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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忽地从背囊里抽出一把斧头。参客的随身背囊里,一般都携有斧头、镰刀、小锄之类的东西。老者举起斧头,向林尚沃作势欲砍。林尚沃年方20,有气力,有胆量,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打小跟随出使的队伍,锤炼得身手敏捷。他本可以拦住老者的手,但他却一眼不眨,丝毫未动,只是说了一句:“老人家难道连郑和之参也不知道吗?”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杀气腾腾,作势欲砍林尚沃的老人颓然放了手。而且,他打着火捻,点起烟袋,哈哈大笑着说道:“我服了。”
老者对站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切的东家洪得柱说道:“老实说,昨天我给您看的那棵参并不是什么山参,而是一支惊参。我从山上回来的路上,在一座寺庙的水井边上见到了一棵惊参。采下一看,发现真是一棵神鬼难辨的惊参,于是就拿到你们这里来蒙了一趟。”
老者直白地告罪后,又接着说道:
“我来蒙骗洪大人,真是惭愧得很。没曾想您带着这么一位厉害的伙计,可以说是天佑神助。”
四
老人走后,洪得柱对林尚沃惊诧不已。多亏林尚沃才免得真的把一棵从寺庙水井边挖来的惊参高价买下,酿成倾家荡产的大祸。
于是,洪得柱问林尚沃:“你对老人说的‘郑和之参’究竟是什么意思?”
“郑和之参”是个成语,源于朝鲜王朝初期,一般是在谈论人参真伪时被用来打比方的。
朝鲜王朝世祖年间,有一位名臣,名叫郑光弼。他有个儿子,名叫郑和,但不是嫡子,而是小妾所出的庶子。他是郑兰宗的孙子,但正是因为自己祖父的缘故,才使他与仕途无缘。郑和的祖父郑兰宗,是“庶子或孽子不得参加科举”的倡议者,正是由于这个建议,郑和身为名门之孙,却无缘参加科举,更无由踏上仕途。于是,他便从少年时起学习中国话,甚至熟谙明朝十三省的方言土语,成为当时头号中国通,并为出使北京的使节充当译官。
为了能够一获万金,有一次,郑和用几乎所有的钱买了人参带到北京。但到北京后,每到一处都被发现他卖的人参“只有头部是人参,身子皆为桔梗”。见情势不妙,郑和便用自己偷偷带去的银子为路资,勉强得以全身而回。问题是郑和不是一个单纯的买卖人,而是朝廷的使臣,这件事终于惹来麻烦,他被流放宣川,在那里悲惨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郑和之参”这个成语即是由此而起。义州商人们都说,郑和不是被人蒙了才带着假参到北京的,而是压根就知道是假货,企图以不正当的方法挣大钱,所以人参自己变成了桔梗,而郑和也因此遭到了惨死的结局。“郑和之参”这话从此对于随出使队伍做人参生意的湾商商道的第一要旨。也就是说,如果拿假货去蒙人,就会像郑和那样,迟早有一天会不得好死。义州商人有一条铁律:经商绝不得使用骗术。
洪得柱不知,那是因为他并不是个来往于清朝与朝鲜王朝之间做贸易的湾商,而是一个开店做生意的门商。
一句话,老参客是被林尚沃的机变吓破了胆。林尚沃借假参自己变成桔梗的“郑和之参”的故事,不动声色地斥责老参客不道德的生意行径,使老参客不得不坦率地据实相告,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这件事发生之后,洪得柱开始对林尚沃刮目相看。林尚沃做事勤快,而且待人彬彬有礼,大凡见过一面的人,过目不忘。这些,都得自父亲林凤库的教训。从林尚沃小时起,林凤库就带着他远赴清朝,时常耳提面命地教训他:“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待人接物,言语是最好的礼节。做买卖也是一个道理,取信于人是做生意的第一诀窍。不能取信于人,别人就不会相信你。要想得到别人的信任,首先要学会在言语上知礼敬人。”
