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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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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宏说不是的,真的是同学关系。

  “现在不是,日后可能就是了。”东连头也不抬地说。

  ……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一个个玩得很尽兴的样子。春妮手里提着一个方便袋,里面是德宏送的一个头花、一只发夹和一个发箍,绕锁送的两双丝袜。口袋里还装着东连用最好看的有机玻璃料子替她刻的私章。桂宏也请东连替他刻了一个。东连和他挺投缘,还送他几个章料子和一把刻刀,说让他没事刻着玩玩。桂宏临走时掏出两块钱要跟德宏买个“不求人”玩,德宏连推带搡地不肯要钱,说“存扣的哥们就是我的哥们,拿个把小玩艺还收钱,不是要把嘴巴子给人打呀?”桂宏只好把钱放回兜里。一路上他把“不求人”伸进后衣领里不停地挠呀挠的,让存扣看了身上都难过,喝令他“不要挠了!”

  在路上春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自己还什么都没买呢?”她看中了一顶带彩带的草帽,人家要五块钱,她还价两块,人家不肯,她又加二角,人家就笑了:“小丫头精哩,哪有二角二角加的,至少加五角。——两块五,卖你一个!”于是就两块五。

  存扣要替她付帽子钱,被她一打手:“你是我什么人呀,不要!”硬自己付了。

  离开卖帽子的才几步存扣就笑起春妮来了:“小丫头精哩!”他学着人家的话说。

  “就是精!”春妮犟着嘴,“今天才知道,原来外头卖东西的有这么大虚头。”

  桂宏说今天出来玩还真是长了不少见识。“想不到做小生意也这么来钱。”

  “造导弹的不如卖茶蛋的,工程师不如卖母鸡的。”春妮在一旁笑着说。

  “不排除有这样的情况,”存扣说,“改革开放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咋啦,眼红啊,你跟他们换换?”

  “不换!”春妮格格地笑。突然就弯腰捂住肚子,说要找厕所。存扣笑道:“叫你瞎吃呢,又是菠萝,又是甘蔗,全是冷东西,还有一大把烤羊肉串,也不知道卫生不卫生。”看春妮脸都憋红了,忙路两边看看,指着一户人家的猪圈说:“去,去那儿!”

  春妮上过厕所忙奔回路上,“没得命,猪圈里有个大猪子哼呀哼的,吓死人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144、对往事的回忆





  保连他们春上庙会赶得不丑,聚在一起要摆酒庆贺一番。

  因为要喊存扣的,所以摆酒安排在周末。

  东连在房东家的堂屋里摆上了大圆桌,因为除了他们四个,同在荷花池做生意的朋友也要来几个,再加上喊秀珠和存扣,出租屋里就赚挤了。东连专门要小琴请假,早点回来帮忙。德宏中午骑车到师院约存扣,存扣说想把桂宏和春妮一起带过去,德宏说没得事,欢迎他们来,圆桌大得很呢,坐得下。

  堂屋里两盏日光灯照得雪亮,大圆桌上冷菜热菜摆得满满的,人都到齐了,热闹哄哄地像在办大事。大家把正北的位置让秀珠坐,秀珠推搡着不肯,被马锁捺着坐下了。存扣靠秀珠坐,春妮靠存扣坐,桂宏却挨着东连——他俩只见了一次面就相当投缘。春妮旁边空了个座位,那是给小琴留的,还有两个大菜没弄好,她在煤气灶上忙活着呢。“快唦小琴!”东连快活地大声催她。小琴说你们先吃。马锁说那怎么行,你不来大家怎么敢端酒杯拿筷子。大伙儿都夸小琴弄的菜清爽,色香味都有,不愧在是饭店、食堂做过几年了,是大师傅。东连听了眉开眼笑的,要德宏绕锁:“开酒呀!”

