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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持到脖子后面,又低下了头。
麦克默笑了。这会很有意思。
他换上严肃的表情,大步向车子走去,用力敲司机座旁的窗户,打开手电往里
照。
“可以看看你的驾驶证吗?”麦克默说。
男孩紧张地舔舔嘴唇,“对不起,请别——”
“你的驾驶证。”麦克默重复说。
男孩伸手进裤子里拿出钱包,用颤抖的手把驾驶证递过去。
“霍尔曼先生?”麦克默读着照得很差的照片旁的名字说,“你和那位年轻的
女士请下车好吗?”
“我们没有——”
“请下车。”
其实他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严肃地问几个问题,然后就让他
们走,可这时有酒瓶越过马自达的车顶向他的头砸过来。
“去你妈的,猪!”女孩喊道。
酒瓶在地上摔碎了。
他绕过车子,抓住女孩让她跪下,把手反扭到后背。
“警察暴力!”她喊道。
“你要是不合作的话,小姐,今晚就会呆在监狱里。”
“她不是这个意思、”男孩替她道歉说。
“去你妈的!”女孩开始抽泣,但眼泪里没有悲伤,只有愤怒和沮丧。她戒备
地望着麦克默说,“就快来了,你会无能为力的!”
“什么快来了?”
“他!”
“谁?”
她的表情捉摸不定,眼神里少了些紧张,“我不知道。”她的声音迷惑但仍带
着戒备。
“好吧,我带她回家,她很抱歉——”
“闭嘴。”麦克默打了个响指。
就快要到这儿来了。
他快要理解这句话了,他觉得这话是冲他说的,所以他按住她一动不动。他俩
都不言声,他就可以有时间思想了。在汽车外面,他闻见他俩喝过的酒味儿。空气
中有那个姑娘呼出的沉重的喘息,他有点恶心、头疼。
就快要来了。
他也感觉到了,从在葡萄园看见守夜人的尸体时就感觉到了,但他没想过竟是
这样表达出来的。空气中有种触摸得到的感觉,一种逐渐增强的紧张,好像有能量
在膨胀,有力量在聚集。他也说不准,然而,有什么事确实就要发生,他不明白可
能也不会相信,但女孩显然已经卷入。
忽然他很想喝一杯。
他回过头,看见男孩正在提裤子,“霍尔曼先生?”他说。
男孩害怕地看着他,“什么事?”
“我可以以酒后驾车、淫秽暴露或强奸罪逮捕你,”他盯着男孩等他反应,还
好他没做任何反洁,“我可以给个警告放你走,但有个条件,你得锁上车走回去—
—我是说,走回去——送那位小姐回家。待会儿我口来要是发现车被动过了,就证
明你酒后驾车,我可就不得不管了。我说清楚了吗?”
男孩感激地点点头。
“去你妈的!”女孩尖叫着。
“在我控告她酗酒闹事之前,赶紧把她带走。”他放开女孩,他的男友立即抓
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开。
“你阻止不了的!”她喊道,“你无能为力!”
