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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宫里那名尊贵的女主人的心情必定不佳,各修行地的师长以及朝堂官员不敢刻意停留,甚至有些原本还要停留一些时候的都提早离去,这片林地周遭很快变得越发清幽。
岷山剑宗的青衫修行者去了又来,张仪沉默不语的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林间,走向黄袍修行者所在的马车。
那名黄袍修行者已经直接通报了他的身份和来意,只是张仪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让那名尊贵到了极点的女子特意做出这样的安排。
所以越是接近这辆马车,他越是觉得惊心动魄,越是觉得不安。
在看到张仪的身影时,黄袍修行者便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然后他远远的便对着引路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以及张仪微躬身行了一礼。
“娘娘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看着退到一边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和走到面前的张仪,这名面容恭顺的黄袍修行者平和的说了一句,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张仪。
张仪的面容瞬时变得苍白起来,在未接触这封信笺之时,他的双手便变得颤抖起来。
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微垂下头,拆开了这份信笺,看着内里那些娟秀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字迹,他的双手变得更加颤抖。
“我知道了。”
在连续看过三遍,确认自己没有错漏任何一个字,也没有领悟错任何一个字的意思之后,他对着这名黄袍修行者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我同意这样的提议。”
黄袍修行者看着张仪苍白却开始变得坚毅的面容,看着他依旧不住颤抖的双手,伸出手来,似乎要收回这封信笺,然而在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这封信笺的同时,这封信笺便被一种柔和的力量激碎,直接化为细微的飞尘在张仪的手中散开。
这是一种强大的修行境界,然而这样的一名黄袍修行者对于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而言,也只是一名寻常的传信者。
岷山剑宗的山门里,青玉山道一侧的山脚下有些院落。
一些新入门的弟子,或是像张仪这种即将入门学习的弟子都暂居此处。
张仪回到了他暂住的院落,没有和独孤白等任何一人打招呼,便关门进房,展开了纸笔。
他的面容依旧苍白,但是双手却已经恢复稳定。
他安静的写了一封信,留在了桌面上,然后推门离开。
……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一只黑色的苍鹰穿过云层,倏然滑过一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一草一木,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矗立成林。
山外停留着一支御驾行伍。
靠近山巅的一处山谷里有一座坟,坟前的墓碑是一顶小小的帝冠。
齐帝一脸凄然的站在这个山谷里。
整个山谷,整座山上,唯有他一人站立。
在张仪安静的留信推门离开之时,他也在看着刚刚到达手中的一封密笺。
他没有那么平静。
在仔细的看完这封密笺的最后一个字之后,他直接哭出了声,哭得很用力,很凄凉。
“若师!你是无怨的去了,可自你去之后,我却寝食难安,梦中时常见秦军虎狼之师破城而入,无人可挡。”
“若师啊!岷山剑会刚刚结束,你可知长陵又出了一名和净琉璃,安抱石一样的天才少年。”
“若师啊!想想真是苦啊…巴山剑场鼎盛之时,秦地已经出了那么多让人想都想不明白的天才,到了如今,却还是层出不穷,难道他元武真是天命所归么?”
“若师啊!净琉璃和安抱石已经是各朝年轻人不及,再过十年,恐怕便无人可以抗手,可是出了两个这样的怪物还不够,现在却又出了一个。我们倒是好,你好不容易留下一个这样的徒儿,却硬生生的将自己和你一起埋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念此处,我都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若师啊!要不是念及齐国百姓,我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齐帝哭得毫无帝王风范,涕泪横流。
他身前的坟原本死寂而毫无变化,甚至连野草都未长出一根,甚至没有任何修行者可以感知到的异样气息,然而当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坟头上的泥土却开始微微的颤动。
明明只是黑色的泥土在颤动,却分明散发出一股看穿了齐帝般的不喜气息。
齐帝瞪大了眼睛,止住了悲声,却是时不时的抽泣。
那股不喜的气息更是不喜被打扰安宁般孤僻,变得更加锋锐起来。
坟顶的泥土如烧尽的香灰被风浮动,其中一点黑光缓缓的透了出来。
一株幽黑而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草从中生长出来。
这株黑草只有一片草叶,生长出来之时还对着齐帝,但是转瞬之间,却是草尖对准了大秦长陵的方向。
齐帝的抽泣声也止住,纠结了片刻之后,躬身对着这坟拜了拜,转身的瞬间,脸面上依旧带着泪光,眼眸深处却是染上了一层喜意。
第十三章 首步
“简直是胡闹!当我们岷山剑宗是城门楼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也是蠢货!别人要送信进来,你就直接让她送信进来么?”
一声声愤怒的训斥声不断在山谷间响起。
听着身前中年男子的训斥,垂首而立,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岷山剑宗修行者心中无比委屈,心想按照规矩,原本外面的人送信进来自己便应该带到,更何况那送信的人是谁?难道自己能够想拒绝便拒绝么?