  还是喝啤酒,整整五箱。全拎出来,方队似地站着。酒倒到春妮时她用手蒙住杯口:“我不会喝酒。”轻言悄语,带着腼腆,倒不似平日样子。今天存扣把她带过来她很高兴,她没见识过这样的情景。东连一拍脑袋说“倒忘了”,对绕锁一示意,绕锁马上离席,飞快地跑出去了,没过两分钟就冲回来,一手里拎“雪碧”,一手拎“可乐”。桂宏说也要喝饮料,东连马上笑话他:大男人怎么想喝女人的东西,不准!小琴终于把菜弄好了焖在锅里,揩揩手过来坐到春妮旁边。于是,举杯开始。

  上来当然是谈赶集,谈生意,谈着谈着就话题就转移了。马锁和秀珠干了一杯问:“秀珠哥,啥时寻婆娘呢?”“没大没小的。”秀珠笑着说,“我这么大岁数还寻啥婆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挺好。”东连说:“秀珠哥不老,到扬州这几年倒变得年轻洋气了。”大家都说不老,像个老板样子哩。秀珠今天穿了件细格子夹克衫,回家洗过头,头发朝后梳着,像上了发乳哩。秀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洋气哩,都晒得像黑叫驴了。”马锁笑起来:“单你黑?我们在外面做生活的哪个不黑?赶了一个春上的集哪个不晒得像黑叫驴?”德宏和绕锁互相望望,你指你他指他地笑起来。大家跟着都笑起来。

  在荷花池一起做生意的顺子说,现在三十几岁结婚的人多哩,特别是大城市,讲究什么先事业后成家哩!

  宝应的那位说,文化宫门口有个卖小百货的四十几了,人也是农村的,原来跟下乡插队女知青结的婚,后来人家回城上了大学,就不要他了——两个小儿子也没要,他一拗气(争气),到扬州来做生意,几年下来,手上有了钱,找了东面施桥镇的一个女的,才二十三哩。

  高邮的那位说他们宝应有个人养蟹发了财,跟着又开船厂,手上有几十万哩。前些时他回家时看到他后面跟着个大姑娘,以为是他女儿的,仔细一看又不是,问了人才知道是他厂里的一个做工的丫头,大丰县的,才十九岁,真正的黄花大闺女呀。两人春上结的婚,计生办罚了他整两万。“他老婆离世好多年了。”

  小琴和春妮见面就熟,两人叽叽咕咕小声谈笑着,吃着她们喜欢吃的东西。听到这里小琴发话了:“喂喂注意了,我们这边有女学生哩,不要说侉话!”她站起来端着啤酒对秀珠说:“秀珠哥,你这一帮小兄弟也是替你着想,平时老听他们讲你呢,你现在有钱了,娶得起为啥不娶,我等着到顾庄喝你的喜酒哩!”

  “我考虑我考虑,”秀珠笑着说,站起来,“妹子,干!”

  春妮和存扣相视一笑。她感到和这些农村人相处真有意思。

  桂宏认认真真地在啃着盐水鹅头。看他喜欢吃的样子,啃完一个东连又搛一个给他。他也喝了几杯啤酒,脸上开始泛红,吃相便不太好,聚精会神的样子让人看出了馋相。存扣笑着向他一举杯,他忙把鹅头放下来,和存扣一碰杯把酒喝了。东连拍拍他的肩:“好样的——还说不能喝!”

  存扣搛了只鹅掌给春妮。春妮又回搛给存扣:“你吃。”

  存扣说我不吃鹅的。又搛给了春妮。

  “存扣你不吃鹅子为什么?”马锁说,“我们兴化人还有不吃鹅子的!”

  “哎,不吃鸡鸭鹅的人多啊。”那个宝应的朋友说。

  “他吃的!”马锁举报说,“前年他在我船上还吃的,两个鹅掌全是他啃的!”

  “你呆了。”东连说马锁,“存扣是哄人哩,他是省把春妮吃。”坏坏地笑;把盘子里的另一个鹅掌找出来搛到存扣盘子里:“别省,还有一个——一人一个!”

  存扣又搛给了小琴,认真地对马锁和东连说:“现在真的不吃了,到了兴化上学后就不想吃了。”

  他脸上掠过一阵阴影。自从“太白”被钱老师做成了一锅红烧鹅肉,他以后就再也不想吃鹅了。

  “这人书读多了奇怪的事就多。”马锁嘀咕着,举杯要大家喝酒。

  存扣见秀珠这时老盯着他和春妮看,脸上有些戚然的样子,忙对他说:“秀珠哥,她是我同学……”

  他有些支支吾吾。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们是同学。”秀珠向春妮举杯:“来,我也来敬一杯存扣的同学。”

  春妮端着饮料和他喝了。

  存扣更加局促。自己闷头喝了一口酒。

  秀珠叹了口气:“我那老妹子如果不……也有存扣同学这么大了。”他默默地为自己倒满酒,看着那翻起的白沫,膨起来又慢慢瘪下去。他的眼睛有些发潮。

  “是的呀,跟我一样大。”马锁也低沉着声音说。突然愤懑起来:“也是日鬼——好人不长久!”

