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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门突然被谁戳了两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薄青染,你发什么愣,我叫你多少声了都不应?还傻笑,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被人从久远记忆中生生揪出来的感觉很不束缚,但薄青染明显松了口气。她转过身道:“谁呀!没看见我正心烦吗?啊,原来是二皇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西天的经可好听,有没有想小仙我呀?”
“闭嘴!我带你去凡间,不是让你跟青楼的老鸨
学恶俗。”
眼尾的伤口被人轻轻抚过,天界最大的混蛋——二皇子临渊殿下站在她面前,脸色很不佳,他问:“谁干的,居然敢伤你?还有这头发,怎么断了一截?”
临渊粗糙的指腹从眼尾肌肤上滑开,挑起她被莫沅芷削断的半截青丝。
她看着临渊怒气冲冲的模样,鼻子突然就有点酸。可下一刻,她却听对方咬牙切齿地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谁这么不长眼!”
薄青染瞬间把满腹的委屈和感动全咽下肚。
你才是狗!我是狗奴才你也是狗主子!
脑袋上又被戳了一指头,二皇子视线往众仙云集处一瞟,“别在心里头骂我!让你苦守寒宫一万年的主回来了,怎么不过去陪着他?”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薄青染就恨不得放把火烧了清源山。
那晚她气冲冲离开清源山后,便回了自己的红绡宫。
接连数日,清源山都有仙童来请她回府。
她知晓华陵帝君的性情,从不会服软认输,即便在凌霄殿上对着天帝,他也绝不退让半步。所以,请她回去绝不是华陵帝君的主意。
于是,她日日冷着脸将仙童遣走。果然,没几天正主就上了门。
莫沅芷着一身翠色衫裙,颦颦婷婷站到了她的红绡宫中。
薄青染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抚摸着大殿中一尊浴火凤凰的铜像,削葱般的十指素白如玉,煞是好看。
只是薄青染没有心情欣赏。
从她有记忆起,这铜像就摆在红绡宫的大殿中。小时候,她总爱爬上铜像上捣乱,惹得一干仙婢干着急。印象中还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每次都会站在铜像下哄她。
——青染乖,快下来,小心别摔着。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对待最珍视的宝物。
可她总想不起他的容貌和名字,每每问起红绡宫中的仙婢们,她们只会笑了摇头:“公主只怕记错了,红绡宫可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少年。”
是了,她是南方帝君朱雀上神的独女,自小在红绡宫长大,除了临渊之外,并没有要好的玩伴。那个少年大概是她幼时的幻想。可对于这尊铜像,她的感情却很微妙,就好像属于自己的秘密,不愿被任何人碰触。
“把你的手拿开!”
薄青染的口气很不好,可莫沅芷偏偏不识趣。她非但没有将手拿开,反而继续抚摸着那铜像,抬头向薄青染一笑,笑容里挑衅的意味十足。
“青染娘娘,我受帝君所托,来请你回清源山。”
“我叫你把手拿开!”
莫沅芷又是一笑,开口道:“那日连帝君都可以拱手不要,如今不过是尊铜像而已,青染娘娘又何必这么小气?”
薄青染如一阵风般旋到莫沅芷面前,抬起手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莫沅芷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下。薄青染这巴掌打得极狠,莫沅芷白皙的脸上霎时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嘴角也溢出点血丝。但她脸上的笑容并未消散,她看着莫沅芷,一字一顿道:“薄青染,你这个性,和他差得可真多。”
薄青染额头青筋直跳,当年她嫁给华陵帝君时,所有人都说过,她除了身份,无论相貌、修为还是个性,都和华陵帝君相差太多,根本不相配。这样的话,听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可从莫沅芷口中说出来,却让薄青染觉得是种侮辱。她胸口起伏,手一指大门,喝道:“滚!”
莫沅芷冷冷笑着走向门边,跨出门时,她回头看了薄青染一眼。
“薄青染,你相信吗?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
薄青染死死捂着胸口,她怎么会不相信。她看得分明,这个凡间女子看她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恨。她只是觉得可笑,她与莫沅芷、华陵帝君之间,究竟是谁负了谁?莫沅芷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恨她?
“青染,问你话呢,怎么又发呆,你没事吧?”
