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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众人对汤广成之前的任务指派,大都一体凛遵,无人有任何异议,但是在听到他指派自己的儿子通使宋国,却有不少人私下议论,颇有微词。汤广成见有人有不同意见,便道:“各位有话不妨直言。”那白胡子老者说道:“广成老弟,出使宋国这件事情,可是一件大事,若是稍有差池,那么我们在铸剑山上所做的一切准备功夫,可就都成了空谈与泡影了。光亭聪明活泼,我也很喜欢他,可是这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这个……”坐在他下首,之前也说过话的那个干瘦汉子却插嘴道:“陈老,光亭这次回来,可长大不少,也成熟多了,再说他父亲是本寨寨主,由他代表本寨,那是再适合不过了。就好像以前古时候,那个春秋战国,国与国彼此之间,不都是用儿子作抵押吗?就好像李从嘉这边,可不是也押了他的弟弟李从善在赵匡胤那边吗?”
那个白胡子老者正是姓陈,听干瘦汉子这么说,马上说道:“夏大公,我们又不是要抵押人质,我们是要派出代表跑马寨的特使,这是两回事吧?”那个姓夏的干瘦汉子分不出两者有什么不同,强词夺理道:“你不就是说代表吗?跑马寨的代表是汤老大,难道叫汤老大亲自去吗?儿子代表老子,天经地义!”原来汤光亭活蹦乱跳,到处惹祸,在这跑马寨中是出了名的捣蛋鬼,若是汤广成忽然有个三长两短,而要由汤光亭起来接寨主之位的话,恐怕会有一半的人不服吧?这回他被人掳走,汤广成又无其他儿子,所以其实已经有人开始积极运作,想要起来卡位,陈老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那陈老还要说话,汤光亭向前一步道:“陈伯伯,不是我硬要担任这项任务,而是我早已与赵光义见过面了,他身边有哪些人?在江南还有哪些盟友?我都十分清楚,所以由我代表出面,可以省去不少麻烦,而且事半功倍。”陈老不以为然地道:“你先前之所以能与赵光义碰上面,有一半是机运,下次会不会这么好运,那可就很难说了。只要我们选出一位适当的人选,你再将这些情况详细告知,效果都是一样的。”
汤光亭道:“不瞒陈伯伯,还有大家说,此事只怕非我不可。”汤广成道:“亭儿,不许无礼。”汤光亭与父亲道:“众位叔伯都是孩儿的长辈,孩儿这么说,绝对没有看不起长辈的意思,但孩儿只是就事论事。”陈老站起身来,说道:“广成老弟,你就先让光亭说下去,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是不是?光亭?”
汤光亭心道:“老狐狸,你打错算盘了!”笑嘻嘻地道:“陈伯伯说得不错,小侄当然不是胡言乱语。”陈老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非你不可呢?”汤光亭道:“今年初赵光义借白云山庄的名义,在江南广发英雄帖,邀请江南各地的武林帮会首脑人物,到寿春参加英雄大会。名义上是联络感情,切磋武艺,但实际上是连络这些有心向宋国靠拢的武林人士,作为将来他南侵时,负责内应的盟友。然而江南地域广阔,门派帮会东分西散,届时联系上又是一个问题,于是在会后,就又依区域推选当地的盟主。而既然这些组成分子是武林人士,盟主之位,便一概是以武功胜出决定的,而技压群雄者,更可以出任总盟主。”
汤光亭将目光扫向在场众人,轻轻咳了一声,续道:“大家以为这些江湖人士的武功如何?当中就有一个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无极门玄玑道长,而其他与会者,大家试想,自然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我当然不敢说我的武功能比得上玄玑,但如果说跑马寨的武功,只搆得上三四流角色的话,那就算我们人手再多,再有军务经验,各项条件比别人再好,现场就给人比下去了,那时面子都丢光了,还要大家拼起命来干,那有什么味道哇?”
