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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容若肚子里墨水实在太少,当着这么多人,如何说出得体的话,可真是一项大考验。
他愣愣地上前一步,怔怔看了看下面肃立静待的将士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容王,我是皇室宗亲,但是,我不认为,我有资格,有能力训示你们。代表朝廷对你们大加赞赏吗?你们为国家所付出的,已不是任何简单的称赞所可以回报的。要求你们为国家躬鞠尽瘁吗?你们一直在做,并且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告诉你们,要爱护保卫我们的国家吗?你们比任何人,甚至比我,更懂得怎样爱护我们的国家、怎样保卫我们的百姓、怎样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得以安宁。面对你们,我剩下的,只能是惭愧。”
偌大的阅兵场鸦雀无声,但是这些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也能镇定如恒的军士们,脸上大多有震惊之色。
大人物的训示他们不是没有听过,朝中大官来巡视过,宣谕使、安抚使也曾来过,立下大功时,押送奖赏,带来圣旨的高官,也都会照例代天训示全军。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所能对你们说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请一定要珍惜爱护你们自己。自古以来,军中都以不怕死为荣,都以战死沙场为荣。我们大楚国的将士,为了保护大楚国,何惜一死,但是,请你们在任何时候,都请一定要记住,你们才是大楚国最珍贵的宝物,有你们,才有完整、富饶、安乐大楚国。”
他目光扫视全场,徐徐道:“为国而死,是了不起的行为,但是,我更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国而生。”
他微微一笑,目光真挚而温暖:“我一出生就是皇族,在富贵之乡长大,享尽荣华富贵,却对国家,不曾有过半点贡献。在这里,我想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大楚所做的牺牲,谢谢你们,在这远离故土的飞雪关里,忍受寂寞和思念,所付出的每一点血和汗。”
他对着阅兵场上所有人,深深弯下腰。
一瞬间,风已止,云已歇,连马儿忽然间也不再嘶鸣,偌大阅兵场,仿佛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了。
很多人在这一刻,以为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军士们有些迷惘地向上望着,看着那个脸带微笑,却神色庄重的男子,看着那个据说是皇室宗亲,应该是踩在云端上的人,向着他们这些相比之下,形如草芥的低级士兵行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住了。
彷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阅兵场上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容王千岁!”
然后是无数人、无数声呼喊:“容王千岁!”
千万声呼喝,很快溶在一起,响在一起,千万张脸上,都闪耀着明亮的光芒,眼中仿佛有些湿润的晶莹,可以倒映出灿烂的阳光。
千千万万的呼喝,变做一声,不断响起,绵绵无尽,直指人心。
容若怔怔站着,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站在他身边的楚韵如,却已是热泪盈眶,只觉满心满胸,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如不是时机不对,她恨不能抱着容若,放声大叫他的名字,来表达此刻心中的欢喜。
陈逸飞沉默着,用深切的眼神望着容若,脸上神色不可测度。
他带兵素来严谨,军士们不得命令,不敢有任何异举,这是第一次,没有他的发令带头,全军将士,这样整齐的发出震耳欢呼。
宋远书神色阴沉,眉头紧皱,他早知道容若有些古怪的蛊惑人心的本事,可是,的确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在一席话之间,收全军之心。当年就是摄政王萧逸,也不过如此啊!
远处,有一个轻盈的身影,站在帅府屋顶上,凝望这边方向,唇边露出淡淡笑意。
第三部 三国争锋 第十七集 飞雪边城 第七章 月夜庆功
相比白天的阅兵,晚上的庆功会就轻松多了。
陈逸飞说在帅府宴请大小将领,同士兵们分开,以免在容若面前失仪,容若却坚持与三军同乐。
两人再三争执之后,终于决定在宽敞的,可以容纳全军操练的阅兵场举行庆功会。
大碗酒,大块肉,大堆的篝火,但是大声说笑的人却还很少。
士兵们只是小声地议论,默默地饮酒。
容若气得拍桌子:“我们这是在联欢啊!这是在庆功啊!大家叫起来,跳起来啊!”
