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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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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出来。这太不成比例了,杀鸡用了牛刀。我们这些小公鸡一下就慌了手脚。怎么办呢?所有的哥儿们这时露出了卑鄙的本质,一下停止了大笑,迅速恢复了正义,接着一跨脚站在了女兔唇一边,忘记了他们刚才的幸灾乐祸,似乎刚才世界的混乱和不对付,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他们纷纷在指责我: 
  「小刘儿,你做得太过分了,不知兔唇要嫁海疆吗?你不知道她是花季16岁吗?不知道这朵花马上就要被人揉碎了吗?如果我们手中剩下白薯,一定会给她吃。兔唇,别理他,跟他这种人,说起来也用不着压这么大的赌注;这么把出嫁撂出来,也太给他脸子了。」 
  接着他们在那里圈起来相互安慰,都背对着我,把我一个人撂在了不上不下的半道上。当时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好孤独。我想哭也找不到一个伴啊。我最后怎么办?只能向众人投降。我红头涨脸地嗫嚅着说: 
  「是我不对,行了吧?我怎么能由一块白薯,想到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呢?」 
  这是我们之间的一场感情遭遇。但真正说起来,我们对女兔唇这种人,还是转眼就忘。后来女兔唇真要出嫁了,我们看她上花轿,村丁小路放炮杖,一下放离了眼,一个炮杖「嗖」地一声钻到了女兔唇的裤角里,「啪」地一响,将这裤腿崩开一个大叉口,裤子就成了旗袍。女儿悲,上轿之时崩裤腿。女兔唇又在那里哭上了。小路吓得抱头鼠窜。这时我们就没有像上次烤白薯事件那样郑重,这次就把别人的悲剧当成了自己的喜剧,把别人的痛苦撕开来看,一个个在那里哈哈大笑。你说这帮小兔崽子还有人性吗?他们能代表送别女儿的故乡吗?女兔唇出嫁后,我们该怎么喝跟斗虫,还怎么喝跟斗虫。除了偶尔要拿崩裤腿取乐之外,话题上都很少涉及她了。16岁的花季,渐渐就从生活的画板上淡化了。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到头来就是这么一个结局。悲凉之雾,慢慢迷漫了山林。对女兔唇是这样,对六指、白蚂蚁、白石头、村丁小路,我们也是这样;他们倒是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些物以类聚的同伙,不至于在世界上过于孤单。那么我们在世界上在乎谁呢?还是在乎那些前朝和今朝的新老贵族们哪。我们喝跟斗虫,他们喝麦爹利;我们着剃月牙头,手持一把镰刀,甩着黑棉袄和小脏手,张着嘴在河岸上跑,他们剃分头和一头鸡毛,坐着专机和专列,上边铺着红地毯、白地毯和人工的稻草;他们享尽了世界的福,我们受尽了世界的罪;他们的福就是我们的罪;但我们在怀才不遇的嫉妒之余,还是在向往、羡慕和在乎他们。当我们见不到刘老孬和小麻子时,我们甚至开始拿故乡的贵族当回事。曹成、袁哨、地主婆柿饼脸太后,就成了我们在故乡的崇拜对象。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对我们起很大的引导作用。他们说原谅我们,我们才能够放心。反过来,我们的崇拜和请他们原谅,也使这些前贵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生活支撑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两方面的相互认真,使这个事情给严肃了起来。他们也力图做出表率的样子。白蚂蚁在粪堆旁发表了一番对故乡的言论,曹成、袁哨所以那么着急,就是这个道理。难道允许在故乡再出现一个可以使孩子们佩服和崇拜的对象吗?我们得对下一代负责。在对我们下一代的态度上,贵族们之间因为个性的不同在行为上也有差异。地主婆柿饼脸对我们采取的是怀柔政策,每到中午午休时候,她在卧室的黑桌子上,撒上一层白糖粒,稀稀拉拉,星云迷布;我们一到中午,就放下玻璃瓶,像一群蚂蚁一样,滚成蛋向柿饼脸卧室里飞跑。到那以后,按柿饼脸的要求,雁翅排开,一人伸出一个手指头,一下一下往桌面上捺白糖粒,然后送到嘴里去舔。多么幸福的童年啊。