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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我在“鲜鸡屋”时所想的一般,窪田绫子是那种彻底忌讳与日本人来往的类型;但她的英文却又迟迟无法进步,无法与其他留学生或美国人结为朋友,因此一直过着孤独的生活。
就在这时,她邂逅了亚兰·潘赫,而日期竟是这个月的二十日;换句话说,他们相偕来到“鲜鸡屋”的那一天,两人才刚相识而已。据说是她在学校的餐厅吃午饭时,亚兰向她搭讪并同坐一桌才认识的。
他们相谈甚欢,于是立刻进行初次约会,前往那个购物广场观赏电影。由于两人几乎听不懂英文,便选择了无须思索的动作片。之后,为了果腹,才顺道进了“鲜鸡屋”——这就是大致上的来龙去脉。
“换句话说……”戴夫·威尔逊不情不愿地从红发女子(=艾克洛博士)手中接过说明工作。“绫子确实曾被勒颈,用的是她脖子上披的围巾;乍看之下,似乎有人曾企图杀害她。不过,我们说过很多次了,那并非致命伤;她的直接死因,是头部受水泥块撞击而导致头盖骨凹陷。”
即使不是致命伤,仍无法改变这六人之中曾有人企图勒杀绫子的事实啊……我们默默相互窥探的视线,正切实地表达着这份惧意。
“刚才我也说过,关于这件事,我们原本定打算略过不提的。的确,乍看之下,这像是件杀人未遂案;不过,我们终究判定此为犯罪的可能性极低。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怀疑勒颈之人是否真有杀意。你们六人之中,没人有杀害她的动机。”
“有没有——”“蓝迪”(=我)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们怎么会知道?”
“很简单。在‘鲜鸡屋’邂逅以前,你们之中并没有人认识绫子。唯一例外的是亚兰·潘赫先生,但他也是在当天午餐时才与绫子相识的。在此之前,他并未有过与绫子接触的记录。”
“不,这正是我想问的,为什么你们能断定没人见过她?”
“当然是因为我们调查过。”
“说调查,也才经过两天而已啊!我不知道你们在这段时间内做了多么详尽的调查,但短短两天之内,要查遍她出生以来十九年间的所有轨迹,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们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会漏掉一、两件她的过去吧?”
“苫先生——”戴夫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对我说明,又像在怀疑自己可有为我说明的义务。“你的英文很流利啊!要是我不知道你的来历,肯定会误以为你定日裔美国人。你大约花了多久,才练到这种程度?”
“大约八年。”
“假设你完全不会说英文,却被要求在一星期内学会与现在同等水准的会话能力,你认为办得到吗?”
“所谓的不会说,是哪种程度的不会说?”
“完全不会说之意。就当成连ABC都看不懂、不会写的阶段好了。”
“也就是从零开始?”
“对,而学习期间只有一星期。”
“那绝对办不到。”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因为能达成这种‘奇迹’的程式并未流传到一般社会上去。不过我们却拥有这种程式。”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办得到。我们拥有组织自行开发出来的技术与知识。举个例子,我们能让过去从没说过半句俄语的人,在一星期内学得与母语人士相等程度的会话能力。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唬人。”
“我从前也不相信啊!直到自己真的凭着那个方法学会俄文及中文。”
我原想开口反驳,却一时语塞;因为我总算领悟戴夫透过这个例子暗示着什么,而他似乎也明白我已接收到这份间接讯息。
“没错,同样的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了。你认为我们的情报网及调查能力与警察相同,所以得出‘不可能于两天之内查得全部’的结论。然而事实上,两天已经绰绰有余,足以让我们编辑出正确无比的档案。”
“连一般人的个人资讯都行?”
