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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输棋的几小时里,脑子里充满痛苦,失落和深深的挫折感,但冷静以后再重新回顾整盘棋的过程,才发觉对手聂卫平发挥得非常不错。特别是最后官子,聂卫平在最好的强项上完全超过了自己。如果再下一局,而聂卫平仍有如此的发挥,小林无论如何也不敢说自己可以一定战胜聂卫平。更让小林寒心的是,几乎所有安慰他的人,都有相同的潜台词——没关系,你输了一盘不该输的棋,下次就可以赢了。这让小林感到有一种事实被歪曲了的难过。于是性格上非常务实的小林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参加中日围棋擂台赛了。因为这种下起来费力,但在别人的眼睛里却是件伸手就可达成的简单事,小林再也不想做这种“扛末梢”的事了。
因此当小林看到聂卫平出色表现让加藤的棋艺黯然失色。小林的心中竟有一种异样的快感。他突然想,假如加藤也被聂卫平击败,那么别人对他的失利就会改变看法。
不过,小林很快便为自己的“幸灾乐祸”羞惭了。毕竟同是代表日本队,假如加藤再输,让一个已经走下坡路的老前辈藤泽去挑大梁,前景堪忧是完全可以想见的。因此小林决定马上加入到挺加藤的行列中来。于是他表态说:“加藤君的棋一直不太乐观,不过现在让我来挑,我还是愿意拿黑棋。”
日本众棋手一看连棋风扎实的小林都愿意站在加藤一边,一个个都更觉得加藤的攻击肯定会奏效,于是那种广义上的乐观又重新弥漫在整个研究室。
不过,这些旁观者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即加藤从下午开始便长考连连,现在已经开始读秒了,这对进入复杂的中盘战是个很不利的因素。尽管加藤九段基本功扎实,但算路需要时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相反,聂卫平遭到加藤猛烈的攻击,心中已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再加上时间远比加藤为多,这更是聂卫平可以全力而战的有利条件。
就在时间因素并不对等的条件下,聂卫平竭尽全力,点水不漏,攻防之间把加藤凶猛的攻杀化解得完美无缺。而加藤的战法却不能称之为至善至美,经过二十几个回合的交锋,加藤的黑棋犹如咆哮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堤岸,但在狂风助虐,险象环生的洗劫后,大家突然发现聂卫平的白棋还是如坚韧的海堤,仍然没有塌陷而稳稳地站在海岸边上。
研究室的日本棋手从本来对加藤攻击的欢呼,到后来小声议论着变化,到现在已经明显可以看出加藤的攻击并没有取得期待的结果,研究室里渐渐开始安静起来。藤泽又一次询问石田芳夫:“加藤君的形势还是没有扭转吗?”石田本来就一直在判断着形势,见藤泽问,正好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如果没有意外出现,黑棋没有转机。”大竹听说这样后,马上说:“那加藤还犹豫什么,马上开始右上角的大劫吧。”藤泽也点点说:“看来加藤君唯有此策才有胜机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一等再等 闭幕式改为恳谈会
已无退路 聂卫平强攻天煞星
话说加藤的攻击一一被聂卫平化解,研究室里的日本高手都认为,如果加藤不马上在右上角开劫,而让聂卫平补一手的话,黑棋将无法与白棋争胜。
在对局室里,身为日本超一流九段的加藤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在当初对白棋强烈攻击的时候,加藤有一度曾以为自己有可能会逆转形势,但让加藤诧异的是聂卫平竟抗住了自己的攻击,而且因攻击过猛,黑棋的围攻之子反倒显得有些薄弱。
这世上如果有后悔药可卖的话,加藤此刻肯定是最想买的人之一。因为一样要开劫,本来完全可以把握时机,把攻击白棋作为劫材来综合利用,这样的情势就会和现在大不一样。而如今加藤知道,即使开劫,恐怕自己的劫材也会不够。
但加藤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要在右上角开劫。如此尽管成算不大,但因变化复杂,这就可给白棋留下犯错的机会。于是,在读秒声的阵阵催促下,加藤夹入右上角,与白棋展开了生死大劫。
