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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玄玑十分自负,与莫高天的自大正是一对儿,对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竟然连退数步,按理他是丢不起这个脸的,只是汤光亭这五招,招招如抱太极,浑然天成,明明与自己所学系承一脉,但却意境却高出自己所学不知多少。他又惊又喜,喜得是自己大开眼界,从中得到不少启发,惊的是这样的一套剑法,居然是从一个臭小子手中使出。
他这四步退得值得,一时没放在心上,但见汤光亭剑走偏锋,歪歪斜斜地兜了过来,玄玑大奇,正要往精妙的方向去想,但随即发现不对,却是汤光亭重复使出“天马行空”这一招。
那玄玑虽不知招式名目,却十分清楚这一招刚刚已经使过了,只不过是将阴阳颠倒,正奇互换而已,心想:“这一招居然能做如此变化,创此式之人,异想天开之处,实非常人所能,当真令人佩服。”回剑一架,不再后退。那汤光亭剑芒乱吐,往上罩了过来,玄玑“咦”地一声,颇觉似曾相识,原来汤光亭又使了一招前招,亦只是略加变化而已。
玄玑心道:“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七招吗?分明只有五招而已。”手上劲力再加一分,长剑忽有如蛟龙般,迅猛无俦地向前卷去,汤光亭这一招只用了半招,急忙变招,玄玑又气又急,原来这一招又是重复前招。
两人转眼十招已过,汤光亭只将前面五招各重复用了两次,但见他第十一招出手,仍是似曾相识,玄玑不禁动怒,心道:“想用这五招在我面前做怪,简直是找死!”但话虽如此,明明知道汤光亭是旧招重使,玄玑依然无法可解,更何况汤光亭招中套招,变化多端,彷彿无穷无尽,玄玑盛怒之下,也是莫可奈何。
但见十五招又过,汤光亭第十六招递出,玄玑一见之下,简直要气炸了,心道:“在我面前四度使用旧招,不把我放在眼里,可别怪我心狠手辣。”知道他这一招变化多在左方,于是剑锋一转,迳取汤光亭的右方。
那玄玑不愧是剑术名家,他这一剑刺去,甚是对症,正是此招弱点所在,汤光亭颇为吃惊,心道:“这玄玑与莫前辈齐名,果然有两下子。”他自学成天遁剑法之后,玄玑是他所遇到的最强对手,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身子斜退,剑尖低垂,这一招“天翻地覆”,已深得吕洞宾七成功力,玄玑见这一招新招威力无穷,霎时全身四周白茫茫地都是剑影,他心中吃惊,内力自然催动,不知不觉间已使上了十成功力,什么想要一窥究竟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抛道九霄云外去了,只听得“当”地一声,两剑相交,两人各退出一步,原地站定。
玄玑危机既解,心中便生懊悔:“这一小子还有一招未使,我这一下子用尽全力,岂不是把他震伤了。”定睛一瞧,却见汤光亭好端端地站着,自顾看着手中的半截断剑发呆,心中骇道:“没想到这小子的内力居然这般浑厚,今日不除,终成后患。”喝道:“才第十七招,还有十三招,看剑!”不顾汤光亭手中只剩半截断剑,马上进招。
梅映雪娇叱一声,道:“趁人之危,好不要脸!”铁炼一抖,便往玄玑腕上套去。但那梅映雪铁炼上的功夫多以出奇取胜,玄玑是何等人物,又曾与她交手过,剑锋一侧,打在那炼头上,“当”地一声,那炼头倒卷过来,挟着玄玑剑上的内劲反激射回去。梅映雪不敢硬接,身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趁势抽出背上长剑,掷给汤光亭。
那汤光亭剑术虽高,但手中无剑,拳脚功夫倒是平常,见玄玑长剑刺到,不由慌了手脚,百忙中还好梅映雪帮他把剑递到,顺势将手中断剑朝着玄玑用劲掷出,反手便要去接剑。
但是汤光亭这一掷不过是力大,毫无准头可言,玄玑略一低头便轻易闪过,手中长剑仍是毫无阻碍地刺来。汤光亭不禁大骇,手指一搭上梅映雪值来的剑柄,想也不想,便是一招“天下无双”。
那时玄玑剑势奇快无比,无论如何汤光亭这一下是躲不了了,但是这一招天下无双威力实在太强,玄玑若是不顾后果硬将后着使完,固然能将汤光亭毙于剑下,但自己的胸膛却也不免让汤光亭这一招给洞穿。玄玑见他这一招后发先至,不觉恼怒异常,心中只道:“这小子剑术如此之高,简直岂有此理!”