“正相反,因为是一般人的个人资讯,才办得到。当然,我们并未使用‘禁招’——比如施打药物让你不省人事,再从你身上问出情报之类的。假如你有此顾虑,大可放心。”
我的背脊突然感到一阵凉意,总觉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了些不该问的事;下次还是保持沉默为上。
“回到正题吧!”戴夫微微地点了点头,似乎肯定我的“明智之举”。“总之,你们之中没人有杀害绫子的迫切动机。地震当天,你们碰巧以‘鲜鸡屋’客人的立场齐聚一堂前的十九年间,没有任何人与她接触过,甚至靠近过。我敢赌上我们组织的威信断定,一个也没有。”
戴夫缓缓地走近“哈尼”(=亚兰)背后。
“这么一来,杀人动机是不可能产生的。勉强说来,只剩下这位亚兰·潘赫在相识后的半天之间对她产生任何负面感情之可能性,但这也不太可能,因为他们当天始终保持极为友好且亲密的气氛。”
“但现实上,确实有人干下了这档事,对吧?”满脸不悦的“贾桂琳”(=蓝迪)依然双腿大开,不雅观至极。“那个日本小妞的确被勒过脖子吧?那种状况下没别人介入的余地;既然这样,当然是咱们六个人中的某人干的啊!”
“确实如此,应该是这六人中的某人所为。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很难想像该行为是出于杀意。”
“这哪说得通啊?既然用了她的围巾勒住她的脖子,当然有杀意啊!你说没动机,但现在这个年头,没动机就杀人有那么稀奇吗?肯定是有那种特质的人混在这里头!”
“那也不可能,柯布莱先生。包含你在内,在场的六人都没有进行不特定杀人的特质或心理背景。”
“听你一路讲下来,好像你们是全知全能一样,但谁知道实际上有没有?当然啦,俺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干不特定杀人之类的蠢事,但其他的五人可就不晓得啦!说不定平时戴着正常人的面具,真面目却是个冷血的大坏蛋咧!至少你没任何根据来断定他们绝不是这种人。”
“当然有根据,柯布莱先生。我们非常清楚平时几乎不离佛罗里达州甘城的你,为何那天会出现在S市。就算你怕被熟人看见,不敢进本地的三级片电影院,也不用特地跑到加州来啊!再说,既然都骗家人是来工作了,干脆奢侈一点坐飞机,不然至少坐国铁嘛!就因为别人送的回数券还有剩,竟然为了安娜特·海文的裸体特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灰狗巴士,这份热情真教人掬一把眼泪啊!”
喀哒一声,“贾桂琳”(=蓝迪)险些连人带椅摔得人仰马翻,慌忙抓住扶手;“她”(=他)那原来就大的祖母绿色眼睛睁得更大,宛如成熟欲坠的果实一般。“她”(=他)在害怕,虽然几度张合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狼狈之态正说明了戴夫掌握的情报是如何正确。
原来,“贾桂琳”(=蓝迪)老是大肆卖弄一身肌肉,便是为了掩饰自己甚至没胆在本地看三级片的懦弱。然而,即使这般污点曝了光,却无人嘲笑“贾桂琳”(=蓝迪)。
没人有心情去嘲笑别人。这么看来,我的秘密铁定也全被这个CIA男人知道了……众人皆如此畏惧着。
是的,他们全都了如指掌。当然,他们也知道我由日本请假前来加州的不名誉理由吧!我和美由纪相亲的经过、都下聘了,却在婚礼前夕被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取消、陷入一一登门向关系人道歉的窘境后,仍无法对她死心,还曲解她的留书内容,冒冒失失地搭了所费不赀的飞机前来,最后却被狠狠甩掉……这一连串被要得团团转的可悲经历,他们全都知悉——
“——你们之中,不会有人对绫子怀有杀意。”
不难想像,这回戴夫的言词具备神谕般的说服力,贯穿了众人的耳朵。
“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我已经说了很多次,这一点我可以断言。这么一来,该怎么解释绫子曾遭勒颈的事实?没有其他可能,就是意外。”
“意外?”
莫非自己的秘密已全被他们知悉?连有几根头发都被数得一清二楚?从这番打击中最先重新振作起来的,是最为年轻的“我”(=巴比)。“意外?什么意思啊?”
“问题出在她披的围巾。那条围巾相当长,大约有绫子身高的一·五倍左右,因此造成了不幸。‘鲜鸡屋’的天花板因地震而摇摇欲坠,所有人四处逃窜,紧急避难到‘第二都市’;混乱之中,或许有人下意识地抓着围巾奔跑,或是身体不小心勾住了围巾。”
“就算其中一端被拉住,围巾顶多从脖子上掉下来吧?”
