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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落满昨夜震下的厚厚尘土,在凑近门板的声响和热切呼吸里,厅堂里的尘土浮动着,让内里的一切变得更为黯淡。
后院卧房里,长孙浅雪沉默的坐在床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动。
即便丁宁获胜的消息已经传来,然而她不知道白山水的生死,不知道白山水昨夜的行经梧桐落会否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危险。
丁宁不回到这里,她无法安心。
寂冷的皇宫深处,一夜未眠的皇后的面容看上去依旧那么完美,没有任何的倦意,也看不到任何和平日不一样的情绪。
她只是亲笔写了封信笺,然后随意的交给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平静道:“着人带给张仪。”
……
“听说昨夜长陵郊野有两柄很厉害的飞剑露面,一剑可抵敌数十道凡品飞剑,不知道比你如何?”
“临阵破四境,又能败五境的修行者,你说将来我能胜得了他么?”
一名身穿寻常麻衣的俊秀少年在说话。
他站立的位置是一处绝壁的边缘,他的面前除了淡淡的云雾之外,便是一片虚空,唯有一柄淡黄色的无柄小剑悬浮在他身前,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剑上的气息有着极妙的韵律,好像有着独特的生命。
周围没有旁人,所以他是在对着自己的这柄飞剑说话。
看他说话的神态,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很习惯了和自己这柄飞剑如此说话。
飞剑即便再看似有生命,也是不能开口的死物,和自己的飞剑说话,这人往往很寂寞。
然而真正的天才,往往都寂寞。
阳光遍落长陵,长陵里却依旧有很多见不到阳光的角落。
遮天蔽日的雨棚下,鬼影重重的鱼市里,有琴声如歌如泣,数株黑竹在阴凉的门槛边摇曳不息。
“其实皇后的冷酷不只在于借刀杀人。”
面容温和,语气也是极为温雅的红衫女子微垂着头,对着佝偻的黑衣老人轻声道:“她最冷酷,也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在意的人一个个从你身边剥离。”
……
这一夜过去,长陵有些人喜,有些人悲,而有些人却才刚刚醒来。
谢长胜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感到外面的天地很刺眼,接着感受到了热度,接着明白这是阳光在令自己感到耀眼。
他确定自己活着。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他就用尽了这些力气纵声笑了起来。
岷山剑宗果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他还活着,这就是他的胜利。
“如此重的伤还敢这样纵声大笑,也不怕崩了伤口。”
一声充满讥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谢长胜连周围的景物都还没有看清,自然没有看清这出声的人,但是他却满不在意的回道:“崩了伤口又不会死。”
出声之人顿时一滞,似乎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谢长胜得意的眨动着眼睛,缓缓看清自己是在一座青色的房屋里。
地面、墙壁都是青色,只是不再是纯粹的青玉。
于是他便又忍不住不屑的牵动了下嘴角,道:“青玉为道,青玉为殿,还以为岷山剑宗真是有钱到了极点,原来也只是外面门面装饰到了极点,这里面却都只是色泽相近的青石了。”
“富贾就是富贾,看任何事物都带着铜钱气。”
听着更为冷讽的声音,谢长胜勉强偏转过些头颅,却是一怔。
他看到站在门口廊间一脸冷意的看着自己的是一名青衫少女,然后他马上想起这名青衫少女是先前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净琉璃。
“奇怪。”他怔了片刻,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奇怪。”
谢长胜犹豫了一下,老实的说道:“我之前好像很怕你,但是现在好像不怕了。”
净琉璃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谢长胜笑了起来:“应该是我都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在我想来,我和岷山剑宗赌了一把,赌岷山剑宗不会让我死,现在我赌赢了,我都赢了整个岷山剑宗,当然就不会再怕你这个岷山剑宗的天才了。”
净琉璃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转过身去,“很会自我安慰的愚蠢想法。”
谢长胜没有生气,看着她的背影,却是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叫道:“岷山剑会结束了?”
