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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封曜也要追过去，小蛾很快地拉住他。“你疯了？冷静点。”
仿佛终于从忽然间涌上来的往事中挣脱，封曜吐了口气，在水边停住脚步。他凝望着一水之遥的白衣女子，眼中有股深藏的悲哀、淡淡的恨意，还有浓烈的、他也不清楚的感情。
在那个被细小粉花环绕的神殿里，你曾是我的全部，而那些日子，都在背叛中打得粉碎……过去的自己，还有未出口的话语，都消逝得太远，永不回头了。
水面上的光之道路，静静地横跨了两岸。
苏阴望着天边青色的淡云，微带着倦意的声音：“你们还是走吧。封曜，过去的事情，何必念念不忘呢？世界已经变化如此之多，你还活在回忆的桎梏中吗？”
“因为你没有投入感情，所以不会念念不忘。”封曜俊逸的脸上是嘲讽的笑。
“的确如此，所以你的执着不是显得毫无意义吗？”苏阴一针见血，“一切都令人厌倦。你们这些小孩子，还有那几个沉迷于自己游戏的老家伙……”
“笑话！那你到底为什么而活？！既然厌倦，你做那些事又为了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苏阴看都不看他。
“就算我是你的棋子……你至少给我一个解释。”封曜声音喑哑。
“你以为，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解释吗？”苏阴突然笑了，“我不解释你又能如何？时间到了，你们不过去就算了。”她一扬手，收回了水面的通道。
“你……”封曜紧紧握拳，对她无可奈何。他心中很乱，却又有种强烈的感情像要倾泄而出。“苏阴！你该死的——”他狂吼一声，岸边的土地仿佛被他的伤痛和愤怒击中，猛然爆炸开来，褐色的土石飞到了半空，河面也为那猛烈的冲力掀起两丈高的水幕。
小蛾薄唇微勾，迅速地飞身闪开。
“你真的要动手吗？不知好歹的家伙……”苏阴冷漠地说道，纤腰一转，身影往封曜的方向逼了过来。修长的指尖指向天际，只见河水猛然翻腾，一把幽黑的长杖从水中升起！
崆月刃。封曜嘲讽地看着那杖头的月牙弯刀，就是这个东西，在那天刺穿了他的一切。
草石纷飞，掀起的气流互相撞击着。身影在半空交错，苏阴白衣飘起，往岸上落来。
“哈，你终于愿意和我好好打一场了？”封曜苦涩地说，“你宁愿战斗，也不愿说句话？”
“傻瓜，以战斗来结束，不是很好吗？”苏阴的黑发在风中飞扬着，淡淡的脸上，仿佛有一丝隐藏着的解脱。她右手握着细长的崆月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那弧线却带着刀刃般的杀气。
封曜深吸一口气，不退反进！
“臭蛾子，你闪开，别插手！”他一边说着，手中冰蓝的光芒突然暴涨，一把冰刃赫然在手中旋转，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像被那寒气冻结了。
“冰魅……我还真荣幸。”苏阴低声说着，手下却更加凛冽。
自从听了封曜以前的故事，小蛾就变得一直默不作声。他既不动手，也不说话，最多偶尔侧身躲过飞来的砂石。他人也在半空，手插在红色风衣里面一副旁观的模样。见那两人已经激烈地交起手来，小蛾静静看了他们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
池月泠已经死了。再多一条命，也无妨了吧……
他拿出原魔印，古朴的玉石静静躺在手心，那所蕴含的利刃和力量，马上就要释放出来，大家，都别无选择啊！小蛾想起离朱的交代，不由得苦笑。这女人安排了这幕好戏，只是为了让封曜和苏阴再痛苦一次吧？而自己，也不过这个计画中的一枚重要棋子罢了。
未有任何预兆地，金黄灿烂的光芒从他的手中绽放了出来。他终于解开了原魔印！
交手中的两人感觉到了异动，一起停手。苏阴讶异地盯着小蛾，脸色微变。
耀眼的金芒下，小蛾的脸被映得虚幻不清，也看不懂眼中的神色。古玉在他的指掌间旋转，缓缓上升。小蛾凝神回忆了一下，吐出了一段古老的指令。
原魔印嗡嗡作响，突然又爆发出第二波金芒，骤然膨胀了数十倍。
“那是……”原魔印？苏阴震惊地动弹不得。
她心下突然雪亮一片，原来这孩子去人界是为了这个！可是，为什么砺夜没有说？还是，连砺夜也不知道？“太大意了……”她喃喃说道，“我明白了……”
