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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便撇过头去不再言语。白愁飞笑道：“王楼主要救活口搭上他的命，搭上谁的命，也搭不上顾公子的命。”对两道冷冷的包着热火朝天的怒气的目光视而不见，接着道：
“既然如此，戚大侠去又何妨？让他们要死死一对，不枉兄弟一场。”
气氛一下冷了几分，不过白愁飞却笑得更欢快乐几分。看着白愁飞微笑的侧脸，开口道：“好歹也算个会一招半式的，求二哥给我留些颜面吧。”对面那冷着脸的这才缓和了脸色。
王小石便对戚少商道：“你刚受了伤，又一夜没有休息，这么去你还真让人不放心。不如看着这儿吧。有我和二哥在，顾公子的剑法也厉害，对方也没几人有真功夫，周围还有不少人护着，谁都死不了。再者不过是偷袭，占一点便宜是一点，见好就收了。拼命的事情不会做的。”
顾惜朝也道：“你留下防着奸细闹事妥帖不少。”
戚少商便沉吟一下说：“好。那我就等各位回来。”
这时侍从们上来排饭，顾惜朝便起身。看那人执筷的手，微垂了眼睫。
王小石飞身跃上几十丈高的树杈子上，白愁飞和顾惜朝与三四个人在地上，他们在等。
山坡下三里地就是完颜宗望的大营。顾惜朝微眯了眼看着，忽然嘴角微微弯起。
东南西三侧都生了烟……
人乱了，他却微皱了眉。不自觉地开始回想着两天不到的种种……那是身在江湖所赋予他的一种本能。关于危险的预知。
他觉得不太对劲儿……
这时王小石纵身落下，只激起半颗灰尘。
“西南隅和东北隅两处看守都没有动。浓烟尘土滚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倒不比咱们动手前看的清楚。”
顾惜朝沉吟一下道：“……事到如今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转身看着众人：“王楼主和白楼主往东北隅去，剩下的人跟我往西南隅去。如何？”
王小石皱眉道：“这……”
顾惜朝凌厉了脸色，白愁飞笑道：“顾公子肯让戚大侠护着，你王小石纵使是名气身份的人物……还是跟着你二哥我混吧。”
王小石却依然有些担心的看着顾惜朝。那人终微叹了一口气道：
“原来顾惜朝真是个废人了。如此你们二位前去，我等在此接应也不无不可。”
“不不不。”王小石笑道：“没这个意思。那……我们各自小心。”说着和白愁飞两人上前一步挎了顾惜朝的胳膊。那人却甩了，笑道：“多谢两位的好意。”说着从树后牵出一匹马来翻身跃上。催两鞭已冲下山坡。
王小石和白愁飞对看一眼，一个无奈摇头，一个深意微笑，足下轻点也窜了出去了。两道百影之后，众人跟上。料想那前头的两人都是脚下留了情才容得那不远不近的几十步距离。半刻不到，已看见顾惜朝的坐骑大大咧咧的扔在军营门口，正悠闲自在的吃着草。军营里已经嘈杂成了一片。隐约间听到金属相撞的声音和惨叫呻吟。王小石眼角看身边那人一眼，没有发话，只是顺着刀剑的声音跃身进去。白愁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烟尘里，微微显出些黯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逝去，该看到的人没看到，所以天下谁都不会知道白愁飞，也会心软。
“按计划办……”若不是喧嚣太大，大概也会有几个人依旧听得出几分失落。只可惜身后的几人似乎对这么句话还有不同的理解。
其实真正的意思，只有一个。
白愁飞没有回身。他浑身都感觉的到那股血腥。那是江湖的味道。他闻了一辈子，自己也死了一次，最清楚不过。可是这时，他却有些累了。倦了……突然一声敲击得重响打在他心上。不等身后那上前来了几步来催促的人开口，他已自跃身进去。
是白愁飞，便从不后悔。是白愁飞，便只相信自己……是白愁飞，便永远都要飞！
顾惜朝只一路杀降过去。他本不喜欢打架。也不喜欢身上沾上别人的血和味道。可是这次却不得不杀人，不身披鲜血，不满身烟尘腥臭。他往西南隅去。出了乱子也岿然不动的，不是主军帐，就是看押牢犯的地方……老太太被掳去了半日，拖下去当真是死人了……