原来汤光亭使出这一剑之时,眼见万般来不及,心中拼的便是同归于尽之意,却没想到正合此“天下无双”的要旨,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正如他当天将万毒宫的二师兄逼到岩壁前,再使出这一招一般,只不过宾主立场刚好相反。天遁剑法每一招最少都有阴阳二变,阴阳二变手法截然不同,威力却是同等厉害,汤光亭误打误撞,使得正是“天下无双”的阴变。天遁剑法威力如神,后世相传吕洞宾可以在百步之外,飞剑取人首级,大半盖因于此。
玄玑盛怒之下,手段倒没折扣,他所学甚博,右脚斜步踏出,踩的是八卦方位,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汤光亭这一剑,剑柄倒转,左掌伸出,拍向汤光亭左肩。汤光亭没想到他变招反应如此之快,心中反倒起了敬佩之意,右手一招“天罗地网”护住周身其他地方,只留了一点空隙,左掌运劲,凑了上去。
众人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梅映雪以铁炼缠住汤光亭的腰际,跟着汤光亭飞身跃上半空中,接着只听得汤光亭说道:“玄玑道长武功高强,堪称天下第一,在下拜领,受益良多。今日七招之约已经履行,小子力短,先行告退。”说完此话,两人已经跃上一旁墙头。玄玑自恃身分,又曾言明是切磋,纵有不甘,亦不能再追,只听得汤光亭站在墙头上续朗声道:“王爷厚爱,来日再报,他日挥军南下,汤某暨铸剑山跑马寨上下,当效犬马,并为前驱,若有食言,当如此剑。”说罢,将手中长剑奋力一抖,那剑身“叮啷”几声,断成六七截,散落在地上,身子亦随即隐没在墙头。
赵光义随即说道:“大家听了,这汤兄弟与梅姑娘乃是本王江南盟友,将来共享富贵的座上嘉宾,今日之事,差一点要闹出人命,毁我礼贤下士名声,眼下暂且揭过,再有犯者,定当严惩不贷!”说罢,转身入内。
那众人沸沸扬扬,都说那汤光亭剑法高超,居然可以让名满天下的玄玑道人吃哑巴亏,汤光亭之名,亦从此不胫而走。玄玑这一仗赢了里子,却输了面子,又让赵光义刮了一顿,不禁觉得脸上无光,也随即向赵光义告辞。那赵光义却大加宽慰,直言自己身为亲王,不威不立,要玄玑不要放在心上。更说早已上书皇兄,力荐玄玑为江东道家之首,而京城中也传来消息,将赐号“真人”,等待诏下,就要他马上赴京。
玄玑一听御赐“真人”二字,不觉砰然心动,便向赵光义为自己的冲动道歉。赵光义抚慰再三,两人再无嫌隙。
第十四回 金兰之义
那汤光亭与梅映雪这一趟从白云山庄疾奔而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在寿春城中绕了半个圈子,确定没有人跟来,才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梅映雪查探汤光亭的脉息,觉得他除了最后与玄玑对了那一掌,导致脉息有些紊乱之外,其他并无大碍。于是便到街上买了一些安神理气的药,煎了让他服下,并吩咐他早些休息。汤光亭怔怔瞧着梅映雪为他所做的一切,心想她人不但长得漂亮,武功又好,更重要的是还是个大夫,一有轻微病痛,马上就可以调理,简直万无一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便听话乖乖早早上床。
睡到中夜,汤光亭忽然转醒,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再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地盘旋着,白天时那林蓝瓶的身影,还有她凝望自己时的忧郁眼光。
汤光亭这才想起这些天来好像夜夜都梦到她,梦境大多是在铸剑山上初次看到她的情景,还有刚从千药谷出来时,两人一路上相依为命时所发生的事情。辗转反侧之间,思绪潮涌,杂沓纷来,久久不能自己。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夜探白云山庄,最少也要再见林蓝瓶一面,但到底为什么非要见她不可,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如果再也见不到她,就好像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一样,挂在心里,怪难过的。
汤光亭悄悄起身穿衣,来到隔壁房门外,见屋内无半点灯光,心想梅映雪一定睡了,提起轻功,从窗口跃了出去,认清方向,直往白云山庄而去。
那汤光亭越奔越快,绕到白云山庄后院,右足一点,身子如箭离弦,飞窜而出,直接跃过围墙,两个起落,跟着跳上了大屋屋脊。两个守在后院的亲兵,只见头上一道黑影闪过,却什么也没看到,冷风飕飕,树影拂墙,都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汤光亭伏在屋脊之上,倾听四下动静,但觉更无人声,这才开始辨认方向。他曾在此被万回春软禁逾月,哪里有房舍、书阁、仓库,了然于胸,却不知林蓝瓶会被安排住在何处。踌躇半晌,忽然想到一个人,悄悄溜下屋顶,穿过几处回廊,来到一扇窗前,但屋内漆黑一片,想那里面的人早已熟睡,伸掌抵住窗櫺,微一用力,那窗户应声推开。
汤光亭闪身入内,将窗子重新虚掩,进到内堂,见炕上被褥隆起,被中人物兀自睡得香甜,一个箭步上前,一手便将棉被拉开。那人虽然忽然惊醒,但尚自以为在作梦,含混道:“谁?有人吗?”汤光亭笑道:“丁总管,睡得好吗?”