净琉璃的脚步微顿,“结束了。”
谢长胜浑身微僵,“谁是首名。”
净琉璃头也不回的毫无废话道:“丁宁。”
谢长胜呆了呆。
“哈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再次用尽可以用出的力气放声狂笑起来。
净琉璃没有回头,她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面对这样不知死活而愚蠢的关中子弟,她似乎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长陵城里还有人在醒来。
梁联在醒来。
事实上他并非真正的昏迷不醒,而是他所修的无极剑身有着独特的养剑之术,在旁人看似昏迷的状态之中,他可以凭此道功法镇压和修补体内的伤势。
此时这种疗伤的时间并不够,他还应该昏迷得更久一些。
然而他知道必须提前醒过来,哪怕为此留下许多难以愈合的隐伤,他也要提前醒来。
在战旗的猎猎响声中,他在中军营帐里苏醒,睁开双目。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中军营帐里,甚至门口,连一名持剑守卫的军士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在距离谢长胜并不远的房间里,丁宁也在醒来。
(字数略少,剑会过后用于思索接下来情节安排的时间比较多,没办法,要写得精致些就必须思考比打字的时间用的多,明天的字数会多点。)
第十一章 命硬
“你比我预想的要早醒至少四个时辰。”
当丁宁醒来,一个很寻常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说话的人面容也普通,走在外面街巷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普通。
只是他有着显赫,甚至说足以令人惊悚的过往。
他是岷山剑宗里最强的数人之一,“人厨”耿刃。
丁宁缓缓的偏转过头颅,看着凝立于自己床边的耿刃,脸上竟是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只是认真说道:“多谢。”
耿刃颔首回礼,道:“不用客气,你今后可喊我师叔。”
丁宁点头,道:“师叔。”
耿刃微微一笑,伸手朝着丁宁的床头左侧点了点,“若安常理,伤重看书最为伤神,然而你并非常人,所以这篇东西你可先看。”
丁宁的床头左侧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寻常绢页,虽明显是手抄本,不是什么珍稀古籍,然而此时若是有长陵其余修行者看到这本薄薄册子上的名字,必定震骇欲绝。
“修真七笈”,丁宁看到了这本绢册上页封上的名字,只是他没有流露出耿刃想象中的欣喜神色。
他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看着耿刃道:“我想先回趟长陵。”
耿刃有些诧异的看着丁宁,他认为丁宁可能这是篇什么样的经诀,于是他温和的解释道:“这修真七笈是我岷山剑宗的修身入门功法,也相当于我岷山剑宗修炼真元的功法总决,我岷山剑宗最为玄妙的修行功法,都是基于这篇总决的经络运行之法。”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经诀…我还知道修真七笈本身便是岷山剑宗的秘典之一,即便在岷山剑宗之内,也只有一部分的弟子才有机会修习,从而接触真正可代表岷山剑宗精义的秘典。”
耿刃更加诧异,只是他并未问丁宁为什么想要先回趟长陵,而是认真看着丁宁的双眼,道:“你应该知道你的时间不多。”
“现在整个长陵都因为你夺得首名而震动,但是你的胜利却也让他们暂时忽略了一个事实。”
顿了顿之后,耿刃接着温和的说道:“对于别人而言,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便意味着繁花似锦的前程,只是他们忽略了你的五气太过旺盛,你必须抓紧时间。”
丁宁安静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
耿刃点了点头,极为耐心道:“我知道以你的悟性,参悟这样的经诀或许很快,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岷山剑宗的有些修行功法和寻常的功法不太一样,或者说太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话。
耿刃也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说道:“我岷山剑宗虽然有些其余宗门不及的手段,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寻常修行地没有的东西,只是有些事情,人力终有极限,也并非万事万能。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唯一能够解决的便只有一门功法。”
丁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门功法,这门功法对他的意义甚至超过传说中的孤山剑藏,所以即便已经猜出耿刃要说的便是这门功法的事情,此刻真正听到耿刃说出来,他的呼吸还是不由得紊乱起来,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
耿刃看着丁宁的双眸,用更加认真的语气缓声说道:“这门功法的独特之处在于另辟一处气海,且那处气海的作用就像是体内五脏,甚至可以代替我们体内五脏的某些作用,然而不只是参悟困难,修行方式也是必须贯通许多窍位。而贯通每一个窍位都需要时间。”
“我岷山剑宗过往参悟透和选择修行这门功法的人原本极少。”
耿刃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最为关键的是,也并非是每个拥有足够资质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就可以选择修行这门功法,剑塔九重,每上一重都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足够的功劳。”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门功法既然这么重要,应该便在岷山剑宗藏经的剑塔最高的那一层里,所以说…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大功,才能看得到?”
耿刃点头。
丁宁沉吟道:“不能破例?”
“这是岷山剑宗的规矩。”耿刃苦笑着说道:“在我岷山剑宗,不能打破的才叫规矩。”
“人人守着规矩,岷山剑宗可比长陵强得多了。”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
耿刃认为是白羊洞的遭遇才令丁宁有这样的感慨,所以他没有评论什么,只是道:“你既已知道了这些,就应该抓紧一些。”
丁宁看了一眼耳畔的那本典籍,又看着耿刃说道:“如果可以,请师叔帮我准备马车,我在马车上就开始看。”
耿刃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身份已经不同往日,既然决意要回长陵,要准备的就不只是一辆马车。”
……
……
梁联缓缓在床榻上坐起。
他的呼吸本来在苏醒过后不久已经调匀了,然而随着他的面容重新变得冷漠,他的呼吸却是反而刻意的变得紊乱起来。
然后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出了血沫。
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躬身推帘而入。
梁联看着这名早应该在营帐外候着的副将,眼神却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挥了挥手,道:“让军师过来。”
这名副将微垂着首,目光不断闪烁,应声退下。
只是片刻时光,营帐再度掀开,外面战旗在风中的猎猎声响瞬间在帐内变得更为响亮,一袭黑衫的祁泼墨就此出现在梁联面前。
梁联止住咳声,面色漠然的看着祁泼墨,道:“那两人如何?”
