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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便听得那万回春道:“不知大人深夜吩咐大家前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与大家商议?”梅映雪心想:“大人?难道丁家竟是地方官府?”那高智阳道:“万先生不必心急,这么晚了才要大家前来,是有一点唐突,但是近日大家辛苦忙碌,本官一直没有机会慰劳大家,向大家当面道谢,今夜便叫人准备了些水酒,让大家调剂调剂一下。”
大家听到“调剂”二字,都想起了那天为万回春接风的景况,不免有几人嘴边含笑,暗自窃喜。只听得那高大人续道:“在此之前,有件事要跟大家宣布。那就是晋王爷因为正好有事路过寿春,知道我们正在筹备英雄大会,特地要转过来这里一趟,明天就会到了。”众人一片惊疑,不经意轻“咦”一声。
忽听得有人接口道:“大人所说的晋王,可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前殿前都虞侯,赵光义赵王爷吗?”高智阳笑道:“正是,丁庄主知道得倒不少。”原来宋太祖赵匡胤共有兄弟五人,大哥匡济、三弟匡义、四弟匡美、五弟匡赞。匡济与匡赞早亡,而后赵匡胤身登大宝,为了避皇帝讳,匡义与匡美便改匡字为光,赵匡义便成了赵光义。
那丁白云自从让高智阳拱成庄主,成为此间主人,身分地位便自不同,高智阳甚至将他的行馆撤出正房,搬到西厢去,以代表自己是白云山庄的客人。众人也知丁白云颇受高智阳重视,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今夜议事,便不再以万回春徒弟出席。
张苍松道:“原来王爷是这么关心这里的事情,但我们几个月来一事无成,明天他老人家来了,真不知道要拿什么来交代。”高智阳道:“王爷他大人大量,也不是短视之人,他知道要统合武林群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家尽力而为,相信他不会怪罪的。”
康永疑道:“王爷此次前来,应该不只是顺道看看而已,大人深夜召见,相信必与此事有关,还请大人提点提点。”高智阳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一次……”顿了一顿,续道:“呃,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大家同心协力……”那梅映雪觉得这位高大人语调变得怪怪的,心想:“他倒底要讲什么?”忽然暗叫一声:“糟糕!”从匾后窜了出来,几乎同时“哗啦”一声,那块牌匾应声而碎,梅映雪匆匆一瞥,见一个中年汉子飞身半空中,一掌拍在她刚才藏身的匾上,掌力雄浑,武林罕见。但她没多余的时间去惊疑,眼前人影一晃,一根长得奇形怪状的棍子朝她胸腹之间点了过来。梅映雪不敢乱碰来路不明的东西,半空中纤腰款扭,竟毫无凭藉地向左让开三尺,避过了这一击。
赞叹声中,梅映雪连过两人,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眼前寒光一闪,一枝类似钉耙的五爪怪物接着向她下盘扫来,梅映雪想都不想,便向上纵跃。众人都想:“你不趁机往后逃开,却往上跳,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在下面等着,难道你还会飞不成?”果不其然,她一往上跳,左右两边各闪出两条身影,各自伸掌向她胁下按来。
众人这会儿瞧清楚,这女子年纪轻轻,容貌艳丽,武功不俗,眼见这下子终于跑不掉,闪不开了,反倒觉得有点可惜,更有人脱口而出:“掌下留人!”“留下活口!”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两个挥掌之人竟然穿过梅映雪,两人双掌相碰,各向后退了几步。
众人忍不住抬头一瞧,只见那梅映雪居然挂在半空中,身子还继续往前荡去。这才看清楚,她手上握着一条黑色的铁炼,另一头就勾在梁上。
她从藏身匾后被发现,先是武功最高的张苍松飞身直接攻击牌匾,接着是康永疑拿着哭丧棒点到,然后是刘不信挥着银狼钩扫来,最后是甘俊之、范忠义左右夹击,这几下兔起鹘落,连过五大高手,手段巧妙,身形婀娜,宛如仙女下凡,不禁令人看得心旷神怡。那高智阳大开眼界,大喊一声:“好!”浑忘了此人若是刺客,则自己处境的危险,简直无以复加。