那丁总管忽然跳了起来,嘴巴才一张开,喉咙一紧,却是被汤光亭扼住了,不但半点声音也喊不出来,还立刻感到头昏脑胀,呼吸困难。他两手使劲去扳,却哪里扳得动半分,只听得汤光亭在他耳边说道:“我叫汤光亭,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今天早上还来打过擂台,你认得我吗?”丁总管连忙点头,随即感到扼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一点。
汤光亭伸指在他的胸口轻轻一点,又道:“我今天在擂台的手段你看到了,我现在只消在你这边用力一点,你就马上得去见阎王了,你信是不信?”丁总管只觉他才这么轻轻一点,自己胸口烦闷,几欲作呕,当即赶紧点头,随即又感到扼在脖子上的手,好像又松了一些。
汤光亭道:“很好,我问你一个问题,答得好的话,立刻放你走路,要是回答得不合我意,那我只好捏死你,反正知道答案的,可不只你一个。”丁总管这回毫不考虑,马上点头。
汤光亭放脱掐住他脖子的手,低声问道:“江南来的那个林姑娘,被安排住在哪一间屋子?”丁总管一时无法会意,问道:“江南的林姑娘……?”汤光亭道:“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哥哥,叫林延秀,他们的父亲是江南猛将林仁肇。”那丁总管恍然大悟,说道:“是,是,是,我知道了,是那个林姑娘,嗯,她被安排住在……住在西厢……”一言未了,“啪”地一声,左肩一痛,却是被汤光亭打脱了关节。那丁总管满眼恐惧,剧痛跟着袭来,正要张嘴喊叫,汤光亭伸掌捂住,低声怒道:“才问你第一个问题,就想骗我?”
那丁总管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忙摇头。汤光亭道:“还不承认?”丁总管急忙点头。汤光亭又道:“你承认骗我?”丁总管又赶紧摇头,一会儿又急忙点头。汤光亭失声笑道:“你一会儿摇头,一下子又点头,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哑了吗?不会用说的。”才发觉自己因为怕他哀叫出声,正使劲地捂着他的嘴,便将手放松了,不过仍是按在他的嘴上。
那丁总管忍痛道:“不敢欺骗汤爷你,你要找的是林姑娘,又不是赵王爷,这林姑娘的死活可不干我的事,我犯不着骗你碍…哎哟,我的妈呀……”最后还是忍不住呻吟起来。
汤光亭听着觉得有理,便道:“那好,把衣服穿好,带我去瞧瞧!”那丁总管此时就算不愿意也有所不能,只得乖乖穿好衣服,带着汤光亭往西厢而去。路上碰到几个巡夜的亲兵侍卫,向他招呼道:“丁大总管,这么晚了出来赏月啊!”见他身边侧着一个生面孔,倒不在意,因为这些人在庄里出入的江湖人物太多了,一时记不清楚也是有的,只要不到赵光义、高智阳等人的住宿范围,他们也不太管。丁总管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天气冷,大家小心着凉。我到地窖里去找一点酒喝。”
一阵嘻哈,一路过关斩将,穿过一处天井,最后终于来到一排房舍前。丁总管指着最末一间,说道:“那间便是林姑娘住的房间了。”汤光亭道:“去敲门。”丁总管面露难色,道:“这大半夜……”汤光亭抓着他脱臼的地方,又道:“去是不去?”丁总管无奈,只道:“去,去,去。”
走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低声道:“林姑娘,林姑娘!”半晌,无人应门,丁总管回头望着汤光亭,汤光亭将嘴一努,作势要他再敲。丁总管只得又轻轻敲了几下,续道:“林姑娘,林姑娘!”