他一剑劈开了面前那人的身体。‘情天’本是通身的赤光。这下子颜色更美艳了几分。可他无暇欣赏。虽然心头已经有些警惕。不过命本来就是在一线之间挣得。不管是下套子的还是钻套子的，谁是什么角色只要到最后一刻才见分晓。
想着下手不由得又快了几分。一路冲到帐前忽然往身一跃落进旁边一堆稻草中。同时一人从帐后跃出。青色身影结果了几个眼尖的，把剩下那群来不及分辨也分辨不清的人往一边引去。而那落入稻草中的人这时已隐身在帐后，换上了一身金兵的衣服。把卷发藏在军帽里。带了两个同换了衣装的人来到帐前。
“你们……”若是知道这将是他们能说的最后一句话，那看守是不是还会说这一句？
他们的尸体混在在满地的零乱中，顾惜朝已挑帘子进来了。这不是军帐，也不是牢房……他看到对面床榻上靠坐的人，闻到平淡的药香气，却笑了：
“原来是皇子殿下。顾某有礼了。”
那人不慌不忙地也笑了，“还是称我世子吧，顾公子。”
不是完颜宗磐是谁？
顾惜朝上前两步搭他的手腕。那人就大大方方的把脉门给他。
“只是些外伤。”似乎一点不惊讶那人没有扣他的脉门，完颜宗磐笑道：“谢顾公子。”
顾惜朝只觉得这人似乎与半年间的没有一天所见的相似，反而跟完颜晟的做派一模一样。微微笼了眉头问道：“你们抓了张觉得母亲，关在什么地方？”
“顾公子部兵阵法了得。这人质是治人还是治己……其实一线之隔……”他笑：“治人是治什么人倒说不清楚了。”
顾惜朝听了，笑道：“原来和我想的一样，是引得我们来的……完颜宗望有点本事。不过要我们来有什么用？城内的兵马跟我们没关系。张觉手底下还是有五千的守军，四千余人的民兵。这是什么计策？”
完颜宗磐看着他半晌，淡淡的道：“看了父亲的信么？”
“看了。”
“看了……你还来？我当你们这些侠客最在乎兄弟情谊。”
“顾惜朝算什么大侠。当大侠的今天没来全。”
完颜宗磐又看着他半晌，最终只叹了一声。道：“我道天下被我看不透的人没有几个了。顾公子倒又多加了一个……”笑一声忽得杀气毕露，冷笑道：
“如此……顾公子只有死了。”
话虽说了，身子却未动。只不过眼神转了开去，往顾惜朝身后看。顾惜朝没有回头。听身后当啷一声时，也没有回头。他要是该死了，刚才已经死了。不管是不回头还是回头。
只听一声压抑的呻吟，药香中混和一些血味。
完颜宗磐又看回顾惜朝身上。又微微一笑，全无戒备杀机了。
“不知怎么，我倒想告诉你……不过就算不是从我口里说，你们知道也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不仅是四王爷的庶出儿子。我根本不是皇亲。我甚至不是个城民……我原是个奴，侍奉的，正是太子殿下……”他笑着，极好看，又极是寂寞。顾惜朝没有惊，没有讶，他站着，慢慢抬起手里的剑。
他看着那人……无表情的脸上挂上一抹快乐的笑容。翻腕子把剑柄递出。给那人手边。
“替顾某好好收着。”他不杀想死的人。那对他们是解脱。
完颜宗磐脸上划过一丝失望。他看一刻，伸手接了。微热的剑气流淌在手心，剔薄的微红剑身上一滴血都没有。越热，越冷冽……
“好剑，”他似乎看得痴了几分，又看顾惜朝道：“定不负所托。”
顾惜朝微微一笑，转身。只见王小石单膝支地，地上有一摊半干血迹。白愁飞看着他的目光里，还有一丝残留的痴怔。顾惜朝看了看王小石手里的剑，又看了看白愁飞手里的剑。淡淡的道：
“不带我们走么？白楼主？”
那人笑了。兵刃脱手落在地上。
“那么……二位……请。”
顾惜朝甩开了后面来扣押的手，“不就是要走么？顾某没有武功兵器，逃不掉就不逃……白楼主等着戚大侠来。顾某也等着。”
白愁飞便摆摆手，又看王小石被人架起身来，微垂了又咳了几声。脸上的表情一轮一轮的过了几个翻腾。终于化为一笑。那笑里有些苦涩，只怕已经是掩饰不了的。
“王楼主的剑，当真不染兄弟的血……”可曾经夺了他性命的箭呢……他皱眉转身，干净利落。好像在逃离一段回忆一般。
“顾公子，”顾惜朝便停了脚步，没有回头，听身后那人道：“……好自为之。”
唇角挂上那惯常的若有似无的笑容，迎上那浑身白衣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沾染的人的目光，挑衅着扬眉。看那人终逃了开去。不觉得又得意了几分。
心里……却不一定真的在乎这来来回回的较量……
他不知道自己想着见那人，还是不想见那人。
难保这真是最后一面了呢？……
宣和五年，平州留守张觉叛宋，完颜宗望领兵城下。大战一触即发。