麦克默慢慢走回自己的车里,没有理会她的嚷嚷。不知该不该告诉局长发生的
事,还是就此保持沉默。刚接近马自达时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他不想再在街上
巡逻了。
他想喝一杯。
他想喝醉。
就快来了。
驶过那两个年轻人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男孩在朝他挥手。
地很潮湿,天空一片阴霾,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和舒爽,盖过屋顶的树木
在灰蒙蒙的天空衬托下几乎呈黑色,凉爽的北风摇曳着树枝,轻拂在狄恩的脸上。
他觉得幸福,没有特别的原因,无论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天气总能让他
心旷神恰。在人行道上的一个小水坑里,他看到了天空的倒影及树木和屋顶的剪影,
好像一幅素描。
秋天是他最爱的季节。大多数孩子把这个季节和开学联系起来,焦急地盼着夏
天和学期的结束,害怕秋天和随之而来的新学年。而他对秋天的感觉却总是更倾向
于本能,不太受物质世界作息更迭的影响。他热爱秋天,从来如此,这个季节让他
觉得健康而生机勃勃。通常秋天被认为是大自然衰败的老年阶段,死亡之前的季节,
但他从佩妮罗那儿知道,像葡萄这类的植物却和这种假设不相符合,与一般规律背
道而驰,别的植物繁荣兴盛时它枯萎了,别的植物枯萎时它却繁荣兴盛起来,狄恩
觉得自己也有点类似。
有辆车开过,轮胎压在潮湿的路面上嘎吱做响,他等了一会儿,然后穿过马路,
踩在一个浅水坑里。他低头看见了泥泞的黑水。
黑水。
忽然他觉得冷,打了个寒颤,回忆起昨晚的梦,心情顿时黯然。
这是个噩梦。
在梦里,他的母亲在草地上踉跄地走着,酩酊大醉,一丝不挂,一只手拿着装
得满满的葡萄酒皮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折断的阴茎,鲜血从撕裂的根部往下滴淌,
旁边还有其他女人,同样一丝不挂,酩酊大醉,但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母亲身上。
他踩着落叶向前迈去,她转过身看见他,发出兴奋的欢叫声,然后扔掉手里的东西,
开始跳舞。那是一种狂野的庆祝的舞蹈。一只山羊径直跑到她面前,她骑到山羊背
上,抓住它的脖子一把拧下来,用手指抓扯着,用牙撕咬着,兴奋地把血涂到身上。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把脸浸入一条黑色的河中。所有的一切,他的思想,他的
情感,他的记忆,全都消失,消失,直到成为一片虚无,漂浮到另一片更加广袤的
虚无之中。黑色的水流进他的耳朵、鼻子,流进他的嘴唇,并且将他充满。
他醒来时,觉得冰凉,颤栗,毯子被踢到床边,他感到……其实他并不害怕,
只是……不安,而且沮丧,心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这种感觉被早餐淡化了,淋浴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等看到户外美丽的秋色时,
这种感觉早已抛到了脑后。
可是现在他担忧起来,于是慢慢顺着人行道走向学校。最近做的梦很不对劲,
不像平常的噩梦,也不像他通常做的源自同一潜意识的梦,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
种感受,但这的确让他害怕。
“嘿,小子!”
狄恩看见凯文坐在保罗的车上冲他喊。
“要搭车吗?”
他摇摇头,向他们挥挥手,“我需要运动运动。”
“我想你是在佩妮罗身上运动吧。”
车疾弛而去,溅起了水花。
黑色的水,狄恩望着溅起的水想到。
他打了个冷颤。
凯文关上了衣帽柜,“她把她们叫做什么?联合体?”
“她们只是开了个葡萄酒的公司。”
凯文想了想,“你知道吗,”他说,“在圣罗莎有一些宗教信徒,开了个葡萄
酒厂,好久以前的事了,他们称自己是新生活的兄弟集团,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们
用自己的葡萄酒举行庆祝仪式。听起来有点像她们。”
“佩妮罗家不是宗教信徒。”
“难道你不觉得她们有点怪?”
“有一点。”狄恩承认说。
“你可得小心。”凯文裂嘴笑着说,“机会难得,你会看见丹尼蒙家人的变化,
还有佩妮罗的未来,二十年后她会变成她们中的一员,近墨者黑。给你个警告,你
要是不喜欢将来会看到的事,赶紧撤退算了,省得自己伤心胸口疼。”
狄恩试图挤出笑容,“我会喜欢我看到的一切。”
“但愿如此。”
和凯文去教室的途中,狄恩努力不去想佩妮罗的家人。
“巴克斯,狄俄尼索斯①”,霍布鲁克先生在黑板上写到,他在这两个词下面
划上横线,拍拍裤子上的粉笔灰,面向同学。
“巴克斯,或者狄俄尼索斯,”老师解释说,“可能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神当中
最重要的一个,甚至比宙斯②和阿波罗③还要重要。关于他虽然没有多少故事,但
事实上他是最受欢迎的神,他的追随者也是最忠诚的,原因主要归结为他是奥林匹
斯山的神中惟一的既有人性又有神性的神。”
①注: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②注: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神。
③注: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
教室后面有个学生举起了手。
“请讲。”老师说。
“考试是考哪个名字?”学生问,“巴克斯还是狄俄尼索斯?”