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里才有女声应道:“是谁?”汤光亭一听,果真便是林蓝瓶,便在丁总管的肩上一推,丁总管吃痛,赶忙道:“林姑娘,我是丁总管,有一点要紧的事情要当面跟你说,请你开开门好吗?”林蓝瓶显然颇为不悦,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丁总管道:“可是这件事情,非常要紧……”林蓝瓶淡淡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在门外说了。”丁总管道:“不行啊,你开开门,一下子就好了。”林蓝瓶道:“你若不说是什么事,那就在门外站一夜吧。”
汤光亭觉得十分有趣,手上便稍微使了一下劲,那丁总管急道:“哎哟,姑娘,是……是故人来访!”
门内沉默半晌,忽然“伊呀”一声,房门打开,接着寒光一闪,一声娇叱道:“什么故人?胡说八道!”一柄长剑刺了过来,汤光亭看准方位,伸指挟住,叫道:“蓝瓶妹妹!”
林蓝瓶一怔,说道:“你……你是……汤大哥……”汤光亭点了点头,抓着丁总管闪身入内,林蓝瓶跑到门外四下查看,确定无人之后,回房复将房门关上。
那丁总管道:“汤爷,林姑娘已经找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吧?”汤光亭笑道:“辛苦你了!”伸手一劈,将他击昏,接着蒙眼塞口,五花大绑,丢到后面去。
那林蓝瓶道:“汤大哥,你……你怎么来了……”想起自己与他在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觉脸上一红,还好屋内并未点灯,否则脸红的样子给他瞧见,羞也羞死了。
汤光亭不察,只道:“我来看看你。”林蓝瓶一听,忽然心中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汤光亭与她相识多日,却很少当面看过她哭,关心道:“怎么啦?早上见你的时候,你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谁欺负你了?”林蓝瓶自顾哭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抽泣道:“是你,是你欺负我,是你欺负我啦!”
汤光亭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我们可有两个月没见了。”林蓝瓶一抬头,跟着粉拳捶来,汤光亭更不闪避,任由她如雨点般打在胸膛之上,只听得林蓝瓶怒道:“你可好了,自顾逍遥快活,还练成了一身功夫,你知不知道,我跟着你父亲,大江南北的到处找你,到处都找不到,我急得要命,你却跟着梅姑娘……”越想越气,也越捶越大力,汤光亭吃痛,不自觉内劲暗生护体,林蓝瓶“哎哟”一声,却是被他体内内力震开,拳力反激到身上,一时气血翻涌。
那汤光亭急忙往前一扶,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蓝瓶泪如雨下,双拳齐发,打在汤光亭的胸口上砰砰有声,嚷道:“你敢运劲伤我,我……我……你干脆……干脆震死我好了……”汤光亭有了一次教训,勉力克制运功念头,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好了,我绝不还手。”
林蓝瓶挥了几拳,越打是越乏力,直哭道:“你还说你没欺负我,你现在不就在欺负我。”汤光亭心想:“明明是你在打我,还说是我欺负你。”忽然腰间一紧,却是被林蓝瓶拦腰抱住,身子颤抖,不住啜泣。
汤光亭只迟疑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也伸手将她搂紧,但觉她原本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柔软下来,脸蛋挨在自己胸膛上,不住地磨蹭挨擦。汤光亭不觉砰然心动,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觉她秀发如丝,光滑细致,散发着淡淡幽香。
两人相拥良久,林蓝瓶忽然用力一把将汤光亭推开,不发一语地转过头去,汤光亭不明其意,只有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林蓝瓶忽道:“你……你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汤光亭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看你的。”林蓝瓶道:“你现在看到了,安心了,可以回去了。”汤光亭道:“你……你生气了?”
林蓝瓶依旧不发一语,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汤光亭慢慢走到窗边,说道:“听说你和你哥哥都归顺了朝廷,这样也不错,最少也算是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用再东奔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