林尚沃的父亲林凤库,尽管已是三代经商,身份卑微,但为了成为一名译官,曾多次赴试科举,故而学问精深,才能出众。自从明白自己的儿子来到这世上将注定要做一个颠簸四方的行商后,一有机会就向他灌输身为买卖人应尽的本分。
遗憾的是,才华出众又善于教子的林凤库,结局却是一个失败的商人,义利两空,悲惨而死,并给儿子林尚沃留下终生难赎的沉重债务。
五
林尚沃人很勤快,喜欢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据有关记载,“林尚沃精于管事管物,账册经常保持井井有条”。当时的账册是一种记载金钱及物品出纳明细的本子,相当于今天的现金出纳簿。
林尚沃还制备了一种“录心帖”。那是一份经常与本店来往的主顾的名册,里面像家谱一样详细地记载着主顾的家庭情况,甚至连其外祖家、岳丈家的人脉也不会遗漏。因此,林尚沃从不会忘记这些老主顾们的红白喜事。
“做生意首先要讲信用。”
为了做到义州商人生意经中的第一条信用为本,他认为这样来管理主顾名单是不可或缺的。
据记载,林尚沃对物事的管理十分严格,无论什么东西,用过后一定要物归原处。相传,在他家中,甚至连一把扫帚、一双鞋子都有固定的位置,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从不会有四处找东西找不到或是急得团团转的事情发生。
那件事以后,洪得柱曾单独把林尚沃叫到面前问:“你识字吗?”
“差不多是读得来的。”“你是在哪里学的?”“十五岁时在秋月庵学的。”“在秋月庵学的,是为了出家为僧吗?”
“不是。是父亲为了让我识字,让我到秋月庵做了一年的行者,同时修习文字。”
因为自身是一介文盲,洪得柱对识文断字的林尚沃十分喜爱。事实上,洪得柱开始关心林尚沃,还有另外的原因。当时,义州时兴早婚,男子一般10岁即娶。义州的早婚习俗,甚于其他地区。但当时林尚沃年届过20尚未取妻,而洪得柱也有一个已过花期的女儿待字闺中。对于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的洪得柱而言,林尚沃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入赘女婿人选。到时候,还可以把自己的店铺传给林尚沃,让他继承家业。总之,在以新的眼光观察过之后,洪得柱决定给林尚沃一次机会。他要考较一下,林尚沃是否真的具备经商才干和作为商人的素质。
1801年,19世纪元年。
那年是林尚沃为还清父亲的欠债到洪得柱的店铺做伙计的第三年。那年八月的一天,洪得柱把林尚沃叫到跟前,问道:“你到我们家来做店员多久了?”“三年了。”
“已经那么久了吗?别的什么也罢,看起来你对人参已经入了道。原先你随着父亲去过几趟北京?”
“北京,我去过两次。”“那你会说中国话喽?”“相互沟通沟通,做做买卖,当无大碍。”
“那么,你想不想到北京走一趟?”
尽管要冒种种风险,但洪得柱要林尚沃到北京走一趟,就不啻于一种摆脱难捱的伙计生活成为堂堂的独立商人的承诺。林尚沃同意去北京走一趟。
朝鲜王朝初期之前,人参的来源一直是靠自然生长,并没有谁来种植养参。自从开城开始栽培人参以来,人参才成为可以大量生产的商品,并在同中国的贸易中成为拳头资源。
尽管中国人如此喜欢人参,但在一些食用白参的中国人中,已渐渐出现一种批评的风潮,说是白参药效固然不错,但自然长成的白参伤胃。人参的价钱由此而日渐跌落,交易量当然也随之江河日下。
就在此际,松都人朴裕哲发明了一种把白参熏蒸为红参的秘诀。经过熏蒸而制成的红参,不但能够长期保存完好而不受任何损伤,而且更重要的是提高了药效。
六
到后来,因为从白参转变为红参的缘故,同清朝的人参贸易额达到了白银百万两之高。红参的出现可谓人参史上的一大革命。
洪得柱决意让林尚沃走一趟北京的时期,正值人参买卖由白参向红参过渡的初创期。洪得柱派林尚沃到北京,就是为了做一个试验,察看一下红参时代是否真的很快就会到来。
那年秋天的八月,林尚沃带着面世不久的红参离开了义州。一行五人都是清一色的义州商人,均是在同清朝的走私贸易中以命相赌的湾商。林尚沃是带着五包红参出发的,出发前,洪得柱对林尚沃说道:
“这五包红参,四包是我的,一包是你的。把它卖掉,作你经商的本钱吧!”