没有人敢吭声,这里是军队,大多数都是粗人,全都不知礼仪,真要放开了,当着这位尊贵公子,还有那位大家闺秀的夫人的面,怎么妥当。
容若跳起来:“罢罢罢,我带头,给大家唱首歌,把气氛搞起来吧!”
容公子要唱歌,谁敢不给面子。四周立刻安静下来,隔着远一些的士兵,也立刻被各自的将领管束,不敢随便发出声音。
容若正好喝了几口酒,有些飘飘然,心境也飞扬起来,望着皓月长天,大声唱了起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长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楚要让四方来贺。”
寂寂长空,深深夜,那仿佛带着无数勇士梦魂激情的歌在天地间飘荡,自然而然,激起几许豪情、几许壮志,听得众人动容。
军中也有军歌,但都是兵部钦制的歌,骈四骊六,只是合著规则罢了,普通粗人根本听不懂。哪及得上这一首歌,朗朗上口,仅听人唱来,已觉豪情满溢。
等到容若唱完了,四周居然一片安静,只有陈逸飞忘形地问:“公子,这首歌叫什么?”
容若微微一笑,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对全军一敬:“精忠报国。”
四周将领俱动容。
陈逸飞喃喃道:“精忠报国,精忠报国……”忽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道:“好一首精忠报国。”
容若也长笑一声,提高声音,再一次高唱这首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长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现代流行歌,调子简单易学,非常容易让别人跟着哼。容若唱第二遍时,已经有人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然后,很快,全军都不觉一起唱了起来。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楚要让四方来贺。”
歌已尽,可是众人因歌声而激扬起来的热血豪情,却似是久久不能平息。
容若看着气氛总算带动了,非常高兴,凑到陈逸飞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逸飞笑着站起来,吩咐下去,以各营为单位,大家自由地比试腕力、摔跤、刀法、枪术,优胜者,全部到主帐这边来参加决赛。又令所有能唱能跳,或有娱乐大众之长的军士,可以自告奋勇出来,表演节目,全部有赏。
这个命令发下去,整个气氛就调动起来,到处都是欢叫声,到处都是比试声,欢呼声、叫好声,乱作一团。
容若开始还在主位上和大家喝酒说笑,兴致来了,挑两首歌唱,后来实在忍不住,索性一个人跳起来,挤到各个营看大家比试去了。
于是,当两个壮汉在掰腕子正到紧要关头时,四周围观的人堆里忽然冒出一个头,大声喊:“加油啊!多用些劲啊!”
大家也跟着一起呼喝个好几声,然后忽然有人回过神来,惊叫一声:“容王千岁!”
众人哗啦一下散开,吓得面青唇白,本来眼前就要赢的某人,吓得猛一哆嗦,自己的手就让人压下了。
容若被挤得衣服也皱了,头发也乱了,干笑两声:“大家接着玩,接着玩。”然后在众人怔愕的目光里,光速溜走。
当两个军士脱了上衣,互相抓着对方,努力要把对手摔倒时,四周围满了观战者,后面的人连挤都挤不进去,忽然有个人,趴着人家的肩膀跳起来:“哇,打得好精彩。”
然后身旁有人“哇”的一声大叫,被他趴着肩的人猛得跳开,害他一脚没踩稳,直往下跌。
然后十几个人一起冲向他,想扶他:“容王千岁。”
容若机灵地往后一跳一缩,他倒是安全躲过冲击,站得稳稳当当,冲过来救他的人,全部收势不住,很自然地十几人一起叠罗汉,躺在地上。
而两个摔跤的主角也因为过于震惊,而抱在一起,跌倒在地。
倒是容若本人,因为及时一闪身,站稳了脚步,虽然避过了被十几个人压在肚子下,却被十几人跌倒的灰尘呛得咳嗽不已。
然后在这些军士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他已经陪笑着连说:“大家好好玩。”接着飞一样逃走了。
容若四周转一圈,回到主帐时,已是发散冠斜,衣服散乱,还丢了一只鞋,外加灰头土脸。
可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笑咪咪说:“士兵们都玩得这么高兴,做将军的诸位怎么还只干坐着啊!”