23
戚少商看着那人一骑风尘冲下山坡。王小石跃下去时看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
他是想有人能护他周全……可那人，是顾惜朝……而顾惜朝，从不要人保护。
他似乎想笑，却反而紧皱了眉头。
远远的看见金兵的大营……乱了，可人数却有些顶不上四千余人……他刚刚愣神的功夫，就听到一阵喊杀声，从自己所在的这一片林里，不过相隔了三四里地，冲杀出一片人。
他看见那匹营外徘徊的马儿惊了，不分方向的跑了下去，却仍有人，不知谁的箭，射下了它。那匹马，也是全身乌黑的，比墨音要年轻几岁。那人临走，他亲手把马缰递在那只青白的手里的。
若是墨音在，是不是会冲进去救他的主人？
他看着，直到尘埃落定。
不知什么时候，天边被夕阳染成了血色。金人在营前把死去的人分成两堆。
一堆随便乱沓起来的。
一堆整齐排列的。
戚少商看着……仔细看着……
忽然心里绞痛……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彻到心底。他怎么回的城，不知道了。只知道张觉那时正在府门口，面前听着一具人，盖着白布。他窜过去掀了，看见一张不认识的，布满皱纹的脸，才发现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了出来一样。他的手生疼的，他这才低头看。
满手的鲜血……
满手的刺芒……
想来那棵树也留下了伤痕吧……
可是他不在乎。若不是知道那人，若不是他的知音……若不是他是戚少商……
他已经替远在千里的墨音冲了进去！
可是他知道那人，他也是那人的知音，戚少商。
他于是拿着那块白布，生生的掩去了眼里的波动。
“张大人，对不起。”他把手摊开，将染了血的白布递过去。
他不想说话的。可是还是说了三句：
“他们败了。”
“他们明天大概就会攻城。”
“请大人另找人带兵。戚某受制于人，难免要拖后腿。”
然后笑笑。
听那人传饭，找大夫。摇了摇头。
“谢大人，只给些绷带伤药镊子就是，我自己能处理。若没有其他的事，戚某先告辞。”
那人不在了，一口吃食何必特意吃？
他要拿些人命来抵偿他现在所受的苦痛。那大概要……很多人命才行……
顾惜朝醒了。
又或者说他根本没睡。
满眼的月光让他微微眯了眼，听到新出现的一些隐没在火堆的声音，风声，马的嘶鸣中，痛苦的呻吟。
没有尝到甜头的，原来不只他们。他掀起嘴角。那月光，倒有些像某把剑闪出的银光。
越被血液浸润，越是明亮。
他闭上眼，放松的伸展一下四肢，听到有脚步声，听到头顶的门上锁链敲打。感到有人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脸。
懒得睁眼，他笑道：
“今晚月色特别好，太子好雅兴。”
那人灼烧得怒气中忽然冲进了一丝清凉。听白愁飞的声音：
“太子，众人都在中军帐列位。”
“……让他们等着！八十九人，花了本太子多少年的心血你知道吗！就这么一夜之间全完了！不惜从燕京……”
“太子！”听白愁飞截断了那人的话，顾惜朝这才睁眼有些不满的道：
“白楼主。为何打断太子的话？顾某这才放下燕京的心。”眼睛看到白愁飞没有表情的脸，看到旁边那气得几乎扭曲的脸，才觉得有些意思。
等被人拽起来，顾惜朝顺手卸了那几人的腕子，拨开那人横在自己脖间的剑，从划出的小伤口那里揩出一个血滴，看了看，轻笑道：“不就是要顾某出去么，太子说就是了。这么大阵仗顾惜朝可消受不起。”
那人冷笑着把剑随便扔了，上前了两步。
“戚少商好本事……听白先生说，是看着你们离开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抓捕来营救，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侠义？你一个人要顶八十九人的命……顾公子，忍着点，会很疼。”
顾惜朝微偏头若有似无的笑着，挑高了眉毛看那人的脸色，仿佛看一处戏：
“太子说笑了，抓了我们回来，不就是要拷问？跟那八十九个内应是不是死了，到底是死在戚少商手里还是张觉手里有什么关系？拷问不就是让人疼痛难忍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忽然笑出了声，“可惜顾某才随着完颜宗磐进城四天就被白楼主的好手腕给拿了，这张觉的底细一点都还不知道。若是知道，自当现在就说了。何必要等到挨了刑才说？”
