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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景修不为所动,说道:“您老说完了吗?如果光说不练的话,还请劳驾借光,我可没空在这里陪您嚼舌根。”
原来这姓陆的,正是当今无极门掌门,玄玑真人的师弟陆远道。一手九华剑法出神入化,亦向是以快着称。武林同道形容他出剑制敌之快,宛如剑未出鞘。意指只需一剑不到,便可取人性命,于是半剑之名不迳而走,也有人不称其名而直接叫他陆半剑的。到后来竟是知道他叫陆半剑的多,他的真名远道反倒少人知道了。
陆半剑成名已久,杨景修如何不知?尤其江湖传言,这陆半剑的性子更加急躁于他的快剑。自己今年不过三十来岁,竟与这位武林成名耆宿齐名,对方心里的不快,早已可想而知,今天又给他逮到这样的机会,免不了就要陷入拼个“快刀与半剑到底谁快”的宿命当中,而若自己当真是这么打算,那也不必刻意低调行事,让这几个小道士一路追着跑了。
但从陆半剑进门的那一刹那起,杨景修知道刀剑相向已势不可免,他也非那种委曲求全的人,于是他有意无意地装作目中无人,一来想激怒陆半剑,二来可以混淆对方对自己的估计。
陆半剑原本还真的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是谁,满以为自己亮出名号,对方虽不致吓个屁滚尿流,神态上最少也会恭敬些。没想到对方听到半剑两字没什么反应那还不要紧,居然还出言挑衅,不由怒气上冲,手按剑柄,便道:“你这般无理放肆,想来你的师父不善管束,今日便让陆某教教你,什么是对待长辈的礼数。”杨景修哈哈一笑,道:“想当我的师父,下辈子吧!”话没说完,只见眼前寒光闪动,他想都没想,连忙将架在肩上的单刀一侧,只听得“当”的一声,陆半剑还剑入鞘,看样子双方第一回合胜负未分。
那陆半剑脸上收回了初时对杨景修那一分鄙夷的眼色,轻轻说道:“小子,你这一刀挡得不错嘛!”杨景修虽然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吊儿啷当,却仍说道:“老头,您这四剑刺得也不赖啊!”说到四剑两字时,特别加重长音,以凸显半剑的名号。陆半剑不怒反笑,说道:“你要知道,我刚刚那四剑,只不过用了五成功力。哼,你是后生小辈,只要你肯乖乖认错赔罪,难道我还会以大欺小吗?”
杨景修心道:“这陆远道虽然傲慢自负,但他自恃身分,骗人的话,只怕说不出口,他说只用了五成功力,那便真是五成功力。刚才他连刺四剑,都刺中同一个地方,虽然前后有别,但声音便只一响,便宛如一剑一般,半剑之名,实在名不虚传。”他早已知道陆半剑不好惹,但他年轻气盛,体力正值巅峰,要他就这么退缩,却又办不到。那在一旁的永清听他这师叔的口气,竟然有意放过杨景修一马,忙道:“师叔,千万不可,这狂徒在紫金山下出言不逊,又打伤了一清,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陆半剑听到这里,眉头一皱,道:“一清受伤了吗?伤势怎么样了?”
那永清道:“不只是他,还有薛师叔的几个弟子,通通给这个家伙砍成重伤,让其他师兄弟给抬回去了。”杨景修在旁冷笑一声,道:“哼,你怎么不说说他们做了么事,得了如此报应。”永清向来知道他这个师叔是个直肠子,虽然也是嫉恶如仇,但却更为护短,连忙喝道:“我们师兄弟做了什么,自有我师门长辈管教,关你这贼人何事?你却在打伤我师兄弟时口出狂言,说什么:‘好个无极门,果然无耻之极!’是也不是?”
杨景修见永清说完这话时,陆半剑的脸色大变,便知一场恶斗已势所难免。他顺手将裹在刀刃上的布条解下,一圈一圈地缠在右手臂上。布条的一头系着刀柄尾端,看样子却是这把钢刀的一部份。缠紧布条,准备工夫便算完毕。他左手拉开架式,口里同时说道:“请!”
