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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茶棚-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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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万三摇摇头,“我听见房间里杯盘落地的声音,我很清楚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我不能进去看……”万三低下头,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当时,我很害怕,心里明白,但是束手无措,所以我一直在后园待着,直到听到侯天朔叩门的声音,等到他们来到北屋的时候,看到的不仅是老爷的尸身,而且连老爷的首级也不知去向,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等,”袁振升挥手打断万三,“万和,也就是契必闽文曾经说过,在万申回来以后和侯天朔来侯府之间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厨房里斗骰子,而这中间,万宝……出去过……”
  “没有,他那天手气特别好,一直霸着桌子不肯下去,连万宝都被他挤走了。”——方士奕在袁振升的提醒下也记起了契必闽文一开始就说过的话。“假设契必闽文说的是真的,那么在万府没有外人进入的条件下,难道是万宝割了万仁的首级?!”方士奕觉得难以置信,“这个万宝,我们之前审过啊,他不是魏王府上的方士么——”方士奕自言自语道,突然方士奕想起李思行一直是和太子少师魏征站在一起的,理所应当的应该支持太子,于是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当然,李思行已经听见了,装作没听见而已。
  “他?”袁振升觉得很意外,因为万宝是第一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竟然也是一直隐藏到最后的一个人。“好啊,反正现在事情已经一步步明朗了,就把万宝叫来当面问问好了。”袁振升边捏拳头边说。
  “那我的儿子怎么办?”李思行急切地问,毕竟作为父亲,他眼下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李大人莫急,眼下虽然事情已经明了,但是还没有彻底结案,等到什么都弄清楚的时候,自然能还令郎一个清白。”方士奕的话说的很得体,但是说真的,他心里对这个利欲熏心图谋鸩杀自己养父的万申是十分反感。
  李思行回眼想了想,抬起头:“也罢,那我也不再打扰你们办案,只做旁听,二位大人看如何?”
  “旁听?”方士奕皱起眉,继而很不情愿地点点头,此时的他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万宝的背后绝不仅仅是一个寻炼丹经书的魏王府方士这么简单,“大唐宗室”,他来忻州之前房公重似千钧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方士奕觉得自己的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万宝被带来了,李思行和万宝两下一打照面,都吃了一惊,还没等方袁二人问话,方士奕便看见李思行对他俩使了个眼色,方士奕一愣,和袁振升互相看看,二人和李思行一起转入后堂,万宝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脸上浮上一丝不安的神色。
  “李大人刚才在堂上暗示我们,是何用意?”袁振升急急的问。
  “我记得你们告诉过我,这个万宝是魏王李泰府上的一个炼丹术士,来到万府是为了寻那本丹鼎门的丹书《火经》的?”李思行问道。
  “对。”袁振升点点头。
  李思行则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哪里是什么魏王府的术士,他根本就是东宫太子的人!我在东宫不止见过他一次。”
  “东宫的人?”方士奕愣住了,太子和魏王为夺嫡争得不亦乐乎,这个万宝既然是东宫的人,他假冒魏王府的人干什么呢?假冒也就假冒了,他把万仁的脑袋割下来又是要干什么呢?“难道……真的如房公所言?”方士奕困惑地自言自语道。
  “什么?”李思行回头看了看方士奕,“房公?房大人说过什么?”