那是一个缺少糖份的年代。河边的放荡和对路小秃的向往消失了,我们一个个都成了腼腆的羔羊。直到现在,一些朋友和非朋友见到我,还说我有文质彬彬的一面,有腼腆和招人疼爱的一面。这一面从哪里来呢?就从地主婆柿饼脸太后黑暗的卧室里来。柿饼脸这时叼着大烟袋,看着我们在那里安静的沾糖粒,脸上不禁露出了和我们同样的笑容。这是这个破落的前太后在日常生活中所露的不多的笑容的一种。她看着我们招之即来的急迫样子,挥之而去的鸟兽散的情形,她老人家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大清王朝号召全县人民跟她一起捉斑鸠玩的时光。接着就又有些伤感,眼睛里慢慢涌出了泪;这时嘴里唱起了「额娘,额娘你好吗……」的昔日的贵族歌曲。我们却也不听她这些过时的陈词滥调,我们的精力都集中到捺白糖粒的桌面。有时为了一个白糖粒,谁先看见谁后抢上去的缘故,屎根照小蛤蟆头上,「啪」地来了一巴掌。小蛤蟆「哇」地一声哭了。这又是柿饼脸太后所喜欢看到的。她这时就叹一口气,上来给我们调解。说分得肉,就分得了天下;调解了孩子,就调解得大人。说完这些大道理,她会突然很卑鄙地问:「白糖粒都沾完了?」 
  我们的指头仍吮在嘴里,傻猫一样点点头。 
  柿饼脸:  「吃过东西,就该干活了吧?」 
  我们瞪着眼睛:  「干什么活?」 
  柿饼脸这时转了个脸子,一下变得很下作,笑着讨好着向我们说: 
  「婶子身上很痒,你们上来给我搔搔痒怎么样?这都是过去在宫里养成的坏毛病,现在沦落为穷人,身上的神经还一下子改不过来。我就倚老卖老了,我就摆一下老资格了,你们就原谅我吧。」 
  说着,很熟练地趴在炕上,趴得像个老母猪(这里决没有贬意和嘲讽的意思),等待我们这些小猪娃上去给她拱奶。我们这些小猪娃相互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我们仍做出像大人一样的无奈的样子,耸耸肩,就上去给她搔痒。谁知她这身上,是越搔越痒,于是她撒白糖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一次也是奇怪,我们沾完白糖粒,正要上去给她搔痒,谁知她身上突然不痒了,倒是有些红肿,这下搔不得了。到了该搔痒的时候,她没得身可痒,我们没得痒可搔,双方都感到非常别扭和不自然。她要这么不痒过去,我们就这样不搔痒默默走人,接下去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们大家都活得不踏实。最后太后还是太后,她在危难之中,替我们想出个主意。她说: 
  「身上虽然不痒,但脚上还是有些痒。我估计可能是脚气发了。这样吧,小刘儿在历史上不是给丞相和主公捏过脚吗?就让他单独给我捏一下脚,把这个给中午对付过去,我看也就罢了。」 
  于是,她趴到炕上,把小荷一样尖尖的脚给伸了出来。我见太后从众人之中单独把我挑出来,把大家的中午时间都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也有了按捺不住的激动。于是我上了身,虽然手生些,但是我还是拿出了我的全部本领和浑身解数。但我接着发现,俺家太后的脚并没有犯脚气,她的脚在那里一点没气地美丽地长着。我的一切功夫都白使了。我越用力,倒是她在那里越痛苦。这时我才感动地明白,她老人家原来也有品质高尚的时候,她是在忍受着自己的痛苦,来使我们度过一个圆满的中午。我在历史上毕竟跟过大人物,这种时候不会不懂事;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能考验一个人的素质。于是,我也瞒上不瞒下地放轻了手脚。似乎在那里捏脚,其实并没有用劲,当然,这种虚张声势比真做功夫还让人身体和心理发累。当然也更容易骗人。我身边的伙伴们,原来是一群傻冒。看他们在河边很机灵,一到这贵族场合就不行了。我和太后,为了一个共同的阴谋,这时在心理上也更加相通。太阳偏西了,中午过了。我跟伙伴们该告别了。临走的时候,太后还悄悄捏了我一下手说:  「谢谢你,小刘儿。」 
  又悄悄趴我耳朵旁说:「你到底比其它孩子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思。」 
  说得我心花怒放。一下子天阔地阔。天底下的人,都变得比往常亲切几倍。 