可是封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原魔印为何突然变化了？“你在做什么？你能力恢复了？”他锐利的眼神投向半空的红衣少年。
小蛾谁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金色光芒在指掌间膨胀，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即将破茧而出，而只有他，才是这力量的使用者。在人间掩埋锋芒数千年的古剑——原魔！
苏阴冷冷地瞪视着那变得狭长的光团。少年伸出右手，收拢手指，一把玉色的长剑从原魔印里幻化了出来。沉重肃穆的黑水崆山，还有天边淡青的云彩，都仿佛在这苏醒的力量面前染上了金边。这是王族的凶器，斩杀历代崆山守护者的利刃。
“封曜……我帮你做个了结吧。”少年脸色平静，剑尖遥指苏阴，“从你给我讲到离朱曾说过有一样东西可以杀了她，我就隐约明白事情的始末了。”
他看着仍然处于震惊状态的两个人，又淡淡叹道：“原来，每个人，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背负着上一代，或者更上一代的仇恨和桎梏……我想我大概能体会了。”
封曜紧握冰魅，幽蓝的光影在手中变幻着。听完小蛾的话，他仔细地回想起当时离朱所言，慢慢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他感到浑身冰冷。“离朱……她如此大费周折，还说那么多废话激我去人界帮你，居然就是为了报复？”
“她还没那么闲！”小蛾还未回答，苏阴已经冷笑起来，“这只是其中一步顺便的棋吧！离朱还没放弃黄泉碧落。原来，从她想要进入太阳峡谷起，就在打我的主意。真是难为你了，汤小蛾，你在人界找得很辛苦吧！”
封曜脸色铁青，“等等，你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阴的眼神寒冷如霜，崆月刃嗤地一声将封曜逼退两步。她人已向小蛾的方向掠去，“原魔印虽然能杀我，可是还要看你够不够格！”她冰冷的笑意，“来吧，让我看看一半人类血统的家伙能做到什么程度！”
纵使封曜再冷静，在这一串变故之前，也失了主意。何况，他只是想问苏阴要一个解释，至于是否要有一个人死去，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啊！他连是恨是爱都无法理清，而现在却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了。不及细想，他只是直觉地也往小蛾的方向掠去。
玉色的长剑已经架住了崆月刃，发出的却是一声低哑怪异的响声，让人心中发麻。
两件上古的兵器各有千秋，虽然原魔势不可挡，但小蛾毕竟能力全失，又只有一半的血统，故而不甚熟练，但在苏阴凛冽的攻击之下，却仍从容冷静。
原魔召唤出了他沉睡的血液和精神力量，他心中一片沉静，似乎和它都融为一体。
眼看封曜也到了他们身旁，一刀接下原魔，“小蛾！你住手！”
“给个理由。”少年淡淡地说，手腕一翻，长剑往封曜喉咙刺去。见他闪过，小蛾一挥手，又架住苏阴的长杖。
“离朱到底要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杀她？”封曜忍不住大喊出来。
“呵……”苏阴素白的脸上全是嘲弄的笑意，她现在刚好处在两人的中间，冷笑着说，“因为‘崆月’！离朱想要‘崆月’……封曜，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封曜一愣。
苏阴左手的崆月刃突然带着尖利的呼啸刺向小蛾，趁他退后时，却转过身扑向封曜。右手散发出冰冷的杀气，直插而下。“你少来打岔！不过是我高兴时候的一枚棋子而已，我先杀了你，再去解决那个低贱的人类！”
“苏阴！”封曜心里一痛，说不出话来。
苏阴，你不是这样的，我们相处的日子，你不是这样狠毒的啊！你就算冷漠无情，但却不会说出这样伤害人的话语。
他硬接下这一掌，“苏阴，你刚才的话是真心的吗？”
“你单纯得真是可爱，让人舍不得丢弃的棋子。”苏阴的长杖随后而到，带着更加无情的话语狠狠向着他的胸前刺来。
那一刹那，封曜竟有些什么都不想再做，可是苏阴冰冷不屑的声音传来——“废物，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苏阴！！”一声负伤的狂吼。