陆半剑见他起手式的样子还算恭敬,鼻子里“哼”地一声,缓缓抽出配剑,心想:“此人年纪轻轻,武功能练到这种程度着实不易,待会儿不伤他性命便是,只要能带他回无极门里当众认错赔罪,于无极门的名声便无损,其他事情,再慢慢追问不迟。”
汤光亭见两人剑拔弩张,知道苗头不对,早拉着林蓝瓶躲得远远去了。那店小二见一大早便碰到这几个煞星,直呼倒楣,也早就躲在柜台后头,口里直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杨景修两眼紧紧地盯着陆半剑,催动全身内息暗流,四肢百骸真气充满,便像一张拉满的弓。忽然他大喝一声,身子如箭离弦,直朝门口飞窜而去。陆半剑见他朝自己奔来,早把配剑兜向他的门面,同时寻思:“他身法如此之快,快刀之名,恐怕有一半因此而来。”自忖不能像他这般,在屋内狭小的空间里小巧挪移,便将剑锋一侧,以逸待劳。杨景修若不停步,那便是将自己的脸给送上门来。
岂料杨景修更不停步,一个低头,竟从陆半剑的身畔飞窜而过。陆半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要逃走!”他念头快,手里的剑更快,一个反身,剑尖几乎便要抵住杨景修的背心,那在一旁观战的永清看得更急,也忙道:“师叔小心,小贼要逃走!”
陆半剑正恼永清在一旁多嘴,杨景修忽然从他眼前一闪,反身往屋里冲。陆半剑还来不及回剑,耳里只听得“当”的一声清响,接着又是“乒碰”两声巨响。陆半剑才见除了明月原本就因为被打中穴道而行动不便外,那两名俗家弟子,各撞翻了两张桌椅,横躺在地哼哼唧唧,永清则双手执剑退至墙边,脸上具是惊恐的神色。
只听得杨景修哈哈一笑,道:“五个打一个,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无极门脸上无光,我本想做做好心,替你们保住面子,但现在没法子了,就两个一块上吧!”
原来杨景修心中计议,要击败陆半剑也许机会渺茫,但若要趁隙溜走,倒也绝非难事。只不过这现场除了陆半剑之外,尚有四个无极门的门徒在一旁虎视眈眈。而其他三个倒还罢了,那永清却是陆半剑师弟方远重的嫡传弟子,与陆半剑的徒弟松清,再加上先前已被他所伤的一清,三人号称无极门的“三清剑”,是无极门第二代弟子里出类拔萃的人物。这其中一清他已经交过手,而如果他们师兄弟的功力相互在伯仲之间的话,单打独斗也许还不必担心,可是要是三清剑一起上,那么当日自己便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今日虽然时空一变,将两个一清与松清换成了一个陆半剑,但论情况只有比遇上三清剑更加凶险。
果听得陆半剑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永清,你在一旁照顾他们,无论如何不准插手!”永清道:“师叔……”杨景修插嘴道:“乖乖听话,别惹得你师叔不高兴。”话没说完,瞥眼见陆半剑右肩一动,便知对方已经发动攻势,当下身子微侧,横刀一挥,直取陆半剑的左肩。这一招虽然是待敌动而后动,却与陆半剑的剑同时到达,采得是围魏救赵,两败俱伤的打法。陆半剑见他刀法精妙,轻轻“咦”的一声,左肩向后一让,回剑倒转,化解了这一招,嘴里同时说道:“有这般的刀法,又何必要使什么激将的诡计呢?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输赢不论真丈夫!”