更何况谁会想到有人进了岷山剑宗之后还会选择留信离开?
“胡师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声清冷而带着独特威严的声音自山道间响起,净琉璃的身影自山道上显现。
“郑袖着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留信出了山门。”
中年男子犹自气愤不止,若是往年勉强通过剑会的弟子也就罢了,今年这剑会比往年激烈许多,最后选出的都是可造之才,尤其张仪的表现在他看来更是出众。
对于所有宗门而言,张仪这样的人比起纯粹会用剑的人更为重要,更可成为宗门不变的基石。
“郑袖令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便出了我岷山剑宗?”
净琉璃眼睛微微一眯,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道:“信上说了什么?”
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收敛了怒意,将手中的薄薄信纸递给了净琉璃,同时说道:“只是说他在剑会之中原本便是因为夏婉让他才能晋级,他得之有愧,恳请我们将他替换为夏婉。”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展开信笺,扫过一遍,淡淡道:“明明是个君子,要找些推脱之词,却顺便提及夏婉,倒是反而有些显得虚伪。”
中年修行者虽辈分比她高出不少,然而这种宗门事物决断却需净琉璃拿下主意,所以听到净琉璃如此说法,他顿时皱眉道:“那我们该如何做法?也不知道郑袖到底威逼了他什么,令他做如此抉择。”
“像他和丁宁这样的人,威逼是威逼不了的。”
净琉璃看了这名中年修行者一眼,平静的说道:“张仪应该是比丁宁更注重大局的人,所以这最多只是一个交易。能让张仪做出这样的牺牲,只有可能是郑袖对于丁宁和白羊洞的将来做出了某种承诺。”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等待着她答案的中年修行者,接着说道:“在外修行和在门内修行有什么区别,他认定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便不是岷山剑宗的学生,那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对于我而言,这也正好让我们岷山剑宗可以多一名不错的学生。那夏婉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的确比其余那些所谓的长陵才俊要高出好多。”
中年修行者微怔,他看着她还显得有些青色的面容,心中却不由得生出极大的敬意。
净琉璃这样的怪物,也的确比长陵的许多人高出好多。
“很多人会变,但张仪这样的人却是不会变的。”
净琉璃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山外,淡淡的说道:“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大局,都是舍弃自身而想要他的师弟们能够有更光明的前程,所以师尊也应该很放心将一部合适的剑经放到他手中。”
中年修行者没有在说话,只是颔首表示认同。
……
薄薄的信纸落在了丁宁手中。
丁宁认真的看完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然后缓缓的对着耿刃点了点头,便将信纸收起。
看着他真正平和而非故意装出来的情绪,耿刃轻声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担心你师兄?”
“像我大师兄这样的人,虽然有时候婆婆妈妈,但是永远要比我这样的人更受欢迎。”丁宁看着他,微微一笑,“喜欢他的人永远比讨厌他的人要多,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耿刃想了想,道:“你不关心薛洞主葬在何处?”
丁宁微嘲道:“既然她可以让我大师兄离开岷山剑宗,不管薛洞主葬在哪里,想必一定会很风光。”
耿刃看了他片刻,也摇了摇头,轻叹道:“其实你的最大缺点就是太过老成,有时候相应你的年龄,在长陵生存,还是天真些好。”
丁宁道:“最后还不是一样?”
耿刃不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目光落在丁宁枕边那本打开了一半的剑经,道:“你看得怎么样?”
丁宁看了他一眼,“若是你现时已经准备好让我回长陵,在我到长陵时,应该便好了。”
耿刃怔了怔,道:“领悟这件事,对你果然不是什么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道:“这的确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你帮我想好了…有什么样的大功可以让我尽快接触到你所说的修炼真元的功法?”
耿刃看着丁宁,认真道:“只要你身体恢复得足够快,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丁宁不再说话。
耿刃却是接着说道:“有个师伯会陪你回长陵。”
只在他这句话响起的瞬间,虚掩的房门便被推开,一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明明只是一名低眉顺目,沉默不语的男子,然而在看到这名男子的瞬间,丁宁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块黑色的岩石。
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黑色岩石出现在他的面前,拥堵住了所有空间,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来源于感知。
丁宁从没有见过这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但是他知道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至此,除了百里素雪之外,岷山剑宗那些传奇般的人物里的最后一名,也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和耿刃、澹台观剑等人一样,这是一名甚至可以动摇长陵最为尊贵的权贵的决定的人物。
他姓邵,名杀人。
邵杀人是他的真名,而不是外号或者别的称呼。
因为他的义父邵鑫便曾是赵地边境最厉害的剃头者。
所谓的剃头者,便是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便是妇孺都可以随意杀死的杀手。
邵鑫收了一批孤儿,从小便训练他们杀人,而邵杀人便是其中的最强者。
因为所有其余的孤儿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而邵鑫和他一些强大的手下,也是死在了邵杀人手里。
杀光那批人时,邵杀人才十九岁。
和岷山剑宗其余那些传奇般的人物不同,邵杀人无名。
甚至连长陵的许多老人,都并不知道岷山剑宗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邵师伯不喜欢说话,但是我想以你的性情,你也会习惯,而且也不会觉得闷。”看着丁宁微滞的样子,耿刃温和的说道。
丁宁笑了起来。
他直觉很多人会倒霉。
“那我们可以出发了么?”
