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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混进黑旗军后,这还是头一次进行这么大型的集会,队员们均感事情不大寻常。在哈尔曼开始讲话之前,到场的队员们窃窃私语,都在暗中猜测队长是否终於要採取大的行动了?
果不其然,众人到齐后,哈尔曼也不多啰嗦场面话,没说几句便直接切入主题。
“今日召集大家来,只想说一件事。我们进入黑旗军内部,也已经有几个月了,不能再无所作为下去。”
哈尔曼淡漠地环视场内,各队员面上的反应或兴奋,或紧张,或犹疑,或不安,他都看在眼底,却毫不动摇地继续自己的发言。
“大家放心,我并不会盲动躁进。我想到应该怎么对付圣剑士的办法了。”
场中众人都为之一震,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不管是一心要完成任务的,还是已经产生挣扎犹豫的,都不能不被哈尔曼话中之意所吸引。克里维亦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圣剑士虽然本身很强,难以下手,不过观察了这么长时间,我可以确定黑旗军十分顾惜民众的安危。所以,我们不妨便从这里的城民下手!”
队中擅长制作火器炸药的一个队员在哈尔曼的示意下,拿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四个尺来方的包裹,剥掉外头的布面,里头竟是制作得相当精良的炸药包。
“奥瓦鲁军撤得仓促,在这城里留下不少当初准备用来攻城的硝石火药。入城接管时,我们私自扣下了不少火药,这些天我便用这火药制成这四包强力炸药。如果埋设的位置得宜,四个炸药全部引爆的威力,应该足以毁掉小半座洛茨城。”
那队员说明完毕,哈尔曼接过话头。
“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炸药,来挟制许多城民!眼下圣剑士和圣女都已经离开,黑旗军全军也因为这一个月来的休息而有所懈怠,正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我们又是从内部发难,胜算应该相当大。届时,我们便以这些城民的性命相胁,逼圣剑士就范!”
哈尔曼这番话还未说完,场中的气氛就已经变得激扬起来。
一部分人是为了长时间的沉寂将告结束,终於可以放手施为而燃起斗志,兴奋不已;另外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则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赞同。
只不过这支队伍向来纪律严明,没有人会在队长结束发言之前鹵莽地插话表示意见。
“属下不赞同这个计划!”哈尔曼的话刚告一段落,便有队员立刻起身,语气强烈地表示反对:“我们身为骑士,就算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不可以危害普通百姓的生命!这样做的话,我们和一般的盗匪有什么区别?”
“那么你可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取圣剑士的性命?”
哈尔曼的神色并没有因为部下激烈的口气而显出不悦,只是很理性地反问那部下。
那人一时语塞。艾里有多难对付,经过之前几次失败的行刺队员们都已瞭解。如果他能想得到怎么对付艾里,事情也不会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未有进展。
这人气焰一窒,不过仍是毫不退让。
“属下一时还想不到该如何达成任务,但是就算要花费再多时间,也不能採用伤害平民的办法啊!陛下派大军出征东方,不是为了让东方的民众也能归附明君,分享我国的恩泽吗?”
不少和他持相同态度的人亦同声称是。如果艾里在场听到这些人的话,大概会笑他们居然还真的相信仁明王那套听来冠冕堂皇,实则自大兼鸡婆的说词。
不过在凯曼军中,确实是大部分士兵都对此坚信不疑,以为自己正在进行的是正义之战。
此时,那些赞同为了完成任务应该不择手段的队员也开始鼓噪起来,指责反对这计划的队员们不知变通,不懂事情轻重。
一些本身还犹豫不定,拿不定立场的人试图平息纷争,却被牵扯进去,把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克里维记得身为副队长的责任,本想要起来镇压住场面,却在无意中瞥到身旁的哈尔曼面上的神情。
对於队内首次爆发的大分歧,他并没有在情况闹大之前进行遏止,反而是安坐位子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每个人的反应,太过平静的表'情,像是在冰冷地计算着什么……
哈尔曼个性冰冷固执,从来都不算很好相处,不过克里维还是第一次觉得队长竟是个可怕的人物。
克里维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动作亦停顿下来。他也因此目睹了哈尔曼接下来的行动快过闪电的那一瞬间!