祁泼墨恭谨的微躬身行礼,道:“无名修行者已入了大浮水牢,白山水逃脱。”
梁联呼吸一顿,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噗的一声,口中再喷出一团血雾。
祁泼墨抬首,张口正待说话,然而他瞬间感觉仿佛有股来自地底最深寒处的冷意袭上心头,他的面容顿时巨变,双脚一顿,身体往后飞出,于此同时,右手衣袖间,一柄色彩斑驳,如染着白雪的腊梅枝条般的枯瘦小剑从中顺着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喷涌而出!
整个大帐在这陡然迸发的强大力量下瞬间鼓胀起来,发出了令人心悸的爆裂声!
梁联依旧面色漠然,端坐不动。
他的身前却是铮的一声,本命剑流光一闪,如乌龙出海,瞬间冲在祁泼墨袖中飞出的枯瘦飞剑上,直接将这柄小剑震开,刺入祁泼墨的身体。
哗啦一声,整个营帐瞬间出现数十道裂口,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击出去。
一声凄厉惨鸣之中,祁泼墨的身体带着两条门帘破空而坠,坠在帐门前方。
“噗!”
梁联再喷一口血箭。
这口鲜血鲜红,是真正带起了更严重的伤势。
祁泼墨的整个肺腑都被这一剑撕裂了,碎裂的骨骼和内脏都裸露在空气里,然而他却依旧未死,无光的眼神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甘和不信,口中不断流淌出血肉碎屑,却依旧发出声音,“为什么?”
“你我都太了解。”
梁联冷漠的看着身前嫣红的血迹,垂下眼睑:“你我是很多战斗里唯一的幸存者,最擅长的便是求活。”
“我熟悉的地方,你也熟悉,只要杀了你…关外我们的地方,就依旧只有我一个人熟悉。”
“她想让你取代我,现在我杀了你,到那种地方领军,便依旧只剩下我。”
“我死,你活,或者你死,我活。”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你不够狠辣,做事太慢,最为关键的是你的修为远不如我。所以这么多年,哪怕你和我一样生存下来,但我是将军,你却依旧只是军师。”
听着这些冷漠的声音,祁泼墨痛苦的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梁联没有去看他的尸身,也没有去看那些闻声赶来,震惊难言的军士,只是冷漠的想着那名完美而冷酷的女子,垂首自语:“从尸堆里爬起来,在长陵那几年踩着那样的血路站起来的…命都会硬一点,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死。”
营帐外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遮住了他此时发出的声音。
第十二章 哭坟
长陵城南,神都监。
这处外表看起来像寻常道观的建筑始终散发着阴冷的气息,除了皇宫深处的几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权贵都对这处地方怀有深深的戒备和畏惧,然而此时这处建筑里的许多人,眼神里却都反而充满着深深的戒备和畏惧。
只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夜策冷走下马车,孤独一人沿着灰色的石道走入阴冷的院落。
一缕缕的天光贴着斑驳的墙面斜斜落下,洒在她的身上。
最深处的院落里,一株将死的朽木旁停放着一辆马车。
马车是最深沉的紫色,木质散发着润泽的光色,上面雕刻着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夜策冷停了下来,凝视着这辆马车,她笑了起来,微讽的朝着院内的书房道:“这便应该是骊陵君府的那辆檀香紫檀马车,想不到被你取了过来,堂堂的神都监司首也喜欢这样的俗物?”
“俗物不俗物倒是没有去想,只是喜欢这木质本身的气味。”
一声平淡的声音隔着虚掩的门传出,显得有些空洞。
“不在意这形制光鲜而在意气味,这木料难得,倒也说得过去。”夜策冷缓缓转身,没有再动步,只是隔着那扇虚掩的门看着内里,看着在光线中漂浮的细细灰尘,冷淡道:“只是旁人不知道你的飞剑修为,我难道还不知道?我不想白山水死还有理由,你又是为什么?”
门内沉默了片刻,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夜策冷道:“我真的不知道。”
“鸟尽弓藏。”门内又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你是为了谁,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夜策冷抬起了头,平静而冷的说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应该知道我不想欠你什么。”
门内不再言语。
夜策冷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刚动步的瞬间,门内显得有些空洞的声音却是又响了起来:“有件事情我并未记录在呈报上。白山水走的线路有些问题,她似乎特意去过一些街巷。”
夜策冷霍然转身。
……
一名黄袍修行者从马车上走出,双脚踏在岷山剑宗山门外的一片林地外的绵软草地上。
岷山剑会已然结束,前来观瞻的各修行地师长以及一些朝堂官员却还未全部散去,看着这名修行者身上的黄袍,再感知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他们便都明白这名黄袍修行者来自何处,眼神里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这名黄袍修行者行事却极为恭谨和低调,他和岷山剑宗负责接洽的一名青衫弟子低语了数声,便返回马车之上,安静的等着。
想着宫里那名尊贵的女主人的心情必定不佳,各修行地的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