封曜手中蓝光暴涨，架开长杖，全力一掌向苏阴拍去。
这一切都同时发生，苏阴明明可以接下这一掌，她却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等那道愤怒的蓝光斩在自己胸前。
封曜心神剧震，眼睁睁看着她向小蛾的方向飞了出去！
三人的交手本来都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苏阴背对着小蛾，她看不到刚才那一刹那发生的事情。那一幕，在漫天砂石之中，红风衣的少年冷冷挥出一剑，金色的星芒仿若穿透了那飘扬的黑发，和素白的身影。
“苏阴！！！”封曜狂吼，眼泪模糊了视野。伤痛，愤怒，不甘，不解。
那一刻，天地间一切仿佛停止，只有细小寒冷的冰尘，纷纷扬扬落在他来不及收回的手掌上。他无法控制地想起刚才那一幕，那飞出去的白影就变得非常非常缓慢，直到漫天碎石的粉末飘然落下，直到天地间恢复寂静，直到血红染满了白，白得冰冷，红得刺眼。
崆月刃脱离了手，苏阴缓缓往墨色的水面落去。
她的白衣被鲜红染了刺目的一片，冰冷的脸上却有一丝解脱。
“苏阴！！”封曜不顾一切要去接住她，却被小蛾一把扣住。
“傻瓜，你会沉下去的！”
封曜，你满意了吧……没入水中了，白衣女子的眼神仍然冷漠又遥远。“你恨吗？恨的话，就爽爽快快去杀了你恨的人吧。别指望得到解释……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她幽微的话语仿佛传来，又被水面吞没了。苏阴！你该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啊！封曜狠狠闭上眼，手指被锋利的碎石割破，仍然愤怒地抠进地下。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什么叫别指望得到解释？！我不是要你死，我只要亲口听你一句，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只想知道答案。漫长的年月过去了。我等来的是什么？该死的你！为什么不还手？
“你为什么不还手？”伤痛的吼声被风送到高远的崆山之中，便消散了……荒原依旧静默着，连一丝回声都没有传来。
“她……是故意的？”小蛾走过来。封曜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脸埋在手中，等那些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干。小蛾从未见他如此脆弱过，一时间也不能接话。良久，封曜抬起头，低沉地问：“‘崆月’是什么？”
“是她的元神。”小蛾同样低沉地回答。苏阴被原魔穿心而过，一定活不成了。她已经沉入水下的神殿。接下来，应该也是如离朱交代的情况吧。
水面果然起了变化。黑色水位在下降！从岸边退去，在残沙碎石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封曜不敢置信地盯着河水。伊水枯竭了……水消失得很快，露出的是比岸上更加荒凉的水底。
这里是没有生命的。灰色的砂石静静铺在河底。苏阴的小神殿，已经变成了废墟。
“她在哪里？”封曜往河底跑去，“她的神殿呢？”
“她死了。主人死了，神殿是必然会老去的，变成废墟了。”小蛾叹道。
神殿就这样一瞬间，便老去了……原魔印又恢复了古玉的样子，在天光中冉冉升起。
在神殿的废墟，封曜突然看见了一轮小小的弯月，黑色的，被一层朦胧的幽光所包围的月牙，悬浮在残垣之上。近得触手可及，可是他还来不及伸出手，那黑月就朝原魔印飞去，被吸进去了。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一沉。
“这就是‘崆月’。”小蛾于心不忍，还是向他解释道，“苏阴的元神，是可以开启任意地方任意结界的宝物，离朱要用‘崆月’去太阳峡谷。”
她的元神……
封曜背对着他站在灰茫茫一片的河底，白色的风衣沾上了泥土，整个人显得疲倦又愤怒。他咬牙问：“你一开始就知道？你和老妖婆商量好了？汤小蛾……你背叛了你师父！”
见小蛾不回答，他仿佛自言自语，“她是无辜的。她就算负我，也轮不到你们来杀她……”
“那么，更加无辜的池月泠已经死了……这件事，从开始做的时候，我就不能回头了。”小蛾清秀的脸上是淡淡的无奈，“既然已经开始做了，就要一直做下去。封曜，我们为何一定要背负上一代的恩仇？打破这个束缚吧。”