修长坚实的手掌瞬间筋骨紧绷,以强大的力量握住剑柄,随即便就着拔剑之势从座位上弹射出去,冲向那发言反对的队员。
沉得极低的腰身,微弓的身姿,令拔剑的力道与前蹿的冲势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哈尔曼的去势快捷无伦。
哈尔曼冷厉的面孔虽是低俯着,那双眼睛却向上直直逼视那队员,流动着凌厉如冰剑的寒芒,一股浓烈杀气,从他身上喷发出来。
从杀人的技艺来说,哈尔曼本就是队伍中最强之人。那队员别说拔剑格挡反击,连闪避都没办法。
与其说是因为哈尔曼动作太快,他反应不及,不如说是他完全被那股震慑心神的杀气逼得身体僵直,全然动弹不得。
就连周围的人都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物压住了,一时难以行动。
只在眨眼间,哈尔曼已冲至那队员身前。周围的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挡,眼睁睁地望着两人之间蓦然闪现像极品雪绸上的反光一般银亮透明的光芒,没入那队员的身躯。
一声切割人体特有的浑浊声音之后,浓艳的血红喷洒而出,零落洒在横切入那人胸腔的钢剑上,淅淅沥沥地沿剑身滴落。
哈尔曼侧身避开,没让血雨沾染上身。黑旗军中让各军维持原制,极少监察干预,只要部下不泄露消息,杀死一名部下还不甚要紧,不过身上如果沾了血,回去时若被人看见生疑,倒有些麻烦。
将剑身上的鲜血甩落,在屍身衣物上擦拭乾净,哈尔曼还剑入鞘,冷冷环视周围神色大变的一众部下。
“怎样?我出手杀他,你们不服吗?”
站在被杀之人那一边的队员们本已显出愤愤之色,一些人的手甚至已握住了武器向哈尔曼围了上去。
哈尔曼身为队长,虽然在队中享有绝对的权威,但是肆意杀害部下乃是超越了他职权范围的事,他的行为足以激起众怒。
然而此时和他的冷洌眼神接触,众人的气势反被压过,一时没有人说话。
“任务一拖再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今我找到了方法,他提不出其他可行的办法,只一味反对我的方法,便成为任务的阻碍者了。”
哈尔曼无视周围隐现戾气的众人形成的压迫,泰然自若地说道。
“你们应该记得吧?在出发之前,我们都曾发誓,将会拼上生命来完成肩负的任务。既然他非但不帮助完成任务,还试图阻碍我们,便应该付出生命作为补偿。身为队长,我有剷除队中离心者的责任。现在,你们……”
他再次环视众人:“还有异议吗?”
全场一片寂静,众人无法指责队长什么,也没有人敢再因为道德而反对这计划。
不过,另有部下迟疑地问道:“可是……圣剑士真的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那些平民吗?”