  东连说老天不长眼睛,秀平成绩多好,要不现在肯定也考上大学了;又长得漂亮。“校花哩,那时哪个不说和存扣是‘金童玉女’。”

  春妮睁大了迷惑的眼睛。小琴肯定听说过存扣的事的,便小声地絮絮叨叨讲些给春妮听。

  荷花池的那几位朋友就问东连怎么回事。东连三言两语告诉了他们个大概。

  存扣眼里便有了泪。用手指把他们揩去。

  “好了好了。别再提这些伤心事了。”马锁招呼大家:“喝酒,继续喝!”

  存扣和桂宏是借同学自行车来的。出了院门桂宏被风一吹竟哇哇地吐了一地,身子就软了,骑不得车。马锁从巷头上喊来一挂三轮车,把桂宏扶到车上,自行车也摆在上面要他扶着,要三轮车夫把他送到扬师院门口,替他把车钱先付了。问存扣要紧不要紧,不能骑也喊三轮车,存扣说没事,仍骑自行车带春妮回校。

  骑到半路上存扣停车要春妮下来。他架住车到路边一棵树下面蹲着,喉咙里作呕了半天只吐出几口酸水来,春妮站在他身后替他拍着后背。剩下的路两人不再骑车,春妮挽着他一边的膀子,默默地走了一路。

  存扣跟秀平的事情让春妮很意外,这是她不能够想像的。她依稀明白了存扣性格上有些忧郁的原因。有一天两人在一起时,她小心翼翼地重提了这个事,谁知道存扣沉默了一会儿,竟像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之盒似的,说了许多关于秀平的事情。到最后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泪流满面。

  “存扣,想不到你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大的伤痛。命运对你和秀平都是那么残酷!”

  “秀平太可怜了。我现在有时都不敢相信她已经永远离我而去,有时总觉得她和我一样还在哪个学校读书,我甚至放假回去恍惚中都有去见她的念想。可是……”

  “你也不要太沉缅过去了,”春妮说,“你今天所有的一切证明了你没有辜负她,她在九泉之下应该是欣慰的。”

  “我怎么可能不想过去呢,上了大学我更加怀念她了。特别是晚上,想得更凶。我经常看到学校里那些快乐的女生们就想,那里面应该有她的。秀平我是永远不能忘记的。她是那么好,那么优秀。她对我是那么好。”

  “存扣……”春妮轻声叫他,“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只想你能够更快乐些。我……”

  “怎么啦?”存扣看出她的踟躅,问。

  “我能问你秀平是那‘两棵树’之一么?”春妮有些畏葸地问他,使劲咽了一下唾沫。

  存扣默默点了一下头。

  “那么另一棵……”春妮心怦怦直跳,她真害怕存扣又说起一个伤心的故事。

  可是存扣没有说。他摇摇头,不说。但春妮看到他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她就不敢追问了。

  在学校附近的小茶馆里存扣把阿香的故事说给春妮和桂宏听。桂宏满面通红,瘦拳头捏得格格响。春妮哭了。“怎么会这样啊?”她嗄着声问道,“张银富怎么能这样呢?”

  存扣面容岑寂。看着窗子外面的风景,久久不愿回转头来。

  “阿香写分手信也是迫不得已的。”春妮用手绢儿揩着眼睛,说,“可以想象得出当时她是多么绝望。”

  “她寻过三次死,好在都被家里人发现了。”存扣说,“最后不得已还是嫁给了那个畜生。”

  “那你为什么不去安慰她,制止她嫁给张银富这强奸犯?”桂宏突然直通通地说,“你一定是嫌她失身了!”

  存扣像是陡然被一根大木头撞击了胸口。他右手揪住胸前的衬衫,直愣愣地看着桂宏的脸。

  “是啊,那个时候你如果出现在她身边对她是多么重要!”春妮也对他说。

  存扣把两只手插进头发里,双肘抵在桌子上,紧闭双眼。他忘不了高考前夕接到信件的那个天上翻着乌云的中午,他接到的那封沉甸甸的信,在看信时吐出的那口鲜血,他睡在宿舍里不眠不食的两天。他悲愤欲绝,无计可施,万念俱灰。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他们两个:“我不是没想过去阿香那里,但我可以去么?去向阿香保证不嫌弃她?去帮她打官司?可以吗?有用吗?该想的我都想过了,不是你们想像得那么简单,如果换到你们是当事人你们该怎么处理,你们想想……”

  他想说:以阿香的性格她会答应我俩仍相好么?