  “房大人……”方士奕有些犹豫,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应对之词,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突然自己找上门来了,而这个人的到来,将揭开全部的真相——他就是房玄龄的次子,一直效力于魏王李泰门下的右卫将军,房遗爱。
  听说房遗爱突然来访,李思行对方士奕示意了一下,便转到屏风后面去了,方士奕心里明白,身为魏征好友的李思行并不想和房遗爱这位魏王门下炙手可热的心腹之人在这种条件下有什么正面接触。
  房遗爱身着一件深色的长衫,他的面孔一半隐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出些阴郁和隐忍的味道,一如他说话的音调和语气:“方大人,您是家父的门生,家父对你推心置腹无话不讲,想来我也没必要对您有所隐瞒,只是这位大人——”房遗爱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袁振升。方士奕笑了笑:“袁大人是我的同窗好友,但讲无妨。”
  房遗爱点点头:“好吧,实言相告,今日我来到忻州,正是奉了……家父之命,”说到这里,房遗爱又停住了,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这也是魏王的意思……魏王的意思,其实也包含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房遗爱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语气让方士奕觉得心里越来越没谱。
  “到底是谁的意思?”袁振升忍不住打断房遗爱。
  “呃,好吧,事情很复杂,待我从头讲起好了。”房遗爱舔舔嘴唇,“丹鼎门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丹鼎门这本《火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这么多年却从未外泄过,因为——”房遗爱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但是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更为毛骨悚然,“这本《火经》不是制成书简纸帛代代相传的,而是烙在每一代掌门的头皮上……”
  “什么?!”方士奕和袁振升同时惊呼,屏风后的李思行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本就是些邪术,又以身体发肤做书简,这种书,要来干什么?竟还引得这么多人挖空心思想把它搞到手,真是荒唐!”袁振升心下想着,又想起在人的头皮上烙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的情形,不禁觉得自己的头皮也发麻了。
  方士奕也有些反胃,他踱了两步,定了定神,抬头问房遗爱:“如此说来,这个万宝要取万仁的首级,就是为了得到这部《火经》?”
  “应该是这样。”房遗爱点点头。方士奕的心里却又多了一重迷雾:房遗爱是魏王李泰的心腹,万宝又是东宫太子的近臣,万宝第一次见到他们却又谎称自己是魏王府的方士,房遗爱一个人秘密跑到忻州来告诉他们《火经》的这个秘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方士奕正在胡思乱想一脑子乱麻理不清的时候,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袁振升突然插问了一句话:“那么这个万宝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这样挖空心思想得到这部《火经》到底是为了什么?”
  房遗爱微微一笑:“他是东宫太子门下的谋士——”
  “可他分明告诉我们他是魏王府上的人。”袁振升装糊涂道。
  “呵呵,”房遗爱笑出声来,“此人真名叫王雍,是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的外甥,李安俨是太子的什么人,我不说方大人也应该很清楚。至于他谎称自己是魏王府的人,当然是为了嫁祸魏王罢了。”
  方士奕皱皱眉,没说话,作为左屯卫中郎将的李安俨其实早已自托于太子李承乾,作为太宗皇帝近侍的李安俨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向太子李承乾报告皇帝的一举一动,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只是谁也不去说破罢了,今天房遗爱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是真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方士奕的眉头越拧越紧,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方士奕抬头问房遗爱:“那么房将军此行到底所为何事?只是为了告诉我们丹鼎门的《火经》是如何代代相传的?”
  “呵呵,当然不是。”房遗爱笑道,“方大人是家父的得意门生,我也就没什么可隐瞒得了,虽然这件案子陛下委派方大人来到忻州查案,但这案子背后的蹊跷,其实陛下早已经知道了,就在二位大人查案的时候,很多人也在查,只是二位大人查的是万仁之死,而其他人查的……”房遗爱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人可知道这《火经》到底是一部什么书么?”
  “炼丹经书?”方士奕眯起眼,“房将军知道些什么么?”
  “当然没那么简单,外行人都只知道这《火经》是一部讲炼丹炼药的金石之书,其实远远不止这些。武德年间,丹鼎门的掌门叫张珔,那时的丹鼎门表面上是个炼丹方士的门派,其实却暗中和当时的太子李建成来往十分密切,这个张珔和隐太子建成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玄武门之后,丹鼎门便彻底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张珔与隐太子是莫逆之交同袍之谊,隐太子死于玄武门,于是张珔也以死尽忠,当然,也有人说张珔归隐山林,誓死不为我朝皇帝陛下效力,但实际上,张珔却一直在暗中组织起一支力量,蓄势谋反,意欲为隐太子报仇——”
  “哦?”方士奕皱起眉,“玄武门之后,河北、山东两地有不少这样打着报仇旗号的散兵游勇,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想必他一个丹鼎门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吧。如今四海升平,万国来朝,这样的太平景象,前朝的余孽能奈我何?”
