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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路公交车从山坡上冲下,剌耳的刹车声伴随着乘客们绝望的尖叫,在拐弯处翻滚,撞到路边的一辆邮车,然后继续向前滑行。只一眨眼,便将微笑的于罘碾入冰雪下坚硬的路面
,拖出长长的、红色的、惊心的一笔。停下时,侧倒的公交车下只残留一只鞋子,变了形,扁平而扭曲的卧在雪中,像疲惫已极的旅人。
一切都停了下来,再没有声音。乘客们都消失了,连同街道间行走的人,店铺里的人,此刻世间所有的人。音乐也定格在空气里,麻雀在枝头展翅欲飞,断裂的冰挂坠落定格在距地面十厘米的地方,空气像一块凝滞透明的冰,变得可见了。遥远的天空深处,有绿色的光在动,它们汹涌的迅速扩散开来,将尚可见的阳光遮住,使天底下一片墨绿,却又失却的温度,没有寒冷,也没有温暖。
这个世界在刹那间停止了,那些绿色的光落在大地上,碎成无数的光点,流动奔散,然后弥漫填塞进每一个角落。
在时光的片段里,这里与那里没无区别,都是空城。
无数绿色的幽灵从地下生长出来,像一株株小草,先是嫩嫩的芽,然后是茎,最后连成一片的响起拨节声,啪,啪,啪,它们吸取绿光而成长,脸上有喜悦的神情,纯真无邪的互相注视着,微笑着。
鬼魅并无可恐的地方,它们嬉戏、打闹、不停的说话、并试图飞翔。
“我曾在这里走过!”
“我曾在这里笑过!”
“我也曾在这里哭过!”
“我,我也曾在这里,向我心爱的人儿求婚!”
“还有我,我也曾在这里,就在这里,这棵大树下,等待我童年的幸福。”
“别忘了我,我曾存在过,在这里,曾经等妈妈接我放学。”
“那么我,这里是我生命最后消失的地方。”
鬼魅们叽叽喳喳,乱哄哄的快乐着。多么和谐,像一个大家庭,没有纷争,每张面孔上都有笑容,每双眼睛里都含着快乐,溢出来的泪如光般闪耀,向天空飘浮而去。他们寻找着每一个角落,寻找着每一个记忆的片段,寻找着每一个可以快乐的理由,向前,向前,永不停止。
“如何才能得到快乐?”
“救人才是快乐的!”
“如何救人呢?”
“不对啊,你应该问:人如何才能得救?”
“对啊对啊,人如何才能得救呢?”
“人不可救,只可自救。”
“那救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人救赎的人,不知自救。”
“那我们救人吧!救人吧!”
……
山坡下翻倒的七路公交车静静的不动,被弥漫而来绿色光点浸染,朦胧中柔和的淡化,如影子般在某一瞬间消失,地上的那滩血迹也变成无数绿色光点,回旋着如同被风刮起,向天空浮去。影与气散去,这个时候,于罘出现在路中央,一脸的困惑,他弯腰拣起自己破烂的鞋子,穿到露出大半脚丫的脚上,然后转身四顾,公交车不见了,行人不见了,连同自己的影子,一并不见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于罘站在了路旁边,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看见一对母子迎面走来,穿透了自己,走到了身后。于罘惊怪的大叫一声,跳开去,回身望去,母子不见了。
“天哪?这是怎么啦?”