“我们上课时用正规的希腊名字称呼他:狄俄尼索斯。考试时两个都会考到。”
教室里一片沙沙的书写声。
“我说过,狄俄尼索斯既具人性又具神性,他是宙斯和底比斯公主塞墨勒的儿
子。宙斯爱上了公主,于是乔装打扮并使她怀孕,他在斯迪克斯河边发誓说要满足
她的愿望,宙斯妒忌的妻子赫拉把这个想法灌输到塞墨勒脑中,说她希望看到宙斯
做为宇宙主宰的光辉形象,宙斯知道凡人若是看见他的本来面目就会死去,但他已
发过誓,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所以只好来到公主面前。塞墨勒看到他无与伦比的
光辉后化为灰烬,但这时宙斯已将还未出生的孩子取出。”
霍布鲁克先生转向黑板,又写下两个词:“阿波罗的,狄俄尼索斯的”。
“多年以来,人们对狄俄尼索斯产生了误解,通常这两个词的意思意味着‘好’
与‘坏’。如果某样东西用‘阿波罗的’来形容,就意味着它和光明、善良、秩序
与正义相关。反之,‘狄俄尼索斯的’则代表黑暗和混乱,经常与邪恶相联。尽管
狄俄尼索斯根本不是邪恶之神,这个误解还是被广泛接受。作为一个半人半神的神,
狄俄尼索斯有着双重的个性,由于他是酒神,这种两面性显得更加突出。酒能使人
成熟,也能让人变坏。同样,狄俄尼索斯可以惹人喜爱,而且慷慨、热心、善良,
乐于助人,同时也会是冷酷和野蛮的象征。同样的酒能够让人精诚团结,也能够让
人醉倒做出不体面的事,甚至犯下可怕的罪行。狄俄尼索斯给他的崇拜者带来快乐
和痛苦以及幸福和灾难,他是人类的慈善者,同时也是毁灭者。遗憾的是,多年来
狄俄尼索斯黑暗的一面已经掩盖了他善良的一面,到今天他在多数人心中的形象是
扭曲的。”
霍布鲁克先生转向黑板,写下了:“酒神节的仪式,狂饮作乐”。
“我们现在来看看对狄俄尼索斯的崇拜仪式,通常是狂欢作乐,纵情声色。”
狄恩觉得背后有人用铅笔捅了他一下,“现在有好戏听了。”凯文悄悄地说。
狄恩笑了。
维拉没来上课,凯文去看牙医,所以狄恩和佩妮罗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午饭。
他很高兴凯文不在,可又为这种想法感到内疚。他喜欢凯文,喜欢他朋友式的陪伴,
但同时他发现自己更愿意和佩妮罗单独在一起。
他们顺着自助餐排队的人群向前走去,狄恩拿了汉堡和可乐,佩妮罗则取了沙
拉和橙汁,他们在一个角落找个桌子坐下。
谈话轻松、随意而且话题广泛,从音乐到学校,再谈到未来的打算。
“你以后想做什么?”佩妮罗问道,“想做什么工作?”
他笑了,“等我长大后吗?”
她点点头,回以微笑,“等你长大以后。”
“我不知道,”他说,“原来想做个考古学家或是古生物学家,挖掘化石,到
外国旅行,我觉得这很刺激。”
“刺激吗?”她笑了,“印地安纳·琼斯的电影看得太多了吧?”
“可能吧,”他承认说,“后来我想当个牙医,有一间宽敞的候诊室,里面放
着许多杂志,还要有个水族缸,每天在舒适的环境里工作五个小时,然后赚大把的
钱。”
“这想法不错。”
“当然了。但是后来我又改变了主意。”
“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想做老师。”
“为什么?”
“我可以撒谎说因为我想帮助年轻人们启发心智,向他们揭示真理,但事实上
我是想有个暑假。我被惯坏了,喜欢假期,喜欢有两个月的暑假,两周的圣诞假,
还有一周的复活节假。我觉得要是一年只放两周假的话,我肯定活不下去。没有了。”
他咬了口汉堡说,“你呢?”
她耸了耸肩,“葡萄园呗,还能有别的什么?”
“如果你不想在葡萄园工作怎么办?”