看到那人怒极了，却冷静下来的脸，顾惜朝不由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年级轻轻有这样的定力，很不容易。若是自己当年，怕是杀手早下了几百次。
所以当那人冷笑一声忽然点了自己几处大｜穴，手上下翻飞卸掉了自己四肢的关节，纵被人牵扯了去固定在刑架上，他也没有恨和恼怒。虽已忍不住呻吟了两声，冷汗一路流到地上。他仍笑着开口。只不过急促的呼吸已经掩饰不了了。
“太子好功夫……”体内气血不通，随着说话已留下一道血丝来。语气，只是纯然的试探甚至加了些赞赏。
完颜宗望看了他半晌，冷笑道：“谢顾公子夸奖。你也该知道，我大金最自豪就是接骨，自然不会不了解拆骨。有白先生指点一二，修习几日，你们中原人说的内力也不过如此。”
顾惜朝强咽了口中的血。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那口血却又涌上来，从口里喷出来。
“……你越忍着，血气翻滚的越厉害。疼，就叫出来啊。”完颜宗望道。脱了筋骨的手脚被牵扯，痛得是神经脉络，没有间歇的，不能习惯的，不能忍耐的……那人却忍了，若不是额上的冷汗映照了火光，若不是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若不是他尚且控制不了的颤抖，若不是他唇边的血红，大概谁也看不出这人正受着苦。
他还笑着。
顾惜朝是一直笑，他深喘了一气道：“……看太子的内力，已修习了一年不到，半年有余……原来……原来白楼主当日也在燕京城内……敢问……”他抬起头来，看着那站着，便隔离出一遭的漠然的人影，“当日完颜晟来时，屋外多出来的那几个人可是白楼主的？……不过那么几个人，要杀我二人倒是够了，杀……杀完颜晟……似乎少多了吧……”看完颜宗望回头淡漠的一眼，顾惜朝笑了，他本要笑出了声。可只能压下。
只要出声，大概就真的会喊叫出来。他能说完整句话已没有力气再去分辨笑声和嘶吼。
身上不只是疼，只是无尽的酸麻。却无法去疏解，只能越来越严重。明明能感到手腕脚腕的金属，却是动一个手指都做不到的。他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也能听到血脉体内的喧嚣。他咬唇，却莫名想起一个人。便松了些力道，只咬紧了牙关。
白愁飞微微躬身道：“当日那人亲随的数量确实出乎白某意料。”看着完颜宗望微微蹙起的眉毛，不禁叹
定力随已经是同龄人不能相比，却依旧冲动……他还年轻了几岁……
从袖兜里摸出了小瓶，递了上去，
“偶然得来的，服用后伤口一个月内不能止血。给他个痛快，岂不是便宜了他。”
完颜宗望接了，打量了一眼，道：“好！就让他疼上一个月，伤口慢慢溃烂而死……也低偿的上我大金死在他手上的将士英灵了。”把药瓶给了旁边，将外袍脱了去，内袍袖子挽高，连襟掖在腰带里。来到刑具架子前，淡淡的道：
“白先生不去看看王小石？”
顾惜朝看白愁飞的眼神只凌厉了那么一瞬，便微拜了一下，看自己一眼，往外去。张口吞了唇边的药丸，他轻轻微笑了。
那人选了鞭子……当然是鞭子。
挑衅的目光没有半丝躲闪恐惧。
受了第一下时。他斟酌了一下是该僵着不动，还是该扯了手脚躲闪。
却发现那两种疼痛，竟然分不出那个更厉害些。
挥鞭，挥鞭，挥鞭。
完颜宗望有些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实现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或者他只是想看看那人求饶的样子。因疼痛而嘶喊的样子。因恐惧而出卖朋友亲人的样子。
可那人不。他昏了，一次，一次，一次……
却没有求饶，没有喊，没有出卖谁……他甚至没有再开口。醒了，便看自己一眼，被火映出些赤黄的唇边明显的笑意。
他笑什么。
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为什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