大家一起瞪着他发愣。
庆功会开得多了,接待上使高宫的酒宴也办得不少,无不是恭敬严肃,一切按照步骤来的,谁曾见过这等不守规矩的贵公子。
直到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直坐着的楚韵如眸如秋水,笑如春风,把众人的愕然呆怔悄悄化去,令得大家也不知不觉,轻轻笑了起来。
没有了压力,没有了规矩,没有了对上位者的恭敬,有的,只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快乐。
王传荣站了起来:“难得今夜如此高兴,我也为大家舞剑助兴吧!”
众人哄然叫好,连陈逸飞也不再端着主帅的矜持,而用力鼓掌。
容若更是连声起哄,就差没手舞足蹈。
楚韵如半带笑颜半带嗔地瞪他一眼,他立刻乖乖走过来,坐到楚韵如身旁。
楚韵如轻轻抽出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灰尘。
容若只觉她呵气如兰,指如白玉,情不自禁,牵了她的手,轻声问:“会不会不习惯?”
楚韵如是皇后,什么盛席宴会不曾见,但这种几乎是纯男性的聚会,参加的人又大多粗野,不通文墨的大会却是从没见过。
那些士兵们,高声叫大声喊,将军们兴致起来,也是拎着酒坛喝酒,酒水很直接洒了满胸,抓起猪腿就啃,吃得满脸是油。
远处还有人打着赤膊比试,对于幼习礼仪的小姐,要接受这一切,实在很辛苦,甚至极可能产生鄙夷或反感的情绪。
但楚韵如却只淡淡一笑,带点惊叹:“我从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精彩的事,这么多精彩的人。”
容若心中欢畅,只觉自己所得,实是天地间最最珍贵的至宝,恨不得一把抱住她,好生亲热一番。
但他终究不敢在人前乱来,只是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最精彩的,就是我的夫人。”
楚韵如瞪他一眼,努力要做出恼怒凶狠的样子,偏是眼波如水,似喜还嗔,看得容若连身子都软了。
楚韵如恐他在众人面前做出失仪的样子,狠狠一扯他:“别闹了。看,连陈将军也下场了。”
容若忙向场中望去,想是陈逸飞也被逗起了兴致,居然真的站在中央,用一把刀,封住王传荣和方展锋两人的合力攻击。
容若眼珠一转,居然一点礼仪也不顾,跳到桌子上大喊:“陈将军接受刀术挑战,有兴趣的快来参加,五人以下的可以组成联队,联手对付陈将军,凡有得胜者,我重重有赏。”
楚韵如又气又恼:“你胡闹什么,怎能这般轻慢国家重将。”
哪里知道陈逸飞不知是乘着酒兴,还是意兴已然飞扬,再难遏止,竟然长声大笑:“有胆子就来吧!我又有何惧哉。”
这声音里绝无不悦之意,倒满是兴奋之情。
容若更是眼睛闪亮,握住拳头用力往空中挥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挑战陈将军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对自己有信心的快来吧!无论胜负,保证事后不打击不报复,外加授予全军刀法模范的称号。”
他大叫大喊,说的话乱七八糟,不过,如此良宵,如此美酒,如此激扬的意气,怎不振起男儿心。
终于有两个偏将按捺不住,大步走来,还不及施礼说话,陈逸飞已经朗声大笑:“你们一起上吧!”
刀光暴涨,把他们也卷入刀影之中。
容若在旁边摩拳擦掌,上窜下跳地叫好,其他将士的注意力也全部被吸引到主帐这边来了。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四个人很快被击败。不过,大家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绝无一丝一毫的失望沮丧。
陈逸飞振刀喝道:“还有谁上!”