他拿起了翻开着的剑经,拍了拍床沿,对着耿刃和邵杀人说道。
耿刃点了点头,邵杀人没有说话,他直接上前背起了丁宁,然后走出这间房间。
一辆马车在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道尽头等待着邵杀人和丁宁。
应是顾忌丁宁的伤势,邵杀人走得极为缓慢,且身体的背部始终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天地元气,包裹着丁宁的身体。
只是丁宁并不在意这些。
他在意的是邵杀人体内真元流动的线路。
当邵杀人将他放入马车车厢,带上车门,并将车窗帘微微卷起一些,令阳光和空气透入车厢,马车开始走动之时,丁宁开始接着翻书。
但是他的思绪,却已经完全不在这本“修真七笈”上。
他体内极为旺盛的五气以一种全新的线路流动起来,随着五气在气海、玉宫、天窍之中变化,蕴生的真元在体内开始流淌,他体内一些干枯的经络如同遭受雨霖般变得略微滋润起来。
岷山剑宗的功法果然是有用的。
即便是从“修真七笈”这种岷山剑宗的基础真元修行之法和邵杀人体内的气息流转推断出来的一些玄机,也足以给他的身体带来很大的好处。
在长陵那些权贵的眼里,他成功的夺得了岷山剑会的首名,然而只有他和长孙浅雪才清楚…他在长陵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入岷山剑宗。
进入岷山剑宗,是他复仇真正开始的第一步。
第十四章 燕,上都
在梧桐落,每日清晨端着面碗的时候,丁宁所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进入岷山剑宗,通过王太虚进入白羊洞,也只是因为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之后,白羊洞的学生也拥有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只是任何周密的计划都会遭遇想象不到的变化,在白羊洞里,他遇到了带给他末花残剑的李道机,遇到了薛忘虚这样的师长,遇到了张仪这样的师兄,沈奕这样的师弟。
还有在鱼市里杀死宋神书之前得到的林煮酒的讯息。
林煮酒在大浮水牢已经那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只是凭借着一丝执念而活着。
每次听到长陵的水声,无论是天空坠落的雨珠,还是街巷中淘米洗衣的水流声,他都无法心安。
所以他这一步走得快了点,走得急了点。
“情”之一字,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只是经历过许多事之后,他便更加明白,“情”之一字原本比世间任何东西更为重要,而这也是他和元武、郑袖最大的区别所在。
他可以出事,但是长孙浅雪不能出事。
即便他清楚长孙浅雪平时只是不喜欢思考修炼之外的事情,她实际比很多人都聪明,然而只要他跨出了这第一步,原本根本无人关注的梧桐落就不会和往常一样平静,她也会更多的落入别人的视线之中。
“邵师伯,到了长陵,先帮我找家旧书店。”
感知着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给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全新变化,丁宁在车厢之中微微抬首,对着静坐车头上安心赶车的邵杀人轻声说道。
邵杀人微微颔首,根本不问缘由,异常简单的道:“好。”
丁宁顿觉心安。
他放下了手中的经卷,闭上了眼睛。
按照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他体内的五气再次平稳的流转起来。
四境已至。
四境融元,五境神念,按照他之前的修行速度,他最快也要数年时光才能从四境入五境,然而现在他有楚帝的人王玉璧,再加上白羊洞偶然所得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哪怕暂时无法得到续天神诀,只是凭借此时得到的岷山剑宗修行之法,他的修行速度也会加快数倍。
此时刚刚入夏,到今年冬至,一切顺利便可以踏入五境。
夕阳将落。
丁宁所在的马车正行向长陵,在相反的方向,张仪却是沿着一些马车的车轮痕迹,漫无目的的走在道上。
看着道路两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越来越黯淡的荒原,他感到了寂寥和悲伤。
他并未注意,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出现在了他后方远处的山岭之上。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看到了张仪的身影,眼睛微亮,正待加快脚步,然而他的眉头又是微蹙,骤然停下脚步。
“你在想什么?”
一道冷峻的声音传入张仪的耳廓。
微垂着头的张仪霍然惊醒,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侧的荒草丛畔,不知何时已经凝立着一名黑衫男子。
这名黑衫男子的面容冷峻,从面容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自有一股现在的权贵无法比拟的气息。
张仪并不认识这名黑衫男子,但是仅凭对方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好像从空气里透出来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便知道对方的修为远超自己。所以他神情微愕的行了一礼:“前辈…”
“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了很多感慨。”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负手看着夕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