那陈老道:“说到比武夺帅,论武功,放眼山寨,那当是你爹最好了。但依他的身分,却不方便前去,轮算起来,那也得由第二高手出马。”夏大公插嘴道:“陈老该不会想说,这山寨中的
第二高手,就是九渊吧?”夏大公口中的九渊,正是陈老的儿子陈九渊。陈老被他说中心事,不禁脸上一红。说道:“渊儿刀枪娴熟,山上人人皆知,可不是我说他行他就行的。”
汤光亭往陈老身后瞧去,只见椅背后面站着一个青年,体格魁梧壮硕,神色英气勃发,虽然已有几年未见,但瞧他面容,知他便是陈九渊。这陈九渊是天生练武的材料,自小学艺,向来都是一练即会,一会即精。幼年时人小力弱,倒没什么感觉,及到长大成人,骨质体格益发茁壮,力气也跟着变大,不久之后,几乎打遍寨中无敌手,只差些临敌经验罢了。前些年因为本身武艺在寨中已无人能及,便下山去拜师学艺,现在在山寨中负责教导大家练拳。
若是在半年前,汤光亭面对这个高出他半个头,壮得跟牛一样的对手,那自然只有摸摸鼻子认输,可是汤光亭这半年来脱胎换骨,早已今非昔比,陈老公开叫阵,他又何惧之有?于是便道:“那不知除了九渊兄之外,还有谁想上台来与光亭一争长短,以武功决定胜出者?”
那天汤光亭在校场上虽然曾经试演过身负的武艺,但这厅上大多数的人当时并未在场,这时听他这么说,大都吓了一跳。因为再怎么说,他总是老大的儿子,要是陈九渊当场将他打下台来,让他身上挂彩受伤那还不打紧,但要是老大脸上面子挂不住,只怕陈老这一支子弟兵以后可就有苦头吃了。陈九渊为人木讷寡言,但是豪迈热心,是属于外冷内热那一型的,近来传授寨中其他人拳术,向他学习者有老有少,虽然不算是正式的拜师,但对他也颇有徒弟对师父的情感,这些人固然是他的支持者,而就算未与他有这一层关系的,基于他对跑马寨的贡献,心中也多是向着他一点。
所以大家在惊吓之余,都对这样的结论感到忧心,便有人忍不住便开口阻止陈老道:“特使的事情,让老大去处理就好了,现在到底是听谁的?”还有人说道:“老大不是有任务指派了吗?好好的做好自己的事不就好了。”这边一言,那里一语的索性指责了起来,这些人当然是与陈老辈分差不多的。
陈老听着大家将矛头指向自己,自己想想也有点后悔了,正想说几句话下台阶,却听得陈九渊上前说道:“爹!孩儿想要试看看。”脸上殊无喜怒表情,但语意坚决,任何人不能动遥陈老向来疼爱这个么儿,一时左右为难。
汤广成道:“好了,大家别再说了,年轻人有这样的斗志,相当不容易,就让他们两个人试看看好了。不过我的条件是双方点到为止,不管谁输谁赢,就此结为兄弟,两个人一起去宋国覆命。怎么样?陈老可以同意吗?”
陈老又惊又喜,说道:“如此不伤和气,又能让年轻人历练,真是再好不过了。”心想:“两个人一起去。像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没想到?无端多惹了一身腥。”
汤光亭回应父亲的话,首先说道:“陈二哥,请!”陈九渊眉头一皱,心道:“我又不是行二,怎么叫我二哥?”却不知原来在汤光亭的心中,大哥是杨景修,陈九渊虽然比他大上六七岁,但还是比杨景修来得年轻。
两人来到校场当中,围在一旁观战的,除了原先在议事厅开会的,还有闻声而来的人。山猪还有刀疤老三这一支属于汤广成这一系的,前几天已经见识过汤光亭的功夫,对于陈九渊近年来的锋头太过,心中早已全是疙瘩,非常不舒服,现在一听他要和汤光亭放对,忍不住心中窃喜,都赶紧跑来看热闹。
春寒料峭,早晨的太阳,和煦地照耀在每一个场边上的人,顿时趋走了不少寒意。两个满怀自信的年轻人,面对面远远地站着,彼此凝视对望,只顾专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忘了自己也是对方专注的对象。汤光亭手中握着从杨景修那儿借来的刀,心下自忖道:“陈九渊虽是个硬底子的练家子,但是说到内力,只怕还谈不上有什么修为,自己若强催内功猛攻,他定然招架不住,不过那就胜之不武了。”下定决心,不用内劲,而且只用新练的左手刀应敌。