“可是我想。”
“万一不想呢?如果你想做个计算机程序员呢?你的……你的母亲们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
“她们就会没有人来继承事业,对吧?你又没有兄弟姐妹。”
“我没有别的亲戚。”
他看着她说:“一个也没有?”
她向操场望去,然后把头转过来,调皮地皱着鼻子说:“你最想当什么?不是
现实和实际的理想,而是你的秘密梦想。”
“摇滚明星。”他说。
她笑了。
“成千上万的女孩朝我尖叫,成群的追星族包围着我。”
“嘿!”
他笑了,喝了口可乐,“你真的没有别的亲戚?只有母亲吗?”
她脸红了,“我不想说这个,好吗?等以后再说。”
“好吧,我理解。”狄恩吃完了汉堡,把包装纸卷起来,朝最近的垃圾箱扔去,
但没有命中目标,于是他站起来,捡起包装纸放进了垃圾箱。转过身时,透过佩妮
罗薄薄的衬衫,他看见了她的胸罩。他在她身边坐下,“你说我们算是什么?”他
问道,想使问题听起来随意些,“我们是朋友还是……比朋友多一点?”
狄恩放学后去见霍布鲁克先生。
从上次老师提起自学的事以来,狄恩就没去和他谈过,事实上,他差点把这事
忘了。最后一节课时,他收到一张条子,让他下课后去找老师。他把书收好后,迅
速穿过空旷的大厅走向霍布鲁克先生上课的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他等了五分钟,老师还没出现。他正想离开,突然看见黑板
上写着:
“狄恩,
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黑板上还有别的字,已擦掉了一半,看上去像是外文,也不是英语字母,狄恩
不知道他怎么就会有种感觉,觉得这些字和课程毫无关系。
这有点令他害怕。
门开了,霍布鲁克先生走了进来,拿着一大堆像是折好的资料放在桌上。
“狄恩,”他说,“最近怎么样?”
“下午的课没有让我的生活有什么大变化。”
霍布鲁克先生干笑了几声,声音里没有一点幽默,“是的,我们早上才见面,
对吧?在课堂上。”
狄恩斜靠在一张桌子旁,他挺直了身子。老师说话的腔调好像很怪,很不同寻
常。
带有威胁的意味。
正是这样。
他望着老师,心开始咚咚直跳。他的声音里有种敌意,尽管不明显,罩上了伪
装,但确实存在,现在老师看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同样的敌意。霍布鲁克到底有什
么和他过不去?
忽然他意识到教室的门已经关上了。
“我接到了你的通知。”他拿起粉色的纸条,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真希望
谈话早点结束。
“是的。”霍布鲁克说。
“是不是关于自学的事?我说过我不想自学。”
“为什么?”老师问,“害怕单独跟我在一起?”他裂开嘴笑了。
这简直太奇怪了。狄恩向门边挪过去,“对不起,”他说,“我得走了。”
“害怕我会揍你吗?”
狄恩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老师,桌子上堆的那些东西原来是卷好的羊皮纸,
“你有什么理由叫我到这里来?”他冷冷地说,直视着老师的眼睛。
霍布鲁克避开他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你觉得我为什么叫你到这儿来?”
他希望凯文和他在一起,如果有朋友在一旁打气,他会回答说:“因为你是个
变态狂,这就是为什么。”可是凯文不在,他没有勇气反驳老师。
“我不知道。”他说。
老师拉开桌子的抽屉,狄恩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老师的手在摸索什么。在笔和
文件夹中间,他看到一把长长的、亮晃晃的刀。
门开了,狄恩吓了一跳。
“等一会儿。”霍布鲁克说。
狄恩不知道老师是对他说话还是对要进教室的那群人说话,但他很快走出教室,
穿过走廊来到大厅。此刻他已是汗流侠背,心扑通乱跳。学校似乎已空无一人,看
不见任何老师和学生的影子。
他转过身,看见刚才想进教室的那群人中有位男人在盯着他看,他赶紧向大门
跑去。他们总共有五个人,全都拿着羊皮卷纸和白布——和霍布鲁克一样。狄恩不
明白自己是不是被邀请参加一个帮派集会,但情形有些不对劲,他一口气跑到教学
楼外面,直到回家的人行道上才敢停下。
他不喜欢事情变成这样。
压根不喜欢。
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