  房遗爱点头笑了笑:“当然,方大人不明就里,当然可以就此认为一个丹鼎门门派的力量的确达不到反我天朝上国的地步,但是大人可知道丹鼎门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其势不在广,而在泛。四海之内,哪里都有丹鼎门的势力,这些星星点点的势力真的集结在一起,也足以结成燎原之势了,至少,足够朝廷头疼一阵子的,更何况——”房遗爱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他们是和当朝太子联手呢?”
  “当朝太子?!”方士奕大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房遗爱并没有直接回答方士奕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这部《火经》,外人都道是炼丹炼药之术,其实并非如此,《火经》其实是丹鼎门门下各堂的联络图,而这些联络图拼在一起,又是丹鼎门的一笔世传宝藏的藏宝地图,具体什么样子,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说其结构十分精妙——”房遗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跑题,连忙扯回正题,“而这个化名万宝的王雍,正是受如今的太子承乾之命来寻找这部《火经》的,承乾太子早已与长安城内的丹鼎门门人暗通往来,但是丹鼎门各地各堂之间并无直接往来,只有拥有《火经》的掌门人知道如何联络其他人,这可能也是丹鼎门从汉朝绵延至我朝数百年而不绝的原因之一。张珔死后,《火经》便传给了他唯一的侄子,也就是这个化名万仁的张兆仁,张兆仁似乎无意于这些争权夺利之事,于是便带着《火经》一个人隐居起来。当然,张兆仁可能不希望这部《火经》再在世上露面,但有人却十分希望得到。于是太子便派出门下的得力心腹一路来到忻州寻找这部《火经》,他的目的也就是——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
  当然不需要再说了,一个一直为自己的位置而惴惴不安的太子联络起一支庞大的江湖势力,除了谋反,还能干什么呢?“房将军的意思,我们已经很清楚了,”袁振升接过话头,“只是不知道被万宝,也就是王雍盗走的《火经》现在什么地方?如今事发已有月余,丹鼎门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难道太子的人并没有得到这件东西?”
  “当然没有,《火经》在送回长安的路上就被魏王的人截下了。”房遗爱回答道。
  “被魏王截下?那为什么魏王不直接将此事上奏陛下?”袁振升追问道。
  “这个……”房遗爱一时语塞,“这个……此事事关重大,当然需要有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才能对陛下言明,将叛党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真是够狠,方士奕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之前魏王党屡次将太子派刺客行刺于志宁等人以及宠信娈童的事上奏皇帝,都没有能够彻底扳倒太子,这次得到太子谋反的证据,当然要编织起一个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的完整案子,有了十成把握再一举出击一招致命,说到底,不过是假自己的手而已。想到这里,方士奕突然觉得很心寒——他想起了房玄龄,想起了房玄龄为什么要让他来查这个案子,房公是名义上的太子少师,却一直与太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作为皇帝的近臣,房玄龄当然知道皇帝在自己的两个儿子之间更喜欢哪一个,当然,他更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魏王那里到底是什么地位,于是在得知了万仁无头案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时,这位一世清明的忠臣良相却选择了两个字——糊涂。不是真糊涂,而是装糊涂。他默许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去查这个其实已经清楚的案子,查不明白,是老天爷的意思;查明白了,也一样是老天爷的意思;至于房遗爱的突然来访……方士奕不愿意去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自己一直敬重的师长,方士奕苦笑了一下,为官之人,一辈子果真逃不过这一个私字么?心乱如麻的方士奕抬起头,正好对上袁振升的眼神,袁振升的眼睛里也写满进退维谷的无奈。