“另一端八成也因某种缘故而被固定住了。是什么缘故不得而知,或许是被倒塌的物体压住,动弹不得;或许是混乱之中,两端不巧被两个人分别下意识地抓住,扯往相反方向,才勒住了脖子。”
“你想太多了吧?哪有这么巧的事?”
“或许吧!但若这么解释,就能说明只有绫子一人逃生不及的理由。在天花板完全崩塌之前,各位都已逃进‘第二都市’,避过一劫;为何只有她赶不上?”
“当然是因为她头一次来店里,搞不清楚‘第二都市’在哪个方向,才迷了路嘛!那时候已经停电了,伸手不见五指。”
“除了你之外,每个人都处于这种不利条件啊!韦伯先生。只有你,即使在黑暗之中也不需任何人的引导,便能轻易地判断出‘第二都市’在哪个方位。事实上,将‘封印’用的锁撬坏的,也是你吧?”
“那是艾利欧老兄叫我干的!正奸化妆室的墙壁在整修,手边有钳子。”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把锁撬坏。问题是,除了打工看店的你以外,所有人都是初次到那家店;但除了绫子以外,每个人都顺利逃进了位于地下的‘第二都市’。为什么其他人办得到呢?比方说,苫先生,你当时是怎么办到的?”
“我是循着巴比的声音跑向那里的。”
“其他的各位又是如何?”
面对戴夫的询问,“贾桂琳”(=蓝迪)及“巴比”(=哈尼)也回以与我完全相同的答案。
最教我啼笑皆非的,是“亚兰”(=贾桂琳)的回答;竟然说什么“当时的情况,我记不太清楚”、“应该是有人拉着我的手跑”。
岂止拉手,你还强迫受伤的人抱着你走,竟然好意思说这种鬼话!虽然我很想这么骂她几句,但思及在那样的混乱之中,说不定她是真的不记得了,便姑且作罢。再说,反正我现在胸口“也”不疼;若是我“用”的是自己的身体,正因肋骨断裂而哀嚎不休的话,一定会出声抗议的。
“窝也是。”当我将问题翻译为日文后,“哈尼”(=亚兰)便如此说明:“虽然窝听不懂那个叫巴比的人在说什么,但隐隐约约知道塔是要窝们逃到塔那边去,所以窝就往那哩跑了。”
“当时,”这不是翻译,而是我个人提出的问题。“绫子小姐人呢?”
“不知道。塔之前一直待在窝身边,所以窝以为那时塔当然也跟窝在一起。虽然窝曾想伸手拉塔,但太暗了,摸不到塔的手。”
“正是如此。”
透过我听完“哈尼”(=亚兰)的回答后,戴夫满意地点了点头。
“潘赫先生虽然听不懂英文,却知道该朝着声音来源跑;而绫子肯定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不,正确说来,是曾试图采取同样的行动。然而,此时却发生了悲剧;围巾两端不知被谁或什么勾住,勒住了脖子。当然,那只是一瞬问的事,但绫子因这阵冲击而意识模糊,虽没因而死亡,却暂时无法动弹,独自跌坐在原地。很遗憾地,天花板在她的体力恢复之前便崩塌了,将她埋在底下。过程便是如此。”
“所以啊,威尔逊老兄不是说了吗?那是许多偶然凑在一块而造成的不幸意外。不会有人被当成嫌犯,你不会,艾利欧老兄也不会;大名鼎鼎的CIA已经保证过了,我们和她的死无关!”
“俺是无关,可是没人能保证这个小日本是无辜的。”“贾桂琳”(=蓝迪)以瓶就口,喝下第三罐穆斯黑德啤酒。“再说,日本人根本不能信!”
“你对日本人很反感嘛!”
“那当然!都是日本人,害俺不得不放弃横跨世界的一流商人之路,继承家业,就因为每个职场都被日本企业弄垮了!从汽车展销商到旅行社,无一幸免!岂有此理,真正是岂有此理!只要是俺所到之处,都有日本人挡路!奸,那俺去日本企业的分公司工作总行吧?结果一到日本的证券公司重新就职,总公司竟然因为缩编而直接倒闭!别开玩笑,别开玩笑了!现在一想,学生时代以一步之差被日本留学生抢走奖学金时,梁子就已经结下了。还有,每到A片贩卖店,一定会碰上那帮人,总是四、五个凑在一起,把俺想买的杂志和录影带全都抢先买走!混帐东西!”