这时,时间已到下午四点,NEC会馆的工作人员已来电话问酒卷:“晚上的会究竟是闭幕式还是恳谈会,请快些定夺,要不准备就来不及了。”酒卷连忙找浜崎商量,浜崎只好问武宫和石田。但武宫和石田都摇头说:“这棋正进行生死大劫,鹿死谁手都不知道,怎么能够预测胜负呢?”浜崎再问:“那按照你们的估计,这棋大概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见分晓呢?”石田总算给了时间:“至少半小时后吧。”浜崎马上回电给NEC会馆:“最多半小时就能决定。”酒卷在一旁看浜崎操忙此事,很自然地就将石田的“至少半小时”篡改为“最多半小时”,心中不禁暗暗好笑。
在围棋的所有技术中,打劫是其中最复杂的一环。研究室里的日本高手经过“群策群力”后,一致认为黑棋如要打赢此劫,一定要冒两块棋被白棋分割后各自活出的风险,否则此劫决无胜算。
果然,在对局室里,聂卫平找了要分断两块棋的劫材。加藤毫不犹豫就打赢大劫,然后静等白棋的攻击。
浜崎一看加藤打赢此劫,角上平空多出三十多目棋来,不禁大喜说:“只要加藤君两块棋不死,这空黑棋赤着脚都追不上了。”但研究室的围棋高手没有一个附和浜崎的,因为他们都清楚,要两块棋都做活,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以下的进程完全和刚才翻了一个个儿。聂卫平成为攻击者,而加藤则成为痛苦的被攻击者。由于聂卫平知道在两块目标中如果不吃死一块,这棋必输无疑,因此每着棋都舍命搏击,在棋盘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丝毫也不比刚才加藤的攻击逊色。
同样是攻击与防守,在研究室里的日本棋手心境完全两样。因为攻击一方主动在握,凶着连发,不管以后是否会成功,都会让支持者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而防守一方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给人有一种饱受蹂躏的感觉。因此日本观战者刚才还能谈笑风声,为攻击的加藤不断叫好,而现在看防守的加藤在聂卫平的凌厉攻击下,只能无奈地作着抵抗,大家都沉默地不发一言,静静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没有退路的聂卫平此刻表现了高超的水平。他对两块棋进行毫不留情的严厉攻击,一波接一波、一环扣一环,让在场的所有日本棋手都看到了一个中国顶尖棋手敢于战斗、敢于胜利的高大形象。这些攻击,这张棋谱能够经受时间的考验,直到20年后的今天仍然可以让所有棋评家无懈可击,由此便可想见聂卫平的发挥当时给日本棋手的震撼。
在聂卫平力大势沉,正确无误的攻击下,加藤的防守并没有创造奇迹。他虽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做活了左上的一块黑棋,但却实在无法顾及中腹的一块棋。最终结果,白棋以牺牲左下角五子的代价将黑棋中腹六子“完壁鲸吞”。一场扣人心弦的攻防大战拉下了帷幕。
NEC会馆布置会场的人又来了两次电话,催问酒卷和浜崎会场的会标最后如何定。浜崎只好用缓兵之计一拖再拖。现在一看战斗告一段落,忙不叠再问石田芳夫形势如何。石田早就对局势了然于胸,他非常肯定地说:“现在黑棋的盘面都比不上白棋,加藤根本贴不出目来。”浜崎还有些不死心:“加藤君还有逆转的机会吗?”武宫与浜崎相熟,也知道浜崎的围棋实力,这时他插嘴调侃说:“现在如果你代替聂卫平下,我也投你的票。”石田哈哈一笑,表情明显赞同武宫的意思。浜崎知道加藤取胜确实无望,只得马上让酒卷通知会馆把闭幕式改成恳谈会。但酒卷还有些犹豫,浜崎的话已带有哭腔:“晚上六点半开会,现在已五点多了,那还有时间等啊?”酒卷这时倒反而有了主张,他打电话问会馆的人:“如果先把闭幕式三字扯下来,然后再贴三个字需要多长时间?”会馆的工作人员说:“大概二十分钟吧。”酒卷决定说:“好,我现在六点钟以前准时给你电话,请你们随时待命。”