“你少说教！你现在还不是她的一步棋子！还有……”封曜突然想起了青禹，无法说出后面的话。
“不错，还有青禹。封曜，你在不甘什么？在人界的时候，你不是比我更无情吗？”
封曜沉默了一会。“你现在要去离朱那里？”封曜说着，往魔界那边的岸上走去。
小蛾楞了一下，也跟在后面。“是。你要是想去杀离朱的话，可不可以等我先救出青禹？”
“哼。我杀她干什么？”封曜脸色沉郁，脚步却恢复了平稳。
“是吗？我还以为苏阴最后说的……”小蛾又是一怔。
“别再提她了。”封曜心中充塞着各种复杂的感情，却无从诉说，无处发泄。他的自尊，使他更不愿将怒火宣泄在小蛾头上。
他咬牙说道：“我要去找离朱！不过，我不想再和你一路了，我们分头走吧。”
“随便你。”小蛾放慢了脚步让他先离去，但忍不住问，“封曜，你……爱她？”
“爱？”前面的背影倔强地没有回头，良久之后吐出落寞的话语，“不，我恨她……”
我恨的人已经死了。他潇洒的背影开始透出了几分沧桑……
小蛾仰起头，不期然看见崆山之巅的几片浮云，无声无息地流过去了……
第五章 多情累
离赤环蚀还有一段时间。汤小蛾先去缙伯那里，苍已经等得心慌，见了他高兴地团团转。小淙给他拿出已经洗好迭好的魔界衣物，他仍然留下了那件红色风衣在身边。
小淙嘟着嘴说衣服难看。缙伯却暗中叹了口气。这少年，魔界和人间，他终究必须做出抉择啊！
小蛾心中挂念着青禹，不敢多耽误行程。但是他确实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比如说青禹，师父，还有自己。
从人界回来，他第一次发现那些平庸的生命不若想象中脆弱。自己一直以来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面对一切，然而池月泠和那个人类老师的死，却让他一直无法忘怀。
如果说忘不了那对父女，是因为他们让他看到了平凡的幸福；那么忘不了张雯丽，便是因为她让他明白了喜欢和爱；即使只是淡淡的，一点点的喜欢和在意，也足够让他震撼了。
希望人界那场插曲后，活着的人能够幸福。
而他，或许该开始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了。
封曜比小蛾早一步到达离朱的水玉洞穴。抵达的时候，离朱和棠翎、棠芹在厅里吃早餐。清淡的花籽粥，山葡萄烤的小饼干，还有滴着露水的银桑果。
离朱难得今天心情好，三个人有说有笑，给这本来阴暗沉闷的地方增添了些许愉快的气氛。正悠闲着，离朱却皱起了眉头。
“离朱大人，怎么了？”
“你们两个……最好先下去。”离朱放下杯子。
一愣。芹儿塞着满口的粥，兴奋地大叫：“啊？什么事什么事？”
“就是……”离朱忽然住口，笑着说，“算了。小心……有阵龙卷风要来了。”
姐妹俩一脸疑惑，突然见成群的黑蝴蝶尖叫着飞进厅里，四下慌乱地逃亡，有些落下了破碎的翅膀，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从入口的方向刮了进来。
“哈哈……”离朱掩口笑起来，“封曜！你回来啦？”
果然是封曜，他脸上一片冷凝，正出现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身白衣在黑蝴蝶的尖叫中耀眼又刺目。棠翎不敢叫他，因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芹儿也紧张起来，吞下嘴里满满的粥，伸手抓住了姐姐的袖子。只有离朱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厅堂里。
可惜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掉了她脸上的笑容。出乎离朱的意料，封曜一语不发，出手就是杀着。三人措手不及闪开，早餐的桌子已经炸成了碎片。
偌大的主厅里，蓝冰几乎冻结了空气，黑蝴蝶们都碎了，纷纷断裂落下。
“封曜！你就是这样和我打招呼的吗？”离朱飞身避开他的冰刃，娇小的身子在半空一个转折，落在大厅正中，“我给你准备的好戏，你还满意吗？”
封曜冷冷地不开口，手下却是同归于尽的狠劲。离朱被逼得后退连连。她自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