“喂喂喂,你越讲越离谱啦!”
“反正俺就是讨厌日本人,恨到骨子里!而且你,你这个混帐——不,不对,搞错了。”
“贾桂琳”(=蓝迪)一时疏忽,原想揪住“我”(=巴比)的胸口,又改变目标找上“蓝迪”(=我),但他实在难以对着自己的脸孔发火,只得死心,自暴自弃地仰头灌下穆斯黑德啤酒。
“什么商场菁英啊?他奶奶的,什么硕士啊?俺啊,要不是那时候没拿到奖学金,被老爹强迫从大学休学的话,区区硕士俺也拿得到啊!不用勉强继承家孽——唉?哎呀?哎呀呀?吉……吉怪……”
“贾桂琳”(=蓝迪)的双眼分别朝向不同的方位,宛若失去轴心的人偶般,身体摇摇晃晃地摆动起来。
“怎、怎谋回速?嗝!”
“当然是醉了啊,老爹!你都喝第三瓶了。”
“早……早胡唆啦!喝这谋一点酒,俺才不费醉!”
只见“贾桂琳”(=蓝迪)啪哒一声地伏在桌面,接着便呼声大作,轰隆隆地宛如远处的雷声;一头金灰色长发则呈放射状展开,犹如银色的海藻一般。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亚兰”(=贾桂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让我纤弱的身体摄取酒精,你会后悔的。今后人家的忠告,记得乖乖听从——喂,快来帮忙!”
“要干嘛?”
“搬到‘自囚牢’的床上啊!‘我’喝得这么醉,一旦睡着了,不到天亮绝不会醒的。”
“真是的。”
看来今晚的会议可得顺势延期了。当我如此想着并欲出手帮忙时,“亚兰”(=贾桂琳)的一声“慢着!”阻止了我。
“怎么啦?”
“你该不会想用那双色老头的手来碰‘我’的身体吧?还有你!”
将目瞪口呆的“蓝迪”(=我)抛诸脑后,“亚兰”(=贾桂琳)又阻止了“我”(=巴比)所伸出的手。“你那双经济动物的‘上班族’手也拿开!”
“喂喂喂,你该不会——”“我”(=巴比)似乎有些怀疑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究竟算不算被侮辱;他交互打量着“蓝迪”(=我)和“亚兰”(=贾桂琳)。“打算一个人搬吧?”
“怎么可能?我要找他……”她以下巴指了指“哈尼”(=亚兰):“帮我忙。”
“你对老人和日本人似乎有很深的偏见——”
“那又怎么样?”她狠狠地打断“我”(=巴比)。“不行吗?再说,不分国籍老幼,我本来就绝不信任陌生男人。”
“抱歉,我有个小小的疑问。那个阿拉伯人对你来说,应该也是陌生男人吧?”
“他不要紧,因为他长得帅。”
“哦!你这种分法……”见她那副天经地义的态度,“我”(=巴比)似乎领悟到生气也只是白费工夫,因此只是耸了耸肩。“还真是浅显易懂啊!”
“禁止,禁止,禁止!”
正当“亚兰”(=贾桂琳)想叫“哈尼”(=亚兰)来帮忙时,这会儿换成“巴比”(=哈尼)阻止了她。或许是由于过度愤怒,“巴比”(=哈尼)亢奋地喷着口水。
“你用,我的身体,不高兴。禁止,禁止,打叉。”
“做……做什么?”面对“巴比”(=哈尼)的汹汹来势,“亚兰”(=贾桂琳)不禁退了一步;而她似乎相当引以为耻,也不甘示弱地喷起口水来。“你做什么啊!想打架啊!”
“你用,我的身体,不高兴。禁止,禁止。”
“禁止?你在说什么啊!就算这身体本来是你的,现在你人是在巴比的身体里,没权利说三道四!”
“你那是什么鬼话啊?”“我”(=巴比)发出干笑声,看来他已超越愤怒,进入滑稽的境地了。“你刚才还不是阻止我们抱你自己的身体?”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