于罘颤栗着,仰望天空,那里被乌云笼罩着。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于罘被这个怯怯的声音吓了一跳,可是没有跳开,而是转过身来。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七八岁的样子,楚楚可怜,小脸因为寒冷而冻的发青。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于罘问,可是小女孩仍旧是那句话: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快乐的。小女孩在说这些话时,她的眼睛里几乎就要滚落出大滴的泪水了。于罘的心一痛,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也是这个年龄,却永远不再会长大,去了遥远的天堂,那里有于罘的妻子还有父母,所有的家人。想到这些,于罘的痛更加撕心裂肺。
“孩子,回家去吧,今天是圣诞节,每个好孩子都应该是快乐的。”
于罘说,然而那小女孩却还是那句话: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快乐的,叔叔,买张贺卡吧。那小女孩的手指间捏着一张卡片伸过来,这使得于罘无地自容,因为此刻他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于罘已经下岗一年半了,在这一年半里他做过很多事情,可是都失败了。邻居们看他的眼光总是轻蔑的向上挑着,就连那些孩子,他们也嘲笑着把不屑一顾全都写在脸上。即使在女儿病重离世的时刻,那些冷漠的目光也不曾离去。这种深深的刺痛,使于罘时时处于绝望与悲愤中。可是今天,当这个小女孩用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于罘的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
“孩子,叔叔今天没带钱,买不了。如果叔叔有钱,一定把你的贺卡全都买了。你还是回家吧,天多冷啊!”
于罘说着想要握那小女孩的小手,却握了个空,那小女孩眼中滚落出大滴的泪珠,坠下来,落在于罘手心里,霎时消失了。于罘惊愕的望着小女孩,说不出话来。小女孩却还是那句话:买张贺卡吧,今天是平安夜,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快乐的。只是,她的声音还有形体,如在风中的细粉般飘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
于罘大叫着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穿越了数个行人身体,他们吃惊的转身望着于罘,低头查看自己,然后消失了。
此一处有人于虚空走出,彼一处有人走进虚空,此处与彼处,闪烁着出现的行人和消失的行人,他们都有各处的心事,各不相干的行走在各自的轨道里,向各自的彼端前进。
“这是一座怎样的城池呢?”
于罘震惊的靠在大树下,望着诡异的行人,如同陷入梦魇。
所有的鬼魅都躲在云端,窃窃的微笑。
<二>孤独的观众
正当于罘不知所措时,身后再次传来声音,拖的长长的刹车声,还有女人的尖叫。于罘回头望去时,发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倒在血泊里,七八米外,红色出租车里的司机走下车,是个年轻人,一脸的惊慌。许多的人,陆续围拢过来,形成两个圆,他们面无表情。
“救救我,救救我。”
那女人艰难的求救,眸光已经有些散了。
可是围观的人们,都在等待,他们不知该不该做第一人。
“救救我,救救我。”
那女人的声音有些弱了,头也不再能仰起。
于罘在边缘观察着,那些人,他们蠢蠢欲动,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芒。出租车司机挤进圆里,看见倒在地上的女人,神色更加慌张了。也许他刚刚拿到车票,也许他刚刚买下车子,也许他是全家的依靠,也许这起意外会终结他的这份工作。他犹豫着,目光在女人与远方间徘徊,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但在这个时候,围观的人们开始如苏醒的虫子般骚动起来。
“你怎么开车的?”
“撞人了还一脸无辜,有没有搞错啊?”
“我看他像是故意的。”
“心也太狠了!”
年轻的司机惊慌失措,想要逃离,却被人推到圈中央。那女人还在微弱呼救着,挣扎着坚守最后一点意识。太过年轻的司机急的要哭了,他大声争辩着,大声的喊快救人啊,可是无人应答。那些围观的人,他们脸上只有麻木的好奇,嘴角抑或还有不屑的笑容。
于罘站在渐渐聚集成一个巨大的圆的圈外,望着这人间的悲剧,颤抖着。他感到无比的悲哀,那些人不知生命的意义,只是虚度,蹉跎。这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那是在五年前的事情,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也是这样的路段,被车撞倒,那么多围观的人,有几百人吧,他们拥来挤去,却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于罘的妻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因失血性休克而死去了。这是怎样残酷的现实啊,这是怎样冷漠的人性啊。
那个年轻的司机还在试图把女人抱上车,却被精明的市民拦住,遭遇无情叱问:“你想干什么?毁尸灭迹吧?告诉你我们这儿决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年轻司机苍白的脸上滚满泪水,他哑了嗓子大喊:“救人哪,快救人哪!”但等到的答案却依旧是无情的:“告诉你交警来之前,你哪也别想去!”