“我。”
“我。”
“我。”
“……”
一时之间,竟有好几个人冒出来。
陈逸飞长笑声声,刀光一扬,已是逼了过去。
陈逸飞转眼已胜了好几局,竟是越战越勇。
开始向他挑战的都是些高级将领,到后来,中级将军,甚至低级的将军也走了出来,在容若的大力怂恿下,最后连普通士兵,也乍着胆子向陈逸飞挑战。
陈逸飞打得兴起,纵声长笑,声如金石,直穿云空。
而全军上下,竟也无一人畏惧,众人都是轰然大叫着,给彼此打气鼓劲喝彩,场上的人,拼得痛快淋漓,场下的人,也摩拳擦掌,准备下一个就上去。
就这样,上来挑战的人,居然没有止歇。
陈逸飞纵然英雄了得,越战越勇,但长时间打下去,终究不免有些疲态了。
当他打到第二十一局时,终于因为力竭,而一时疏忽,被人一记刀背敲在手腕上,钢刀脱手了。
本来的打气呼喝之声忽然一顿,那打得陈逸飞钢刀脱手的士兵也是脸色有些发白,呆站在那儿了。
陈逸飞刀一脱手,左手神速无比一擒一夺,已把眼前发呆士兵的手上刀夺了过来,一抬手,架在他脖子上。
四周另外四个抢攻的士兵也是在陈逸飞刀一脱手时,呆了一呆,忘了进击,等回过神来时,也就不敢动了。
那名士兵脸色苍白,上来挑战,是喝多了酒,被大气氛引得心中豪气激荡,就什么都忘了,也以为自己会尽力一战,然后输掉,没有想到,居然一刀把主帅的刀给敲掉了,这要追究起来……
陈逸飞微微一笑,脸上只有欣赏快慰:“面对敌人,绝不可以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哪怕对方的兵刀脱手,在没有剥夺他的战斗力之前,也不可以松懈,明白吗?”
他慢慢收了刀,眼前的士兵却还有些发呆。
容若一下跳到场中,指着陈逸飞叫:“犯规,这是比刀,你的刀脱手了,就算输了,抢的刀不算。”然后一把抓住那士兵的手,高高举起:“我宣布,获胜者是……”
陈逸飞笑道:“张铁石。”
容若大声说:“获胜者是张铁石。”
张铁石忘了要高兴,反而怔怔地看着陈逸飞:“我只是一个小兵,将军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容若微笑,拍拍他的肩:“你的将军,可以不知道敌方主将的名字,却绝不会忘了自己属下,任何一员将士的名字。”
张铁石震了一震,对着陈逸飞拜倒,哽咽着叫了一声:“将军。”竟是说不出话来。
容若却笑嘻嘻对陈逸飞眨眨眼:“陈将军,这次你可是输了,你的不败名声啊!你的名将名号啊……”说着故意长长叹口气。
陈逸飞淡然一笑,安然自若,大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败了一仗,却知道了我大楚军中,有这么多刀法精悍,勇气过人的好男儿,实在是太值得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大将军威武!”
四周众人齐声应和:“大将军威武!”
张铁石站起来,用尽全力跟着众人一起大喊:“大将军威武!”
容若无声地退开,微笑着坐下,旁边楚韵如轻轻为他倒满了一杯酒,容若含笑,在一片欢呼声中,一饮而尽。
昨晚可能喝多了酒,一大早醒来,容若头有些疼。
不过,面对一早来访的陈逸飞,被他当头一拜,把容若一点宿醉都给吓醒了,慌得双手扶住他:“陈将军,怎么莫名其妙行这么大的礼?”
“末将来谢公子。”
容若笑道:“第一,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让你谢的,第二,以后别末将末将了,既然你只是称我为公子,我们就当是私交好了,大家都自在一些。