思绪被拉回,面对二皇子临渊探究的目光,薄青染摇了摇头,她心里拿了个主意,伸手就拽住临渊的衣袖,脸上挂上个笑,“我没事。不过,我想跟天后娘娘求个事,临渊你帮帮我。”
临渊费劲地从她手中抽回衣袖,“先说什么事。每次你开口,都是大麻烦。”
薄青染连声否认,“不麻烦不麻烦,我就求天后娘娘做主,准我休夫!”
“咳咳!”
临渊被一口气呛住,狠狠咳嗽起来,薄青染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好一阵,临渊才缓过劲来,他的视线落到薄青染身后,嘴角突然浮起点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薄青染不疑有他,道:“我说,我要休夫!”
话未落音,她手腕上突然一紧,一股力道拉着她转过身去,她看见华陵帝君冷着脸站在她面前。
“薄青染,这万年来,你脾气见长。”
山雨欲来风满楼。
4chapter 04
自打了莫沅芷一巴掌以后,薄青染就知道,她这个名义上的混蛋夫君早晚会来兴师问罪。想当初,她一句刻薄言语都惹得他勃然大怒,如今直接动了手,他若不来,岂不可惜了莫沅芷故意激怒她的一番苦心?
“帝君有话尽管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小仙愚钝,听不大明白。”
“听不大明白?”华陵帝君黑沉眼底是些看不透的阴云,他口气森寒,“既然连我都可以拱手相让,又何必为一尊铜像为难沅芷?”
薄青染心里头闷极,嘴上偏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抬了下巴,一双眼亮得惊人,“拱手相让?帝君真看得起我。试问这万年时光,帝君你哪一刻是属于我的?”
华陵帝君眉头一跳,听薄青染继续道:“不过帝君也不必烦恼,你的清源山我是不打算回了,这华陵帝妃的虚名,我也正准备求天后娘娘摘走。只要你将你的沅芷姑娘看好,让她莫再上我的红绡宫自取其辱,我断不会为难她。”
说完话,她转身欲走,手腕却再度被人扣住,华陵帝君道:“你准备就这么走?”
她皱眉,不这么走,难道还让她去跟莫沅芷赔礼道歉不成?
不可能!
薄青染将眉一挑,正打算开口,却见一道寒气顺着她手臂削向了华陵帝君的手。二皇子临渊指间夹了片蝉翼般的薄刃,口中带笑,手上却不客气,“帝君,青染这丫头向来得母后的宠,脾气又古怪,她要做什么,就算是我也不敢拦着。”
临渊刻意将天后娘娘抬出来。
三界六道中,华陵帝君肯买账的人并不多,偏偏天后娘娘算一个,他一犹豫,手上力道一松,薄青染便已抽回了手。
临渊随即带着她离开。
她走了几步远,突然回过头,启唇对华陵帝君说,“你既无心我便休,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只可惜薄青染的大话撂得太早。
天后娘娘向来宠她,不管她求什么,只要多说几句好话,天后娘娘都会应允,就连她和二皇子一起闯了祸,天后娘娘也只敲打自家儿子,不舍得碰她一个指头。
但休夫这件事,她却碰了一鼻子灰。
天后娘娘的原话是这样的,“青染,这天地万物,从来是你进我退,此消彼长。你要知道,你才是华陵的帝妃,那莫沅芷不过是个凡间女子,能掀起多大风浪?休夫一事莫再提及,明日你便给我搬回清源山去住,好歹也得让那凡间女子知道,谁才是白水殿的主人!”
薄青染听得满心抑郁。天后娘娘一辈子事事争强,见不得她便宜了莫沅芷。只是她的万年等待已换来一场笑话,难道还要用另外一个万年,去和莫沅芷争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夫君?