于罘胸中的烈焰燃烧几乎要爆炸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猛的向前冲去,狂怒的喊:“你们为什么不救人?为什么?!!”于罘穿透了那么多肮脏的躯体,出现在圈内。身后的人们震惊的睁圆了眼睛,然后霎时消失。这像是引发了某种链锁反应,他们一个连一个的消失在空气中,留下圆中心的年轻司机,他仍旧泪流满面,抱着女人上了车,启动,在白雪覆盖的路面前向前行驶,然后忽然消失了,连同地面的血迹。
这些,于罘都想到了。他站在路旁喘息着,泪水渐渐干涸,凝结在脸上。他是那样的孤独,以至于失去了方向。
<三>温暖
“你应该快乐!”
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于罘抬起头,看去,是一个女人。尽管天气寒冷,但是她的衣着仍旧十分暴露。这是一个靠肉体生存的女人。
“再也无人会怀念你了,就像没人记得我一样。我们被世界遗忘了,这是真的。”
女人穿过马路,走了过来。于罘擦拭去脸上的泪痕,挺起腰,像是还有自尊般的望着那女人。女人笑了,她的眼睛表明她已清楚的知道于罘在想些什么,可是她依旧无所谓的走过来,也把腰挺直,像一个有尊严的女人。
“你是谁?”
“吴欢。”
吴欢说她之所以叫吴欢,是因为她的生活没有欢乐。于是于罘便明白,这只是个假名。每一个人都会有许多的假名,他们躲在假名后生活,把柔软的心肠藏起来,不使人看见。但真的与假的有区别吗?这只是一场假面舞会,人人都要登台亮相,谁也不会看到谁的内心,即使看到也不会知道。那样多的假名、假脸、假发、假乳房……噢,真真假假,这个世界。
“你需要女人吗?”
“嗯?”
“我是说,你需要女人吗?”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做这个的。”
“你的尊严何在?你的廉耻何在?”
“哈,不要跟我说那个,如果不是你们男人,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收起你那套假面具,让我看看你里面的颜色吧!”
于罘吃惊的看着吴欢,心里在暗暗颤抖,这个女人已不知羞耻为何物,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自甘堕落还阵阵有辞,仿佛她个人所有的不幸都是他人所致。是啊,也许第一次是不幸,但之后便不可再称不幸,那已是她自己的选择。于罘不知该如何驳斥吴欢,因为他不知是该同情还是歧视,也许都不必。
“是的,我需要女人。”
“哈哈,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于罘拉着吴欢的手穿过马路,回到自己的家中,关上门,然后将吴欢拥在怀中。吴欢冷冷的笑着,任凭于罘做一切的事情。可是于罘却只是拥抱着她,心跳那样的平静。
“你不想解开我的上衣吗?你不想剥光我吗?你不想骑在我身上像个皇帝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欲望吗?”
“不,请不要动,就这样拥抱,不含情欲,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之间用身体温暖彼此的灵魂。”
“哈,不要假惺惺的啦!我知道最后还是要以做爱来结束这闹剧,所以不要浪费时间,来,骑上来吧!”
于罘在吴欢挑逗的目光里,悲悯的注视着她,直致吴欢开始颤抖,然后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的,无语。这样的两个人,在寂静中拥抱着。吴欢哭泣起来,她说她又再次是一个人了,这真是幸福。因为不是所有的娼妓都有机会回头,不是所有的。
于罘悲怆落泪,无语。
窗外有闪光的雪花飘舞,如生灵从城市阴暗的角落醒来,渐变成光明。
这来自天堂的光啊,它让万物苏醒,复归温暖的彼岸!
<四>城市贫民
于罘向吴欢说起自己的妹妹,一个在发廊做按摩女的亲人,她每日忍受着屈辱在歧视或色情的目光里强颜欢笑,被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在身上揉搓。她说自己左边的乳房是五元五角,右边的乳房也是五元五角,下面则是六十元,有零有整,可是灵魂却丢了,一钱不值。
吴欢嚎啕起来,她捶打着于罘,嘶哑了声音的大喊:“我们有灵魂!我们的灵魂一样是无价的!你们凭什么歧视我们?难道我们不想好好的生活吗?可是我们没有退路了啊!没有
退路了啊!”