  这是我们的中午。那么我们的早晨和晚上呢?自然被另两个前朝贵族曹成和袁哨给占领了。这两个人与柿饼脸不同。公母之间差别大着呢。他们两个,在我们面前,就摆上了架子。虽然他们见着现实的贵族刘老孬和小麻子像三孙子一样,但见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他们倒是来劲了。我们与他们对面走过,他们往往会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恨恨地盯我们。就好象一个贵族与一个仇家窄路相逢,勒住马,恨恨地盯对方一样。好象他们的天下,花团锦簇的过去永不再来,是我们颠覆和破坏的一样。我们大家正在做游戏,突然看到我们还不能不在乎的人的这种眼光,我们心里也有些发毛呢。而且他们也在跟我们做游戏。每次见到瞪我们是肯定的;但每次瞪的角度和内容却又有些不同。随着我们偃旗息鼓,停止游戏,垂着手从他们面前悄悄通过,他们每次随着我们的脚步移动,他们转脖子的速度都不同。我们每次通过的速度相同,他们转头的速度不同,这种速度的差异和每次差异的不同,使我们不寒而栗呢。每次目光的内容和转头速度的差异,也使我们忐忑不安的是,我们除了历史上犯过错误之外,是不是每天也有些现行的罪行,所以招得他们这么频繁地改变目光和改速度呢?是因为我们内容的改变才招来他们内容的改变,还是他们本来就是日月常新而我们成了一潭死水呢?我们觉得这样对峙下去可不是办法,这样一潭死水地发展下去,连瓶里的跟头虫也养不住了。曹成和袁哨到底是大政治家,处理起这事显得举重若轻,不慌不忙──从这一点看,他们还真不亏是老贵族,不像刚暴发的刘老孬、小麻子等新贵那样,一切还显得慌里慌张;慌里慌张的贵族,一定是刚暴发不久的新人;倒是我们这些早晚要被他们处理的人,显得比他们还着急。当然,最后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他们并不动一刀一枪,只用眼神和脖子的速度,就使我们缴械投降。中午我们另有公干,我们只好把我们的早晨和晚上让给了曹成和袁哨。这样,他们就像联合部队到了弱小民族的领土上一样,就像虎狼到了羊圈里一样,这时他们倒忽视了他们的老成,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狰狞的笑容。这使我们也感到有些对老贵族的失望呢。他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到了羊圈里也是这么个样子呢?这和刘老孬和小麻子又有什么区别呢?说起别人都是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呢?照此下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但我们接着就又把曹大人和袁大人给原谅了。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就像他们看我们垂手而过的角度改变一样,我们改换了一个角度,就又把这个事情给想清楚了。有时角度对于这个世界是多么重要啊。我们还是承认曹袁的老贵族身份的,虽然他们进入羊圈的做派和新贵族一样,但是他们的动机和激活点还有不同。新贵族就像光棍对于女人的饥渴,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女人,所以就显得慌里慌张;而袁曹不同,他们经过大风大浪,只是现在久别胜于新婚,所以才显得这么个下作的样子。我们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还是原谅他们吧。既然我们是些谁进来都是进来的羔羊,我们就不要挑挑拣拣了。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中午送给了别人,再加上一早晨和晚上,对于我们也不算什么。清早和晚上干什么呢?从物质条件上来说,比中午上柿饼脸太后的卧室里还惨。柿饼太后毕竟还没有一败涂地,现在还是一个破落地主,所以还有白糖粒在桌子上撒着,使我们往这卧室去的时候,心里头有一种希望和喜悦。而清早和晚上到了彻底败落的光棍曹成和袁哨面前,就什么都没有了。物质全没有了,剩下的只是精神和形而上;就是精神和形而上,也只是村头粪堆旁千篇一律的对话会、恳谈会、新闻发布会,再不就是教育会,或他们自顾自沉浸在他们的英雄当年,回顾他们的历史,说着说着就英雄泪流,只把我们当作一个倾诉对象。再没有什么新花样了。老曹还好一些,有时老曹去赶集,只剩老袁一个人,就该我们大家彻底倒霉。老袁指手划脚,对我们从外形上就要求特严,我们在河边喝跟头虫的时候,喝得肚子涨涨的,爱用手拍肚皮,做些畅想;现在不行了,不但畅想不允许,要注意听他的宣讲,而且拍肚皮也不可以,这就让人手脚没个放处,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但这还不是老袁的最大毛病。