哈尔曼停顿了一下,方道:“不见得非得直接要他自裁。不过,如果以此为胁,要诱他进入我们做好完全准备的陷阱之中,应该不难。那时必定有办法取他性命。”
哈尔曼言之成理,队员们再无异议,会议随即进入了商讨行动具体安排的进程。
未料到哈尔曼这次的计划竟是指向了这里的平民,克里维心下惶惑难安。暗地里希望能一直维持下去的暧昧局面终於被打破,自己将不得不在团队和黑旗军之间作出抉择。
过去无法取舍而姑且丢在脑后不去管的问题,现在重新摆放在眼前,再无回旋余地。
心底在逃避的情况竟一夕成真,克里维脑中一时间混乱得很,不知究竟该如何抉择。而在这之外,他心底亦隐隐浮现出另外一种怪异的不安感。
他的位置正是在哈尔曼的旁边,哈尔曼的表情看得最是清楚不过。
在哈尔曼回应部下的质疑前,曾微妙地停顿了一瞬,克里维没有忽略过他这一瞬间的神情,怪异之感便是由此而生。
如何布设厉害到可以捕杀艾里的陷阱,该是这个计划最困难而且关键的一部分。可是哈尔曼那时的表情,却不知为何让克里维有种他没放多少心思在这上面,被人一提才想起来的感觉……
不过他很快忘记了这微不足道的怪异感。因为哈尔曼等人讨论的计划渐露端倪,超出众人原先的预想,这计划足以令数百平民的生命陷入危境。
不论是继续原本的使命,还是改换立场,克里维知道自己都不能漏过这个计划的每个细节,於是抛开杂念全神贯注地倾听。
第四章 三月春祭
洛茨城一带自古有着“三月春祭”的风俗,当三月初五那天夜幕初降时,民众盛装登上城东的东山山顶举行祭典,以美酒、牛羊肉脯祭祀春之女神,祈求秋季得到丰收。
随后大家便通宵歌舞同乐,以花枝沾着清水轻轻抽打彼此身体以传达祝福之意。可以说三月春祭是这一带一年中最喜庆欢腾的节日。
而哈尔曼等人最后确定的计划,便是选定在三天之后的三月春祭发难。
庆典上大量民众离开守卫较严的城内,集中於东山。
这种欢庆场合一来场面混乱,容易下手;二来,大量平民聚集在一起,一次行动便可以控制住大量人质。
另外,那里不是黑旗军控制的城区,得手后黑旗军就算想营救也相对困难许多。
可以说正是最适合他们展开行动的大好良机。
换句话说,三月春祭散会之后,队员们分头分批陆续离开,以避免被人察觉到蛛丝马迹。
克里维等了好一阵,方才轮到他翻过荒宅靠着无人僻巷的一面围墙离开宅子。
当他钻出昏暗小巷,再看到人流熙攘的大街,发现天色已然昏黄。
各个住家的烟囱飘出淡蓝的炊烟,大人们呼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到处都听得到。
街上的人们各自匆匆忙忙地往自家方向赶路,怀中手上多半带着许多为三天后的三月春祭而採办的物品。
相识的人碰面,都乐呵呵地互相问候一声“春祭好运!”。虽然离春祭还有几天,但祥和喜庆的气氛已洋溢於城中每个角落。
呆望这副街景一阵,克里维自觉刚刚在那黑暗隐秘地方参与了那一场龌龊阴谋的自己,就像是从散发阴沟臭味的洞穴里钻出来的老鼠,他颓然垂下了头。
而想到城中人们万分期待的三天后的喜庆节日将化作一场噩梦,欢喜将在最顶点之时被哭喊恐惧所代替,他更是没有勇气和街上任何一个人的视线接触。
“嗨,克里维?这么迟了还没吃饭吗?”
听到呼唤声,克里维抬起头,见一个年轻女孩正微笑地走到自己面前,乌溜溜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俏皮地轻轻晃动。
眉眼弯弯,洒着几点雀斑的笑容算不得多美丽,却十分亲切可爱。
“格蕾茜?”克里维有些手足无措地唤出女孩的名字,木愣愣地摇头:“有些事耽误了,还没吃。”
面上强自保持自然的神色,心中却在大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会在这时候碰到她啊!?
不希望现在看到她,并不是因为克里维讨厌这女孩。
格蕾茜是洛茨城中平民家的女儿,在一次到黑旗军营帮忙中和克里维相识,两人颇为相投,很快熟稔起来。
克里维有闲的时候,经常被她找去她家聊天吃饭。一个月下来,克里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纯朴清新的女孩。
正是因为他很喜欢她,才更不希望自己在刚刚参与一场危及这个城市市民的计划后,立刻看到她向自己露出这样纯洁的笑容。这会让自己觉得愧疚心虚。
格蕾茜没有看出他心中的挣扎,依旧以那甜美笑容邀请他道:“今天家里正好多做了两道好菜,乾脆到我家来吃饭吧?我爸妈也好久没看见你了,中午还在叨念着呢!”