这可是一笔巨款,可以买到百担大米而绰绰有余。
洪得柱这番话,包含着这样一个意思:如果把这趟生意做好,就允许林尚沃独立,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门商。
“谢谢您,大人。”林尚沃明白了东家的意图后,立即屈膝行礼,“此恩此惠,小人没齿难忘。”
几天后,林尚沃等一行五名商人于半夜时分准备开始北京之行。过了龙湾这座义州古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他们穿越原野,渡过江河,来到鸭绿江边。望着滔滔的江水,林尚沃颇有感触地回想起往事。三年前,自己的父亲林凤库就是失足落入这江水中丧命的。在即将横渡父亲惨死其中的江水之际,林尚沃不由得百感交集。他低声呜咽着,对着江水发誓:“我一定要做好这趟生意,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大财东。”
要渡过鸭绿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走威化岛,一种是走黔通岛。
一行五人决定从黔通岛前渡过鸭绿江,如果被戍边的守兵发现,就靠行贿蒙混过关。他们只能借助木排,因为他们必须带着骡马之类的牲畜过江,而这些牲畜是用来驮他们作为地方特产挑选出的贡品的。
时序八月,霪雨季节已过,但鸭绿江依然水流湍急,激起的泡沫如同蛇颈的翕合。天色漆黑的五更时分,一行人开始艰难渡江。
平安过江以后,一行人一道下了木排,在江畔摆起一路带来的酒水与食物,冲着大江焚香行礼,举行路祭,往返四千多里的漫漫长征之路就这样开始了。这一去,纵算能够顺利完事平安归来,至少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满洲的秋天非常短促,刚交十月就会结冰下雪,所以必须赶在九月内渡江返回。更何况往返四千里的路途是一片无法无天的世界,中间遇到马贼被抢了贡品的事情时有发生,丢掉性命成为狼群肚中美餐的过客不计其数。因为这个缘故,自高句骊时代起,湾商中便流传着一个祭祀鸭绿江水神河伯以祈求做完生意平安而归的习俗。
结束路祭后,客商们终于踏上了遥远的行商之路。
离开义州20天后,林尚沃抵达山海关。
到达山海关后,林尚沃深夜登上了山海关门楼。那是一个月光格外明亮的夜晚。
山海关门楼的横匾上,写着“天下第一关”几个大字。
见到横匾上写着的字迹,林尚沃的心如撕裂般疼痛。林尚沃以前曾两次作为被雇佣的马夫远赴北京,每次都是与父亲同行。父亲擅长中国话且颇有才华,却不过是一介随出使队伍奔波的中人,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叹息自己那靠行商生意勉强糊口的身份,指着横匾上的字对林尚沃说:“天下第一商。你一定要像这块横匾写着的‘天下第一关’一样,做一个‘天下第一商’。”
七
林尚沃默默地望着月光映照着的横匾上的文字,似乎又听到了父亲手指横匾痛泣的声音,不由得泪水盈眶。
“父亲,”林尚沃就地屈膝而跪,“我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做一个‘天下第一商’。三年了,我还没有完成您的遗愿,但我一定要做到。”
就在林尚沃挥泪发誓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来人的脚步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嗓音洪亮,是李禧著的声音。
李禧著是一行五名商人中惟一一个与林尚沃声气相投的人。其余三人与林尚沃年龄悬殊难以沟通,惟有与李禧著年岁相若,一路行来已成为一对好朋友。
李禧著是嘉山人,本不是商人,而是世世代代在驿站做活的驿卒的儿子。商人也罢,驿卒也罢,命里注定一辈子不可能出人头地。李禧著身材魁梧,孔武有力,是有名的力士。他随客商跑北京是出于一种野心,想挣了钱来改变自己卑贱的身份。北京之行对于李禧著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看着正在拭泪的林尚沃,李禧著诧异地问。大概是刚刚喝过酒的缘故,他的身上散发着酒味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瓶。
“没什么。”“没什么?那你怎么哭了?”林尚沃避而不答,李禧著单刀直入地问。他不但是个急性子,而且是个直性子的人。既然已被察觉,林尚沃也就不再为自己多作辩解。
“来喝一杯?”李禧著把自己正在喝着的酒瓶递给林尚沃。林尚沃接过酒瓶一气喝下三四口中国烈酒。酒入伤怀,顿感醉意。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在万里他乡独自淌眼泪?难道是为了思念心上的姑娘?”“不,我是因为想起了已过世的父亲。”林尚沃把过去的回忆一股脑儿地倾诉给李禧著听,关于惨死的父亲林凤库、父亲讲过的关于山海关横匾上所写的“天下第一关”的故事,以及那要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商”的遗言。“所以你想起父亲就哭了起来?”“嗯。”“你还哭着发誓要按照父亲的遗言去做一个‘天下第一商’?”