天高地阔,她并非离了他就不能活。
“娘娘,我不想回去……”
薄青染扭着天后娘娘的胳膊还想撒娇,可天后娘娘刻意将脸一板,正色道:“青染,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不行。你若担心斗不过那凡间女子,我可以送你去凡间皇宫走一趟,长长见识,那些女子勾心斗角的本事,可不比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差劲。”说罢,她还真吩咐仙奴前往红绡宫,替薄青染收拾东西,送回清源山。
薄青染想起自己之前跟华陵帝君撂下的狠话,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抹下来踩进地洞里。
最后是临渊给她解了围,道她近日心绪不佳,回了清源山也容易同华陵帝君起争执,倒不如趁地府冥君宣文寿辰外出一趟散散心,到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天后娘娘听了觉得在理,这才点头答应,没有逼迫薄青染即刻回去。
从天界往地府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但薄青染心里烦,偏要闹着往人间走一趟,再沿黄泉路去地府。
黄泉路尽头是三途川,三途川之上是奈何桥。薄青染和临渊过奈何桥的时候,眼拙的地府小鬼递过来两碗孟婆汤。薄青染伸手接过,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抿抿嘴问临渊,“你说我喝了这孟婆汤,能不能把烦心事都忘了?”
“瞧你那点出息!”临渊一脸鄙夷,边将自己手里那碗也递了过去,“这碗也给你,喝了试试。再不够,我让宣文把孟婆借给你,天天给你熬汤喝,什么时候你把那混蛋忘了,什么时候再让她回来。”
薄青染给逗乐了,“那地府还不乱套?”
临渊无所谓道,“地府乱套该宣文头疼,关我什么事?总比整天让我看着你那张苦脸好。不就是个抛弃你一万年的混蛋,你还真放不下了。”
薄青染瞪眼,“我哪有放不下,我是心烦天后娘娘让我回清源的事。”
临渊更是不以为然,“那更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你若真放得下,回去后尽管放手闹,把清源山闹个鸡飞狗跳,以你闯祸的本事,不出三五月,华陵保准跪到你面前求你休了他。”
薄青染怒了,“我哪有那么差劲!”
“呵……”临渊笑了笑,伸手就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好好好,你不差劲,是华陵那家伙没眼光,没发现我们家青染的好。”
薄青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临渊嘴角勾起点无奈笑意,“走吧,别再耽搁了。”
他俩一路到了地府冥君宣文的屋外。临渊和宣文素来交好,宣文身边的差役都认识他,他也不等通传,牵了薄青染的手直接入内。这一进去,却让薄青染忍不住在心里头叫苦。
冤家路窄说的大概就是眼下这境况。
华陵帝君居然也在里面,而他旁边坐着的,正正是前些日子被她甩了一巴掌的莫沅芷。
薄青染反射性地想往外退,却被临渊一把拽住,硬生生拉着到华陵帝君对面落了座。临渊与冥君宣文寒暄了几句,等地府差役将茶奉上,他捧了茶浅抿一口,才同华陵帝君道:“这么巧,帝君也在这?”
华陵帝君的视线一直落在临渊与薄青染相牵的手上,闻言态度生硬地点了个头,之后便不再说话。反倒是莫沅芷笑着上前来,同他俩行了个礼,“青染娘娘,几日不见,你神色不错。这位可是二皇子殿下?”
薄青染其实很佩服莫沅芷做戏的能耐,不似她,个性太直接,一旦讨厌谁,便摆不出半分好脸色。她道:“莫沅芷,我讨厌你正如你讨厌我一样。今后再遇见,劳烦你装作不认识我,免得彼此难堪。”
“这,娘娘是否误会了什么,我怎么会讨厌娘娘……”
莫沅芷脸色苍白,着急地想解释什么。她的五官甚是清丽,做出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苛责。但薄青染直接别过视线,不再理会她。
二皇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莫沅芷一阵,转头小声同薄青染道:“青染,你下次再闯了祸要求我帮忙,大可以学学这位姑娘的哭法,梨花带雨,我见尤怜……”
他的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人都能听清楚。莫沅芷脸色更白,华陵帝君坐不住了,起身同冥君宣文告辞,“在下请托的事,还请宣文殿下通融。”说完便带了莫沅芷离开。
路过薄青染是,他还刻意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光芒晦暗,有些深深的不悦在里面。
薄青染莫名其妙瞪回去,该生气的是自己,怎么摆脸色的变成了他?