“不麻烦了,我改天再去。”克里维强笑着回绝,想尽快摆脱她。
“千万别客气呀!其实……”格蕾茜靠近他,装出认真的样子:“是我家积了好多柴火没劈,就等你了!”
说着,她牵起克里维的袖子,便要拉他走。克里维知道她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故意这么说,但她越是这样待他,他越是难受。
他猛力抽回衣袖掉头就跑,连一眼也不敢看她。他害怕看到格蕾茜清澈温柔的大眼睛中,映出的自己会是多么丑陋。
第二天中午,克里维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地接近暂时徵用为军务处的城镇大厅。四下打量,见没什么人留意自己,一闪身便进了门。
门内人来人往,却没有混乱无章的感觉。圣剑士和圣女肩负会谈重任离去之后,黑旗军的中枢并没有因此受到半分影响,处理日常事务依旧井井有条。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职责和接下来要做什么事,这样的忙碌景象自然而然地显出一种强势的气魄。
本就有几分畏缩的克里维被这气势一逼,更是紧张不安。
好在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镇定下来拦了一个黑旗军官员问明纪贝姆房间的位置,便神色惴惴地请人通报。没等一会儿,他便见到了纪贝姆这位黑旗军具体事务的最高统管者。
“有什么事吗?”纪贝姆从等待批复的文件中抬起头。
“呃……这个……”
克里维支吾着,并没有立刻说明来意。他本不是个忸怩之人,不过待会儿要做的事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遭遇,想到这个他便十分不安,方才显得犹豫畏缩。
一般人若是在忙碌的工作中抽空见克里维,他还这般拖拖拉拉,不乾不脆,恐怕都会有些不悦。
然而纪贝姆却似能瞭解他的苦处,未显出半分不耐之色,只是静等着他自己出声。
既然克里维决定来到这里,事先便已是下过一番决心,片刻后他终於鼓足勇气,一口气把困扰他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的队伍,是受凯曼派遣,混进你们内部伺机搞破坏,刺杀艾里的!他们打算要在大后天的春祭行动,胁持参加春祭的许多平民来要挟你们!!”
克里维不安地盯着纪贝姆,却讶异地发现他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
他只是嘴角向上微翘,露出个应该算是笑容的笑容,平淡道:“是这样啊!多谢你的通知,我们明瞭你的立场了。”
克里维不由得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太言简意赅,或是纪贝姆年纪太大,耳目不明,根本就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生怕对方有所误解而误事,他忙重新说明一遍,还不断打着手势辅助说明:“我是说,我们的队伍是凯曼派来与你们为敌的,初五那天就要……”
觉得克里维忙乱的神态和有趣,纪贝姆的笑意变得更深了一些:“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是说……”克里维呆住。
昨天犹豫挣扎了一夜,他才终於决定不能因为战友之情,就罔顾数百同格蕾茜一般无辜和善的平民生命。
既然自己已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就不该继续在错误的路走下去,必须在大错铸成之前阻止事情的发生。
自己经历了这么一番痛苦挣扎后,才做出向黑旗军坦白事实的决定。而黑旗军居然已经知道了这消息?
“我大略能瞭解你会改变立场,维护黑旗军的原因。”看他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纪贝姆提点道:“在黑旗军中这么长日子,受我们影响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
克里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的队伍中有也有人来……”
“人还不少。刚刚才走两个,他们正巧在同一时间来找我而碰上面的。”
知道自己不是队伍中唯一发生变化的人,还有不少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也倾向於黑旗军,这让克里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自己选择的,应该是一条正确的路吧!
这样就好,自己的遭遇怎样,就无所谓了……
“那么纪贝姆先生有什么打算吗?”说是无所谓,心底还是有些发怵。
“要现在就把我们拘捕起来吗?”
“我们?”
听克里维用这个词,纪贝姆有些吃惊,随即笑道:“你不用想太多。你们为了维护黑旗军和平民的安危来通知我们这件事,已经足够证明你们的立场和其他人不同。就连过去你们还没有站到我们这边时,圣剑士明知道你们的目的,还是愿意接纳你们加入黑旗军,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