那陈九渊横练外家功夫,更精通十八般兵器,这时手上则是提了一支长枪,望见汤光亭左手执刀,心想:“他是左撇子吗?但是我记得他平时都用右手,若是中途忽然使出左手刀,不是更能有出奇的效果吗?为何一开始就用左手握刀,让我先有防备?要不然就是他其实厉害的还是右手刀,先用左手握刀来混淆视听。”他是铸剑山上第二代出类拔萃的人物,虽然木讷寡言,但只在山上教人练拳,哪能满足他年少追逐未来各种可能的心?能有机会独当一面,有机会与大人物相处学习成长,那么将来成功立业,也是按部就班可得的。如今汤光亭既然平安回来,他便不再抱接掌跑马寨的希望了,所以他决定往外发展,而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他是说什么也要争取的。
陈九渊看着汤光亭,内心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心中暗想:“汤兄弟,这跑马寨是你的,我不跟你争,这外头的差事,你就让给了我吧?”虽然汤广成已经说了是两个人一起去,但两人当中,总有个主副,陈九渊清楚得很,这会儿两人争的,便是这个可以拿主意的正使。
陈九渊心思甫定,说道:“汤兄弟,你年纪比我小,你先进招吧!”汤光亭笑道:“陈二哥哪的话,我年纪虽轻,下手可不轻。咱们谁也甭让谁,哥哥一动,小弟也立刻动手,谁都不吃亏,如何?”陈九渊不喜多言,只道:“甚好!”枪头向下斜引,轻轻触着地面,接着忽然暴喝一声,枪头昂起,往前疾冲,其势如长虹贯日,状若矫龙出水。汤光亭但见陈九渊的身子被枪身拖着走,宛如牵着一头饿了三天,刚刚出柙的猛虎一般,不禁暗暗赞赏。他原本以为像枪矛这一类的兵器,只有在军队阵战中,步兵用来对付骑兵才比较有用,没想到这样一根看似笨拙的木棍,在陈九渊手中却像是有了生命一样。
这不仅是汤光亭看得激赏不已,场边观众也早已大声叫好起来,只有少数几个还顾着汤广成的面子,不敢叫得太大声。然而不管是真心忘情的喝采也好,还是有所保留的心虚喝采也好,大家的嘴巴还张着没来得及闭上呢,却见汤光亭身子一矮,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前去,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脖子一歪,避过致命的枪头,跟着左手刀出,顺着枪身滑去,便去削陈九渊的手腕。
原来那汤光亭手上出招虽不用内劲,但是进退趋避之间,体内内劲自然发动,速度之快,已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及,众人的那声喝采叫到一半,都不约而同地变成了惊呼。
那陈九渊的惊讶可不亚于众人,见汤光亭这一刀又快又急,连忙将枪身一抬,左掌伸出,便要去抓他的刀柄。汤光亭刀势受阻,只得缩回,顺势转过刀柄,用刀背去砍陈九渊的手腕,便这么一阻,陈九渊已经有余裕抽身后退。
但是汤光亭的兵刃短,陈九渊的兵器长,汤光亭哪能让他拉开距离?右足一点,立刻又窜身向前,陈九渊倒转枪头的动作根本赶不上他的速度,百般无奈,只得回旋转身,再往后跳开两步。汤光亭毫不放松,跟着踏上两步。
便这么一个追,一个退,虽然两人才过了几招,大家也都瞧出来是谁占了上风。陈老在一旁见儿子被汤光亭紧咬着不放,空有一身功夫却使不出来,心中焦急万分,只想大喊:“不公平!”却无法真的说出口,因为武器是儿子自己选的。
转眼间两人已经拆上了几十招,陈九渊绕着校场不断后退,完全都是防禦遮拦,毫无进攻的机会,忽然听得“啪”地一声响,只见陈九渊奋力将手中长枪一折为二,成了右手短枪,左手短棍,双手交错,还上了第一招。
汤光亭见陈九渊当机立断,反应灵敏,也深感佩服,便将近日所学左手刀法,在陈九渊身上做一个充分的印证。但见他直劈、横砍、左掠、右削,在陈九渊右手短枪戳刺、斜挑,左手短棍挥击、点打,两面夹击下,依然是游刃有余。陈九渊明明只瞧见汤光亭使来使去,就只是那十三招刀法,自己却仍是遮拦多,反击少,至此已知对方的武功其实远远高过自己,虽然不愿就此认输,但心中怯意已生,便不由自主地加强防守。
高手对阵,对手内心细微的变化,都能从他的出招方式,力道强弱瞧出端倪。陈九渊心生怯意,汤光亭马上便瞧出来了,心想:“虽然此刻我只要使出这十三招刀法中里的任何一招后着变化,就能够取胜。不过像他这么木讷之人,自尊心必强,不像我这么厚脸皮。要是当众让他下不了台,这梁子可就结得深了。”当下横刀挥出,故意在胸口露出破绽。
那陈九渊见了,竟也想到了这是汤光亭的诱敌之计。但他随即又想,汤光亭若真的想赢,根本不必弄此玄虚,反正自己有败无胜,不如赌一赌。左手一挥,断棍脱手掷出。
