日华跟司徒峰夫妇是相当熟谙的朋友,因而他捉住了宋圣瑜的双臂,用了一点力在上头,意在把一份支持力量传递给对方似。
  “圣瑜,希望我的观察错误,总要等检查报告出来了才能作实。”
  “这么说,日华,你的观察与疑虑一定是很令人伤心的一回事!”
  “不会的,吉人天相!”
  “能把你的诊断告诉我吗?”
  “圣瑜,何必自招担挂?”
  “预知痛苦似乎很不智,但你刚才透露的语气,其实也正正表示,你也禁耐不住惶恐,而要稍稍泄露心中的隐忧,那又何况是我?让我早点知道,好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若是虚惊一场呢?”
  “那就是一份我应得的狂喜了。”
  “圣瑜,司徒峰的病症跟一种淋巴腺癌症的迹象很接近。癌细胞在全身的淋巴腺发挥破坏能力,故而会整个人羸弱无力。”
  宋圣瑜瞪着林日华,一直没有表示、没有答腔,惨澹而平和的神情使人看着更为难过,林日华垂下了头,再扬起来望宋圣瑜一眼时,倒抽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要是前期病患者,会得突然发觉身体某个部位不舒服,或是酸软、或是痛楚,这种不舒服会轮流发生在不同部位上。然……”
  林日华还没有讲完,宋圣瑜这一次是忍不住接了腔:
  “是不是末期病患者,因全身的淋巴腺已遭破坏,无可挽救,就会像现今的司徒峰那样,突然的崩溃、瘫痪、萎缩,以致于踏上最后一步,死亡!”
  林日华点了点头。
  宋圣瑜咬一咬唇,再没有其他特殊的表情。她只是飞快地回头,遥望睡躺在病床上休息的丈夫一眼,诚恐他已不翼而飞似。
  林日华轻声地说:
  “圣瑜,我不知应该怎样说才好?”
  “如果是真的,还能活多久日子?”
  “这种淋巴腺癌末期,顶多是一个月左右。”
  “那是三十天的样子!”
  宋圣瑜似乎回应得相当幼稚。然,她心里的确这样想,并无其他杂念,因而很自然的说出口来。
  还有三十天的相处!
  宋圣瑜以为跟司徒峰是生生世世。
  这个信念就在昨夜才满满的、舒坦地填据着她夫妇俩的心,怎么可能未及二十四小时,就遭到动摇、遇上挑战?
  宋圣瑜的嘴角微微一提,似笑非笑。那样子是有点尴尬而且狼狈的。
  很明显地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笑,但,她觉得整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太难以置信,以致于变质而成滑稽。心里头有句说不出声的话:
  “这样子,是笑话不是?”
  当然不是。千辛万苦地捱着等着一分一秒的过、过、过、终于等到院方的报告出来了。
  一共是三个大国手在研究检验结果,证实无误,才敢把坏消息给宋圣瑜说。
  先后三天,宋圣瑜整个人像细了一号。
  然,她没有痛哭,没有垂泪。她只淡淡然说一句:
  “真劳烦你们了!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忠告给我!”
  林日华摇头答:
  “只请你好好的照顾司徒峰,让他在世的岁月过得安稳。这要靠你!”
  “可否送他到外国去疗治?”
  三位医生对望一眼,最终眼神仍旧停留在林日华脸上。亦即是示意,由他作答。
  “圣瑜,如果你坚持要把他送到美国去疗治,也无不可。只是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发展至今,司徒峰的这种癌,根本无药可治。要他奔波劳碌的坐长途飞机到外地求医,未必是明智之举。你好好考虑吧!”
  宋圣瑜在司徒家大宅的小偏厅内,召集齐司徒家的人,开联席会议。
  实则上,说话的差不多只有她一人。
  忍不住眼泪汩汩而下的是司徒巽与司徒菊两姐妹。
  尤其是司徒菊,鼻子蟋蟋蟀蟀的响了整个晚上,没有停过。
  司徒菊是个藏不了委屈的小姑娘,她完全不打算自制。为快要成为无父的孤儿而有着千万重舍不得。
  司徒巽已能勉强的止住了泪,对母亲说:
  “我们现在有什么可以做的?”