老袁的最大毛病是,他说着说着,要么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像精神病人站在立交桥上,对着桥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大声地喊叫,「我告诉你们!」要么就对我们单方面进行了移情,说着说着就不把我们当朋友了,就人为地把我们当作了他的敌人。这时脖筋子涨得通红,脖子慢慢地转着,挥着拳头,在那里声嘶力竭,宣泄他个人的种种不如意,又把这些不如意的原因,毫无来由地追加到我们身上,现在又抓住了我们,要我们偿还。粪堆旁的过路人看到,往往竟以为是审贼。使我们脸上十分挂不住。这时我们才知道,为什么他在三国的时候,谁跟上他谁倒霉,人家打仗都取胜,他这里为什么节节败退。连我们心里都小瞧他许多,轻轻叹一口气。老曹比他还是要强些。碰到老袁去赶集,留下老曹对付我们,我们往往会有一些小欣喜呢。虽然两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老曹毕竟当过丞相,有水平,有能力,这一点还是要承认的。他就比老袁要和蔼嘛。他讲起课来,不是填鸭式,而知道活跃课堂气氛,采取启发式,提问式,让同学们参加:知道老曹叔的脚气发在哪一年吗?知道老曹叔睡过多少个女人吗?……等等等等。谁回答对了,他就奖励谁一粒小山枣。这也是他比老袁高明的地方。虽然他们都没有白糖,但老袁不想办法,老曹想办法,这就不同。我没有白糖,你对我禁运,但我可以自力更生,我的阵地不能丢。于是就在我们每天中午在太后家沾白糖粒的时候,老曹那么大年龄了,这时正一个人顺头流汗的在山上树棵子间攀登,从上面摘些山枣,自己不吃,以备晚间讲课提问时用。冲这一点,我们就对他尊敬许多。他提的这些问题,虽然也是他的个人历史,但他讲课的方式不烦人,又有小山枣在手,我们就能够接受。说到这里我本人也有些兴奋。这些老曹辛辛苦苦摘的小山枣谁人吃的最多?当然是我。我和其它孩子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些区别。我的出身,还是比他们离贵族更近一些。当年我毕竟在曹丞相身边待过。一开始还有些人不服气,几道题下来,他们就服气了。在他们还在犹豫和大瞪两只傻眼的时候,我就面带微笑地回答出来。虽然一千多年过去,丞相的生活起居,还都存在我心里。脚气发生在哪一年?公元一百九十四年。一共和多少个女人发生过关系?105个(不包括战乱年代那些强奸未遂的)……等等等等。我在这些不能拍肚皮的伙伴们面前大出了一阵风头。渐渐弄得我对中午太后白糖的向往,还不如晚间老曹的小山枣呢。但往往也有这种情况,我兴冲冲奔老曹而去,谁知这天老曹临时有事去赶集,上来顶课的又是老袁。大家只好自认晦气。老曹中午摘的山枣,本来是留给老袁发给我们回答问题用的;但老袁从来不提问题,他把世界上的问题都留给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发恼发怒,趁此机会,把小枣一个个扔到了自己的嘴里。后来老曹回来了,我们也不好为了一个小枣揭发他。令人感到可气的是,他吃了我们的小山枣,讲话的方式一点没有改变,发怒的程度一点没有减弱。得不得我们的便宜,对于他竟是一样。他没有拿占我们的便宜当回事。你果真要把你们和你们这帮贵族弄得这么千疮百孔的故乡的责任,都要一推六二五,或者就是这么厚脸皮归结到我们身上吗?我们平常承担他们也就罢了,但一遇着大事,这两个过去的政治流氓,往往又会把我们这些孩子推到前面,成为他们阴谋的借口和替罪羊;就好象战争打响了,他们要进攻了,把我们赶到他们队伍的前面为他们趟雷一样。后来,在同性关系者找家园、同性关系者要把这里当作故乡这件事情上,他们就又与村长猪蛋串通在一起,把我们当作一个筹码给打了出来。藉以增加他们的回扣和以售其奸。事后还把这一切,说成是猪蛋的主意。我们都知道,猪蛋懂得什么?他能说出这么高深的道理吗? 
  我们大人倒是没有什么,但是孩子呢?我们可以不考虑同性关系对我们的影响,但是我们也不管下一代吗?就任凭瘟疫这么肆虐吗?就好象建工厂要考虑环境污染,修道路要考虑环境绿化──一切防范的费用都要事先打出来一样,这次关系方面对故乡的污染,就不考虑在预算中事先打出少年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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