汤光亭没想到他会说扔就扔,而且方位力道,无不恰到好处,正想往另一边闪去,却见那短枪已经凑过来等在那里,心想:“这就是双手都有武器的最大好处,待此事一过,可要好好地向杨大哥请教这一招。”其势已不能让他不用内力了,身子一侧,闪过飞来的短棍,接着伸刀一架,那枪头正好不偏不倚地刺中刀面,那刀身注满了真气,枪头这一刺,就如同刺中坚硬的岩壁一样,“铮”地一声,立时折断。
陈九渊大吃一惊,但是他脑中所想的远不及手上的反应来得快,马上抛去断枪,双手便往汤光亭左手抓去。他这一手小巧擒拿,又快又准,原本十分狠辣,也非常对症,但是他刚刚那一震,右手又酸又麻,这一下虽然抓中了汤光亭的手腕,却无力扭拗,再说汤光亭双臂真气充满,就算刚刚没有这一震,这一下能否建功,也很难说。陈九渊只觉得双手彷彿按到了一块烧得火红的木炭之上,待要缩手,却发现手掌居然粘在汤光亭的手腕上,拉都拉不动,他进退失据,顿时满脸通红。
便在这尴尬万分的当儿,只见汤光亭顺着自己的手势将手中单刀摔在地上,手上那股粘力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正不知是该放脱跃开,还是怎么才好,只听得汤光亭说道:“陈二哥这一手虽然逼得我弃刀,但是你失掉兵刃在先,所以这一回是小弟略胜一筹。”陈九渊一愣,知他这么做是顾全自己的面子,心下感激,手上一松,说道:“汤兄弟武功高强,陈九渊输得心服口服。”汤光亭道:“陈二哥博学多艺,小弟望尘莫及,改天有空,还要请二哥多多指教。”他这么说却不是客气,而是真心诚意地要求指导。陈九渊听他这一句语意诚恳,便道:“如果汤兄弟不嫌弃,当知无不言。”
两人握手言和,心中更无嫌隙。原本许多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这样的结局自然是不太过瘾,不过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希望以和为贵,如此皆大欢喜,都觉得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汤光亭居然能与陈九渊打成平手,许多人也是直呼不敢相信,成了接下来的几十天中,人人茶余饭后的重要话题。
而汤广成无疑是最开心的人了,儿子不但因为有了奇遇而武功卓绝,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懂得顾及别人的面子,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更是十分可贵。
人选既定,汤广成便择日让他们动身,在此之前,还交给了汤光亭一个特别的信物,以及一封书信,让他带去给赵光义。这一日汤光亭动身在即,一大清早,他便先去向母亲拜别,接着又去见了杨景修。杨景修自然免不了还要叮嘱他几句,两人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话别。
第十七回 归并脱离
汤光亭这已经是第四次来到寿春了。第一回是陪着林蓝瓶跟着薛远方,浑浑噩噩地到达;第二回却是让万回春擒住,无奈中还带了一点惶恐;第三次则是与梅映雪假扮道士,偷偷摸摸地混进来。而这一次,他则代表跑马寨,正大光明地走进城门,身边的人则换成了陈九渊。
这四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心情,为的都是不同的理由。
大概是与寿春特别有缘吧?汤光亭领着陈九渊,大摇大摆地走到白云山庄前,忆起往日种种,感触良多。他现在最害怕的是,就算来到了寿春,却仍找不到梅映雪。
那陈九渊站在白云山庄的朱漆大门前,等了一会儿,回头瞧见汤光亭怔怔地发着呆,轻轻问道:“汤兄弟,是这里了吗?”汤光亭倏地回过神来,忙道:“没错,便是这里。”陈九渊听了,便直接上前敲门。
擦得发亮的铜门环,敲在沉重的木门上,发出闷闷的响声。门后一个十五来岁的门童应了一声,将门拉开一个小缝,见陈九渊面生,两只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道:“你是谁啊?这么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