  “多抽空陪伴父亲吧!”宋圣瑜建议。“也只不过是几十天的功夫而已。”
  “妈,要调理的事其实很多,我们得从详计议。”司徒震这句话很有点意思。
  宋圣瑜略略坐直身子,她知道要面临一个由她主持一切的局面了。
  司徒峰一旦撒手尘寰,整个家族的事业就只有她去支撑,去发号司令。决计不能依靠外人,连自己人,包括司徒震、司徒巽在内,他们还是失之于幼嫩。
  当然,长子是一定要分担责任的,这点无可置疑。
  宋圣瑜于是嘱咐司徒震:
  “司徒家名下的业务,直属于丰隆企业的,我还能撑一撑,看得住。但,其余的就得靠你们了。震,我看,继承君度大酒店当主席,你是义不容辞了,且跟他们安排去。”
  “是的,妈。”司徒震只好这么答。事到如今,不容他再有其他意见了。
  “丰隆企业的财政是绝对健全的,但如果主脑人一生意外,市面必然有或多或少的谣传,我们得有点准备。”
  宋圣瑜这个顾虑是应该的。很多客户长线投资于丰隆,只为对掌舵人信任。本城若干财阀,的确有他们在群众心目中的叫座力。
  别的且不去说它了,最近市面才起了一阵子的哄,因为地产王李氏的那只股票,如果有人由它上市的第一日捧场至今,盈利惊人,远超过以同等银码投资于实质地产上很多很多倍。
  故而,这等令人有信心的企业掌舵人一日不管事,一定对股价造成影响。外头的投资者信念与内部员工的士气,有所动摇,也是很有可能的。
  于是宋圣瑜对司徒震与司徒巽说:
  “我不要令丰隆企业的同事,甚至市场人士,有太大的惊骇,因而引致太多的揣测。我们应尽量以一个平和的、渐进的形式,知会他们有关你们父亲的病况,并令他们明白一切会如常进行,少安毋躁。”
  也只好如此了。
  司徒家不错是自司徒峰入院之后,一直愁云惨雾。相反,司徒峰所住的医院,却因住进了这位名闻香江的企业家而变得异常热闹。一整条长长走廊,每天每时都堆满花。堆得走廊实实在在承接不下,就得央医院的护士及清洁工人拿回家去摆插。
  也真亏有些下人想得出来。司徒家的一个司机,就乘机发了一点小财。
  他的近亲是开设花店的,于是征求了宋圣瑜的同意,凡是摆放过一天的花就被取走,由着司机一车车的载运至亲戚的花店去,贱价求售,得到的外快,自然袋袋平安。
  宋圣瑜每天一早还要回丰隆去支持各业务部头头的联席会议,这个会议原本是由司徒峰主持的,现今宋圣瑜要把丈夫手上工作,全部接管处理妥当,她竭力的让所有人慢慢习惯,没有了司徒峰,生活运作依然正常。
  司徒峰越来越觉得自己虚弱无力,躺在床上的躯体好像可有可无,这种感觉是令他战栗而惶恐的。
  离开这个世界的时日不远了。
  回顾一生,也真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又何只是丰衣足食这么简单呢?除了追随父亲南下香江的那一阵子,不算得称心如意之外,其他也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畅得难以形容了。
  妻、财、子、禄,有哪一样不是打在九十分以上完成的?
  甚而至宋圣瑜的一颗心,也正如她说的,在嫁后完完全全属于司徒峰的。这个答案来自他病发之前,更使他没有了宋圣瑜为安抚他而撒谎的顾虑。
  上天要在此时此刻收回他的生命,也算是情至义尽了!
  司徒峰不敢有丝毫埋怨。他有的只是一点忧虑。
  虽说六十刚出头就要撒手尘寰,在现时代是一件遗憾事,然,这也决不是司徒峰所担挂的。
  这天,当宋圣瑜陪着他吃过中午饭后,他就很认真地对妻子说:
  “圣瑜,我今天的精神似乎好多了,吃得也不少!”
  这的确是连日来少见的现象。
  “那敢情好,要不要我把你推到露台上去见见阳光?”
  “不,”司徒峰说:“我只想跟你好好的谈话。”
  “好哇!峰,我们夫妇俩总有谈不完的话题。”
  “可惜的是我们有一定的时间,规定非把话谈完不可。”
  宋圣瑜一听这话,眼眶就温热,忍都忍不住。
  “圣瑜,对不起,我惹你伤心!”
  “不,峰,不!”宋圣瑜说不下去了。
  “圣瑜,我爱你!”
  “峰!”
  宋圣瑜再忍不住就伏在丈夫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司徒峰那荏弱的手,似在扫抚着宋圣瑜的头发,其实他是无能为力的,只做着一个空洞洞的手势而已。
  幸好,彼此都没有觉得这情景的可怖。
  “圣瑜,快快别哭,听我说!”
  宋圣瑜竭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眼泪收住。
  再紧紧的抱住了丈夫的手,放在胸前,诚恐他会走掉了似的。
  “圣瑜,试想想,如果你是我,也应该说一句不枉此生吧!”
  宋圣瑜点点头,不能不附和丈夫的意思,以增加他的安慰。
  “对我是无憾,对你,则未必尽然。我尤其恐惧的一件事,穷我有生之年,都没有发生,我怕就在我殁后,会得出现,而连累你受罪。”
  “什么事?”
  “圣瑜,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小时候,父亲曾把我带上山拜在一家佛寺的主持门下当学徒凡一年之久。”
  宋圣瑜不期然轻松的笑起来:
  “怎么?原来你是个还俗的和尚?”
  “那年只不过是十岁的孩子。父母认为要把家中唯一的男丁,送予寺门抚养,才会无灾无难,快乐平和的过一生。于是我跟很多乡间孩子们,不论贫与富,都寄宿在寺院一年。
  “一年后,父母把我接回家去前,见了主持,那师傅说:
  “‘孩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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