于罘任她狂疯的捶打,那压抑以久的爆发,那灵魂苏醒的阵痛。
人啊,多么的可悲!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闪耀的精灵,它们沉默着落在大地上,像是回到了家,安宁的躺下,互相拥挤在一起,互相传递着体温。它们那样的团结,以至于铺天盖地,遮住了大地上一切的肮脏。
每一个不幸的人背后都有一个不幸的故事,吴欢也不例外。
这将是一个令人悲愤的故事,多少的现实将被无情的揭开,无助、血腥、绝望连同时代的脉搏,每时每刻的在发生。于罘已泪流满面,虽然这悲愤的故事还未开始。
“我是一个下岗女工,我今年二十八岁,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这真让人难堪,可是我要生存,不能让孩子没有希望。那一年,我做过许多工作,可是都做不长久。我知道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不是我的错,可是,那一次,我去县城打工,那是一家玩具工厂,起初我以为遭遇了希望,但是,那是怎样的事情啊!第一天,第一天我便被一群无耻的人轮奸了!他们让我做那种事,可是我不同意,他们便将我关起来,每天只给一点水喝,而且每一天都被轮奸。我能怎样啊?又有谁能救我呢?我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妈妈,那时候她才刚刚满周岁啊!我绝望了,妥协了。原来这个工厂里的每一个女工都有过这样的遭遇,我们夜里偷偷的哭泣,可是这个时候,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都在哪里呢?他们骑在我们身上,他们的嘴脸那样的丑陋恶心,他们就是我们的原罪!是他们将我们推向无底的深渊!那是怎样的地狱啊!我们每天任人蹂躏,还要做工,没有黑夜白天,许多人病倒了,便被抬走,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不敢病啊,生怕再也见不到早起的阳光。就这样,整整七个月,我不知被多少男人骑过,他们的样子模糊了,我麻木了,绝望了。终于有一天,警察们来了,有枪声,然后警察们冲了进来,他们让我们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点名,然后一个个排着队走了工厂。终于又见到外面的世界了,我们所有姐妹都哭了。我们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农村的,有城镇的,有不识字的,有大学毕业的,可是我们的遭遇都是一样的不幸。就在我们以为得救了时,却被送进了女子劳教所,他们给我们治病,给我们上课,要我们背一些东西。在他们眼中我看不到尊重,讥笑,蔑视,斥责,这让我们仅存的一点点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三个月后,当我回到自己的城市重见天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异类,不论街道还是职业介召所,没有我容身的地方,那么多的耻笑那么多的异样的目光那么多的回避!这让我如何生存下去?离婚的丈夫不愿让人知道我曾是他的妻子,抱着女儿不肯见我的父母在门后说不认识我,再然后他们居然搬走了,再也找不到了。那些往日的朋友,他们纷纷不见了,没有人同情我,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哪怕是温暖的拥抱。我孤伶伶的走在自己的城市里,孤独而饥饿,这叫我如何生存下去?我想念我的女儿,我在城市里追寻她的下落,可是这唯一的寄托却总也不见踪影。这让我绝望,无助。我该如何生存下去啊?街边的发廊亮着灯,有男人进进出出,我知道那是什么勾当,可是我还有的选择吗?我的挣扎软弱无力。我从此处流浪到彼处,在那些男人的胯下生存,渐渐失去了希望。只有在梦里才会见到女儿,她是那样活泼可爱,然而梦总被男人的出现惊醒,那样的恶梦啊,永无止境。可是我遇到了你,你让我感到了尊严,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感到尊严啊?走出那扇门,我还将继续无望的生活,每天每夜,我的痛苦将更加不堪啊!”
于罘时而悲愤时而落泪,他轻轻拥抱着吴欢,发自心底狂怒的嘶喊着: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这是怎样的社会啊!这是怎样的人性啊!正义都沉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