据后来日本报章称,有一个旅日华侨当天在下午五点半还看会场的布置是“NEC中日围棋擂台赛闭幕式”,第二天得知聂卫平取胜后投书给报社说日本棋院有“围棋大国沙文”主义。后来日本棋院还特地为此事向中方作了解释和道歉,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对局现场,加藤和聂卫平都在例行收官。尽管胜负已定,但日本棋手没有一个提前退场。到最后一刻裁判长宣布聂卫平执白胜4目半时,研究室的观战者一涌而入对局室。当时为人老实的加藤见藤泽进来,小声对他说:“对不起!以后的事就有劳您了!”藤泽见加藤满脸歉意和倦容,也安慰说:“你已经尽力了。”
在随后的复盘中,大家都确认这盘棋加藤基本没有胜机,可说是聂卫平的一局完胜谱。武宫更指着下午聂卫平的两手“组合拳”说:“你能下出这两步棋来,这盘棋就该你赢了。”
郝克强本来由酒卷陪着参观NEC公司的工场。但酒卷一到工场,便借口要准备晚上宴会事宜,把郝克强交给了工场的负责人。尽管郝克强心都挂在聂卫平的这局棋上,但“客随主便”,郝克强只得“违心”接受着接待方的好意。酒卷知道自己的失陪有些失礼,于是在聂卫平确定胜利之后马上打电话到NEC会馆请人转告郝克强“聂卫平已经胜出”的消息。
郝克强一听此消息不禁大喜。有人曾评价郝克强“好大喜功”,其实老郝有着深深的民族感情。他一直朴实地认为,围棋是中国发明的,有着深厚文化积淀的中国人在围棋上赶超日本围棋是时间的问题。所以老郝对中日围棋交流一直有着一种超乎现实的乐观。尤其在当初国手们订立擂台赛目标时,把能战胜小林光一订为最大成功的“终极目标”。当时老郝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当聂卫平战胜小林光一后,老郝心里就特别希望聂卫平能再胜加藤正夫。老郝知道,中国围棋太需要这盘胜利,它不但可以使中日围棋对比有了质的变化,而且也为本局擂台赛的胜利架起了希望的彩虹。
想到这里,老郝无论如何也没心思再参观工场了。他借口还要修改晚上的发言稿,便让工作人员带着直奔对局室。
当时的对局室已经人满为患,连华以刚也不得不在门外徘徊。华以刚一看老郝奔来,忙喜形于色地告诉老郝:“老聂赢了,赢得很漂亮!”老郝也兴高采烈地说:“酒卷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我就想着聂卫平要赢这盘棋。”
华以刚知道老郝的秉性,棋手输棋他比谁都难过,棋手赢棋他比谁都高兴。因此也乘着高兴劲儿给老郝带“高帽子”:“当初订目标时你提出中国队有没有可能战胜日本队,大家还笑话你过分乐观。现在看来还是你判断比较接近事实。”老郝被挠到痒处,马上得意地说:“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嘛。”
这时酒卷也看到老郝,他忙上前打招呼说,因为聂卫平的胜利让日本方面手忙脚乱,现在“闭幕式”已改为“恳谈会”,因此本来计划中“中方团长致闭幕词”一栏只得取消,但老郝仍要代表中方发言。酒卷说:“因为没有预计到结果而临时变更计划,给郝团长带来种种不便,真是很过意不去。”
老郝是个直性之人,他一直对日本人这种刻意的礼貌很不习惯。如果是平常,老郝马上会反感地想,比赛的输赢谁知道啊,这事还用得着道歉吗?但此刻老郝因心情欢愉,不但不感到反感,反而也学着日本人的客套说:“是聂卫平给你们制造麻烦了,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华以刚为老郝当着翻译,他使劲憋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在对局室里,聂卫平和加藤正夫的复盘结束了。当聂卫平走出对局室,老郝马上迎上前去。由于四周都是日本人,老郝不敢表现得过于张扬,于是他便关心地问了聂卫平一句:“累不累?”聂卫平据实回答:“下棋时不觉得累,但现在却感到有点累了。”老郝忙像宠孩子一样对聂卫平说:“今天晚上你就好好休息。我和以刚不让一个人来打扰你。”说完便小声与华以刚商量,是不是晚上请一个日本按摩师来给聂卫平按摩消除疲劳,聂卫平在一旁全听在耳里。
晚上六点半,首届NEC中日围棋擂台赛恳谈会正式开始。由于所有的规格全都是按照闭幕式的,因此不但会场内布置豪华,而且出席的贵宾也人数众多,个个居位显赫。
还没有开场前,所有人议论的都是同一个话题:“什么,加藤正夫又输了?”“难道这次围棋比赛日本要输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机场迎接 老同志语重心长
北大演讲 聂卫平妙语连珠
话说中日围棋擂台赛第十四场的“恳谈会”,与会贵宾近百人。由于本来都是通知参加闭幕式的,因此大家都议论纷纷——怎么加藤君没有挡住聂卫平?