那汤光亭虽然躲在一旁,但这屋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在他的眼睛耳朵里,这会儿见到陆半剑说到“输赢不论真丈夫”时的那种痛快淋漓的慷慨豪情,内心不禁跟着澎湃起来,暗暗立誓有朝一日也要这么站在天下英雄面前,挽袖擎剑,俾倪环伺,大喝一声:“尽管放马过来!”震得天摇地动,风云变色。想到痴处,不由窃窃私笑。林蓝瓶见他神色有异,推了他一把,说道:“你笑什么?发神经吗?”汤光亭脸上一红,说道:“没……没什么……”只见杨景修不再多话,他一招得手,后着源源不绝而出,陆半剑还了几剑,不禁越见越奇,心道:“我道天下兵器,剑走轻灵,刀见雄浑。但这姓杨的刀法,不但沈稳雄健,兼之轻忽飘逸。其中刁钻灵巧,似乎更胜一筹。”双方以快打快,寻思之间,数十招已过。陆半剑不敢怠慢,长剑一抖,剑光陡盛,霎时四面八方全是剑影,杨景修从未见过如此剑法,惊惧之下,反倒使他镇定下来,内心一片空明,眼睛所见,便是陆半剑递来的一点剑尖,任他招式千变万化,毕竟剑只有一把,单刀使开,只听得叮叮当当地一连串声响,双方又已对拆数十招。
短短地一盏茶时间里,双方你来我往,竟一连拆上了六七百招。永清难得有机会看见本门师长如此施展本门武功,瞧得目不转睛。因为这与平日在传授武艺时大不相同,一来是实战经验,并非喂招拆招,二来要他陆师叔全力施为,那也得要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行。他一时浑然忘我,情不自禁地更向前走了几步,入神之处,连陆半剑几次漂亮的进击都忘了叫好。
堪堪又是数百招转眼而过,永清愈看愈觉得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杨景修看来年纪还小自己这么一截,武功竟精妙如斯,日后大是劲敌;喜的是本门武功练到高明处,威力非同小可,一加印证,自己所学恐怕不过十分之一,尤其今日见陆师叔使了几套剑法对敌,有许多当初自己不明白不知道的地方忽然豁然开朗,只要假以时日,勤练苦修,成为一代宗师也是指日可待。
一想到这里,不禁汗水涔涔而下,正在心醉神驰之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却是明月关心战局,瞧得眼花撩乱,加上内力不济,无法收慑心神,心烦欲呕,一时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这两人打到酣处,愈显得心无旁骛。而这更是杨景修自成名以来,头一回遇到如此高强的对手,他年轻好胜,原本还打算了最后一着:“走为上策”,但此时打得兴起,却一心只想从这位武林前辈的剑下,印证自己所学的武功。他身形一变,在屋子里满场游走,刀法大开大阖,气象万千。
陆半剑在与对方过了千余招之后,见他仍不断有新招源源而出,心里不禁暗道:“难得!”这时见他刀法陡变,身子有如一条黑龙高飞低窜,气派光明正大,与他先前专走刁钻冷僻之路颇有不同,对了几招之后,更觉威力,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说道:“你这是佛门正宗的武功!你是少林弟子?”杨景修听着一愣,回道:“晚辈不是!”陆半剑眉头一皱,彷彿寻思着什么,说道:“是吗?那可奇了?”剑锋一转,嗤嗤有声。杨景修知他又换了一套剑法,见来势非同小可,回刀一架,连忙使了个“散花盖顶”,只听得“当”的一声清响,杨景修但觉右手虎口发麻,要不是布条缠手,单刀便要脱手而出,不禁吓出一头冷汗。这时只听到永清在一旁惊呼:“是九华神剑!”
陆半剑有意卖弄,慢条斯理地道:“永清,你好好看着。”永清知道师叔藉机点拨于他,喜出望外,连道:“是!是!”当真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杨景修早闻陆半剑九华剑法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尤其只要自己的刀与他的剑相交,便能感到陆半剑的内力直透剑尖而来,每次都震得他手臂酸麻,而且一招强似一招,似乎永无止境。他暗暗心惊,不由得加快脚下步伐,到后来犹如足不点地,而手中单刀已是遮拦多,还击少。
陆半剑九华剑法威力无俦,剑尖所指之处无坚不摧,不过杨景修步法奇幻,仗着高明的轻功巧妙闪避,十招之中还能还上一两招,虽然如此一来两人功力高下立判,但一时之间陆半剑却真也奈何他不得。只是苦了这厅上一干桌椅板凳,店掌柜与小二听着它们一一碎裂的声音,不由叫苦连天,欲哭无泪。