那张苍松见梅映雪的身子往高智阳的方向荡去,心里大叫:“不好!”他有莫高天先前挟持高智阳的前车之鉴,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箭步直窜,却见那孟非凡早已拦在那里,心思才稍微平复。
忽见那梅映雪手中铁炼急舞开来,状如鱼网一般,向孟非凡当头罩去。那孟非凡从未见过如此功夫,一时手忙脚乱,倒退连连,身子正好往张苍松这边退来。张苍松斜跨一步,低声喝道:“让开!”蓦地“啪”地一声,只见梅映雪的身子,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住往后飞去,口中说道:“万师父,后会有期了!”喀啦一声,撞破窗櫺,转眼便要逃去。康永疑大喝一声:“哪里走!”左右两边刘不信、甘俊之同时抢上,忽然眼前一花,烟雾茫茫,康永疑三人只觉闻到一股香甜气味,随即便感到一阵晕眩,心中一惊,情不自禁地都止住脚步。便这么一阻,梅映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在也追不上了。
原来便在梅映雪即将抢到高智阳身前之际,万回春一掌拦在那里,以逸代劳。其实梅映雪的武功虽然略高万回春一筹,但那也要在过了三五百招之后,而她之所以皆能在五招之中连过五人,那也是一来出奇不意,二来众人不知她的底细,总想将她生擒,下手留了余地所致。但是万回春对她瞭若指掌,想要出奇就谈不上了,于是她便干脆发劲与万回春对了一掌,藉着万回春的掌力,借力使力,飞身破窗而出,为防追兵,同时向后撒出一团粉末。
梅映雪转瞬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众人都感脸上无光。最后遭到不明粉末攻击的康永疑三人,因为感到些许不适,都一起转头瞧着万回春,那万回春道:“这是百花粉,吸多了会让人不舒服,但是本身没有毒性。”康永疑人如其名,还是一脸狐疑。万回春续道:“这位女子姓梅,曾是万某的不肖徒弟,她一向不屑用毒,各位如果真的觉得很不舒服,那也许是她将百花粉精练过,提高了浓度,不过就算如此,也是无毒。”
高智阳道:“万先生说刚刚那位姑娘是万先生的徒儿?她夜闯白云山庄,知道她所为何来吗?”语调中并无半点不悦。万回春满脸惭色,道:“她已自行脱离师门,从此不受千药门门规管束,亦不知她所为何来。万某无能,不能清理门户,倒叫大人受惊了!”高智阳摆手道:“自古名师出高徒,徒弟青出于蓝,师父岂是无能之辈?”万回春再拜,连称不敢。
高智阳连声安慰,转而嘱咐众人道:“下次若再碰到这位梅姑娘,无论如何不可伤她性命,最好是能够晓以大义,劝她加入我方。她若肯答应,那也算是知过能改,万先生就不用这么伤神了。”众人唯唯称是,都想:“你见着人家姑娘美貌,性命都不要了,人家既然叛出师门,想来原因定不单纯,今日孤身夜探,只怕便与万回春有关,想要她加入,哪有那么简单?”
万回春更想:“没想到她竟能找到了这里,她说后会有期,显然今夜是冲着我而来的。我有何物值得她苦苦追赶?只怕她便是为了找寻汤光亭而来,看样子我动作得再快一点了。”
那梅映雪破窗而出,暗道:“侥倖!”不久惊动了府中侍卫,须臾锣声四起,火把烛天,梅映雪不敢逗留,翻墙而走,寻思今夜之后,这里的防守只怕更严密了,但随即忆起刚刚听到明天会有一个大人物要来,心下便有了计较。当下便直接返回客栈,合眼休息。待到天欲破晓未明之际,便起身换穿成一身轻便短打,再度来到白云山庄前。顺着围墙她找到了昨天走出两个买药人的那个小门,便藏身躲在一边。
不久,门里走出几个仆役婢女,七嘴八舌地谈论要准备采买的东西,说着说着各自分开走了。梅映雪跟着一个买蔬果的女婢到市集去,见那女婢东挑西拣,买了一些时鲜,当场给了银子,便要那小贩挑着担子竹篓跟着走。梅映雪找了一个手脚比较慢,落在后头的菜贩,出了一两银子,跟他要了担子帮他担上。那菜贩两头赚,兴高采烈地走了,梅映雪自拿出一条青布,当成头巾缠在头上,跟在众贩子后面。
那女婢领着众人从白云山庄侧门鱼贯进入,一路引向伙房。放下菜担后,梅映雪探头探脑地四处探查地形,忽然那女婢叫道:“喂,姑娘!姑娘!”梅映雪一怔,猛然才意会到有人叫她。她答应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将头巾往下拉了一拉。
那女婢道:“我瞧你手脚还蛮俐落的,今天厨房里正好缺人手帮忙,你留下来帮忙打打杂,我给你五十文钱。”梅映雪先是一愣,但立时会意,佯装为难道:“我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做呢。”那女婢皱眉道:“有什么事那么急,一定要赶着回去不可吗?”