加藤正夫当时在日本棋手中成绩列在前三名,他的失利引起日方本方面的震惊是理所当然的。由于会前的“发酵”,当聂卫平随中国代表团步入会场,日本来宾都情不自禁为聂卫平鼓起掌来。
恳谈会开始,由酒卷当主持。他首先向大家致歉说:“贵宾们在百忙中参加恳谈会,我们在欢迎之余也有些歉意。因为假如对中国聂卫平的估计完全正确的话,就不必劳师动众请大家来,而且也让NEC公司多破费不少。”
台下来宾都笑了起来。因为谁都知道,比赛是不可测的,所以对酒卷“一本正经”的道歉有些忍俊不禁。
第一个上台致词的是日本棋院理事长坂田荣男。他说:“尽管几个月前我带队去中国,了解了中国围棋的进步。但还是没有想到,这次中日擂台赛会进行得如此紧张激烈。刚才有一位来宾还跑来问我,这样的结果是否纯属偶然?但我相信,凡是看过今天中国聂卫平与加藤君比赛的人一定不会这么想,因为今天聂卫平下得太出色了,展现了一个大将风度。刚才NEC总裁关本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今晚就不来了,下次去北京参加闭幕式。我当时就对关本先生说,擂台赛搞得非常成功,今后可以年年搞下去,关本先生也高兴地说,公司上上下下都有这个打算。所以日本棋院希望中日擂台赛能够年年办下去。”
曾在小林光一战胜马晓春后,日本带队的棋院理事安藤武夫就明确地暗示说,第二届擂台赛就不再办了。因此华以刚在台下对郝克强说:“看来日本棋院立场有松动啊。”老郝则得意地笑:“只要中国棋手一直赢下去,不怕日本棋院不搞比赛。”
郝克强作为中方团长第二个发言。他简短地说:“由于聂卫平九段的奋力苦战,连胜两局,终于将比分扳成7比7,迎来了主将对决的高潮。我国棋手期待藤泽先生作为日本主帅到中国来比赛。”平心而论,中国官员在正式场合的发言都有些“八股”味道,让人听起来索然无味。郝克强显然也不能免俗。
日本协和银行一位董事长以围棋爱好者的身份发言说:“我以前想过中国围棋什么时候能赶上日本。但没有想到,中国这么快就赶上来了,比赛愈是这样激烈,才愈能增进两国人民的友谊。”
日本恳谈会是采用自助式会餐,因此致词仪式后,很多日本朋友都纷纷举杯到聂卫平面前向他表示祝贺,有的还要拍照留影。而聂卫平则是来者不拒,一晚上被“折腾”的够呛。而郝克强与华以刚则相对轻松得多。小林光一或许是加藤也分担了他失利的痛苦吧,他率先笑容可掬地向中国代表团道贺。接着藤泽先生也来了,他对老郝和华以刚说:“我去北京如果失利,一定要削发谢罪,因此我已向理发馆说好了,让他们为我准备一把最好的剃刀。”大家听了一阵欢笑。
恳谈会刚结束,聂卫平在汽车里就对老郝说:“今天太累了,我全身都要瘫倒了。”老郝笑呵呵地对聂卫平说:“早就安排好日本按摩师了。”聂卫平当时有些惊讶,华以刚马上告诉聂卫平:“老郝是粗中有细,刚才他连酒店的客房部都打过电话,让服务员现在就预先为你放好热水。”老聂憨厚地笑了。
等老郝一行回到酒店,果然聂卫平的房间已放好热水,而且服务员还转告聂卫平,按摩师半小时以后就到。据聂卫平后来在一篇文章中说,:“洗澡和按摩极大地缓解了当时的疲劳,以后比赛按摩洗澡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第二天早上,从国内方方面面的贺电接踵而来。其中还有体委来的一通电话,说国务院副总理方毅等一些老同志还要到机场来接聂卫平。当时老郝说:“飞机要晚上九点多才到,老同志年纪都大了,是不是就不要来接了。”但国内同志说,当时体委领导也这么劝这些老同志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