那厢杨景修不住逃避,狼狈万分,这厢陆半剑久战无功,也不禁渐渐心浮气躁起来,心里上的负担并不比杨景修好过到哪里去。他逐渐失去耐性,把原先因为爱才而保留实力的念头抛诸脑后,甚至有些气恼杨景修的不识好歹,只想:“今日竟然跟一个后辈小子僵持这么久,最后若不能收拾于他,我这张老脸以后要往哪里搁?”出手也就越来越重。
杨景修首当其冲,当然能感觉到陆半剑的心里变化,只是陆半剑出手愈凌厉,破绽反而愈多。杨景修咬牙苦撑,忽然瞥眼见到陆半剑挥剑斜至,剑芒颤动,杨景修虽不知这一招式的名称,却清清楚楚识得这一招陆半剑先前已经使过,只是那时快而绵密,无隙可乘,这会儿虽然更见威力,但失之急切,右胁破绽尽出。杨景修见机不可失,斜跨一步,身子一矮,毫不客气地挺刀攻至,使得是一招“孟德献刀”。
没想到这招才递出一半,蓦地见陆半剑转身抬起一腿,便往自己的刀背上踩落。杨景修万万没想到陆半剑竟然有此一招,其时距离又近,陆半剑速度又快,当下想也不想,左手伸指成爪,便往陆半剑的脚背抓落。
陆半剑见他变招敏捷,不由暗道一声:“好!”右脚使劲,便想与他硬碰硬,一较高下。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脚背上太冲穴忽然一麻,陆半剑暗呼:“糟糕!”急催内力劲透脚背,顺势踢出。
原来杨景修见陆半剑这一脚厉害,倒也不敢硬抓,当下改爪为指,以食指疾点,只是太冲穴是点中了,使出的内力却有如江水灌入汪洋大海,霎时间无影无踪。这一指之力既然无功而返,陆半剑跟着踢来的一脚便随之加身,杨景修只觉胸口一阵烦闷,双脚已然离地。
众人只见杨景修身子不住地往后飞,喀喇一声,撞破窗户而去。陆半剑潜运内息游走全身诸穴,确定杨景修这一抓毫无异状后,双足一点,也跟着飞身而出。两人这几下兔起鹘落,霎时间都失去了踪影,永清追到门外高喊:“师叔!师叔!”极目四顾,都早去得远了,却哪有人回应。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话。只是一个号称半剑,一个擅长快刀,最后竟各自使出拳脚才分出高下,不禁令人为之傻眼。
却说那杨景修借力使力,顺势撞破窗户扬长而去,陆半剑在后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这一路直追出小镇外一二十里。杨景修的轻功造诣原甚高于陆半剑,只是受了那一脚后,全身血脉翻腾,头晕目眩,这才慢了下来,与陆半剑闹了个旗鼓相当。但到了后来,陆半剑浑厚的内力渐渐占了上风,两人的距离也一尺一尺地拉近。杨景修见情势不妙,灵机一动,忽然一个定步转身,回头往镇上跑。
那陆半剑见他忽然掉头,还以为他放弃逃走,决心一较高下,于是更不停步,挥剑迎上。却见杨景修把手一扬,手中单刀竟然飞出,先人而至,陆半剑不料他竟来这么一手,身子一矮,避而让之,手中长剑颤动,以防敌人后着。只是那扬景修哪有什么后着?单刀重回手上,两脚使劲,早已冲出两三丈远。陆半剑待知上当,所练的轻功却不能像扬景修那般说停便停,这么一来一往,两人又拉出了五六丈远。
陆半剑从未遇过这么狡猾的对手,他这一生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一对一的对决,然后各自使出最得意的功夫,痛快淋漓地打上一架,也就是他所谓的“输赢不论大丈夫”,双方直来直往,正大光明,轰轰烈烈的那种气概。其实江湖上人物形形色色,老奸巨猾的人何曾少了,只是他的武功实在太强,一般的人物在他面前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战战兢兢的应付,那不是不想狡猾,而是狡猾不起来。
杨景修的个性与他大不相同,虽然也是“输赢不论”,但他的“不论”却是“不必”。也就是陆半剑的不论,还是要分出胜负,只是不去计较谁输谁赢,务求过程痛快;而杨景修的不论,却是根本不必要分出胜负,他字典里的打架这种事是随兴的,跟你有仇就打到你死我活,没有深仇大怨的就彼此练练。所以在基本态度上,杨景修其实远较陆半剑更为豁达。
这陆半剑自途中被杨景修摆了一道,心里是愈追愈气。他心有旁骛,这回程便再也无法拉近距离。
一个年轻气盛步履轻盈,一个炉火纯青脚力雄健,这二十里路转眼便到。陆半剑见杨景修又跑回小镇上,心里疑窦暗启,忽地见他一个转身,消失在街角,吃了一惊,急忙跃上一旁的房舍屋顶。张目望处,只见杨景修的身影闪进了一间红瓦人家。陆半剑连忙几个起落跟上,推开屋门,却进到了一处磨豆腐的磨坊。这磨坊也没多大,土墙边只靠了一只驴子,后门敞开,一个人影也无。陆半剑退回原路出来,四处又兜了几个圈子,竟是将杨景修给跟丢了。
陆半剑心念一动,寻路返回原先歇脚的饭馆,远远地却见永清明月等四人,两两搀扶着向他走来。陆半剑迎向前去,说道:“出来的时候没碰见什么吧?”永清见师叔面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