梅映雪道:“捡柴烧水,洗衣煮饭,事情可多着呢,每天都做不完呐!”那女婢道:“嗳,我道是什么事咧?好了,好了,你也甭说了,我就给你六十文钱,你回去交给你太爷,末了还让你带几样剩菜回去,包管你太爷开心。”梅映雪兀自装着犹豫,那女婢道:“好了,好了,手脚勤快些,还给你加十文钱,让你买买胭脂水粉什么的。要不然惹得本姑娘火了,包你讨不了好去。”威胁利诱,软硬兼施。
梅映雪正是求之不得,但还是假装考虑了一下,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原来这一日高智阳为了恭迎晋王赵光义的到来,又要在庄里设宴,一大清早便派人出去采买用品,若单是准备赵光义一人要吃的东西,当然是不需要人手帮忙,但是想那晋王位高权重,阵势从人定然不少,这些人当然也要吃饭,所以便要请些人手来煮大锅菜。
梅映雪便这么帮着切菜洗菜,挑水煮饭,忙了两个时辰,管家时时派人来催,厨房的人被催得烦了,便挑了梅映雪跟几个人先去准备桌椅,预备水酒。梅映雪没做惯这些事情,一时手脚慢了,耳畔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瞧这位姑娘长得也挺秀气,不如给她换件衣裳,让她跟着你们,在这儿帮忙侍候着好了。”抬头一看,说这话的是一个管家打扮的老翁,只见他身旁一个丫鬟靠了过来仔细打量自己,说道:“就是不行也没辄了,罗总管,劳你驾,再多帮我找几个吧,出这种临时的题目,我实在不晓得该找谁帮忙?”
那个老罗总管敷衍几句,迳自去了,那丫鬟道:“这位姊姊,你是银花姊姊雇来的吧?这边的事你不用管了,先跟我走吧。”梅映雪心道:“今天可真是走运了,我正愁不知躲在哪里好,没想到好像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看样子今天定能碰到汤哥。”正自盘算间,那丫鬟一边走一边与她耳提面命,只说一会儿在席间侍候,人家说一动,听着做一动就是了,千万不要乱跑,尤其忌讳自作聪明。
说着说着来到下人房里,帮梅映雪找了一件衣服换上,随即又带着她去到大厅之上。那厅上已有许多奴婢下人在一旁等着了,那丫鬟年纪虽轻,身分却似颇为不同,拍掌说道:“贵客已经来到大堂之上,不久便来,大家小心侍候。他可是朝廷里来的大官,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要掉脑袋了。”叮嘱再三,迳自到前堂去了。梅映雪见这厅上摆了三张大圆桌,想那正中靠近内堂那一桌,当是主桌,便退到门边远远地站着,免得到时候被昨晚那些人认出来。
又等了许久,终于堂外人声响起,几个带刀侍卫率先抢了进来,分据厅堂四个角落,接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梅映雪瞥眼一瞧,只见那人不过二十几岁,生得方面大耳,状貌魁梧,气度雍容,颇与旁人不同,心想:“这人大概便是那个什么赵王爷了。”不敢多看,将头低下。来人络绎不绝,其中尚包括地方官府与名门耆宿,以及打算来攀龙附凤的巨贾富绅,甚至江湖人士。
不久众人纷纷坐定,梅映雪这才瞧清楚,昨夜所见众人,果然大多坐在主桌相陪。趁着斟酒之便,她一桌一桌瞄过去,就是不见汤光亭的踪迹。走到门边往外张望,但见前厅院子,东厢西厢,都摆上了桌椅宴请其他宾客与从人,心想:“除非汤哥不在此间,否则万回春断不可能让他独自在别处吃饭,他一定是让人当成囚犯给拘禁起来了。”
只听得高智阳说道:“寿春乃是战国古城,名胜古迹甚多,可惜王爷此次前来,不能多盘桓几日,否则丁庄主世居寿春,各地掌故事迹所知甚稔,定能善尽地主之谊。”果见那年轻汉子说道:“我在路上听说寿春丁家,乃是江北第一大庄,不论黑白两道,都要给三分面子,俨然是江北江湖群豪统领,本王早想前来拜会,今日得见,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丁庄主,居然是一位少年英雄,本王既惊且喜,深感佩服。”
其实大家都知道,江湖人称的寿春丁庄主,乃是丁允中,根本不是丁白云,但是在场众人无人揭破,好似从无丁允中这个人一样,连丁白云都觉得赵光义说的便是自己,谦逊再三,连称不敢。赵光义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是少年得意,所以看到丁白云便好似找到了知己,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十分良好,又见丁白云为人谦虚,更加喜欢。