华陵帝君走后,地府冥君宣文摸摸下巴,一会看看二皇子临渊,一会又看看薄青染,笑问:“临渊,这位上仙是谁呀,我好像没见过?”他不认识薄青染,也不知道这几人间的关系,可这并不影响他好奇,毕竟瞎子也看得出这几位之间的波涛暗涌。
临渊不答反问,“华陵求你什么事,这天上地下,还有让他为难的?”
宣文笑得很谦虚,话出口却不是那回事,“华陵帝君虽是天界战神,法力无边,可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是他奈何不得的。”
临渊来了兴致,“是什么?”
“凡人的寿限。你大概也看得出来,他身边那位姑娘的大限已至,他来求我为她改命。说起来,这位帝君万年前不是成过一次亲吗?听闻女方还是南方帝君朱雀上神的独女。只是他却在成亲当日失踪,近日才返回天界,那这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宣文话未落音,薄青染已将手边茶杯捏得咔嚓一声响。他奇怪地望过去,临渊很热心地为他解了惑,“她就是朱雀上神的独女。”
5chapter 05
冥君宣文明显一愣,反应过来后悻悻一笑,不好再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可临渊不打算放过他。
素来不爱管他人死活的二皇子殿下将二郎腿一翘,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后道:“你当她不存在就好,继续说。”
喀嚓!
薄青染手里的茶碗这下是彻底碎了。她猛地站起身,也不看裙子上沾的茶水残渣,径直朝门口走去。宣文赶紧给临渊递眼色,意思让他去劝劝,可二皇子殿下连眉头都没抬下,只道:“宣文你府上应该有女眷的衣服吧?让差役带她去换。”
薄青染反手把门摔回去,离开的瞬间,她听临渊的声音从门里透出来,“你瞧,她就这脾气,华陵也是,他们俩谁能受得了谁?不像那莫沅芷,生了副玲珑心肠,又是水一样的脾气,活生生把华陵那百炼钢炼成了绕指柔。”
冥君宣文口气很是赞同,“可不,华陵帝君让我替那莫姓女子改命,张口便道自己已同对方结下同生共死的血契,我若不肯通融,收魂时尽管把他一道收了。收他,我敢吗?”
薄青染再听不下去,转身即走。宣文派来的差役跟在她身后连声叫唤,她也充耳不闻。
一阵横冲直撞后,她才发现自己又站到了三途川边。川里飘着数朵青莲,无数不肯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固执地守在旁边,待满身怨气被三途川水涤尽,才可以带着记忆投生。有几只孤魂被她身上怒气所惑,竟然大着胆子伸手拽她裙摆。她退后半步,一道金光从袖里甩出,满心的抑郁终于像找到了出口。
“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眼,连我也敢拽!他们当我是死的,你们也以为我不会喘气吗?”
那些孤魂野鬼被她身上凛烈仙气迫得四处逃散,这时候,有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薄青染。”
连名带姓的叫法,偏偏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亲昵在里面。
她好奇地回头,只见三途川边站了个陌生男子,着一袭素色衣袍,眉目清雅得似水墨画就。他似乎很爱笑,就只静静站在那,可你看着他含笑的眼和微弯的唇角,却觉得有无声的暖意在流淌。
“我们认识?”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见薄青染依旧一脸疑惑,他又道:“上月狐王白琮纳妾,你和二皇子殿下将个小妖迷昏,偷梁换柱掳走了新娘子。那个小妖,是我的侍从。”
“啊!”薄青染的脸唰地红了,她不自觉退后半步,“你不会想给你的侍从报仇吧?”
狐王百琮风流成性,成亲三年,小妾就纳了十八房。那次她一时兴起,便和临渊合计玩了把偷梁换柱的把戏。事情败露后,狐王白琮抄剑追了他们八百里,她当时根本就没注意,寻仇的里面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对方反问,“你觉得呢?”
薄青染满心警惕,“我觉得很有可能。”
她最近走背运,倒霉事一件接一件,真有人上门寻仇也说不定。
对方没有说话,只笑着走近来,她又往后退,不料脚下一空,人已往三途川中跌了去。水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突然,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重重一提带上岸来。
“天界的上仙,可都像你这般莽撞?”
那男子面上有些无奈,抬袖在她身上一扫,一阵清风过后,她衣裙上的茶水残渣全被扫落。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满身狼藉,脸顿时红得更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