  此时此刻,他们俩都真正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非完全来自太子谋反的事实,而是因为这个事实是由房遗爱,这位魏王李泰的心腹之人来告诉他们的。一个一直被传言将取代太子的皇子揭发了一个正占着太子这个位置不肯下来的皇子,帝王家的刀光剑影隐匿于唇舌之间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最可怕的。“大唐宗室”,房玄龄的话又回响在袁振升耳边,方士奕觉得真正的危险正一步步向他和袁振升逼来——的确,房遗爱的话揭开了万仁无头案的最后一个谜团,但房玄龄临行前所说的难题才真正开始,万仁,火经,丹鼎门,太子,谋反……这些词语交织在一起,让方士奕的脑子乱的发晕。他当然清楚房遗爱来访的真正目的,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是由他和袁振升主宰的,他们只能找到事实的真相,而真相背后的东西,很多人早已先他们一步掌握的一清二楚了。即使一切都清楚了,又该如何结案?以实相告?实言太子谋反的事实?当然不行,魏征是太子少傅,房玄龄是太子少师,张玄素、于志宁、还有侯君集,这些都是站在太子这一队的人呐,韦挺、杜楚客、岑文本,包括名义上是太子少师的房玄龄,都是明里暗里的魏王党,两边的人都在紧紧盯着他们,盯着他们手里的这份案卷如何起笔,如何收尾,且不说他一个五品官能不能撼动这些大树,即便能,又能拿这些人怎么办?他们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一个个追查下去,朝廷还是个朝廷么?历来这谋反之事就是党同伐异的绝佳机会,一个太子谋反案,将会让无数人就此有了可乘之机,朝廷岂不就此乱了章法?可是……难道可以坐视不理?房遗爱已经找上门来,魏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小小一个方士奕,难道拧得过当下最炙手可热势绝伦的皇子?即便他方士奕骨头硬,太子谋反之事呢?谋反二字不是他方士奕说压下来就可以压下来的,怎么办?怎么办……
  “此事……看来一切都已经十分清楚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办,房将军请先在驿馆中住下,我们……自有定夺。”方士奕觉得这话说的很艰难。哪儿来的自有定夺?怎么定夺?送走了房遗爱,又安置了李思行,空空的房中只有方士奕和袁振升二人,屋子里静的可怕,夜空中不时划过一声声鸟儿的怪叫,在这寂静的晚上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你打算说,还是不说?怎么说?”袁振升看着方士奕,眼里布满血丝。
  方士奕摇摇头,没说话。
  袁振升苦笑一下,目光正对上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他的眼中有种亮亮的东西:“我以为这个案子,关于契苾人何去何从已经够为难的了,没想到更为难的却在最后。现在,你我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想进进不了,想退退不得了。”袁振升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当然,心乱如麻的方士奕并没有注意到。“你是京官,我是外臣,这庙堂之事,我知道的远不如你多,但是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古来这帝王家的家事,便是一盘说不清道不明的账,蝇头小利都可以大动干戈,何况这庙堂之争。然而这夺嫡之事,即便成功了,也会埋下无穷祸根。说句杀头的话,当今圣上可谓英明无两了吧,听断不惑,从善如流,内治清平,外降戎狄,然而玄武门之后皇帝陛下也是夜夜梦见无头恶鬼,要靠尉迟将军和秦将军二位守门才得安逸,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武德九年的事,你说这是为什么?”
  方士奕张张嘴,却想不起来该说什么,他渐渐感觉到今天的袁振升有点奇怪。
  “因为……人心。血浓于水,十指连心,纵然是霸业相争,到底也是手足相称,再狠的人,砍掉别人的手脚容易,砍掉自己的手脚……”袁振升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了转话头,“总之一句话,庙堂之事,牵一发动全身,我不主张你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为什么?”方士奕问道,“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就像你劝我不要将契苾部族之事上奏陛下一样,你不希望太多的人受牵连,因为这朝堂之上,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来就没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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