林尚沃不再回答。虽然林尚沃并未开口作答,李禧著依然看穿了林尚沃的心思,哈哈大笑着说道:“如果你的志向是这个,那可就麻烦了,因为我的梦想也是做一个‘天下第一商’呐!看来我们两个得有一个死掉才行,天上不可能有两个太阳。我也想把‘天下第一商’这几个字像山海关的横匾一样铭刻在我的心里,这可怎么办?”
李禧著故意出声大笑着抬眼望望林尚沃,林尚沃却默不作声。于是,李禧著扬起酒瓶,把瓶中酒一饮而尽,盯着林尚沃低声说:
“既然你向我吐出了你的心里话,我也给你说说我的心里话怎样?但有个条件,”李禧著郑重地接着说道,“你必须向我发誓,今天我们俩在这里说过的话,除了天地神明,至死不向任何人透露。如果你能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发誓,我就把我的心底话掏给你。”
李禧著看得出,林尚沃虽然身材矮小,却是个硬骨头,而且重信义。
“……我保证。”林尚沃低声答道。林尚沃发过誓,李禧著把声音压得更低:“你心里的秘密是要遵照父亲的遗言去做‘天下第一商’,我可不是。我也想做一个天下第一,但绝不是商人。当然,我想挣钱,想做朝鲜八道江山上无人能及的甲富。但我的最终目标不在这里。”“那你想成为什么?”
八
“想知道吗?”
那一瞬间,李禧著的眼睛里忽然有一种近乎杀气的东西闪过。林尚沃感到了一丝寒噤。
“我想做的,是要把那横匾上的‘关’字改成这个”
说着,李禧著伸手在地面上慢慢地写着什么。月色如昼,写在地上的字清晰可辨。林尚沃读出了李禧著写下的那字。
那是一个“三”字。林尚沃不解其意。把“关”字改为“三”,不就成了“天下第一三”了么?这是什么意思?见林尚沃一副疑讶不解的神色,李禧著又慢慢地写下一画,这一画贯穿了“三”字,变成了“王”字。林尚沃顿然感到一阵战栗,仿佛全身都要被冻僵。
“天下第一王”。
李禧著难道在做着一个大逆不道的梦,想做万人之上的天下第一皇帝?
他不会是喝醉了酒在说笑吧?但他的眼神里闪动着杀气般的毒焰,看来所说的乃是真心话。可是,还有什么话比这更令人恐惧?虽然是在万里他乡,在外地的山海关门楼前,但李禧著的话已构成大逆罪,的确是一个再危险不过的秘密。
见林尚沃迟迟疑疑,李禧著忽然放声大笑。李禧著本来就身高六尺有余,体壮力大,被客商们封了个“项羽壮士”的绰号。
“哈哈哈哈……不要那么紧张,我刚才只不过是趁着醉意游戏游戏而已。”
但李禧著的告白并非玩笑,而是从幼时起便一直深埋心底的野心。
可它又怎么有可能成为现实呢?
作为一个无法登上宦途的人,他或许可以升到下级官吏、低级军官之类的职位,又如何能够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王?
林尚沃等一行客商,来到北京后,入南门,至前门大街,投宿于一个胡同里的小客店。当时,前门大街就已经是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街。
北京商业区之繁华,可以称得上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经营林尚沃带来的人参的,主要是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