  阿香的家人凭什么相信我?相信可以瞒着我的家人让我们订婚?

  就是这样那个张银富怎么办?告他?

  告的话势必弄得满城风雨,阿香还能在药厂和焦家庄呆吗?我妈和哥嫂知道了会怎样,还会让我们在一起吗?

  还是忍气吞声相瞒着别人继续在他手上上班?——阿香做得到吗?张银富会不会变本加厉?我能够容忍吗?

  阿香是个聪明而深明大义的女孩,她选择嫁给张银富固然是迫不得已,但以当时的情境看来,不把张银富送进大牢而是顺水推舟嫁给他又是合情合理的。她保全了自己的名节——这在乡下是多么的重要!虽然存扣并不知道阿香当时已经怀孕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多么想在他的生命里能剔除这个沉痛的片断,每彻底地回想一次都是掀开心灵陈疤的过程,都会流一次血。他不想在他俩面前像用手术刀似地细细解构理由,和他们辩论。

  三个人各各沉默着。不知不觉地,春妮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在存扣手上。 





145、校园舞会




  大学生的社交活动很丰富,但往往局限于在学校内,或学校与学校间。说到底还是学生跟学生打交道,走不出“学生”的窠臼。走不出象牙之塔。而存扣总是与众不同,个性彰显。他从上大学开始就一脚踩在社会上,接触外面的世界:精彩、朴实、通俗的世界。大学生存扣和东连他们交往收获良多,使他看到了人间生活的原生态,这让他感悟,让他沉静,清醒。他从小就是一个爱揣摩的人,想事情既感性又深刻,从书本中汲取的知识更成了他观察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论。他好像总是高人一筹。

  存扣和东连他们的往来是相互的,有时候也请他们到学校附近的小饭店聚聚,这里消费不高,花不多少钱就可以让大家伙快快乐乐嘬一顿;学生们请客大多在这些小饭店里。还带他们到大学里玩过。桂宏和保连、春妮和小琴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桂宏现在对刻章居然入了迷,刻章成了他课余时间重要的活动内容。他在宿舍里反复操练,手上因此被刻刀弄伤了好几回,还常把印油不注意弄到脸上。他乐此不彼,说篆刻是件很高雅的事,很多大文人都会刻字,比如瞿秋白(这位革命者已不局限“大文人”了);他陆桂宏是学文的,所以要会刻字。从来兴趣是成功的一半,他居然就把字刻得很好了。他为同学们刻好私章送给他们,为此很受谢枕,无形中增强了同学关系,当然上来只是为男生刻,以后女生知道了也跟他要,这真让他惊喜莫名,为她们挑选最好看的章料子,深夜里端坐台灯下面刻,屏气凝神,像在设计完成着一项极其庄严的事业。当他略带腼腆和自得的表情把图章送给女生时,人家那份喜欢那种带着娇滴滴的感谢让他陶醉不已,在心里和梦中要咀嚼好几天。

  大学里教学生简单的交际舞,高难武术动作都能做的存扣当然好学得很,很快就熟练了。他比人多一个优势,他身边还有一个能歌善舞的春妮哩。他和春妮一起跳舞时总是赢来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他们太相配了。有时候两人旋转于舞池时存扣就不由从春妮那由于兴奋和幸福而嫣红一片的脸上看到了另两个人的影像——这种情况有好多回——他英俊的脸上立马就现出迷濛的表情来。

  有天存扣和春妮请东连他们来学校的周末舞会上玩,接到邀请可把他们给乐坏了。在他们眼里大学是个什么地方?是他们仰酸了脑袋而视不可及的圣殿。每次打大学门口走去,看到里面的花木建筑红男绿女,他们心中都有一种卑贱自怜的感觉。大学,是他们心中的童话世界。他们又高兴又害怕,怕进去被人耻笑,他们的土,他们的黑,他们由于没有太多文化而显出的木讷。可不管怎样他们还是要去,因为这是存扣和春妮请的,是他们的好朋友请的,而且是到舞会上玩——从电影和电视上看到的景象马上就要身临其境了。他们上浴室洗澡,在身上打了十八遍肥皂,恨不得把黑皮擦出血来。洗头。刮脸。上摩丝。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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