正闲谈间,忽有门丁来报,在丁白云耳畔低语。丁白云大喜,连道:“快请,快请!”那门丁应命而去。丁白云与高智阳道:“大人,无极门掌门玄玑真人到了。”高智阳大喜,将嘴凑近赵光义耳边,大略简介一下玄玑真人与无极门。
梅映雪心想:“这无极门的玄玑真人,不就是那天莫前辈说要去捉弄的人吗?他人不是在紫极宫,怎么会这么快来到这里?莫前辈说要去紫极宫会他,这会儿不知跟来了没有?要是他在这儿的话,救出汤哥可就更有把握了。”
忽地门外靴声响起。赵光义缓缓站起身来,众人亦纷纷起身离座,但见眼前一道灰影闪了进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位灰袍道人,身长七尺有余,仙风道骨,童颜鹤发,银髯及胸,两鬓飞霜,大袖飘飘,有如仙人下凡,不禁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心中暗暗喝采。
果见那个老道士走近内堂,躬身道:“贫道玄玑,见过王爷、大人还有丁庄主。”梅映雪心道:“果然是他。”
那丁白云因为薛远道的缘故,原本对无极门非常不能谅解,但现在既然自己也投效了高智阳,那么当日之事,就成了当然之事,既然对高智阳能毫无怨言,再怎怪也就怪不到无极门头上了。再说玄玑真人武功高深莫测,门下徒弟众多,势力日益壮大,在武林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丁白云既想在武林中站起,就不能不把无极门当回事。
只听得高智阳说道:“我派出送信的人前天夜里刚刚回来,回报说道长不在无极观中,到紫极宫做客去了,想来道长来回奔波,只怕还得过些时日才能一睹仙颜,没想到道长今日便到,脚程之快,令人拜服。”玄玑道:“那是因为贫道的几个不肖徒弟,在路上受到妄人愚弄,贫道恐怕高大人会受到不必要的滋扰,特地日夜兼程赶来。也幸而如此,才能在此碰到王爷,无论如何,这番功夫,总是不枉了!”梅映雪知他说的是莫高天在他帖子上涂鸦的那档子事,肚里暗暗觉得好笑。
高智阳续道:“谁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惹到无极门头上?”玄玑道:“说起此人,胆大妄为,那是武林中出了名的,他惹我无极门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连累到大人,当真是对不祝”高智阳道:“既有道长在此,想来不论是什么狂徒鼠辈,邪魔外道,那是一概敬而远之,逃之夭夭了。”玄玑迟疑道:“说起此人,论胆大妄为,那是天下第一,就是如此,贫道才非赶这趟路不可。”
忽然门外有人声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不老老实实的跟大家说,你根本就是怕我,对吧?”众人听到这声音,都想起一个人来,那高智阳更是印象深刻,脸上变色。
只听得那声音续道:“我说玄玑子,你也真是老糊涂了,无极门门下弟子数百,愚民信徒成千成万,在江宁呼风唤雨,独霸东南一方,你放着这样的掌门不干,却跑到这里来巴结官府,怎么?赵匡胤要以兵马统一天下,你也妄想跟着他统一江湖吗?”
玄玑脸上变色,虽不至于说是被人揭穿了心事,说他有一统江湖的野心,但是他一心计划要光大无极门,让无极门成为天下玄门正宗的梦想却是有的,当下便喝道:“你在扬州捉弄我的徒孙,这一笔帐我正要找你算,没想到你居然跟着我,好,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咱们新仇旧恨,一并来算一算!”
那声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我捉弄如果是你的徒孙,你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吗?怎么不跟大家说说,我是怎么捉弄你?”
玄玑大怒,冲出了厅门,高智阳大叫:“大家保护王爷!”众人只听得那人仍旧不停地笑着,玄玑则是追着连声叱喝,就这样两人的声音从东边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